32.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2)

32.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2)

“帝姬?”外边的声音更急促了些。

我回过神,回应道:“什么事?”

侍女战战兢兢地立在门外,一个窈窕的身影印在窗纸上,她轻声道:“外边来了位小姐,说是帝姬的胞姐灵凰上神,帝姬可要见一见?”

我右眼皮一跳,果真,云桓的主意是对的,住在九灵洞里总是不清静。

“就说我已经睡下了,明日吉时误不得。”我阖了阖眼,不打算见她。

“是。”侍女应了一句,便往外退开。

夜已经深了,哪怕再没有睡意,也该歇下来。不为了明日盛大的仪式,也为了再几个时辰后将见到的云桓。明天的这个时刻,我已经成了他的妻子,想来也恍若一梦。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真是想得太多,才不得好眠。

我起身去开了后窗,夜风猎猎,有些凉,心里却不知怎的生出一些莫名的失落。长风吹起繁复的衣珮,我才想起,身上还裹着白日里试穿的吉服。我这是怎么了?明日便要成亲了,今日却魂不守舍的。

“上神大人,我们帝姬已经歇下了,您若有事,还请明日……”侍女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看来白尽雪还没走。

“妹妹明日便要出嫁了,做姐姐的来送一送,不应该吗?”白尽雪的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好像她真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姐姐。

门外的风愈加肆虐起来,刮在几处窗框破裂处,发出“呼呼”的声响。

“毕竟,我们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了。”良久,才听得白尽雪轻叹了一句,怅然若失,无限感怀,一点都不像那个清冷孤傲的灵凰上神。

“请灵凰上神进来吧。”我走到门口,思虑再三,还是开了门。那扇朱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看到白尽雪一身纯白的衣裳端立在走廊里,她的模样依旧孤冷决绝,没有一丝笑意。我不合时宜地笑了笑,妹妹成亲,做姐姐的穿了这一身白,跟办丧事似的,也是少见。

侍女有些胆怯地瞧了瞧我,吞吐了几回,才颤巍巍地问道:“帝姬的礼服怎还套在身上?奴婢伺候帝姬宽衣吧。”

我瞅了白尽雪一眼,道:“想来姐姐还有话要同我说,你先下去吧。”

侍女匆匆应了句“是”,临了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白尽雪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往外边走去。大概,不知情的人只当我们是姐妹情深,在大婚前夜,姐妹俩还有不少体己话要说。但我晓得我和白尽雪大概此生此世都不可能一如寻常姐妹那般的相知相依了。

我无父无母,是天父所生,地母所养,和我有血缘亲情的也就只有与我同胞而生的白尽雪一个,那些小侍女总以为她深夜前来是舍不得我这个妹妹。讽刺的是,这五万年里,三番五次要杀我的是我的同胞姐姐,恨我入骨要将我逐出三界五族的也是她。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护短的好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一起流浪,一起成长。我也以为,我和她之间不会也不该有任何的冲突与矛盾。白尽雪对自己要求严格,近乎苛刻,她想要成仙成神,做个无所欲求的高贵神仙;而我放浪不羁,只求自保有依,游戏三界,做个闲散的小妖小仙。后来,我才明白,两个女人之间,即便亲如骨肉,也终会有支离破碎的一天,如果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白尽雪跟着我进屋,顺手带上了门。我的脚步不由地顿了一顿,她似是察觉,半带笑意地说道:“怎么?你还怕我杀了你不成?”

“姐姐该不会真是在来同我说体己话的吧?”我转过身,目光凌厉地打量着她。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杀我,不是因为云桓,而是为了顾归尘。依着我对白尽雪的了解,她要杀我不会顾虑那么多,哪怕是秉着承受云桓的雷霆一怒,她也不会放过我。我想,大约是因为顾归尘警告过她,才让她对我的这份恨意被生生地压制了下去。

“为什么不是呢?你毕竟是我的亲妹妹——”白尽雪停了停,声音忽而轻缓了些,“而你,明天就要出嫁了。”

我紧绷的神经莫名地舒展开,引着白尽雪坐下,又沏了热茶给她。

她的目光清寒,尽管还是四月天,屋内甚是暖和,但白尽雪的眼睛却像挂了一层冰霜。“你穿这个,真好看。”

