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章

第四八章

洛城十二月,大雪纷飞。

远远瞧着,这铺天盖地遮掩世间一切异色的白,倒是给人以难以形容的逼仄压迫,引人心中无限不安。

张遗只觉近来有些不对。

距离姜泽出征已将近四个月。每隔五日,姜泽便会遣人送回一封家书,命张遗读给姜曦。虽然所有人都认为姜曦根本听不懂,但都觉得应当保留沿袭这一习惯,便皆无任何异议。

但此时距离上一次收到姜泽的家书,已过去八日。

张遗有些不安。

他瞧了眼乖乖坐在榻上,试图将脚丫子塞进自己嘴里,结果反因难以平衡仰躺摔倒回榻上的姜小圆,下意识紧闭反锁殿门。而后静静站在阴影里,透着门缝紧紧凝视殿外。

他等了片刻。

漫天大雪里,一队身着银色铠甲的巡逻守卫由远及近。这本是极为寻常之事,然为首之人却是张遗从未见过的。

且这个时间,廷尉也不应巡逻至此。

张遗瞳仁微缩。

他当机立断抄起姜小圆,扭转一旁装饰所用花瓶。只闻极为轻微的“咔嚓”一声,房中便出现一条可容纳二人并排通过的密道。

洛城宫殿建造之初,姜泽将前世诸多机关融入其中,这条可以通向宫外隐蔽别院的密道,便是最为简易的设置之一。

张遗半个身子已进入密道之中,到底停下脚步,思绪几转。而后他回身取了大氅与姜小圆最爱零食磨牙棒,方才重新走入密道之中。

他站在最底层石阶上,点燃火把,将机关扭了回去。

而后他在姜小圆口里塞了一根磨牙棒,静静等了许久。

直至姜小圆啃完了磨牙棒,在昏惑灯火睡了过去,头顶之上方才传来一阵听不真切的脚步喧哗。张遗便微皱了眉,再不犹豫提着火把离开皇宫。

与此同时,洛府之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诸葛瑜。

洛府乃是当朝右相府邸,有那么一段时间,右相其实是很看重诸葛瑜的。可惜后来诸葛瑜暴露随人身份,右相便与他疏远开来。平素无论议事或者与亲近小聚,基本不带他一起玩了。

当然,如今诸葛瑜官至御史大夫,已有属于自己的党羽,并无需靠右相提携。说句难听的,右相年迈时日无多,诸葛瑜很清楚自己只需做好姜泽要求之事,右相之位总归是他的。

右相不待见他,他也懒得巴结右相。

是以诸葛瑜今日到访,倒显得有些古怪起来了。

右相将人引至厅中,命人煮了茶汤。他瞧着诸葛瑜肩上因堂中温暖而划开水渍,施施然淡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诸葛大人今日前来,想必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罢?”

诸葛瑜居然颔首:“确实是不得了的大事。”

右相抽着嘴角,看诸葛瑜端着一张尤为凝重的脸,听他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今日在下为陛下与姜王卜了一卦,却是极为凶险之兆。如今朝中,恐有大事……”

他的话语未落,堂中已冲进来一人。那人狂奔而来,面色极为慌张不安,甚至进堂时还被门槛绊到踉跄倒地,连滚带爬到了右相面前:“大人,大大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在韩国驾崩了!”

许是年纪有些大了,右相并没能理解此话之意。刚想怒斥此人“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反是诸葛瑜骤然起身,急声道:“你且再说一遍?!”

那人便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话语。

这一次,右相终于听懂了那一句话。他不可置信得瞪大双眼凝视来人,却是浑身一颤手中茶碗砰然摔裂在地,而后猝然昏死了过去!

这是姜国史上最为慌乱的一日。

这日本是休沐之日。无数官吏于家中偷得一日清闲,却皆是收到了八百里急报:姜帝与姜王于韩国都城之外,被刺身亡!

众人闻之,面上表情各异。心中震动却俱是无以复加,根本难以置信!甚至呆滞良久,亦是无法回神。

而后不等确认消息真实与否,纷纷换上朝服入宫商议对策!

