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杜祠盛典

第20章 杜祠盛典

第20章杜祠盛典

所谓衣锦还乡,这本是中国人几千年摆脱不掉的习惯。“富贵不还乡,犹锦衣夜行”,虽然杜月笙一直以来都不间断地把钱向家乡投去,买些时令用物周济故乡的乡亲,造桥修路的事也做了不少。但他毕竟还没有在高桥镇建一座像样的祠堂,这的确是个莫大的遗憾!

杜月笙对自己家里这次小小的后院失火还浑然不知,他此刻的心思正为另一件事困扰着。

随着杜月笙的如日中天,黄金荣越来越退出了上海滩大舞台的中心,特别是黄金荣的“退休”更让杜月笙感到放心。老头子从捕房的归隐,使他和自己的“黄门”弟子们都走完了一个时代,恰在此时,杜月笙又被推选为法租界五名华董之首,所有这一切,都让杜月笙感到自己的地位异常巩固。

偏在这时候,黄金荣张罗了一件大事,让杜月笙觉得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嘴巴。

黄金荣60岁退休,也就在他60岁生日这天,他办了件轰动全沪的事。

1930年5月16日,黄金荣60整寿,黄家花园落成。

黄金荣一直打算在临退休时,好好地风光一下,也免得辛苦半生,最后落得个身名俱灭,让人们轻易就忘到爪畦国了。但是,以黄金荣现在的情况看,想要再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实在是太难了,而且也容易给人一种刻意招摇的印象,这都是黄金荣要避免的。他要给自己立一座纪念碑,而且是在人们不知不觉间立起来的碑—这就是黄家花园。

黄家花园建在沪西槽河泾,占地八十余亩,极尽奢华之能事。黄金荣号称自己预备晚年在这里颐养身心,修持念佛,所以建园不惜斥以血本巨资,构园引水,花费银元50万元。

其实,和许多沪上名园相比,黄家花园远称不上至善至美,但黄家花园里有所谓“四教厅”却是美仑美奂,令其他园林望尘莫及。这倒不是有多少能工巧匠的巧思在里面,而主要是因为里面有一块与众不同的泥金大匾。这匾上有四个斗大的金字“文行忠信”。

有这样一块匾并不奇怪。上说孔夫子教人只有“文、行、忠、信”四字,这原本是讲俗了的滥调,村夫野老也会以此自我标榜。可黄金荣这块匾却大有来头,因为送匾的人就是当时国民政府的总统蒋介石。

黄家花园落成典礼时,戎马倥偬的蒋介石竟然行门生弟子礼偕同夫人宋美龄从南京亲自赴沪祝贺,并送来这块亲自题写的匾额,作为贺礼。蒋介石来时前呼后拥,随身侍卫百名,好不威风。蒋介石这次可算是给黄金荣作足了面子,尤其是那块“御笔”的大匾,更让黄金荣觉得如获至宝,特辟一厅专门安放。随后,这厅也就更名为“四教厅”,取蒋介石亲加勉励“四教”之意。

当晚,黄金荣特备鸡尾酒宴给蒋介石夫妇接风答谢,宴席上蒋介石又让黄金荣舒舒服服地过足了老头子的瘾,特别是蒋介石执意推黄金荣居中坐首位,和宋美龄分居一右一左两边侍坐,乐得黄金荣的大嘴始终没见合上。

黄家花园落成后这一番热闹,黄金荣约请了沪上所有的铁腕人物、社会名流与会参与,一时全上海沸沸扬扬,巷议街谈无不是黄家花园的气派和黄金荣的面子。作为此刻上海滩不可一日无此君的杜月笙来说,这样的盛会当然要“躬逢其盛”,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看到了黄金荣的排场和得意。杜月笙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真正缺少的是什么,他缺少的,不再是事业上的节节胜利,而是像黄金荣这样的一座勒石记功的碑铭。

回到杜公馆,杜月笙的全部身心都被这种空落落不得施展的欲望压着,以至他连近来陈帼英明显有些不对头都没能看出来。

一开始,杜月笙打算也在沪西漕河泾,就挨着黄家花园的旁边,盖一所杜家花园。说什么,他也要和黄金荣斗斗法,不然的话,杜月笙总觉得这个老头子阴魂不散地在自己身边绕来绕去,让他处处掣肘,无从施展。很快,手下人就照方抓药,按此准备去了。