我顺着她的指尖看过来,她是在指我的吉服,一件锦茜红妆莽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边罩着一件品红九尾凤凰绣云金璎珞霞帔,凤凰绣得生动,好似翩翩起舞一般。华美的衣衫,盛大的婚礼,一副帝君娶妻,帝姬下嫁的做派。

“行歌,我们同胞而生,却一点都不像。小时候,我勤于修炼,一心求仙,只想位列神祇,傲视天下。每次我看到你同别的小妖玩耍嬉戏,我会羡慕也会更加克制。我渴望和你一样终日游戏,活得潇洒恣意,可我是姐姐,我有责任保护好你。只有我足够强大,才能护得你安乐无忧。”白尽雪抿了一口茶,兀自笑了,“遇见顾归尘,我是又惊又喜又怕。我知道他不是坏人,甚至从他的眼睛里我能感觉到他与众不同的温柔和纯澈,可是我也害怕他会把你抢走。”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白尽雪,手中的杯盏被我握得很紧,指节泛白。她却恍若未见,继续道:“是不是很可笑?这些话我从未和你说过,你是我妹妹啊,于我而言,这世上哪有人比你更重要?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这样。我爱上他,从未后悔。五万年前……”

白尽雪目泛泪光,晶亮的一双丹凤眼闪出微光,她的指尖自我这一身喜服上划过,一针一线缝就的九尾彩凤和云纹牡丹从她指缝中露出一隅,那些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祥瑞,却像一场噩梦将她死死困住。

“我和他成亲时,没有婚礼,没有誓言,只有他昭告三界的一道均旨,还再三嘱咐不能让你知道。那一天我没有穿喜服,只有一件纯白的华服一如往常地套在身上,和从前千万个日月一样。归尘说,他的新娘只能是她,除了她,谁也不能为他穿上喜袍。他在等她,等了千万年,或许还要等千万年,可是他却不曾怨悔。我和他站在招摇神宫里,拜过苍泽桑海、天父地母,成了夫妻。可是,没有人祝福,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场仪式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行歌,你恨顾归尘拒绝你,恨他抛弃你,可你却不知道,他不过是想保护你,他只是太在意你,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可你却总是怨他的,你有没有想过我呢?他娶我,不过是为了成全我一个念想,还我一桩人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兀自笑起来,那样凄厉的笑声竟笑出泪来,“呵……他一点都不想欠下我的,一点都不想。若你在意那个虚名,便不要再纠结了。五万年,除了她,我从未见过顾归尘为了一个女子执着这么多年。”

泪水在白尽雪脸上肆虐,十几万年,我没见她哭得如此伤情,几近崩溃。我知晓她与顾归尘不过名义上的夫妻,狐九说过顾归尘对灵凰上神有的只是亏欠,如今总算明了。

“她……是谁?”或许我不该问的,天亮我便要成亲了,从此与顾归尘再无瓜葛,再无牵绊,不想,有些事在心里堵得慌,不问不说,万年下来,却积成了伤,再无法触碰。要治伤,必先剜去腐肉,便是疼痛,才可治愈。

白尽雪摇了摇头,神色脩地冷下来。良久的沉默,她和我都看向各自的方向,血浓于水,即使只是静坐着,也不见尬尴。

“你的礼服,可以——”她指了指红木衣架上摊着的一套红色礼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借我试一试吗?”

“一下就好……”几乎是小女孩般的乞求。

我从未见过白尽雪这般模样,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回道:“给。”说着便将喜服递上。

那件礼服是先前云桓送来的数十件吉服中的一件,因着我不小心沾了几滴墨上去,便被说不太吉利,最好弃置不用了。

白尽雪与我身形相近,那衣裳穿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副玲珑窈窕的好身段,她腰细如柳,大约是常年修行的缘故,不束而直。正红的颜色映衬她肌肤胜雪,恍若一枝雪中红梅,娇而不妖,艳而不俗。

我说:“姐姐,你穿喜服比我好看。”

她怔了怔,一字一顿道:“嫁衣,是要穿给自己最爱的男人看的。”

我愣在原处,只好略略僵硬地替她整了整衣裳,却听得她说:“五万年前,若嫁他的人是你。归尘,他至少会高兴。”

“我和他,终究有缘无分。”我无奈一笑,理好了喜服上的褶皱和几处不平整,松了一口气,“好了,你瞧,顾归尘若看见,必也会为你倾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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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畔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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