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苦情花
我根据那两个人贩子描述那中间人的相貌绘了一张图像，并将画像让人拿下去描摹，在城中大街小巷的张贴，以高额悬赏寻之。相信那人来这城中必然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来做生意的，那这里就必然有商家与他熟络，二是他可能只是途径这里，但是也必然会借宿酒家或客栈，爱财之心人皆有之，重赏之下必然有人会愿意站出来，只要有人能提供这个线索，那么找那孩子便指日可待。
幽然的庭院之中合花千放，漫天飞舞的粉红，轻如飘絮，落花虽美，却犹如暗殇，零落而苍凉。
长千夜站在花树之下，抬眼看着漫天飞零的合欢花，目光悠远却带了丝丝悲凉，这是我不曾见过的，好像守着一个人，一段回忆，静默而孤寂地等待，如此久站，站成了一座玉像，漫长得像等了一个世纪。
“我听说合欢花又名苦情花，钟爱此花之人必定也是苦情之人，殿下如今在思念谁？”我本以为合欢花是南冥人都喜爱之花，可后来才发现，只有长千夜在的地方才会种上合欢花。
长千夜没有回头，只是伸手轻轻接了轻飘下来的合欢花，漫天粉色飘零，停靠在他的肩头，他的青丝，还有他的眉间，美好得就如一张画卷。
良久，他倏然一收手中的合欢花，紧握成拳，言语之中多了份狠戾，“一个可恨，可悲之人。”说罢，他轻轻将手松开，手中的合欢花变成了零碎的粉末，随风轻轻散去，消失在风的另一个尽头。
“爱到深处恨意浓，殿下若是不爱，何来之恨？”
“你不该问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他忽然转身，冷淡地看我一眼，自我身旁擦肩而过瞬间淡漠的话语落在我耳边，“太过聪明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这代价，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我微微颤了一颤。
花落掩去他的身影，我立在花海之中久久不动，木然接过落下的合欢花，扬起一阵自嘲的冷笑，或许就是因为我以前看得太透，才让别人都容不下我，注定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赵家灭门，我虽生犹死，像一抹孤魂野鬼般地活着，至今我也搞不清，我究竟是人，还是鬼？
活着，我尚且背负了那么多，死后，我的灵魂不得安歇，亦要背负这沉重不堪的世俗，或许此生，我注定是不得安生。
看天气尚好，我与蓉儿漫步庭院之中，却未走几步，便听见庭院之中一群身着彩衣花艳的娇气美人聚在一起，这百花再好，也抵不过她们身上的一抹艳红。
我顿下脚步，犹豫着该不该走过去，想了想这些女人凑在一起便是一个小后宫了，后宫争宠之事也不足为奇，我还是少沾惹是非的好。刚转身要走，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舔噪的莺声燕语。
“凭什么都让那个女人霸占了太子殿下？论姿色论才识她那点比得过我？就算她是什么什么国的皇后，那也绝对是个废后，再说了，若真是个什么皇后至于沦落为这行宫里头一个端茶送水的丫头吗？”是乔美人的声音。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殿下喜欢她哪点，不过就是行宫里头一个卑贱的丫头，要知道她没来之前殿下可是最宠我们了，当然了，最为钟爱的还是姐姐。”另一个美人谄媚地笑道。
“可不嘛，在我们心里，姐姐才是和我们殿下最为般配的人，她能算个什么东西，顶多能配给我们端洗脚水。”
另一美人一开口便惹得大家一阵巧笑。
“美人……”蓉儿拉了拉我，眼中忧虑，“她们说得太过分了，不如我们去禀报太子殿下，让她们好好管管自己的嘴。”
我笑着摇摇头，“罢了，她们爱说什么便由她们去吧，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又岂能管得了，看得开便一切淡然清朗，放得下，便万般自在。”
我转身离开。
“可……”
“走吧。”
有些事，好也罢不好也罢，不是我的，我不争不夺，是我的，便是想逃也逃不开，何必去计较那么多，计较太多，只会徒劳伤神罢了。
只是有些事，不是我想避就能避开的，乔美人本就对我心存怨怼，有心针对我，自然是有心想逃，也逃不开。
殿中的长千夜懒懒地卧在塌间，衣襟微敞，一手搂着乔美人，一手玩弄着垂掉在耳边的青丝，唇边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乔美人软软地趴在长千夜的身上，身上的绸丝滑落大半，露出洁白如玉的香肩，极具诱惑，看我的眼神尽是得意之色。
“不知殿下请我来所为何事？”
“我的美人听说你聪慧过人，所以她想见识见识。”长千夜眯起促狭的眉眼。
乔美人懒懒地从长千夜的身上爬起，抬指勾了勾肩上滑落的衣裳，踩着得意的步子下了台阶。
“听说莲美人蕙质兰心，那想必琴棋书画自然不在话下，正巧，这琴棋书画我也略有研究，所以便想跟莲美人讨教讨教。”
“乔美人真是过奖了，琴棋书画我只略懂一二，自然是无法与乔美人的才识相比。”
