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通往山外的路

二十六、通往山外的路

早在数年前,日军间谍机关就窃获了银砂冲一带的地质资料。天皇亲自过目后,对这里丰富的锑矿藏量和品位大为振奋,决心在这里建立一个长久的矿产资源基地。战争的前期,日军控制区大都在北方,而银砂冲地处南部高山深壑之间,偏僻闭塞,一时鞭长莫及。随着侵华日军铁骑向南推进,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便按照事先制定好的方案分成三步实施:首先是充分利用沿线的山民,将通往山外的道路打通;第二步是投放足够的兵力在银砂冲建立矿源基地军事管制区;第三步就是把成千上万的战俘运送到银砂冲来当劳工。藤原的任务是负责银砂冲至南面大峡谷这段公路的修筑和基地的基础建设。这段公路是最艰巨、最重要的工程,因此,他在接受任务后,思维和行动上一反往常,显得非常审慎。一方面,银沙冲山深道绝,人力物力只能靠小型运输机运送,必须充分利用当地的山民作为劳力;另一方面,日军在银砂冲的兵力还不足以控制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之前,尽量做好当地山民的安抚工作,避免发生直接对抗。

从第一架飞机降临的那天起,飞机的轰鸣声三天两头就会在放牛坪的上空响起,运来一些轻型机械、开山工具和武装军人,但更多是一箱箱的炸药。因这段路山陡石坚,工期紧迫,要加快工程进度,除了要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外,充足的炸药是使这项工程如期完工的重要保证。炸药从飞机上缷下后,立即被搬运到蝙蝠洞下的升降机上,一名掌控电闸的士兵启动闸阀,升降机缓缓上升,将炸药送到洞口。士兵们把炸药搬进洞里,沿着洞壁一箱箱堆放整齐。蝙蝠洞上下左右都是斧劈绝壁,无路可走。藤原深知安全存放炸药对于完成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他一到银砂冲就十分看好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

为履行皇军能与山民们和睦相处的承诺,避免对方猜疑,藤原带着翻译官、龟龙等来到寨主庄园与朱承燮协商征用劳力修路的有关事宜时,所有人员均没携带枪械。

叩开大门,瘪嘴老头探出半边脑壳问道:“皇军到此有何贵干?”瘪嘴老头在寨主家司门大半辈子,也学会了些外交辞令,可以根据不同的对象用不同的言辞与来访者交涉。

翻译官走上前,向瘪嘴老头和悦地介绍说:“这是藤原少佐,是皇军驻扎银沙冲的最高长官,前来拜访你们寨主,劳驾禀报。”

瘪嘴老头对翻译官说的后面那四个字听得不甚明了。不过,整段话的精神他是领会了的,便对翻译官说:“你们在门外稍稍等一会,我去报告寨主。”随即关上大门。

龟龙火起,想强行进入,被藤原扬手制止。

不久,瘪嘴老头打开大门,和气地邀请说:“请进,寨主在大厅里等着你们呢。”

藤原等人跟随瘪嘴老头进入石板天井,老远就见朱承燮长袍马褂、笑容可掬地趋步拱手:“藤原少佐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抱歉!抱歉!”

翻译官将寨主的话向藤原如实翻译后,藤原显得异常高兴,也拱手回敬,用一口夹生的中国话说:“你的大大的好人!皇军大大的朋友!”

寨主将藤原等迎进客厅就座,女佣刘妈清清爽爽地端着茶盘进入客厅,后面紧跟着二太太。刘妈将茶盘放在桌上,抽身离去。二太太提起茶壶,将杯子一一倒满,娇艳地扭动着身子一杯杯端到客人面前,放在茶几上,突然瞥见龟龙的眼睛闪着光亮,贼一般盯着她,便抬眉瞟了他一眼,嫣然一笑闪进了里屋。

按照朱承燮家的规矩,如是一般的客人,端茶倒水均由刘妈;如有贵客登门,二太太便会出面相陪。在朱承燮的三个太太中,大太太人老珠黄,断然不能拿出来绷面子;三太太虽年轻貌美,但缺乏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朱承燮唯恐礼节方面有所不周而失了面子,只有二太太出面比较恰当。二太太属大家闺秀,对付外来客人能做到举止得体。况且,其娇媚动人的姿态也是个摆得上桌面的女人。

朱承燮面带悦色问:“何事有劳少佐亲自登门?”

