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不……
一定是他们故意骗她的……
陆衍怎么可能死了呢，他明明说了，要她等着他回来的……
啪嗒，水珠坠落在地上，暗沉的穹顶被一道闪电劈开。WWw.而后是一道响亮的雷声，天地间拉开了一道水幕，豆大的雨滴不停地落下，迅速的打湿了还在雨幕里的人。
叶弯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视线直直的望向那处衣冠冢。
陆浅墨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头又急又怒，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两人，大步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腕，“弯弯，别听她胡说！我带你回去！”
苏仪见叶弯弯无动于衷，再次大声的吼道。“弯弯，阿衍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了！”
陆浅墨拉着叶弯弯向前走。可他走了两步，叶弯弯站在原地丝毫没动，他扭过头看向她，心头一阵慌乱。
叶弯弯沉默的望着他两秒，而后抬手将他的手，一点点的掰开。
明明她的力气没办法将陆浅墨拉开的，可此时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竟然将陆浅墨的手一点点的掰开。
手头一松，陆浅墨的心脏瞬间被紧紧地攥住，他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弯弯可能……已经想起了那些事情。
叶弯弯不发一言的扭过身，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陆衍的墓前，开始动手搬那些刚堆砌好的石头。
一块石头，两块石头，三块石头……
雨越下越大，她单薄的身体很快被淋湿，陆浅墨紧紧地攥住了手，朝着那道单薄的身影，沉声低吼。“弯弯，他已经死了，就算你把他的慕扒了，他也死了。”
陆衍不可能回来了，就算弯弯想起那些事情，又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徒增痛苦。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一直瞒着她？让她继续浑浑噩噩下去，也比现在清醒的好。
叶弯弯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旧扒着陆衍的坟墓。
王妈上前，要拉住叶弯弯，可她走上前，几次三番的阻止，都没能让叶弯弯停下来。
最后王妈抱住叶弯弯，颤着声音说道，“叶小姐，求求你别这样，先生他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叶弯弯目光空洞的看着她，声音平静的说，“他没死，是你们想要骗我的，我不许你们给他立衣冠冢，那样会诅咒他的，王妈，如果你不帮我，那就让开。”
叶弯弯说完，将王妈大力的拉开。
空气里一片死寂，只有雨水的刷刷声和偶尔石块扔在地上的声音。
咚咚咚，每一声都像是砸在了人的心上，沉重而痛苦……
陆浅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伫立在原地很久，忍了又忍，最后爆发，大步的走上前，抓住了叶弯弯的肩膀，制止她继续发疯的行为，“你到底明不明白，他已经死了！你就算把这个衣冠冢扒了，他也回不来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个叫陆衍的人！”
最后一句话，陆浅墨是一字一句的吼出来的，他的眼睛通红，像是怒到了极点的野兽一般。
叶弯弯的身体在他的摇晃下，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她定定的望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漫长的沉默后，她哽着声音说道，“陆浅墨，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说陆衍死了？我知道，你是在嫉妒他，你嫉妒我喜欢的是他，不是你，可我告诉你，我从来没喜欢过你，一丁点都没有，从三年前到现在，我都没喜欢过你，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陆浅墨的面上一怔，抓住她的手缓缓地松开。
叶弯弯扭头继续去扒坟墓，她一个人扒了很久，期间有人上前阻拦她，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再也看不到第二人……
天幕越压越沉，明明是上午，可天气阴暗的如同傍晚的天一般……
最后一块石头被扒开，刚埋好的冠冢衣冠冢裸露了出来，叶弯弯跪在地上，颤抖着手将衣冠冢打开，衣冠冢里静静的躺着一张照片，她拿起那张照片，紧紧地抱在怀里，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知道哭都哭不出来是怎样的悲伤吗？木场阵血。