“哦？”乔美人微微弯眉，似乎有些惊讶我竟这么快认输，“那么说莲美人的聪慧都不过是道听途说，是个传闻咯？”她轻蔑地笑道。
我弯了弯唇角，“世人愚昧，相信乔美人定然不会与世人一般，愚昧无知。”
“你……”乔美人气结，却碍于长千夜在不好发作。
“这道听途说自然不足为信，是不是真的，自然要比比才知道。”长千夜自台阶上款款地走下来，唇边挂着一抹揶揄的笑意。乔美人见状，巧笑着攀了上去，“殿下说的是。”
“这样吧，这琴棋书画你们便挑一样来比试比试，也好让本殿下好好见识一番。”
“是，殿下。”乔美人盈盈躬身，而后起身向我道，“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莲美人也是刚进宫不久，那我这个做姐姐自然要让着妹妹了，不知道妹妹这琴棋书画中最为精通哪一样？”
“能让乔美人视我如亲我自是高攀不起，其实我琴棋书画本无一样精通，若是乔美人定要比试一番，不若就比比棋艺吧，由太子殿下摆下一副棋局，我们来解局，如何？”我看着长千夜浅笑道。
“这……。”乔美人有些犹豫地看向长千夜。
“好，有趣，既然今日这么尽兴，那本殿下就摆一局。”说着，转身往一旁的桌子走去，各挑几颗黑白子落下棋盘上。
我和乔美人走过去，看着桌上的棋局，长千夜摆下的棋局看似简单易明，实则山重水复，如入深潭，开了前路断了退路，所以这棋一旦入局，便有深陷囹圄之感。
“礼尚往来，既然先前乔美人已经让了我一步，那这局棋便请乔美人先落棋子吧。”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妹妹相让，我便不客气了。”乔美人走至桌旁落座，看着桌上的棋局微微邹了眉头，这头一步是至关重要的，落对了棋便能主导整个棋局，若是落错了棋，便步步皆输。
许久，乔美人沾下一颗白棋，棋在迷局中开了路，也算柳暗花明了不少。我轻轻拿起一颗黑棋放下，与其绞尽脑汁地想去拨开云雾，倒不如跟着棋子走，顺其自然。
一整个下午，我与乔美人对弈，但是棋局才进行了一半，这时间一长乔美人便多少也跟着没了耐心，落子浮燥，这是下棋的大忌，越是着急，越是容易深陷其中。
待到天边日暮，霞光铺满殿中的青白磁砖，满屋藏羞，乔美人便置气地起身，“不下了不下了。”
身子盈盈起座，提步往榻上微微眯着眼睛的长千夜走去，“殿下摆的棋局举世无双，岂是我们这等一般人能破的了，殿下，我可是认输了。”
长千夜似乎也被吵醒了，懒懒地睁眼打了个哈欠，睨眼道，“怎么，这棋局这么快就下完了？”
“殿下摆的棋局高深莫测，岂是一般人能破的了的。”乔美人狐媚地取过一窜果子往长千夜嘴里喂。
“怎么，连你解不了这棋局？”长千夜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起身看着他，“殿下摆的棋局本就前无去路后无退路，这是一局死棋，我自认为我棋艺不精，无法将这棋局起死回生。”
说着，我便一把拂过棋局，将棋子全都打乱了。
“大胆，这是殿下摆的棋局，你怎能轻易毁了这棋局，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看来姐姐不教教你，日后只怕你只会更加放肆了。”说着，乔美人便向我走来，唇边勾起一抹嘲蔑的轻笑。
我心中嗤笑，同样的招数，竟敢在我面前上演两次。我看了眼长千夜，他似乎并没有想要帮我意思，手中举着酒杯，轻轻晃晃，看我的眼神更像是等着看一场好戏。
乔美人扬手便要落下，我倏然伸手挡下，目光沉了下来，“同是身为殿下的美人，殿下还在这，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能唤我一声妹妹，我便可以尊称你一声姐姐，但是如果你硬要用这一巴掌毁掉这一份情谊，那么以后，我们便是对手，殿下身边容得下你还是容得下我，就看我们谁更有本事了。”
“你……”乔美人的脸上青紫，却也哑巴吃黄连，不敢多言，冷哼地甩手抽回。
“何况殿下难道不想听听我为何要毁掉这盘棋局么？”
长千夜微微挑眉看我。
“我虽无力将这盘棋局起死回生，但是既然这是一盘死局我又何必纠结于其中，这局本就是一个迷，越是走下去只会越是迷失了自己，与其让自己深陷其中倒不如将这一棋局打乱，从新自己走一步棋，为自己开一条路，何苦受别人摆布？”我又轻轻落下一子，盘中的局势已然变幻成一局新的棋局。
长千夜眼中闪过一抹赞叹之色，勾着一抹笑意自台阶上走下来，“这么说，我倒是豁然开朗了不少。不错，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长千夜看着这焕然一新的棋局轻轻邹了眉头，似乎若有所思。
“殿下今日戏也看了，如今日落西斜，这戏也该落幕了。”转而我又向乔美人道，“今日这棋局谁也没有解开，所以无分胜负，论琴棋书画我自认为比不过姐姐，今日若是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姐姐多多原谅。”乔美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略有羞愧之色。
我转身对长千夜道，“若是殿下没有别的吩咐，那我就先退下了。”说罢，我便转身离去，不再去看长千夜那若有所思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