藤原干咳了两声,声调柔和地说:“我奉天皇陛下之命来到贵地,是为了帮助你们建立‘王道乐土’,造福你们子孙。我们有大量的物资需要运进来,这些东西目前是我们的,一旦到了这里,就完全属于你们的了。由于你们这里没有公路,东西运不进来,我们无法实现帮助你们的愿望。因此,我们决定为你们修一条通往山外的公路,但我们人手不够,需要你们大力帮助。”

朱承燮听了藤原的话,一时还没捉摸透,迟疑了一会说:“少佐说的话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说你们有大量的物资要运进来,这是些哪样物资呢?”

藤原毫不隐讳地说:“是开采矿石的物资。你们的大山里有很多矿石,埋在地里是大大的废物,没有一点用处。我们帮助你们开采出来,运出去卖掉,换回金条、银元。到时你这屋子,金条、银元全都装满。你,大大的富翁,你的百姓,小小的富翁,你们,通通的富翁。”藤原伸出大拇指在朱承燮的眼前晃了晃。

朱承燮云里雾里地听了藤原的一番话,半信半疑。不过,他还是感到十分高兴。尽管他对藤原说的屋子堆满金条、银元有些画饼充饥,但他并不认为藤原是在欺骗他,大体上还是相信皇军来这里是为他们做事。于是,便有些激动地拱手向藤原说:“十分感谢!藤原少佐如此不吝帮助,实在是我山寨人的福气。人手不成问题,所有劳力集中起来,少说也有一千多,到时全都交给你们使用。”

藤原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地伸出大拇指夸耀他说:“你的皇军大大的朋友!良心的大大的好!我的十分感谢!参加修路的人大大的有赏。”

二人就有关的一些具体事项作了一番协商后,藤原即起身告辞。

朱承燮客套地挽留了两句,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便凑上前问道:“修路的男人每天晚上都可以回家么?你要知道,这些男人是不愿意离开自己老婆去做事的。”

藤原笑了笑回答说:“当然可以。早出晚归,不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老婆。”

朱承燮在和藤原交谈时,俊才一直站在他爹的身后没吱声。藤原一走,他便急着迈到他爹的眼前说:“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我在外这么多年,这样的好事别说没见到,就是听都没听说过。他是不是在骗咱们呢?”

朱承燮呷了一口茶水,纳闷了一阵说:“看他样子很诚恳,还不至于骗咱们吧。再说,他真要骗咱们,银砂冲可是我的天下,他能把我咋个样!”

俊才说:“话不能这么说。你看见没有,他们手里都有钢枪,不像我们的火枪,装一次药只能抠一枪。特别是架在地上打的那种机枪,抠着不放能射出长长的一串子弹,打起人来一扫就是一大片,像倒草把把。还有那架在地上的小钢炮,那炮弹比小碗还粗,一发打出去要倒下一大堆人,利害呢!一旦他们说的话兑不了现,真要同他们翻脸,别说就我们一个寨子,就是有十个像我们这样的寨子,也不是他们的下饭菜,你可千万要多个心眼。”

朱承燮知道儿子是见过点世面的人,听了他这通话,便有些疑虑。不过,在他的心目中,儿子只是个书呆子,看问题未必就那么准确,那么透彻,况且他又找不出多少有根有据的东西来证明别人就一定心怀叵测,说一千天大家都只是在瞎猜。于是,便抬起眼对儿子说:“咱们与他们无冤无仇,大不了也就想来这地方挖点矿石,就让他们挖走好了。反正那东西埋在地下,对咱们又没有哪样用处。只要咱们不同他们翻脸,他们有哪样必要与咱们过不去呢?算了。别疑神疑鬼的!”

俊才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会说:“看他们的那身装束和手中的武器,我怀疑他们是不是东洋鬼子?”

朱承燮说:“我听人说东洋鬼子是金鱼眼,蛤蟆嘴,脚杆是一根骨头从脚板心连到小肚子,不能爬山,我看不太像。况且,你说的东洋鬼子来到中国尽干些杀人放火和强奸女人的勾当,这些人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整过哪家女人,咋个把他们和东洋鬼子扯在一起呢!”

俊才说:“东洋鬼子像什么样我也没见过,但我在城里听人说过,东洋鬼子好像就是日本鬼子。这些人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大日本皇军,这与日本鬼子不是一回事么?”

