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风再起时

78 风再起时

七年时间,着重讲来,也不过半个夜晚。

夏日昼长夜短,鸟儿开始啼鸣,窗外可见晨光。

让周熠想起七年前,离开何家的那个清晨。那时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依偎在身侧,为他担忧,为他垂泪。

曾几何时,觉得命运待他刻薄。如今看来,还没有遗弃他,给了最好的补偿。

幸亏,他没有像见过的那些人一样,投入恶魔怀抱。

周熠亲一下何唯的额头,“去睡吧。”

她像是粘到了他身上,“我要和你一起。”

他一个公主抱,捧着最珍贵的宝贝,轻轻放到自己那张床垫上,随后也躺了上去,她拉开被子,与他紧紧相拥。两人都疲惫至极,不只是一夜未睡身体上的疲劳,还有心理上,精神上的。

周熠以为会睡不着,但软玉在怀,很快就陷入梦乡。

直到被饿醒,睁开眼,已经日上三竿。

烟头从柜子里扒拉出半袋子狗粮,美餐一顿,惬意地趴在床边,一副“反正我是吃饱了你们爱睡几点睡几点”的表情……

两只饿死鬼托生的,先填饱了肚子才去洗漱。两人挤在镜子前刷牙,何唯先刷完,伸开手臂搭上周熠肩膀,问:“亲爱的,你今天上午有安排吗?”

周熠心说,还有上午吗,这都几点了。

他嘴里还有漱口水,脸颊鼓鼓地摇头。刷完牙,擦干嘴巴,对着镜子摸着新长出的胡茬。

何唯雀跃道:“我帮你刮。”

“你行吗?”

“别说是电动的,就是刀片那种我也行,最擅长使刀了。”

稍后,周熠坐在马桶盖上,何唯坐在他腿上,手持手动式剃须刀,在他涂满泡沫的下巴上游走,她的手很稳,表情专注,仿佛正在对待一件作品。

他看过她做陶艺,画素描,做泥塑,射击绘画,但头一次如此近距离。被她捧在掌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悸动,或许应该叫“怦然心动”。

她身上穿着他的衬衣,露出一双光滑笔直的腿,眼皮有些红肿,却更显眼水充盈。刮完后,她用指尖轻抚他的下巴,像是检验自己的作品,然后吻他。

他回吻,从嘴唇向下游弋,经过下巴,脖颈,锁骨,用力吸吮。她受不住,仰头,呼吸紊乱,两手按住他肩膀,指甲几乎陷进肌肉里去。

漫长一吻结束,她娇喘微微,在他耳边说:“我想解锁新姿势。”

“……满足你。”

年轻的恋爱如此美好。充满好奇,体力充沛,有想象力,更有执行力。哪怕昨晚还在重游地狱,这一刻在阳光下直跃天堂。

因为动静有点大,把烟头招了过来。

磨砂玻璃后,依稀两道身影,时而重叠,时而扭曲。时而尖叫,时而粗喘,让它担心又困惑,仿佛这里面不是那两个熟悉的人,而是两只妖怪。它冲着里头汪汪几声,又换作低吼,以示警告……

还不行,只能挠门了。

直到周熠匀出功夫喊了句:“烟头,滚远点。”

烟头这才放了心,也放弃求知欲,人类太复杂,还是去逗弄那两条小呆鱼比较好玩。

浴室里,两人都湿漉漉的,不知是被水淋湿,还是被汗浸透。

何唯轻触周熠的枪伤。

“还疼吗?”

他摇头。她轻轻吻上去。

很轻很浅的吻,没有情~色意味,像羽毛抚过,又像是橡皮擦,轻轻抹去那些痛苦的回忆与感受。

他轻轻摩挲她的头发,带了感激。

她又用手触碰那道长长的刀疤,指尖沿着疤痕走势下行,周熠不由吸气,他的手还贴着她脑际,手指穿入她发丝里,不由带了些力道抓住……

许久后,她的手绕回他胁肋处,拜她所赐的那个疤。

她问:“当时是不是很疼?”