官吏们很快齐聚满。与交好之人交头接耳几句,四下环顾之下,纷纷发现右相并不在其中。

有人想起右相与姜王的渊源,便踟躇询问是否需要通知右相,却被一脸凝重的左相告知,右相已知晓此消息,只是悲伤大恸之下昏厥了过去……也不知是否有性命之忧。

于是众人心中对天子遇刺驾崩一事,又信了一分。

右相病重,太尉出征在外,那么能主持大局的便只有左相了。如此临危授命之下,左相不负重任,很快稳定了朝臣之心。

他起身,站在众人面前环顾四下,目光倒是异常坚决:“各位且听我一言。”

他在百官静默里沉稳开口:“陛下洪福前天,如今仅凭前线急报,并不足以确认陛下确实遇刺驾崩。我等应当等到证据确凿再下定论,切莫自乱阵脚。”

他顿了顿,又道,“最多十五日,必有定论。而这十五日中,还请诸位严守阵地,担负自己的责任!”

“本相深信陛下此时定是安然无恙!但倘若事态当真严重至斯——还请各位切记,陛下并非后继无人。只是今日姜国之危,全靠尔等方可渡过!”

许是朝中再无人地位与之媲美之故,左相仅凭这几句话,确实迅速稳定了一众人飘摇难定的心。可惜也正是如此,反倒叫足够清醒之人瞧见其中端倪。

诸葛瑜听着身旁众人应和之声,也顺势轻吁一口气,应和出声。

他不着痕迹观察左相。

见左相面上是无懈可击的沉稳从容,诸葛瑜反而渐渐沉下心来。

冬夜并不大清朗,此前他无法观星,便闲来无事替姜泽卜了一卦。因发现其中端倪而连卜了三卦,诸葛瑜推算之后发现所有卦象显示的皆是危难征兆,却并不致命。更何况他为姜泽培养的那一批人里根本没有传回任何不对消息,他才略略安下心。

诚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姜泽既很可能无视,那么以他对姜泽的了解,便是任由……不对,是下令士兵们将他的“死讯”带回宫中了。

……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对比众人心中不安,左相确实从容不迫。也因着这一分从容不迫,引得众人仿佛瞧见主心骨般紧靠着他,好似他便是这朝堂之主一般。

当然,左相也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追捧冲昏头脑。他清楚地知道,他并非完全胜券在握。

他是闻人悯的学生,也曾是闻人琰的好友。后来闻人琰携整个闻人家族退出京都,而他自荐接管原右相一脉余部,成为闻人家族布于京都的一枚暗棋。

这些年来他名面上追随姜帝,实则与闻人琰狼狈为奸,意图重现昔日荣光。但随着他手中权势增长,他的野心也是日益滋生,愈发不能满足现状。

先前闻人琰诬陷姜溯野种一事败露,而后身亡,左相很是担心受怕了一阵。只是当时姜泽“病重”,姜溯则将心思都放在了姜泽身上,并未能即刻清剿全部人马,反而叫幕后之人循着风声遁入暗中——事实上倘若没有左相,闻人琰也根本不可能对姜丰晚年习性了若指掌,从而实现“偷龙转凤”这一计划。

然而他到底已露出马脚。

他与闻人琰都算错了,比起一直以为被做为储君培养的姜溯,他们所了解到的那个仿佛跟屁虫一般碌碌无为的姜泽,实在是太过可怕之人。他似乎天生对人命毫无怜惜,只是依旧跟在姜溯身后,却牢牢把握兵权,笑看他人生死!

但凡忆及姜泽对待乱臣贼子之态度,左相心底便是无限胆寒。

只是时至今日,后悔亦是无用。许是怕到了极致,左相反而做出了最为胆大的计划:刺杀天子于韩国,拥立新帝之后,除去右相与太尉袁秀,而后扶持幼帝把持朝政——于是这个天下,便再无人可以伤他分毫!

这是一个还算圆满的计划,至少迄今为止,最为关键的也是最难的一步已然实现。

姜泽与姜溯死了!

虽然在接到密信时,左相还有些难以置信,姜泽这一次死的仿佛也太过容易了一些。但在三日后收到军中急报,他终于完全相信了。

——哈!姜泽如何,一统三国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死在他的手上!

姜泽啊姜泽,你可真是,无用之人啊!

左相心中翻腾。到底满面得色,命收买的那一支廷尉前去捉拿太子。

然而。

等到廷尉归来,却并未带来太子,只告知了他一个并不美妙的消息:太子失踪了!

左相脸色顿时变了。

宫中守卫森严,哪怕是天子内侍张遗,进出亦需盘查,更别提将太子带出宫去了。

左相敛去满面冷意,挥手命所有人加搜寻,势必要在半月之内将天子内侍张遗与太子找出来。

但太子到底会在哪里?

左相俯瞰堂下众人,目光在右相一派身上停顿片刻。

……也许,他应该去瞧瞧那卧病在床的右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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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长泽[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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