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五十八章
听得策凌问起他和毕力格相识的过程，敦多布多尔济脸上浮起笑容：“说来话长。我们是在七胜楼第一次见面的，总共也就说了两三句话。今儿才是第二次见。”
“你看着倒像是跟他很熟悉，”策凌道。
“也算是很熟悉吧，我们这些日子，每天至少通一次信。我跟他没怎么见过面，和他那个卫士陈文昌倒是熟悉得很。哦，他还送了我一把火铳。说要教我怎么射击呢。”
“每天一封信？多长时间了？”
“好几个月了。”敦多布多尔济这么说的时候，不知怎么却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一下。
“你和他通信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他是谁，我又怎么会知道？”策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拍了拍敦多布多尔济的肩膀。然后策凌便不理敦多布多尔济，径自往前去寻胤褆去了。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前头“毕力格”的背影，只觉得越来越奇怪。这几个月和他刚来京城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也不怎么出去玩乐，每天都想着要等着毕力格的来信。他的信笺一般都很短，有时候会写点儿有意思的事儿，有时候只是问候一下，但不知为何，远离家人在遥远的京师，看到熟悉的文字，敦多布多尔济总有一种格外舒心的感觉。那种感觉格外特别，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像是找到了另一半的自己的，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默契。
此时突然又见着了，敦多布多尔济只觉得有好多话想要单独跟他说，可这么多人围在他的身边，敦多布多尔济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的身份对于他来说真心不算什么。从小在众星捧月的环境的之中的生长的小台吉，第一次发现，原来即便是对他来说，也总有些人看上去就是那么高不可攀的。
一只手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敦多布多尔济恍然回神，却见“毕力格”就在他的眼前，一身白衣，看着他微笑着。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说得依然是蒙语，带着额尔尼德昭独有的音调。
敦多布多尔济第一次觉得，乡音竟然如此好听。“没，没什么。”
“走吧，我让人在猎场扎了个毡包，备下了奶茶和手把肉，我可没去过额尔尼德昭，最远只去过木兰围场，也不知是不是和你的口味。”
敦多布多尔济用受宠若惊的眼神看着苏勒，苏勒微笑一下，转身往前方走。
敦多布多尔济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并肩走在苏勒身边，“你没去过喀尔喀，怎么会说我们那里的话？”
“为了有机会去的时候，不要被当成外乡人欺负呀。去塞外做生意的人说的，你们那里的人做生意可精明了，可一点儿都不好骗呢。尤其是看见南边来的，每次都要狠狠宰一笔。反倒是漠西过来卖果干的，倒是能赚上不少。这样看来我要是去了额尔尼德昭，应该说准噶尔那边的方言才对。”
“漠西的话你也会说？”
“当然会说啦，我们大清马上要跟噶尔丹开战了，像我这样，通晓敌人语言的，才有可能被皇上赏识，派到敌营去探查敌情。到时候我随便杀上一个准噶尔的探子，问出他们的切口，换上他们衣服，就能偷偷潜到敌营里给他们的驮马下毒了。”苏勒开着玩笑，说得格外兴奋。
“好主意！”敦多布多尔济赞赏地说，“不过你这样尊贵的身份，大清的皇上不会派你去的。”
“怎么不行？我们大清讲军功的，可不管什么皇子王孙。只有世子才能继承爵位，我上头还有好几个哥哥，不去战场杀敌建功，将来可怎么成家立业呀。就算是有爵位的，为了能在议政王大臣之中占一席之地，为了能有个实权官职，也都得靠军功压身才行。大清的姑娘可都喜欢百战沙场的英雄。”
“你这么瘦弱，怎么建功啊？”敦多布多尔济有些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苏勒一番。
“我气力的确比不上你，正面马战，大概也打不过你这样的，听说你骑术不错呢。但搞阴谋诡计、暗算下毒，收买人心、离间君臣，我看你这样的十个也比不过我。所以我说我将来是要到潜入敌营的。”苏勒扮男子极像，并无破绽，这样消遣敦多布多尔济说得格外开心。