那是一种天地都毁灭了，想死却没办死去的感觉。
叶弯弯抱住陆衍的相片，伏跪在地上，明明没有落下泪来，可偏偏看着的人，都能感觉到她有多么的痛苦……
安护士长的眼泪潸然而下，“王妈，告诉她真的是好事妈？”
在这之前，她觉得，不让叶弯弯被陆浅墨骗了，让她恢复记忆，对她是一件好事。
但看到叶弯弯这样，她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这么做，真的好吗？
王妈动了动唇，没说话。
她也不确定……
*
叶弯弯一个人从墓地走了出来，没人知道她想去哪里，问她话她也不说，抱着陆衍的相片，一个人茫然的向前走。
叶弯弯去了陆衍出事的那片海域，一个人坐在悬崖边，不说话，也不动……
王妈一行人不放心她，就跟在了她身后。
等到了凌晨，叶弯弯依旧没有走的意思，王妈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问苏仪要不要把叶弯弯强行带回去。
苏仪站在离叶弯弯不远的地方，目光复杂，但挣扎了一番后，她摇了摇头说，“不用，让她在这里，好好的陪陪阿衍，等她绝望了，就会明白了。”
她曾经和叶弯弯一样，抱着同样的心态，以为只要等下去，阿衍就会回来……
但最后，她绝望了，也清醒了。
叶弯弯也会一样，她也会清醒，虽然过程会绝望，会很痛苦，但只要熬过来，就会好的。
王妈安排了医护人员，准备叶弯弯身体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立刻进行抢救。
夕阳落下又升起，过了一天又一天，叶弯弯的脸色越来越差，在第十天，她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身体，已经脱了形，远远的看着，她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不……或者用死更为贴切吧……
王妈叹息的声音越来越多，她觉得，她把自己这辈子的叹息都叹完了……
第十一天傍晚，天边扑满了晚霞，血红色的光线折射的整片大海红艳艳的如同一片血海。
叶弯弯费力的支撑着身体，可眼前还是一阵阵的黑暗袭来，她想到了很多事情，都是和陆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每一幕都那么清楚，如同一卷老电影……
“弯弯，我很快就回来，记得等着我……”
你说
我很快就回来，记得等着我。
可桃花开了，春天来了，为什么你还不回来呢……
*
一年后。
苏仪摘下眼睛，闭目休养酸胀的眼睛，低声问身旁的人，“王妈……她怎么样了？”
“回太太，叶小姐去山区支教了，今天刚去的。”王妈垂眸答道。
苏仪轻轻的叹了一声，“那个孩子……”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她以为，当初阿衍为了叶弯弯那么费心不值得。
可后来，亲眼叶弯弯吐血的那一幕，她忽然觉得，为什么阿衍会那么做了。
王妈听到苏仪的叹息声，在心里亦是叹息了一声。
一年前，叶弯弯守在陆衍出事的那处悬崖，枯等了整整是一天，吐血后被送到了医院，那之后，她大病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把病情稳定了下来，已是瘦的的不成人形，一米六七的个子，却轻的只有七十多斤，像个纸片人似的。
苏仪曾想认她做干女儿，把她接到陆家好好的养着。
叶弯弯没有答应，她隔绝了陆家所有的人，连孙芷汀和戚淮也不再见，一个人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A市，到沿海一座小城市。
开始他们还担心她，想不开。
但叶弯弯到了那座城市之后，找了份教师的工作安定了下来。
昨天，李言蹊传过来消息，说叶弯弯主动申请了去山区里支教的事情，看样子，她已经渐渐的从那件事情里走出来了。
*
崎岖的山路上，破败的公交车缓缓地绕着山区缓缓地行驶。
车内，一个穿着洗的发白的T恤的人，有些局促的笑了笑，打招呼道：“叶老师，王老师，你们能来我们这边教学，我代表全校的师生欢迎你们。”
王志客气的点了点头，“黄老师客气了。”
黄老师笑了笑，看向王志身边的叶弯弯，从刚才上车，叶弯弯就没发一句话，一直在出神，他一辈子在山里教书，从没看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但这个女孩子貌似有些冷清。
王志注意到他的目光，压低声音解释道，“黄老师，小叶就是这样，她不爱说话，但人很好的，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的，不会放在心上的。”黄老师摸了摸脑袋说道。
从市区到山里，长达七个小时的时间。
等到了山区，王志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但在下车的那一刹那，看到山里的景色，身体的疲劳顿时一扫而光。
小清山庄坐落在沿海地区，依山傍水，没经过外面的污染，风景都是自然的，美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交通不便利，只怕依着小清山庄的风景，早已成了旅游胜地。