“杜家花园”的料都快备办齐了,杜月笙又改了主意。

他要建宗祠,建杜氏宗祠。

不论到了什么时候,杜月笙都很注意听取手下一班谋士的意见。杜月笙的所谓谋士,一种是每天听其调遣任用的专职谋士,另一种是则是那些常相互往来走动的大名士,对这些人,杜月笙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地讨教敦请,完全一副学生请教老师的样子。也正因为如此,许多人也都乐于为其所用。像顾熬、章士钊、刘春圃、杨度,就都是这样。

杜月笙一时负气要和黄金荣在花园上斗法,被这些学富年深的先生们看来,就实在有失王者气度了。

正是听了他们的劝告,杜月笙把原来打算建杜家花园的钱抽了回来,投到老家浦东高桥镇,他要在那里建一座杜氏宗祠。所谓衣锦还乡,这本是中国人几千年摆脱不掉的习惯,“富贵不还乡,犹锦衣夜行”,虽然杜月笙一直以来都不间断地把钱向家乡投去,买些时令用物周济故乡的乡亲,造桥修路的事也做了不少。但他毕竟还没有在高桥镇建一座像样的祠堂,这的确是个莫大的遗憾。

经周围人这么一提醒,杜月笙还真地琢磨出来点儿门道,认定自己还是应该把衣锦还乡作为正途,何必非要和人争一时之短长呢?

所以,杜月笙就一门心思地扑在“杜氏宗祠”上面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这都是杜月笙一生中最辉煌的时期。

要建宗祠,首先要修族谱,可是杜月笙祖上除了一个没有考取功名的落第秀才杜宝槐以外,再没有一个可以让社月笙觉得脸上有光的祖宗,自古而来姓杜的不少,但有根有据地可以和杜月笙拉上关系的显要,就找不出一个了。最后,杜月笙还是把这个问题留给了刘春圃和门生上官天虹,又特请章太炎先生从中协理。

随后,杜月笙又亲自登门请章太炎为杜祠落成赐序。

族谱的问题就算解决了。杜月笙从“大运”的红利里抽出50万元,在高桥镇杜家老宅西头草塘浜买下来一块五十多亩的地,留作盖宗祠的用地和别墅用地。

杜氏宗祠兴建于1930年春天,翌年3月份落成。随后不久,宗祠附设的藏书楼和家塾也同时完工。5月,杜月笙验收完毕。至此,杜月笙一生中,也是上海开埠以来差不多是最大的一场热闹的帷幕,才真正拉开。

在高桥镇仍显荒凉破敝的乡间,赫然崛起的杜氏宗祠实在是显得太突兀了。杜氏宗祠堂像是从天外飞来一样落在高桥镇,不过它的建造倒刻意体现出了本地的风格,是一水的高平房。因为杜月笙内心并不希望自己的“杜氏宗祠”显得和乡土过于隔绝。

但它的规模却相当可观。

祠堂外面,三面围以高墙。一抬头的第一进大门上,横书“杜氏宗祠”四个大字,是武进唐驼手笔。祠堂东头是杜月笙的别墅,别墅和宗祠之间有通道相连,前有花园亭台,后有深宅敞轩,杜月笙对别墅的经营之功丝毫不比花在杜氏宗祠上的少。此后每年盛夏,杜月笙都携家眷来此避暑,只是这幢别墅为杜氏宗祠落成时的红极一时之盛的热闹所掩,不为人注意罢了。

走进大门,迎面是一溜相连接的五间大厅,中间形如一间大礼堂,大小能一次容纳2000人同时入座。东西两侧是接待室和会客厅。穿堂而过,第二进的五间大厅,居中供奉着福禄寿三星,两旁各有一座八尺高的大理石屏风。最后一进则是宗祠的“享堂”,供奉杜氏历代先祖。

几经推敲之后,杜月笙选定当年6月9日为祠堂入主的吉日,同时决定此后大庆三天,招待各方宾朋。请柬发出,各路神仙或者亲身赴沪祝贺,或者派人携礼前来。让杜月笙挣足了面子。

在杜氏宗祠落成典礼之前,杜月笙收到一份重礼,这就是他恭请国学大师章太炎撰写的。单看这篇记文,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的文字竟然被加到杜月笙的头上:

杜之先出于帝尧。夏时有刘累,及周封于杜,为杜伯。其子隰叔遭难于周,适晋而为范氏,范氏支子在秦者复为刘,以启汉家。故杜也,范也,刘也,皆同出也。杜氏在汉也,有御史大夫周,始自南阳徙茂陵。自是至唐世为九望。其八祖皆御史大夫。惟在阳者祖七国时杜赫,自江以南无闭焉。宋世有祁公衍,实家山阴,江南之杜自是始著也。