“其实,后来你给我上药时更疼。疼得要爆炸。”

“……流氓。”

两人同时沉默,显然都回忆起那时的流氓行径。

周熠说:“当时真是启动了最高级别的自制力,才忍住没把你办了。”

然而也没好到哪里去。自那次“接触”后,他在她身上的自制力全线崩溃。

何唯却想到别的,赵敏在张无忌胳膊上咬一口,故意用错药留下疤。所以,她也有了独属于她的疤痕。不过他可比张无忌那个铁憨憨好太多了。

沐浴过后,两人回到床上歇息。这回去楼上她的地盘,何唯枕着周熠的手臂,问:“幸福吗?”

他重重“嗯”一声。

“那你还要推开我?”

“我觉得,我可能没资格享受这些了。”

“胡说。”

她哼一声,“因为你犯了错,所以惩罚你,短时间内娶不到我了。”

周熠咳嗽:“能有事实婚姻就行。”

何唯掐他一下,又问:“你是怕连累我吗?”

“嗯。”

“因为不一定会发生的事,就舍弃这么好的女朋友,你是不是傻?”

周熠轻声笑,是有点傻。

不过,不是不一定发生。

罗毅说过,老豁受的是致命伤,以罗毅的经验阅历,说他必死无疑,那就真是必死无疑了。可老豁偏偏做到了,除了体质奇葩天生命硬,可能就是靠精神支撑吧。他跟乔安的感情,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如同他一直遗憾没亲手宰了老豁,老豁恐怕也怀有同样心思。有一些动物报复心特别重。老豁就是这种。

何况,还有个乔珊。

何唯问:“你要回去吗?”

周熠答得没有迟疑:“是。这件事没办完,必须去了结。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抱有侥幸心理,最好的防御是进攻。”

她叹气,“我不想让你去。”

没等他说对不起,她又继续:“可我能理解你,所以我支持你。”

周熠心头一热。

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何唯说:“我还是挺高兴的,终于知道在我看不到的那些年里,你都经历了什么。”

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全部,他走过的路,受过的苦……没有什么是凭空而来,他的本事,他的魅力,都来自不凡经历的淬炼。就像他后背那只让她心悸又心动的鹰,源于一针又一针、细细密密的痛苦。是什么样的决心,让他对自己下这么大的狠心?

“为什么要纹一只鹰?”

“你听过‘鹰重生’的传说吗?据说老鹰活到四十岁时,身体机能老化,要么等死,要么就在岩石上磨光喙、拔掉指甲和羽毛,待它们重新长出来,它会变得更强,还能再活三十年……我希望自己可以重生。”

不再背负身世的原罪,摘掉各种标签,真正为自己活一回。

何唯撑起身子,轻声命令:“闭上眼。”

周熠从善如流,然后感觉到眼皮一热,是她的吻,一边一下。

她轻声宣布:“从今以后,这双眼睛见到的都是美好。”

“知道我为什么学艺术吗?就是发现美的事物会让人心情平静。”

她用手轻抚他短短的发茬儿,低头在他额头轻吻,“爱也是一样,它不是弱点,反而会让人更勇敢,更有方向。我就是因为你才有了这么大的改变。比起一年前的自己,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这样的话胜过一百句“我爱你”,周熠按下震撼,问:“你愿意为了爱而暂时离开吗?”

见她明显迟疑,他说:“让我可以放心去战斗。”

何唯看了他许久,说:“好。”

***

出发前,周熠去见了何天奎。

走进他的书房,周熠一眼看到那幅字画:致虚极,守静笃。

他自然也知道这六个字的来历,看见字幅依然悬挂,心中莫名欣慰了些。

何天奎坐在办公桌后,一如往常的从容。周熠也不兜圈子,拿出一个厚实档案袋,放到桌上。

何天奎挑眉,“这是什么?”

“护身符。”

何天奎面色有一瞬间的迟疑,周熠看穿他心思,“不好奇我是怎么样让姓张的偃旗息鼓吗,脏活儿都我一个人做,不太公平啊。”

何天奎道:“能者多劳,这种事我不在行。”

周熠想说,你更在行表里不一尔虞我诈的那一套。但没说出来。

何天奎说:“我也有一样东西给你。”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推过来,封面上有“房产转让”字样。

“就是上次见面时的那套别墅。”

“房子空久了不妥……”见周熠眉头微拧,他继续:“那里的装修,都是按照你母亲的喜好,估计你也看出来了。”

周熠问:“这是还人情吗?”

