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眠长安夜
“太宗旨：长安各寺高僧于雁塔寺设水陆道场！”
“太宗旨：三日后玄奘法师在雁塔寺诵《大藏真经》，可闻者愿闻者可前往！”
“太宗旨：大赦天下有过者牢狱者，赐圣教序，免征三年赋税！”
“太宗旨：......”
......
贞观二十七年三月望前三日，随着太宗七道圣谕，整个长安城，整个大唐国度沸腾了。
玄奘法师历经一十四年，灵山取经西回，于三日后雁塔寺设水陆道场，亲身说法。
据传，玄奘此去西天取回经文三藏，共计三十五部，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俱乃修真之经，正善之门，而这三藏便是《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
而雁塔寺水陆道场建成之日，长安虚空之中，出现了一座虚幻的金色佛陀，全身金色，坐于虚空之中，无数日月星辰围绕在周围，光辉无不加持其身。
金色佛陀双眼微微闭，盘膝，双手结印，神态安详，透漏出来的是一种亲切，宏大的气息。
此刻夜虽已当深，不过作为不夜城的帝都长安，依然沉浸在无处不热闹的喧嚣之中。满街灯火把平坦的青石路面照耀的有如白昼，街上行人如织，或驻足摊前或指星看天......
“好大一尊佛？”
于此烦嚣至斯，遥遥传来一阵稚嫩的童音，分外清晰。
只见从长安覆盎门走来一老一少姗姗而来，满身风尘。
老的一身须发白眉，面容清瘦，精神矍铄，看去竟有几分仙风鹤骨，得道高人的模样。少的约莫十来岁左右，身子略显单薄，面如满月，眉清目秀，一副道童的打扮，身上却是匡着个比自己还大些许的包裹，看起来却有几分搞笑。
“青玄？”老道却是突然横了小子一眼，那被称作青玄的小童立马吐了吐舌头，显然明白自己的大惊小怪有辱一向自认高人的师父形象，当即埋头跟在老道身后不作声响。
俩人游走于灯红酒绿之间，青玄却是发现，这长安似乎比传言中的更热闹，而且更好看，最起码比起巴州的好看多了，尤其是女人。
长安的女子打扮的太简单朴素了，最起码比起蜀地巴州脸上抹了一层白面，屁股后面坠了一大串布条的姑娘确实简单的太多了，最起码青玄是这样觉得。尽管现在是初春时节，但是长安的夫人少女竟将手臂裸露在纱笼袖外，甚至有些竟然穿着抹胸上街，在夜色灯光之下，那抹白嫩即便青玄这点年纪看着都为之怦然。
街道上，袒露胸痛的蛮人，带着印记的南诏人......姑娘的招呼声，猜酒令的叫吼声，云端传来的丝竹声，交织在一起，流淌在长安上空。
这就是长安。
青玄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帝都的繁华。
牵着老道衣角的青玄，瞪大了眼睛，看着街边上的小吃摊，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走不动道了。
喧嚣的长安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街道终于变得清净了些，老道急促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刹不住的青玄一头栽在了老道身上，不由仓惶的瞥了一眼老道，却是见老道没有反应不由放下心来，不过当青玄瞧着老道双眼想着西方眺望，不由好奇，也学着老道的样子像那个方向望去。
却闻雁塔寺方向传来一阵香风，钟磬之声伴着众僧吟唱，霎时之间仙音响亮，佛号喧哗。只见那高台之上站着一和尚，手捧经卷，身上袈裟条条仙气盈空，朵朵祥光涌动。只是身旁三人，容貌迥异，宛如异类。
“法会开始了！”老道嘴中呢喃道。
“师父。什么法会。”青玄好奇的问道。
“水陆大会，也是玄奘讲经法会。”老道看了青玄一眼，宛如呢喃的继续道，“当年太宗阴司还魂，应鬼判超度之事，历时十四载，终归是实现了。”
青玄似懂非懂，不过听说是超度，觉得怎么也是件好事，不过为何老头的声音会有几份落寞，虽然心中满是迷惑，却也只能静静的听着。
老道静静的看着那高台之上吟诵经文的玄奘，却是暗自出神。
“据传玄奘乃是佛宗大德金蝉转世，此次又得此大功德，再赴极乐，成佛作祖恐非难事，而其弟子也曾是道家大能，得玄奘度化，成此大功德，此去成就亦是非凡，莫不是果如传言，佛宗寻得那一线长生之机更容易些，既然天下纷传经文三藏乃是修真之经，必然不是空穴来风，此次怎么也要争取一二。”
“只是此次天下能人异士齐聚长安，恐怕抱此想法之人非止我一人！”
......
“哎！”老道凝眸瞧了一眼高天之中，长叹一口气道，“今夜长安注定是个不眠夜呀！”
老道心思百转千回之际，看了一眼满脸疲惫的青玄，淡然说道，“咱们先找间客栈落脚吧！”
青玄听师父如此说道，当即收起满心迷惑，不由雀跃道：“师傅，看那，有客栈。”
.;.....
夜已深，长安城依旧喧嚣而浮夸，老道慈爱的看了一眼熟睡的青玄，却是缓缓站起身，来到窗前，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突然一个纵身，人已到了数丈开外，几个纵身，便已消失夜色之中。
“法天！”
“藏地！”
“鬼灵经！”
老道身影业已消失，但是空中似乎还弥漫着他临走之时的呢喃之语。
......
一丝冰冷的凉意把青玄从梦中唤醒，他睁开眼，下意识的叫道：“师父......”