高桥者,上海浦东之乡也。杜氏宅其地,盖不知几何世?其署郡犹日京北。末孙镛自寒佩起为任侠,以讨妖寇,在安集上海功,江南北豪杰皆惊之。始就高桥建祠堂,祀其父祖以上,同堂异室之制,近世虽至尊犹然。故诸子庶不立别庙,独为一堂,以昭穆叙群主,盖通制然也。

凡祠堂为址八庙,其地以待设塾及图书馆,所以留世泽率后昆也,余处上海,久与镛习识。祠成而镛请为之记。夫祠堂者,上以具岁时之离,下使子孙瞻焉,以捆致其室家者也。杜氏在汉唐,其为卿相者以十数,盛矣。上推至帝尧,又弥盛矣。虽然,自尧之盛,尚不能雨露其子,使袭大宝,其余属登公辅,赐汤沐之邑,曾微百年,后之人至不能持其先世里居所生,此镛所知也。为子孙者,岂不在于自振拔乎哉?

和以处京族,勤以长地材,福倍汉唐盛世可也。称不朽者,唯立备立功立言,宜追观杜氏之先,立备莫如大司空林,立功莫如当阳候预,立言莫如岐公佑,其取法非远也。镛既以讨寇有功,其当益宗明德,为后世程法,然后课以道艺,使其就文质,化为畔谚,以企于古之立言者。有是三者,而济以和宗族,劝地材,则干守其宗礼堂者何有,不然,昔之九望,奄然泯没于今者七八矣。虽有丹楹之座,穷九州美味之乡,其足以传嗣者几何?吁!可畏也,记之云尔。

章太炎的文章把杜月笙的祖上翻遍典籍写了个神乎其神,但还是找不到杜月笙确实可以攀附的望族高枝。最后还是用一句“其为子孙者,岂不在于自振拔乎哉”的话来很冠冕地把这个尴尬掩饰过去。修祠立庙,不就是为了光宗耀祖,找一找可以为之傲然一番的祖宗吗?可惜杜月笙实在找不来,让太炎先生只好这样含糊其词。好在杜月笙也没指望真能寻出个了不得的祖宗来,单就章太炎这篇记文,还有说法是杜氏宗祠举国上下无人出面最后落在了他杜月笙的老家浦东高桥镇这点来说,也足够杜月笙光耀门楣的了。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一代宿儒、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都没能考究出来的杜氏先祖的糊涂帐,却让大军阀吴佩孚送来了一块匾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吴佩孚的匾上写着“武库世家”,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之举。所谓“武库”指的是晋朝名将杜预,不但武功盖世,而且文采卓然,号称“有一部大书行世。这么一位文韬武略的古人,经吴佩孚出面给杜月笙脸上一贴金,这个在高桥镇打流的小瘪三立刻成了杜预之后、武库世家了。看着万墨林吆喝着几个人把这块匾抬进来,听着周围一班清客文士在身边的阵阵香风,杜月笙不由得有些飘飘然了。

经吴佩孚一点拨,一道难题迎刃而解,一张张写着“武库家声”“武库经伦”的大匾翩然而至,就连章太炎也将错就错地又写了个“武库遗灵”的匾额送来。

躺在院里的竹摇椅上,杜月笙微闭双目在心里盘算着家祠典礼该如何进行。多半年前黄家花园的盛况还历历在目,蒋介石在黄家座上谈笑风生而又对黄金荣执礼甚恭,当着全上海人的面,让黄金荣风头出尽……

杜月笙眉头一皱,从躺椅上陡然坐起。

显然,希望在这一点上超出黄金荣一头,是不可能的了。前两天戴笠来电话说,蒋总统肯定不会在他宗祠落成典礼上出现,虽然杜月笙早有思想准备,但闻言仍旧是冷水浇头,少了不少兴致。这就逼得他不得不另辟蹊径,想方设法地要在别的方面压黄金荣一头。

首先,杜月笙要有一个豪华班底,专门负责筹划典礼中的一应事宜。

杜月笙首先想到了杨度。从某种意义上说,杨度的知名度丝毫不亚于蒋介石和章太炎。

杨度是个让人颇费踌躇的人物。早年投师湘中大儒王运门下,后曾为孙中山和黄兴穿针引线,介绍两人相识。可他又“愿为帝王师”,在1915年9月代理中国国史馆馆长时,为袁世凯称帝多方奔走,成为“筹安会”六君子之首。及至晚年,又加入了中国。