朱承燮听了儿子的一番话,埋下头沉默了一阵才抬起眼来,用一种游移的口吻说:“我想莫不是有两种,一种是金鱼眼、蛤蟆嘴、脚杆一根骨头通到底的东洋鬼子,专门干杀人放火和强奸女人的勾当;另一种就是来帮助咱们的皇军,长像跟我们差不多,只是个头短一些,爬坡上坎同我们一样。这两种人就像我们寨子里的黄牛和水牛,都是牛,可并不完全相同。”

俊才一时找不到根据来说服父亲,只好说:“东洋鬼子跟现在这些皇军是不是一回事,我也搞不清楚,只有看一段时间再说吧。”

当天晚上,几名家丁敲打着铜锣,分头走街窜户,伸长着脖子,用劲嘶哑着嗓音叫嚷:“皇军为帮助我们建立‘王道乐土’,造福我们子孙,要修一条通往山那边的公路。寨主有令,各家各户都要出劳力,凡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人全部抽出来参加修路,家中的事交给女人们去做。伤残病重不能参加者,必须得到寨主的允许才能免除劳役。如有违抗,严格按照寨规处罚……”

庆福将半截身子露在被窝外,背靠着墙壁吸着旱烟。浓烈的烟雾弥漫小屋,呛得枕边的惠芝不停地咳嗽。

“别吸了!你没见我咳得老火么?”惠芝不耐烦地说。

庆福将烟袋从嘴边移开,在靠近床头的木凳子边把烟头磕到地上。“得把小十一叫回来。”他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下盖到胸脯,仍靠在墙壁上。

惠芝没立即回应,沉默了片刻才说:“把他叫回来?鬼花花都不见一个,你去哪里找他!”

“哼,去哪里找他!我看**不离十。”庆福说了个半截烂,搞得惠芝摸不着头脑。

“你晓得他在哪里么?”惠芝侧过身子向庆福打探说。

“要作长久安身,方圆这一带,除了牛角岭的天牛洞外,他还能走到哪里去。”庆福用肯定的语气说。

“你看这事要咋个办才好呢?”惠芝问了一句,见庆福没有立即回答,便接着说:“还是去把他叫回来么?”

“不把他叫回来咋个办!各家各户都要出劳力,拿我去替他?还怕我这把老骨头不早点散架么!”

“那女人咋个办?”惠芝问。

“那是他的事,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他本来就对儿子的做法反感,一谈到这个话题,他总没个好情绪。

“一个女人家在那大山里咋个活法!听我妈说,从前有个女人犯了寨规,被赶出山寨,后来活活被豺狗咬吃了。人们发现她时,只剩下一双被扯得稀烂的布鞋。”说完,她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要真是那样,到省事了!”庆福仍带着情绪说。

惠芝听了这话,嫌他心肠歹毒,正想说他两句,只听他把语气一转:“真是那样,也是没法的事,寨主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丢下这个不说,皇军救了他的命,就算感恩戴德,他也应该回来参加修这路。”

“这么说得把他叫回来商量一下,好作安排。”惠芝附和说。

第二天,庆福来到牛角岭山麓,见大鼻十一正在垦地,腊秀跟在他身后播豆种。大鼻十一见他爹突然找来,吃了一惊,停下手中的活,愣怔着走上前问:“爹!你来这里做哪样?”见他爹没答腔,接着又问了一句:“出事了么?”

庆福阴沉着脸,慢吞吞地走近儿子说:“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讲。”随即转身朝矮树林走去,似有意避开腊秀。

大鼻十一跟在他爹身后来到矮树林边,仍用惶惑的目光凝视着他。庆福在一礅石头上坐下来,从腰杆上抽出烟竿,摸出一支裹好的叶子烟插在烟袋嘴里,打燃火点着,用尽咂了一口说:“山寨里昨天晚上通知,说是皇军要给咱们修一条通到山那边的大路。现在各家各户都要出劳力,除了十四岁以下和六十岁以上的外,所有的男人都要参加,不去的要受处罚。你看这事咋个办?”

大鼻十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回去么?”

庆福呼一声把口中的烟雾喷出说:“你不去咋个办?我去顶,人家还不一定要呢!再说,我这脚杆天晴下雨痛得老火,修路开山放炮都是力气活,我能吃得消么?”

