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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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过去了,尽管我一直居住在中国最南端的海岛城市,但始终忘不了西安城北那个叫三家庄的村子,那间宽大简陋的马号,还有马号里的骡子和马。我还能回忆起它们的模样和名字、脾性,那群奴役又服侍这群骡子和马的车户。还有他们讲的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生阅历,和那些酸得人骨头都发软的风流轶事。

每个上了岁数的车户,都有一段神奇得令人羡慕的经历,苦甜交迸,刀子样镂刻在我尚未谙人事的心灵里。

我从车户们的嘴里知道:他们常跑的地方是陕南的汉中、安康,甘肃的兰州、嘉峪关,青海的西宁,宁夏的银川,河南的洛阳、郑州。从西安到汉中有两条道,一条经长安县、沣峪口、子午关、宁陕到汉中;一条过宝鸡、凤州、柳巴、褒河到汉中。要是再朝南走,经过西乡、石泉、汉阴就到了安康。从西安到兰州、嘉峪关,基本上是条直线,顺着官道一直朝西。在吴老大和车户们嘴里,这些道上充满了急流、陡壁、冰坎、深渊、大漠、古泽、急弯、大坡、暴雨、狂风、冰雹、冬雪,还有土匪、绑票、贪官、污吏、凶杀、格斗、黑店、赌局、窑子、烟馆,更增加了故事的神奇色彩。

青年时期的我为从军吃粮,以青藏高原汽车兵的身份转战千里,驾驶着汽车到过车户们说过的好多地方。又有幸结识了曾*经参加过中条山保卫战,解放后担任中央西北视察员兼西安仪表厂厂长的李木愚先生。他给我讲了中条山保卫战,军民众志成城,奋勇抗战,尸陈中条山,血染黄河,惨烈悲壮,惊天泣地,硬是没让日军跨进陕西半步。在参加此战役的战斗序列中,征用了大量马车给前线运送弹药给养,同样经历了日军轰炸,流血牺牲,为抗击日本侵略贡献力量。

我进入中年之后,找来了中国地图,按照吴老大提供的地名,很容易找到以西安为中心,散射到东南西北的官道,已经被红色的线杠连在一起。昔日的古道不存在了,它们被加宽,铺上石子、柏油,成了国家等级公路甚至高速公路。我不甘心,开上汽车西行兰州、西宁、银川、酒泉、嘉峪关;南到汉中、安康,东出潼关、洛阳到郑州,北出金锁关、经白水到榆林。公路的质量很好,除了个别地方弯急坡陡之外,发动机大部分时间都发出嗡嗡的细响,很动听。公路遇壑有桥,遇山盘旋,古道的痕迹涤荡全无。公路经过的地名几乎和吴老大他们讲的一样,青海的塔尔寺、宁夏的海宝塔和须弥山石窟、甘肃的炳灵寺、古长城和敦煌千佛洞、嘉峪关的大漠、勉县的武侯墓、柳坝的张良庙、汉中的拜将台、安康的香溪洞,但民俗人情吃喝居住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吴老大和车户们讲的土匪劫货、窑子、赌局、烟馆、戏院也被非法检查、胡乱收费、路边野店、卡拉OK、电子游戏这些现代东西代替。但我确信吴老大和车户们到过这些地方,而且不止一次地到过这些地方。不然,他们不会娴熟地讲出那些经历。把这些地方跑完,我用了一个月时间,累得半个月回不过神。真不敢想象,当年的吴老大和车户们就凭着几只牲口,两个木头轮子,加上人的两条腿,在漫长的道路上走过一个一个的来回。他们怎么抵御风雪、冰雹酷阳、土匪野兽的侵袭?一百多挂马车排成一行长龙,人、畜、狗共进的场面,是何等的雄伟壮观!

多少年来,吴老大和车户们的故事从未在我的思想中停止过跳动,煎熬得我心灵无片刻的安静。到了中年的我,居住在浮华都市,远离原始、荒蛮、粗犷、真挚,再把它们衔接缀连在一起,那些遒劲悲怆的故事,震撼得灵魂深处都在战栗。

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就以他们的故事为素材,创作了中篇小说《车帮》,被一些读者欣赏。很多朋友一直劝我把《车帮》改写为长篇小说,我苦于思维愚蠢,又担心画蛇添足,一直不敢动笔。到了世纪末年,终于下决心把《车帮》改写为长篇小说,于是就有了长篇小说《西部车帮》。《西部车帮》出版后,一些读者和行家指出,这部小说以新中国成立为界限,解放前那部分可以算作精品,解放后这部分只是一般,建议我把解放前这部分展开,重新创作。为了对那些曾经浪迹西北五省甚至大半个中国的爷辈父辈负责,对这个创作素材负责,对读者负责,对我的创作生涯负责,我又用了八年多时间写就了《大车帮》。从中篇小说《车帮》到长篇小说《大车帮》,历时二十一年,前后修改近二十遍,也算是对先人的报答,对自己心灵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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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车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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