黄老师带着王志和叶弯弯到学校里走了走，学校很大，却没只有三十几个孩子，在参观的途中，偶尔碰到几个孩子，他们都偷偷地瞄着叶弯弯和王志。
一路下来，认清了，也差不多到了晚上。
黄老师带两人到住所里，住所是学校的教师宿舍，简单的三间青砖瓦房，房间里很干净。
原本担心王志和叶弯弯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不适应山村里的生活，但结果还是出乎了黄老师的意料，王志和叶弯弯没人说一句话，就接受了。
黄老师松了一口气，嘱托两人好好休息，转身回了家。
王志把东西收拾好，走到厨房里翻看了下有没有能吃的东西，发现除了些粗粮外，再无其他，便煮了点皱。
端给叶弯弯一碗，自己吃了一碗。
吃完，王志去叶弯弯那里拿碗，发现她一点也没动，眼神一暗，“叶老师，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情，但人是铁饭是钢，你不吃身体迟早会垮掉的，山里比不得城里，你一旦倒下去了，没地方医治的。”
王志说完，叶弯弯没说话。
他叹了一声，没拿叶弯弯的碗，转身走了出去。
在山里的日子安定了下来，黄老师负责高年级的学生，王志负责一二年级的学生，叶弯弯手底下则是五个三年级的学生。
虽然她不苟言笑，但作为唯一的女老师，还是得到了所有学生的喜欢。
学生都喜欢这个刚来的女老师，她长得白净而高挑，说话也文文气气的，穿的衣服也是他们很少见到的，就是太瘦了，好像从没吃过肉似的。
这天下了课后，叶弯弯收起了课本，想要走出教室，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走到她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招弟有什么事情吗？”叶弯弯温声问道。
李招弟不好意思的看着她，扭捏的伸出手，她手心里躺着一块糖果，那种一角钱可以买到两块的糖果，“老师，我爸爸从城里给我带回来的，我留给你吃的。”
叶弯弯一怔，看着那块糖果，良久的沉默。
李招弟见她没有拿，踮起脚尖，小心的将糖果放进她的手心里，然后扭身跑开。
叶弯弯看着手里的那枚糖果，眸中有什么破裂。
最近，王志发现，叶弯弯渐渐的变了起来，虽然她依旧不怎么笑，可她对那些孩子却越发的上心了起来。
原本，她是负责三年级的语文和数学的，可偶尔路过她那班级的时候，他看到叶弯弯在教那些孩子英语，还有唱歌跳舞之类的……每当这个时候，叶弯弯的眼睛总和平日里有些不同，像是闪烁着光亮，而不像是一潭死水。
王志默默地转身，然后拨打了一个号码。
“喂，先生吗，叶小姐逼以前好了，嗯，我知道，我会保护好叶小姐的……”
*
转眼半年的时间过去，叶弯弯的支教时间结束，小清山庄的孩子知道她和王志要走了，哭的稀里哗啦的……
临走前的一晚，王志收拾好了行李，走到叶弯弯的房屋前，看到她屋子里的灯光还亮着，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请进。”
王志推开门走进去，叶弯弯趴在案头，在批改着学生的作业。
“叶老师。”
“嗯？”叶弯弯头也不回的淡淡地应了一声。
王志看着她，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说道，“叶老师，明天我们就要走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嗯，我知道，改完这些我就睡了。”
“嗯，那好，我先走了。”
王志走出叶弯弯的房间，望着那从窗户里透出的光，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面上有同情，也有别的……
翌日。
学校里的同学早早的聚集起来，说是要欢送王志和叶弯弯。
王志不舍得挨个抱了孩子，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到了该出发的时间，“叶老师，我们上车吧。”
叶弯弯的目光望向远方，“再等等，招弟还没过来，等和她见过最后一面，再走。”
王志耐了心等下去。
但等了又等，李招弟始终没出现，眼看着再不离开就要晚了，王志不由得催促叶弯弯。
“叶……”王志开口叫了一声，然而他只说了一个字，就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叶老师，王老师，不好了，李招弟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山洪，好像被冲下去了。”一个村民急匆匆的跑过来，焦急的说道。
在场的人一惊，王志缓过神来，看向叶弯弯，可扭过头，就看到叶弯弯跑了出去。
“叶老师，等我一下！”王志拔腿就跑，想要追上叶弯弯。
可等他追过去，叶弯弯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王志连忙抓住村民，让他带自己过去。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王志一声声的喊着叶弯弯的名字，可沉沉的夜幕下，没有任何回声。
“王老师，叶老师该不会出事吧……”村民担忧的问。
这里山连绵着山，又正值雨季，万一哪里塌方或者泥石流，都可能出意外。
他们沿路走过来，根本没看到叶弯弯的踪影，只怕……