不过此刻睁眼看着四周的一片荒凉，不由一怔。
昨夜明明是落脚于繁华的帝都长安，此刻却是置身于一片荒芜之地。
此处又是何地？
而侧眼看了不远处静静趴伏在那儿的老道，似乎正在做春秋大梦，青玄不由晃了晃脑袋，难道刚才做了一场梦？
他怔怔的想了一会，甩了来甩头，走到老道旁边，用力推了推。
“师父？”
“师父？”
......
喊了许久，老道却是一声不吭，这让青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安。
难道师父生病了？
青玄使出吃奶的劲，好不容易把老道翻过来，却是被老道的样子吓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嘴角猩红的血迹斑驳，面色苍白如同蜡纸。
青玄用近乎颤抖的手去擦拭老道嘴角的血迹，触手处一片俱是冰凉。第一次青玄被满心的恐惧所袭，从未有过这样的害怕。
脑中一片空白的青玄，犹豫再三，还是伸出颤巍巍的手探了探老道的鼻息，再三确认之下，青玄不由一屁股跌坐在原地。
“师父死了？”
晨风扑面而来，青玄痴痴的坐在原地，死命盯着老道的躯体，心中茫然。突然之间的变故，让青玄一时转不过念头，甚至忘了哭泣，唯有咬紧嘴唇。鲜血自齿间缓缓流下，滴在青玄苍白的面颊上，血红的朝阳映在青玄脸上，凄凉而诡异。
忽然，空气中一阵淡淡的香气飘来，青玄不由痴痴的顺着香气来处望去，只见西方天空，彩云片片，香风袅袅，时有人影晃动。
“天上怎么可能有人的存在，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师父肯定没有死，一定是在做梦。”
“诵经的，放下经卷，跟我西去也。”半空之中传来的声音让青玄不由一怔。
一人一马，一猪一猴，还有一沙陀，赫然显于九霄之上，腾空而去，随着一阵清风，却是天空又恢复了清明。
“师父，你快醒醒，玄奘法师和那三个怪物上天了，你快醒醒，你一定没见过的。”青玄哽咽的摇晃着老道的身子。
初春的风似乎异常的寒冷，青玄打了个寒颤，哽咽之间突然感觉胸中一阵烦恶，大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昏沉中，他只觉浑身一阵从未有过的冰冷。睁眼一看，却见四周黑漆漆的夜里绿光闪烁。
鬼灵？
老道以前曾说过，凡尘之人，生死轮回，老死之时，魂魄不灭，往投来生生生世世，轮回不息。然而世间之中，却有怨灵所在，以贪、嗔、痴三毒故，以畏、恶、怕恐惧故，眷恋尘世，回首前尘，不愿往生，是为鬼灵。
鬼灵乃是邪阴之物，一般于阴气浓郁的夜晚时分出现。想起老道生前所讲种种，心中不由升起惧意，骤然一见，当真从头顶凉到脚底了。
只是，老道突然之间不明不白的死去，让青玄的心境变得异常暴躁，再瞧得那些大胆的鬼灵竟然靠近自己身体，想要附身而来，顿时怒火中烧，想起老道以前讲的，顿时从那包裹之中取出一块八卦镜，咬破食指在那镜面上画了一通，跳起便是向着近身的鬼灵身上拍去。鬼灵最是凶残，八卦镜及身之时，顿时发出一阵“呜呜”哀鸣，化为虚无，而周围鬼灵见得这一幕，更是发出呜咽之声，发疯般争先恐后涌了上来。
良久良久，黑云散尽，月已中天，照得天上地下白亮一片，青玄此刻发现，自己原来是在一片乱葬岗中，看看四周明灭不定似乎杀不完的鬼灵，青玄咬牙切齿，叫道：“去死吧！”手中八卦镜却是投手而出，茫然四顾，再无半分气力，却是颓然瘫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他也不知究竟为何而哭，只觉得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胸中血气彭湃，不哭不快。
“师父，你死了，徒儿也就跟你去了便是，这些孤魂野鬼生的也是可怜，我又何必灭杀他们呢？”看着在月光下安静的躺在那儿的老道，青玄越想越伤心，不由索性趴在老道胸口，嚎嚎大哭起来。
那无数的鬼灵，仿佛从沉眠许久中惊醒，感觉到那数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人体的温暖，向这里聚集过来。
“师父，徒儿很快就去见你了。”哽咽的青玄感受着身体周围越来越凝重的冰冷，哽咽着。
不过当青玄抬起泪眼，冷冷的注视着周围的鬼灵的时候，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无数的鬼灵尽管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聚集而来，但是奇怪的是，那无数的鬼灵，却是化作点点荧光，没入老道的胸口，而随着汹涌涌入的鬼灵，老道的胸口，却是突然泛起一阵淡淡的玄黄-色的光芒，而这光芒随着越来越多的鬼灵涌入却是越来越亮，到后来，老道的整个身躯都被一团玄黄-色的眩光包裹了起来。
青玄吃力的爬起身，轻轻地揭开老道的道袍，愕然发现，那无数的鬼灵化出的无数面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美或丑，在老道胸口徘徊，漂游不定，尽是贪婪，满面透露出无限的渴望，却是面露恐惧，似乎有所忌惮。
到底师父胸口是什么东西，竟然让这些鬼灵如此癫狂？
青玄心中所想，伸手解开了老道的衣襟。
一方丝锦陡然暴露而出。
与此同时，黑暗中，无数的鬼灵宛如同一刻盯向老道的胸口，同时怒吼着，之后，如贪婪的野兽，愤怒的狮子，疯狂的冲了过来。
青玄也不由一怔，因为此物自从懂事起，他也是第一次在老道身上看到。
说不定此物跟师傅的死有关，青玄想到此处看了一眼四周狰狞的鬼灵，不由一声低哼，手掐法诀，喷出一口血痰，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气本根。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五气腾腾，引之吾身。”
片刻之间，青玄周身气浪翻滚，隐有风雷声起，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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