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得无价宝

易得无价宝

春日晴好,和风习习。

姬家自有园林名“怡园”,移珍奇花木于内,群芳毕至,一年四季皆是美景。

书亭就设在怡园内,取的是镜湖之北、假山之南,若见日出则暖而不闷,细雨时亦别有情趣,春赏百花秋赏枫,隆冬时节尚能青梅煮酒,素来为姬明与她好友所爱。似木英这般与季茗熟识的挚友更是如在自家一般,揽着姬明一路往书亭去,看起来倒是比姬明还像是这府里正经的主人。

姬明去花厅时只有心画引路,眼下身旁仍是只有心画相随服侍。

木英身后却跟着两人,右首那人捧着木英的斗篷,左首那人提着食盒,二人俱是容色上佳,但气质不同,依照姬明的记忆该是一名“迎春”一名“辛夷”,皆是花名。

木英一路上与姬明说了这段时日以来京内的趣味,提及近来江南传来的斗茶之法殊为有趣,据说清明前后会有几位声名鹊起的茶师携新茶北上京城;又说城北郭家闹了大笑话,她家大儿为博花朝节会“花神”之名数日粒米未进,孰料竟在拜佛求签时腹内馋虫大作,肠鸣不止,将脸面丢尽;还说云李记的彩锦早卖断了货,大概各家儿郎都在昼夜赶工做花朝节会时的盛装礼服。

姬明随口应着,听到第二条时略有些惊讶,不及多想脱口而出:“环肥燕瘦皆是美人,何苦如此自戕?”

木英叹道:“谁说不是呢?先帝在时,我国以丰腴为美,肤如凝脂、面若满月者上佳,忽忽十数年过去,眼下又以纤巧为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说到这儿,木英忽然盯着姬明看了会儿,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便是子思扮成男儿那般,或就是当世第一流的美人了。”

有人附在耳旁说话,气息拂动本就叫人心中不定,再听到这样一句结论,姬明都不知该笑还是该恼了——喜的是有人夸自己美貌,但凡女人天性,总是更愿意被人夸赞,恼的是这夸赞听起来总是不对路,并非夸她身为女人时姿容秀丽,而是夸她女扮男装便是一等美人。无怪木英特意压低了音量,纵然两人这般熟稔,如此拿好友与男人相比之语也有冒犯之嫌。

打个比方,便像是“季茗”所在的世界有人对男人说“你若是女人就美极了”。

如此夸赞,倒更像是轻佻的调笑。

姬明只得板起了脸,沉声道:“重威莫再做如此言语。”

木英立刻直起身恢复原本抬头挺胸昂首阔步的姿态,全然看不出她先前说了那样的话。

“子思家的花木甚是不错,前次所见的墨兰再长成些,可能分根于我?”

姬明闻言犹豫片刻,转头看向心画,问道:“那株墨兰是谁在照料?”

心画柔声道:“回少君,原是芳墨照料,自他病后,暂时由小仆代管。眼下墨兰尚幼,若要分根,约莫还要三年光景。”

姬明因而对木英说:“重威可听见了?还要三年——”

“三年而已,算不得什么。”木英笑着接话,将折扇合上轻轻击打掌心,“如此娇贵之物本就该多受照料,我又怎会等不得。前方便要到了。咦,那是云翰吧,果真是子思手下第一得意人,已将笔墨纸砚、花签彩缎都备好了。”

姬明这才发现书亭内已有二人,一人便是云翰,如今垂目低首站在亭外,另一个身量不足的少年候在亭内。她心里也忍不住称奇——哪怕她记忆中的确有“云翰细心妥帖”这样的评语,她依然没有直观的感触,如今亲眼见到云翰未得她传信便已经备齐了书亭所用之物,这才明白为何姬明那般倚重云翰。

回忆与现实慢慢相溶,姬明恍惚间犹似回到过去时光,下意识地含笑回道:“你家的‘解语花’亦不逊云翰。”

解语花典出本朝数代之前一位皇帝,以花喻人,故有此典,又因那位夫人有“海棠花貌”之称,遂以解语指海棠。

木英屋内侍仆均以花为名,那位“海棠”便有清艳妩媚之态,更是温柔如水,随侍木英外出时一应事物样样妥帖,无有慌乱,木英也极喜爱他,为他寻了数棵海棠移植府内。

木英也是一笑,回道:“也是。若无海棠,我屋内真是要乱成一团了。为了迎花朝,眼下书房也叫我弄了个乱七八糟,只得留下海棠收拾。闲话少说,子思速速把花签与我写来,否则今日我便住在你家中。”

姬明笑答:“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木英几步跨进了书亭内,拿起毛笔作势递给姬明,故意板起脸来,道:“子思可休要小觑我。我一日能弄乱自家书房,也能叫你无法安歇,无论如何,十个花签一个也不能少。”

姬明无奈应道:“重威所求,敢有不应?”

