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世上有我

第一章:世上有我

我在还未出生的时候就不讨喜。母亲在怀我到七个月的时候,都还没感受到过肚子里有啥动静。家里人实在按捺不住了,就花钱请了个村大夫来看看。结果,村大夫把我给诊断成了个死胎。导致我家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哭的哭,吵的吵,乱作一堆。

我父亲并不是多通人性的一个人,绰号三愣子,本来还正在闷着头不作声,却冷不丁地弹起来,一个大嘴巴子糊在了我母亲脸上,说她吃盐吃得多,把胎儿给腌死了。

正于重度伤心头上的母亲被打得颊肿嘴歪,勃然大怒,完全消失了平日的蔫巴劲,拍着大腿跳起脚来,破口大骂,说自打俺嫁到恁这破烂烂的狗窝里,除了能吃个粗咸菜疙瘩,俺还能吃上个啥,连个鸡蛋都不给俺吃,放着家里养了好几只老母鸡,下来的蛋不让卖钱不说,全让恁那瞎眼老娘给塞到自个狗屁股里啦,还一天到晚的净穷逼事儿多......

我奶奶是个瞎子,可哭起来比正常人要厉害得多,眼泪跟下大雨似的哗哗地流,鼻涕也衍生得格外丰足,冒着气泡,嘴里嘟嘟囔囔的:“骂我干啥啊,我一个瞎子碍恁啥事儿啦,我吃个鸡蛋咋啦,我该死吗......我儿管不住他媳妇,生不出娃崽,还骂他亲娘嘞!我不活啦......”摸索着欲往墙上撞。

我父亲虽然容易犯浑,却是个大孝子。他容不得自己的老母亲受半点气。按照以往惯例,他先是安慰了我奶奶一番,然后对我母亲施展开了拳脚。他练过几年武术,体格强健如牛,没跟外人打过几回架,尽用来对付自家这个身体孱弱的媳妇儿了,端的个是手到擒来,老鹰拿小鸡。

我母亲是个苦命人,挨打次数多了,无能为力,慢慢也就习惯了。但这回,她没有像以往那样缩在墙角不动地干挨打,而是拼了命地和我父亲撕挠在了一起。后来母亲回忆时说,她当时实在是太愤怒了,得知肚子里的娃成了死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也没了,打算跟我家人来个鱼死网破,谁让我家人一直欺虐她来着。

我父亲性格坚韧,遇强则强,尤其在跟老婆打架这方面。我母亲越是还手,他就打我母亲打得越狠。他见母亲再次迎过来的时候,可能是脑瓜里在一刹那突然灵光迸现了,想着既能一下子撂倒我母亲,又能省掉一笔流产的钱财。于是,他抬腿狠狠一脚跺在了我母亲那高高隆鼓着的肚腹上。

母亲倒了下去,疼得身体一阵抽搐,张大着嘴巴半天发不出声音,裤裆下面汩汩流出老大一滩血。没过多久,一个肚子上连着脐带的血污婴儿从她的肚子里掉了出来。

就这样,我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上。

据母亲讲,刚一出生的我,浑身长满了几公分长的白色茸毛,皮肤粉嫩又皱巴,跟只猴子似的,眼睛紧闭,眉头也蹙着,一副苦相。四肢丝毫不动弹,也察觉不出是否有呼吸。

反正那个时候,家里人万念俱灰,就准备把我当死胎处理了。

将我身上的脐带剪断后,塞进了一只破篓筐里,爷爷扛起一把铁锨,打算去外面将我给埋了。突然,门板子咣当响了一下,把所有人都给惊了一大跳。有一只斑点大花狗疾闯进屋里,连蹦带跳地围着篓筐转起圈子来,目露凶光,一番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呜之声,汪汪地狂吠个不停。

母亲说,那只大花狗是曾祖父养的宠物,当时已经有十来岁了,算是条年迈老狗,平时极温驯,就是见了生人也懒得叫唤。可不知为啥,它那天对着我跟疯了似的,一身短毛炸了个滚圆,眼珠子变得猩红猩红的,姿态狂躁得十分吓人。但它始终没敢扑上去咬我,有时还会突然夹起尾巴连连往后退,哀嚎不已,仿佛是看见了啥可怕的东西,显得颇为忌惮。

过了一会儿,大花狗移到饭桌旁,叉开细腿,躯体咄咄颤颤的,连屙带尿,产下了一大堆热气腾腾的狗屎,导致屋子里顿时恶臭弥漫,令人难以忍受。

然而这还没完,大花狗把自己屙下来的狗屎给吃了,接着肿胀的肚皮凸起一阵痉挛,嘴巴一张,伸长个脖子呕吐起来,花花绿绿的秽物尽数落在了我家的饭桌上和碗盆里。爷爷盛然作怒,挥起铁锨朝狗头猛拍了下去,令它惨叫着负痛而逃。