这么一位风云变幻、变换风云的人物,后来南下上海,卖字售画为生。杜月笙对杨度多方照应,逢年过节又时常过府叩问,一副礼贤上士、虚心求教的样子。杨度住院,杜月笙还曾经在病榻旁彻夜陪伴,让杨度感激不已。现在,杜月笙正当用人之际,杨度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杜月笙立刻来了精神:黄金荣能请一个蒋介石,我杜月笙就请它个五湖四海,各方神圣,搞得轰轰烈烈了,举国震动。

“墨林,备车,我要到杨先生那里去一趟。”

等杜月笙从杨度那里回来时,已经是胸有成竹了。虽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杜月笙仍然意犹未尽地把陈帼英和孙佩豪两个人一起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帼英、佩豪,杜镛马上要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杜月笙一脸兴奋,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把手里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陈帼英和孙佩豪面面相觑,不知道杜月笙今天到底碰到了什么事。孙佩豪进杜家时间不长,还从没见过杜月笙这么兴奋,不由疑惑地看了看陈帼英。陈帼英也是莫名其妙地和孙佩豪对视了一眼:她也从来没见过丈夫如此兴奋。

杜月笙放下酒杯,注意到两个人不尴不尬的表情,略一愣神,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跟你们两个说,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到时候,你们就跟我开眼吧!现在嘛,你们两个都去准备准备,然后,都到佩豪房里去,今天,我要你们把本事都亮出来,让我好好地痛快痛快!帼英,你也来!没关系的,我可以轻一点……啊?哈哈哈哈……”

陈帼英困惑地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勉强地点了点头。

门口万墨林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稿子,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不由暗暗吐了吐舌头。无论如何,在万墨林眼里,杜先生不是人,简直是神。第二天一早,杜月笙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肯定又是精神饱满地跑出去……

翌日凌晨,杜月笙还和两个夫人在卧室里滚成一团的时候,点也机声隆隆,还泛着墨香的报纸被加班加点地送到各发售点。

等天光大亮的时候,万墨林把早茶和几份报纸一起送到杜月笙手上,昨天的稿子已经变成了铅字。

各报都用显著篇幅登出了杜祠落成典礼所设“八大处”的人员名单—这是一份当时任何人也难于请齐的超级阵容。

宗祠落成执事三人:黄金荣、虞洽卿、王晓籁。

协理七人:张啸林、金廷荪、郭祖绳、蔡琴荪、胡水莱、俞叶封、李应生。

最令人咂舌的还是“八大处”之首的“文书处”的人员组成:文书处主任责无旁贷地由杨度出任,副主任是江西省参议员,曾经参选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后来段琪瑞以“缮后会议”代替国民大会,任“缮后会议”副议长的政坛风云人物汤漪。文书处下设的六位秘书也各有背景,头一位是国民政府委员会办公处秘书长陈群—杜月笙是让一位“党国”的秘书当了自己家祠典礼的秘书。后面的五位是邱方伯、翁左青、徐慕邢、程学镛和许菩僧,都是曾任高官的沪上名流。如此人物都纷纷做了杜月笙的“秘书”,其铺张扬厉实在让全国政界和各方人士瞩目。

文书处外,又有警务处、总务处、卫生处、庶务处、筵席处、会度处、剧务处等七处,各有处员20人。另有招待组,组员109人,加上招待外宾的11个人,共有120人的专职招待。

报纸不厌其烦地把这些东西详加报道,都是为了给杜月笙提前造一些声势,一通连篇累牍的鼓吹之后,到1931年6月9日之前,已经形成人人翘首以待杜祠盛典的情况了。

在卖了一个大关子之后,6月9日这天终于来了。

一大早,上海市万人空巷,一齐涌到仪仗将要经过的道路两旁,几十万观众让上海的交通顿时瘫痪。

8时整,随着24声礼炮在半空炸响,排列整齐的仪仗队伍从杜公馆出发,浩浩荡荡向前行进。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24名骑着阿拉伯高头大马的英国巡捕,中国人的家祠落成由租界巡捕为前导,也是前所未有的盛事。

