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这话才刚说出,学生们几乎是一哄而散、飞也似的离开了教室,没有人对她那句「或许」接下来的内容感到一丝丝的兴趣。

遥想当年,她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每每下了课却还是意犹未尽,老巴着教授副教授不放,就算是助理教授也不放过。

那时候,她的求知慾望就像是个永远填不满的坑。然而,不论她再怎麽努力,仍满足不了那股无以名状的空虚感。

直到有一次,研究所毕业的她阴错阳差代理了助教一职,她才惊觉原来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是「授」而不是「受」。

从那时候开始,她一生的志向便差不多立下。除了参与特殊的研究计画之外,她选择回到母校来,挣得一个副教授的职任;倘若还有余力的话,或许将来每隔两年还能发表一篇论文,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

旁人看来或许稍嫌无趣,可她甘之如饴。

想着,她开始收拾手边的杂物,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窗外——果然,那个年轻人今天又出现了。

史学大楼的对面有一棵很大的榕树,榕树下有一张掉漆、生了锈的长椅,而那张长椅上,经常坐着一个男生,远远望去就和一般的大学生没什麽两样,总是穿着宽松的T恤、褪了色的牛仔裤、脚下踩着一双不知是什麽品牌的球鞋。

偶尔,她会有一种错觉,觉得那男生的视线是落在她身上;起初,她以为那是她的学生,可是经过这两、三个月的观察下来,她又隐约觉得对方似乎不是这所学校里的人。

她情不自禁地走到窗边,倚着窗架,直勾勾地望着对方。

是了,又是这种感觉,觉得对方的视线也正凝视着自己。

曾经有一回,她终於压抑不了自己的好奇,也或许是凭着一股冲动,她就这麽跑出了教室,打算近距离上演一段「若无其事走到榕树下」的烂戏码。

可是,当她跑出了史学大楼的时候,那男生已经不见了。

这样的事情还不只上演一回,每当她只要如此盘算,对方就像能够看穿她的心思似的,总是比她早一步转身离开。

更荒谬的一次,是她抓了个女学生来,指着榕树下,问:「不好意思,请问你看得见那个人吗?」

女学生先是一脸诡异地瞪着她瞧,而後失声笑了出来,「当然看得到啊,而且超清楚的好不好?副教授,你当人家是阿飘吗?」

女学生的回答虽然令她困窘,却也是解脱。她本来还在担心是不是自己精神分裂、幻想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物,不过,既然别人也看得见他,应该就没什麽好担心的了吧……

「在看什麽?」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逼近耳畔,紧接着一双结实的手臂揽上了她的腰。

陈明娣吃了一惊,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随即回头瞪了一眼。

「吼,你少幼稚了!」她轻捶了下对方的胸膛,抗议道:「来了也不出声,到底是想吓死谁?」

「谁知道你看什麽看得那麽专心?连我敲了两次门你都没听见。」颜柏章亲昵地从背後拥着她,趁着教室里空无一人,低头在她颈上又亲又咬的。

「柏章,别这样……」她觉得尴尬,本能想躲开这亲密的举动,「万一有学生跑回来……」

「你想太多了,你的学生才没那麽上进。」颜柏章的唇贴着她的颈侧,不安分地逐渐往下游移。

「欸,干麽这样说,我的学生里也是有认真的……等等,你在摸哪里?」骤然回过神,她旋身挣脱了对方的拥抱,推开了他的脸,「你够了哦,居然在教室里吃我豆腐」

「嗯?这是吃豆腐吗?这应该是情侣之间正常的打情骂俏吧?」

「少来,放开我!」

「不要。」

「颜柏章!」

远望着窗内那对男女,浓情密意、卿卿我我,伶熙的心里没有多大的感受,只是脑袋里一直忘怀不了三生石上的铭刻——一生姻缘求无果。

是的,他记得她,记得她这个在忘川河上的最後一个船客。事实上,他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认出她来了。

那时,他刚满十八岁,几乎是强迫式的被安排到婚友社里上班。

必须申明,虽然他体内的灵魂已经有近千年的年纪,可他终究还是凡胎肉身,会被「贺尔蒙」这种鬼东西给影响。所以,当时的他很叛逆,几乎三天两头就会跷班旷职、擅离工作岗位,还被同事形容为幽灵员工。

每当他跷班的时候,他就会跑到这所大学的校区里,试着让自己放空,尤其这棵榕树下,是他最爱的位置。

那一年,陈明娣就读大学四年级,留得一头整齐规矩的乌黑短发,手上老是抱着厚厚的五、六本书。

对他而言,这女人并不是什麽特别的存在,顶多就是体质敏感了一些,白话来讲就是容易吸到那些无形的兄弟姊妹;後来,隐约得知了她是史学相关系所的学生之後,一切彷佛变得更加理所当然,那就好像讲鬼故事的人容易吸到阿飘的道理是一样的,这没什麽大不了。

於是,他几乎没再多瞧那女人一眼。

直到某一天,她胡里胡涂在他面前跌了个狗吃屎、手上的书本散落一地,基於莫名的道德感,他移驾到她身旁,弯身替她捡起了那本《少数民族之婚礼》——

他看见了她掌心里的那道烙痕。

电光石火间,那壮志未酬的年轻女大夫,隐隐约约重叠在这个胡涂的女大生身上。

伶熙认出了那道烙痕,那道生在掌心、像是图腾也像是符文的胎记。

那曾经是他的名字,是他亲自烙在她身上的。

自此之後,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寻她的身影。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想知道她是否弥补了上辈子的缺憾,想知道她这一生是否真如三生石上所记载的那般聪明睿智、逍遥豁达。

不过就目前看来,显然是没有。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LINE的提示音,打断了伶熙的思绪。他回过神来,掏出手机瞄了一眼。

是朱槿。

她在上头嚷嚷着什麽「死阿渡,你到底要不要过来?都等你半小时了!」之类的牢骚。

阿渡是他的绰号,婚友社里反而没什麽人会叫他伶熙。

见只是简单的催促讯息,他没细看,又把手机收回了口袋里。

离去之前,他再度朝着史学大楼的方向望去。

那对男女已经不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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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渡的私房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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