“阴谋诡计？你有所不知，其实我也喜欢搞些阴谋诡计，不过没想到在战场上也可以这么用罢了。我听说汉人有个什么《孙子兵法》就是讲这些阴谋诡计的。”
“才不是。《三十六计》才是阴谋诡计呢。《孙子》那都是正经的战胜之道。没见识。”苏勒抬头看敦多布多尔济有些尴尬，忙补上一句，“你们不学兵法的么？不都说成吉思汗用兵如神，只可惜没留下兵法。孙子虽然厉害，可所著学说大半都是在关内战争适用的。在草原上，还得靠轻骑兵、重骑兵和骑射兵。对了，现在还得加上火｜枪骑兵。”
“嗯，”敦多布多尔济脸色稍好，心中暗暗把兵法这一点记下。“毕力格”显然很喜欢讨论打仗相关的事儿。看他的样子，应该读过不少兵书，自己回去也应该读一些汉人的兵书。记得上回策凌说京中有个清语堂，里面卖各种书籍的蒙语的通译版本，从前嫌弃看汉语的书费劲儿，书里的话又和口语不同，格外艰深，有了译本，也该多看看书。总不能让新朋友瞧不起。
“现在我们大清有鸟｜枪营，也有火｜枪骑兵，可是这些兵没有上过战场，训练的时候在马上开枪，一颠簸就失了准头，如今还不太能形成战力。我一直喜欢火铳鸟｜枪之类的东西，就想着能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要是能在今年冬天研究出来，说不定来年的打仗的时候，就能用上了。”
“你想研究新战法？”
“对啊，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这个可比每天在京城里遛鸟打架有趣多了。你擅长骑术，我擅□□法，我们合力，互相学习，说不定就能有所突破呢。”苏勒的目光之中带着十分期待。
敦多布多尔济一听“遛鸟打架”，就知道自己这纨绔的名声只怕真的人尽皆知了。对于“毕力格”的提议，敦多布多尔济其实很感兴趣。火｜枪他没玩儿过，眼前的少年既然敢说擅长此道，相比就比平常人强得多，这样想来的，那把珍贵的手铳随手送他，也显然就是为今日的邀请做准备的。他所以犹豫，其实还是害怕之前自毁名声的事儿功亏一篑。这种发明新战法的事儿，万一让四公主知道，对他的印象改观，那可就不美了。
斟酌许久，敦多布多尔济还是选择相信这个新朋友，“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想跟你一起研究这个新战法，可我有个难处。”
“兄台但说无妨。凡是我能办到的，定然帮你解决。”苏勒笑着应道。
“你知道四公主苏勒么？”
“当然。”和别人谈论自己的感觉有些微妙，但苏勒还是点点头，并不把话说透。
“是这样，我呢，希望给皇上和四公主留个坏印象。具体什么原因我不能明说，但这是关乎我一辈子的大事。”
“你怕因为我的邀请，让他们对你印象改观？”
“正是这样。”
“那你放心好了，四公主不是会在乎你之前的做派的人，她对你印象再坏，也不可能跟皇上说不愿意嫁给你的。”苏勒话中有话地说。
“你认识她？”
“嗯，这个不太好回答。大概算是熟悉吧。我只知道，你这样只会给你父亲和祖父丢脸，四公主那个人，可不在乎你是什么人。”
“那她在乎什么？”
“皇室联姻，还能在乎什么？你也是汗王王室出身，怎么可能不明白。她在乎的当然是土谢图汗部。土谢图汗与哲布尊丹巴是兄弟，喀尔喀三部之中土汗最强，四公主要嫁的是你的身份。说白了，你父亲是土谢图汗长子，你是土谢图汗长孙，除非你能抛弃家人逃到天涯海角，否则大概这辈子就是这个命运了。”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勒，“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还是纳兰性德的弟子，心里怎么可能不向往嫁个能将她放在心上的人？”
苏勒耸了耸肩，“那是你想象之中的四公主。依我看，四公主这个人冷心冷情，从不跟人真正亲近，更是完全不知道心上人是什么东西，满脑子都是权力。爱情不爱情的，那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奢侈品，四公主根本想都不会想的，她想的是能通过婚姻获得多少利益。你那些做派啊，四公主根本不会在意的，皇上也是一样。我要是你，就想做什么做什么，管四公主做什么。你此时还没指婚，她管得再宽，也管不到你头上来。”
“你也不喜欢她？”敦多布多尔济眼神发亮。从他知道四公主这个人开始，每一个人都对她赞誉有加。一开始是说她身份如何尊贵，后来是说她多么有才华，到了京城里，甚至有人说她是多么貌若天仙。揆叙说他会对四公主一见钟情，庆复说他运气好让他好好珍惜，只有这个毕力格，才是真正对四公主嗤之以鼻。
“我答应你，跟你一起研究那个战法。”敦多布多尔济坚定地说，就为了反四公主联盟，他也交定了这个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