正在清理着秽物的功夫,我家大伯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告知我曾祖父死了。爷爷听罢,凄厉地嗷了一嗓子,扔掉手里的东西,跟着大伯往后院里跑了。随后,被装在篓筐里的我就眼睛睁开了条小缝,哼哼唧唧的哭起来。

母亲说我当时哭得有一声响没一声响,气息十分微弱,并且声音异常难听,跟快死的秃鹫呻吟似的。可能是身体太过于营养不良,她的奶水没有下来,只好煮了些玉米面糊喂我喝。

但玉米面太粗糙了,我是喝两口吐一回。见我的样子随时都可能死去,家里人也没抱多大希望,就等着我断气,好把我给埋了。但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按理说是好事儿,可家里的人谁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有一只眼珠子整体呈乳白色,没有黑眼仁,是瞎的。

由于瞎了一只目,白生生的大眼珠子往外突凸着,一到天儿潮气严重的时候,白眼珠子还会变得红溜溜的,不断地溢出黄水子,未免有些骇人,所以在我小时候,基本上没有小孩子愿意和我玩耍,都十分厌恶地对我避而远之。

就连大人们也没个待见我的。有次我撵着几个孩子去地里偷瓜,一起被人给逮住了。但别的孩子都只是挨了吵,倒是我才刚赶到瓜地边上,还没来得及摘下一个瓜,却被三四个大人如狼似虎地围殴了,直将我打了个半死。

除了眼瞎之外,我还有个奇怪的特征,那就是一到夏天的时候,温度升高,从我的身上就会散发出来一股子难闻的味道,用母亲的原话形容,谁家在大热天里死了人才会产生这种味道。那个时候乡下是没有冷冻棺材的,热天里死个人,不出一整天,尸体就开始肿胀腐烂。

尤其是到了夏季最热的三伏天里,自我身上发出来的气味简直能熏死个人,就连我家隔壁的邻居正吃着饭时,突然一阵风把我身上的气味给刮送了过去,被熏得直作呕,谈为这,邻居们没少跟我家骂架。

不得不跟我在一个院子里生活的父母则是直接用棉花团堵住鼻孔,一天到晚的不摘下来,包括睡觉的时候,只用嘴巴呼吸,自然不舒服,但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

好不容易我有了一个要好的玩伴儿,叫王福德,是一个比我小半岁的脑瘫儿,不会走直直的路,只会在五平方米的范围内一瘸一瘸地兜圈子,歪着嘴巴讲话时会流着大量的口水。只有他愿意跟我玩,我倒也不嫌弃。我们俩经常坐在一块玩石子。他爷爷是个教书先生,教他认识了不少字,他就用石子在地上划来划去的给我看,让我也认识了几个字。

可有一天,王福德跟得了神经病一样,在麦场里不停地兜圈子,嘴里一直念叨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无论谁去上前喊叫,他都没有反应。他妈妈知道我跟他玩得好,就把我叫了过去,还给了我两颗糖,让我好好把王福德给叫醒。

当我来到麦场,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王福德就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我,却是一副凶狠狠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改变,像是很害怕的样子,撇嘴哭了起来。一直哭个不停,天都黑了,他的嗓子也哑了,可他还是一个劲地哭。听他妈说,到了后半夜他都没睡,一直在哭不止,咳嗽时还咳出了大量的血,想必是把嗓子给哭破了。

次日早上醒来,他爸妈发现王福德不在床上,而是用绳子勒着脖子悬挂在了房梁上,给他救下来时,已然气息全无。按理说,像王福德这种脑瘫儿,是没有能力自己上吊的。关于他的死,众说纷纷,但矛头一致对向我。

王德福的家人也坚定不移地将他的死赖到了我头上,导致我们两家连干好几场架,彻底沦为仇家。这都是因为王德福死之前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让村里的孩子千万不要跟大炮玩儿,切记!

而我的名字就叫杨重炮。被父母寄托于威力无比,无坚不摧的期望。实际上,这个格外霸道的名字与我本人性格并不相符,虽然老被人大炮大炮的喊,但我特别怕响。过春节放鞭炮的时候,我会被吓得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还禁不住尿床。尤其是逢遇天上打雷,我更是异常恐惧,直接往床底下钻,谁也拦不住,趴伏在地上,撅着屁股紧抱脑袋,张大嘴呜呜哇哇地叫唤,久久不敢出来,大小便全失禁。

有些老辈人暗地里指我是不干净的东西,不然为啥既害怕放鞭炮又害怕打雷呢!在我们这片地方一向流传着迷信的说法,就是放鞭炮驱鬼祛邪,天上打雷是因为龙要抓妖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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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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