大鼻十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如果一定要我去,我也得有个安排。”

最近一段时间,大鼻十一脑筋里转的几乎都是如何在此作好长久居住的问题。他甚至考虑得很细,包括方方面面,比如如何搞好春耕秋收,如何捕杀野味来改善生活,如何从腊秀的肚子里整出一窝小野人来给他爹传宗接代等等,不料他爹却突然找到这里,把修路的事转告了他,一下打乱了他的计划,便有些傻了眼。最棘手的问题是他离开这里后,腊秀一个孤身女人在这荒山野洞里咋个过法。只怕路没修完,他还来不及返回山洞看她一眼,她就已经被豺狗豹子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所以,他没有立即回答他爹的话。他佝着头沉默了一会,抬眼问道:“这路要修多久?”

“说不准。听说要修三个月。不过,我看这只是一句话。这么高,这么大的山,要在三个月内修出一条路通到山外,就是神仙下凡也难做到。”

大鼻十一吃惊地说:“这么长的时间,我走了她咋个办?”

听他一问,庆福心中顿时来了气,便一下拉长脸骂起来:“你现在知道问咋个办啦?谁叫你狗日的不争气,整了人家的老婆,还差点把命都搭上了。现在又把这女人带到大山里来,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这不是自作自受么!你问我咋个办!我还想问你咋个办呢!”

庆福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惹得大鼻十一也有些生气,睖睁着眼对他爹说:“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你还不依不饶!事情不做已经做了,你别一开口就骂人。你要我咋个样你只管说!”

庆福把空出的那只手在他眼前一扬说:“算了,过去的事就不去扯它!我只想说,修路的事每家都要出人,咱们家就你一个劳力,你不去寨主那里交不了差。把你这里安顿好后赶快回寨子。”说完转身离去。

腊秀见庆福突然赶来,且脸色又不好,料定与自己有关,心中顿时紧张起来。行动上看似在播种,心里却忐忑着等待不测之事到来。见大鼻十走过来,她急忙停下手中的活,走拢过去小声问道:“你爹突然找到这里来做啿?”

大鼻十一见她神情有些紧张,未立即回答,显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抚着她的肩膀说:“今天的活就不做了,回去再说。”

二人收拾农具回到屋里。腊秀看出大鼻十一脸上的神色有些异常,心中更是悬吊吊的不是个滋味,便惴惴地追问道:“你爹这样急着来找你,到底出了哪样事?”

大鼻十一装做不以为然地回答说:“皇军要为山寨修一条通往山那边的大路,每家都要出人。我爹年纪大了,腿上又有些毛病,要叫我回去。”

“要去多久?”

“三个月。”

“三个月?你走了我咋个办?”腊秀顿时紧张起来。

“听我爹那口气,这差事犟是犟不脱的了。”

“三个月的时间,等路修完,我早被豺狗豹子吃了!”

大鼻十一沉默了一会说:“皇军救了咱们的命,就算不摊派劳力,咱们出于感恩,也得去帮助他们。不过你放心,即使要去,我也得先把你安顿好。”

当天晚上,大鼻十一斜靠在床头衔着烟竿彻夜未眠,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主意。于是,便将熟睡中的腊秀摇醒说:“明天一大早我要回寨子一趟。我离开后,你把门关好,在家中呆着不要出去,天黑前我一定赶回来。”

腊秀听了后,一时想不出什么说的,“嗯”了一声表示应答,便依偎在他怀里,睁着眼倾听他的呼吸声,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时辰,腊秀就被一阵唏哩唰啦的声音吵醒,睁开眼,见大鼻十一正在穿鞋子,赶紧坐起身问道:“这么早就要走?”

大鼻十一看得出她极不愿独自留在这山洞里,但自己又不得不离开她去办理他已经决定办的那件事,便说:“我得早点走,不然天黑前赶不回来。”既而又告诫她说:“外面很危险,在我回来之前,你千万别出门。”

腊秀已经起床,大鼻十一临行前,依然很不放心,好像还需要向她交待些什么,踌躇着刚跨出门,又突然折回屋里说:“哦!我差点忘了一件事。我教你使用火枪,如遇到危险你就开枪。”说完,便从洞壁旁提过火枪,把怎样装药,怎样装铁沙等方法告诉了她,并叫她亲自装了一管药,到门外朝天放了一枪。交代完毕,他离开了牛角岭,径直往山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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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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