木英这才心满意足笑盈盈地把毛笔递到姬明手里,撸起袖子,一副要打下手的做派站到姬明侧后方,打发原本侍笔墨的心画去旁边结花签。

卫国花朝节,家家户户常以花签系于花木之上以供花神,文人墨客自然是亲自提笔,那些不精此道的人家往往不是去市集买来便是求签于名家。倘若姬明不是姬家四女,而是生于一生命清白的书香世家,花朝节前定也会忙得笔不得歇。便是眼下,也多有人向姬侯君求花签,姬知章体恤四女大病初愈,这才一应推了,让姬明好好休息。

所谓花签,便是在竹签上刻花染色又有钻孔的特制之物,仅用于花朝节上。文人题字于花签上,待墨迹风干便以彩锻穿过打孔系于花木上。

花朝节时,城内城外尽多花木悬满花签,风来时花签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好事之人便名之“花神清音”,谓“花神来赏签”,因而许多人都尽力将花签系于空旷多风之处。也正因花签展示于外,素好风雅的文人便又想出法子要令自己的花签更加出彩,便令家中巧手侍仆将彩缎打出花结来,如此系上花木时不但更牢靠也更雅致,这也就是木英打发心画去做的“结花签”。

花朝节会之时,众人出游,女系花签,男系花囊,以绣囊内藏花瓣、香粉或诗词,各展所长。倘或哪家儿郎相中某位女子,便将花囊系到她花签之下,喻示“愿在君下承奉”,若是花签下已系了花囊,那便只好系到花签旁边去,以示“愿在君侧侍立”。同理,若是哪家女子看上某个男儿,便可将花签系到花囊丝绦上。

曾有一位儿郎品貌俊俏、温柔和顺,花朝节时他的花囊上系了几十根花签,最后因竹签太重竟缀断了树枝,一时声名大噪,人称“花神点头必是佳郎”,而后他嫁入一富贵人家居正室夫人之位,成一段美谈佳话。

倘若是原本的姬明,大概确有才华,写上百十个花签也不妨事,然而如今姬明换了姬明,纵然继承了记忆,却没有继承那样横溢的才华文思,而现代人早不吟诗作词,缺乏相应的气氛烘焙,要叫姬明写上一篇文章怕是要比作诗容易,因作诗最是需要才华,灵气与匠气,无论谁人一望便知。

姬明左思右想,只得走上文抄公之路。

她实在无法告诉木英“我已不是那个姬明,再也不会作诗了”以致于将姬明十数年来的辛勤积累与才名毁于一旦,也无法一息之间成诗成文,只能心存侥幸地想好在此世尽多诗人词人也没将她所知道的诗词给做尽了。

习诗习文自然是日后重中之重,然而眼前,还是先想想咏花的诗词混过去吧。

姬明执笔在花签上写上:“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

木英已抢先读了出来,重复三遍后恍然道:“此是海棠!真不愧是书君,信手拈来便是佳作。”

姬明按下心虚,低头继续回忆诗词,只盼木英别再夸了,这些诗词能传到她所在的后世那当然是佳作,不是佳作的诗词早就无人传颂了。

这般过了片刻,姬明写好了四个花签,忽听木英疑惑道:“那不是你家大哥?他来供花神?”

姬明停笔望去,见花林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婀娜袅婷的丽人,云鬓堆翠,楚楚动人,此刻正往月季花枝上系花囊,檀口微张,似乎在诉说什么。

如果别人不说,姬明一定以为那只是个稍微高一些的女人,万万想不到这居然是她“大哥”姬秀……

木英盯着那边看了片刻,笑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娇。你家大哥思春了。”

恰好此时,姬秀已许完愿,转身看见书亭中有人,似乎很是惊讶,慌忙转身离去。

木英又是一笑。

“也不知这一次花朝节,你家大哥能否丝萝得托乔木。”

姬明闻言手一抖,直接毁了一个花签,可叫木英心疼的要死,连声说“我再也不出声了,你好好写”,看那样子,倒是比姬明本人还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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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尊的世界争取男女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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