王志沉着脸色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扭过头，对村民说，“我们先回去，组织村里的人继续找。”
回到村里，王志打了一通电话，电话接通，他的声音沉重无比，“先生，对不起，叶小姐出事了，她今天跑到山区里，现在也没找到，我想请你派人过来支援一下。”
挂断了电话，王志拿出自己的钱包，走到外面，对外面站着的人说，“谁能找到叶老师，这些钱就归谁。”
半夜，村民开始浩浩荡荡的沿着山路一路搜寻叶弯弯的踪迹。
*
“招弟，别怕，别怕，有叶老师在。”叶弯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不停地小声的说着。
“嗯，叶老师，我不怕，招弟什么都不怕……”
沉沉的夜幕下，李招弟往叶弯弯的怀里缩了一下，眼睛里充满了疲惫。
叶弯弯摸了下她的脑袋，嘴角扯起了一抹笑容，可心底却不像她说的那么不怕。
她救招弟的时候，两人一起从上面滚了下来，身体落下的刹那，她下意识的护住了招弟。
她知道自己受伤了，有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如果没人及时找到她们，她们就算不被冻死在山里，山里的那些野兽闻到血腥的味道也会找来。
就这么死了吗……
她一点也不怕死，死了，或许就能见到陆衍了……
可招弟还小，她死了太可惜了……
身体的力气被一点点的抽干，不远处的山里不时的传来狼声，叶弯弯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
“招弟，叶老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叶弯弯小声的开口说道，她怕自己再这么沉默下去，会不知不觉得就睡过去。
“嗯，好。”
“从前，有一个国王，他有七个女儿……”
叶弯弯缓缓地开口，讲着故事，她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有一种奇异的安抚的力量。
故事讲完，李招弟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问：“叶老师也是天上的仙女吗？”
“叶老师不是。”叶弯弯笑了笑说道。
“可我觉得是，叶老师长得那么好看，我妈说，只有天上的仙女，才会长得那么漂亮，叶老师，等我长大了，也要和你一样漂亮，那样我就可以嫁给王子了……”李招弟稚声稚气的说道。
叶弯弯拍了拍她的背，“我们招弟会变成世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李招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安静了一会儿，又问：“叶老师，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叶弯弯的手一顿，眼前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喜欢的人吗……
她这辈子，的确喜欢一个人。
可那个人再也没了……
“叶老师？叶老师？”李招弟叫了她两声。
叶弯弯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叶老师没喜欢的人。”
李招弟瞪圆了眼睛，“叶老师这么漂亮的人，也没喜欢的人吗？”
叶弯弯没说话，将李招弟抱的更紧一些。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夜更深，也更冷……
叶弯弯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冷到了骨子里，她闭上了眼睛，甚至出现了幻觉，偶尔听到李招弟叫自己，她想应声也应不了了……
这一次，真的会死在这里吧……
不过，不知道，死了后会不会见到阿衍呢……
他们一个死在了海里，一个死在里山里，隔着千里的路，那么遥远，如果阿衍找不到她怎么办……
“招弟……如果王老师……来了……告诉他……”
把我的骨灰带回A市，洒在大海里……
叶弯弯低声的呢喃着，声音越到后面越模糊。
李招弟听不到她说什么，探出小小的脑袋，想问她说的是什么。
可她刚动了一下，叶弯弯的身体忽然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李招弟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山里传来了叫喊两人名字的声音。
“叶老师”
“招弟！”
叫声此起彼伏，李招弟推了推叶弯弯，见她没动静，哭着想要爬到外面，告诉那些人，她和叶老师在这里。
但她爬了两下，脚底下的石子哗啦哗啦的掉下去，她吓了一跳，又退了回去。
而就在她绝望的时候，上面忽然传来叫她名字的声音，“招弟！”
“王老师！”李招弟哇的一声，哭的更加惨烈。
王志站在上面，看着李招弟所处的方位，眉头皱的紧紧地。
李招弟和叶弯弯所处的地方，是泥石流中一块大石头上面，如果贸然过去，只怕没救下他们，反倒把施救的人搭了进去。
“怎么办？王老师，这根本过不去。”
村民里有人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