“你怎么理解都可以。对了,你跟小唯说,这里始终是她的家,随时可以回来。”他略一迟疑,问:“听说你们要结婚?”

周熠回:“暂时不结了。”

何天奎似乎松了口气,“你们都还年轻,的确不该这么急。”

周熠把那份文件往回推了推,“这个以后再说,反正现在我也有地方住。至于何唯,我们商量过了,还是要继续学业,她出国的那些安排,应该还算数吧?”

何天奎说:“那是自然。”

***

离开这座宅院时,周熠的心情无比的平静,那个深夜痛哭的小男孩,终于可以跟过去和解了。

他又去了那家戒毒中心。

多数人戒毒后会胖一些,这位却没这方面的困扰,额前头发长了一点,多了几分忧郁气质,在这种环境里也能卓尔不群。

卓然看见访客时,第一反应是失望,面对面坐下后,一时有些尴尬。

他先开口:“田云岚最近还好吗?”

周熠略微惊讶:“她没来看你?”

“很久没来了。”

“她可能比较忙,公司最近事多。”

卓然无声一笑,带了些讥讽。

又有一点像了。

周熠故意不开口,有意审视对方,看见他把统一发放的衣服撑得肩膀鼓鼓,应该是每天都坚持锻炼……

对方也开始直视他,暗自较量片刻,卓然率先发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周熠没答。

他又问:“你会给她带来危险吗?”

周熠一怔,随即了然,也许是田云岚于心不忍说出实情,也许是卓然在这里终于想明白了。

他老实道:“我不知道。”

“你会因此而放弃她吗?”

“不会。”

卓然笑了笑。

他低头看着手,不无感慨地说:“无论是梦想,还是爱情,都应该坚持到最后一刻,也就是所谓的至死不渝。人这一生说到底,活的还是个过程,过程即结果。”

周熠注意到,他手指上有颜料的痕迹。

他略感宽慰,神色缓和了些,问:“进展如何?”

当然指的是戒毒。

对方平静道:“这里有互助小组,每天有聚会,有一个是基督徒,会带大家一起祷告。GodgrantmetheserenitytoacceptthethingsIcannotchange,couragetochangethethingsIcan,wisdomtoknowthedifference.以前只当是鸡汤,现在用英语说一遍,每次都会觉得特别平静,也许这世上真的有神。”

“他们说,我可以提前出去。”

周熠直言,“出去了才是真正的考验。给你一句箴言:‘不能有一次例外。’一次,就是无数次。”

大概是他表情凝重,对方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点了下头。

时间快到了,卓然犹豫了下说:“我有一幅画,想送她。”

周熠问:“是那幅一整块蓝的吗?”

卓然点头。

“那幅画名字叫做‘海面之上’,用的是天然颜料,我在中东时自己学着做的。你觉得她会喜欢吗?”

周熠心里说,她一定会的。

但他也没忘了今天的目的,郑重地说:“这世上的确有神,它就在每个人的心里,换个说法,叫做信念。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在乎的人,一定要做到,必须做到。”

也要让我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是有意义的。

***

乔珊和老豁都被全国通缉,也成立专案组。沿途监控逐一排查,可能选择的路线设立关卡,然而对方是老江湖,天网恢恢,还是失去了踪迹。

周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无法成为漏网之鱼。

他和何唯说好了,不特意告别,一切如常。司机老李来接何唯,她除了自己的行李,还带走了那个鱼缸。

两条小鱼个头没见长,倒是一天天欢实起来。生命力顽强得不可思议,令人肃然起敬。

何唯离开后,周熠挨个房间走了一遍,然后戴上棒球帽,提起行李包。

走到门口,烟头已经准备好了,咬着遛狗绳,兴致勃勃。在它看来,这是一次出门撒欢吧,没准儿邂逅一两只“小女生”。

只不过,会走得远一点,就像去沙漠那次。

他摸摸它的头,“烟头,我们去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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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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