随后是一幅宽两丈的国民党国旗,由八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吃力地扛着旗杆。国旗后面是48面同样两丈见方的各色彩旗,每面旗子中央都有一个偌大的“杜”字,表示庆贺杜月笙48岁寿辰。

旗队后面,是由100名法租界的安南巡抚组成的自行车队,称为护旗,四辆一排,徐徐前进,自行车锃亮的瓦圈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晃得两边看热闹的人群两眼发花。大队华捕紧跟其后,接下来是穿着童子军制服的“金荣小学”的学生组成的方阵,以及上海各界的仪仗队伍,这组方阵一前一后是两队军乐队,铜管乐器的金石轰鸣声和反射出的道道金光,为浩大的仪仗队伍又增色不少。在前面的是淞沪警备队司令部的军乐队,在后面的是中央陆军军乐队。万音齐奏,蔚为大观。

后面是一个连的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中国士兵,护送着一块引人注目的泥金大匾。金匾所过之处,引来路边人们不住地啧啧赞叹。在耀眼的阳光下,匾上的金字夺人双目。四个大字是:“孝思不匮”,下款还有四个正书小字更引得人们窃窃私语—“将中题”。蒋介石的赠匾后面,是一块差不多同样大小的题词。

正当人们对着这块耀武扬威的大匾交头接耳时,后面紧跟着走过来一个“匾阵”。

最前面是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张学良的“好义家风”、然后是军政部长何应钦的“世德扬芬”、实业部长孔祥熙的“慎终追远”、司法院长王宠惠的“千国栋家”、监察院长于佑任的“渊远流长”、警察总监吴铁成的“光前裕后”……接着还有淞沪卫戎司令熊式辉、军法总监何健、外交部长正廷,上海市长陈群等人题送的匾额。

但最让人开眼的是仪仗队的第四部分,这简直是近20年来中阀的“大荟粹”。

由陆军第五师军乐队开道,闸北、南京保卫团和宁波旅沪小学的童子军护送着前北洋政府两位总统—徐世昌和曹馄、两位大帅—吴佩孚和张宗昌、一位执政—段琪瑞赠送的匾额,吹吹打打,招摇过市,引来人们阵阵奇异的目光。徐世昌送的是“敦仁尚德”、曹辊送的是“俎豆千秋”,段琪瑞也送来了“望出晋昌”……

这些当年一见面恨不能就斗得跟只乌眼鸡似的各路军阀,今天竟然在杜月笙筑宗祠的时候同时出头,让自己送的匾和那么多冤家对头的在一起摩肩接踵,一团和气地出现几十万世人面前,不能不说是杜月笙手眼通天入地的明证,即便是蒋介石自己,怕也没有这个把握。

接着走过去的是几十柄硕大的“万民伞”,都是上海各界所赠,以示杜月笙在上海一方水土行侠好义,结与民心。

整个仪仗最后,是蒋介石赠送的彩亭,等这个彩亭也被人们前拥后喝地抬过去,浩浩荡荡的仪仗部分才算过完。

稍稍静下来的路面上一阵骚动:不远的后面,“总神主”的牌位姗姗而至。

八面特大的开道铜锣,用一排细密的铁钩,穿挂在八名大壮左臂的皮肉之中,八个人环眼圆睁,铜槌有节奏地同时起落,八面铜锣一齐轰响,震耳欲聋。

40名手提花篮和薰香炉二八少女和由40名肩宽背厚的壮汉扮成的金甲神人行走庄严,全然是清朝宫廷銮仗的打扮,仿佛把连台大戏搬到了当街演唱,惹得人们纷纷延颈观望。

“銮仗”后面是一顶油彩扎束一新的“神轿”,抬着总神主的牌位—“栗主”,由杜月笙出价千元聘请来的前清上海县知事李祖夔充当扶醋,一步三停,缓结前行。

所谓“栗主”,是杨度的高见。自从接手杜氏宗祠文书处主任之后,杨度早起晚睡,事必躬亲,一枝一节也断然不肯轻易放过。这先祖牌位,在一般人眼中不过就是个木牌子而己,但经杨度引经据典一一考究,却是丝毫马虎不得。载:“虞主用桑,练主用栗。”人死入葬,在家中或祠堂设祭,叫做“虞主”;一年之后,在练祭,时将虞主牌位埋掉,重立一个牌位称“练主”。虞主的牌位用桑木,取桑与“丧”同音,练主的牌位用栗木,说:“栗,犹战栗,对祖辈谨敬貌。”所以“栗主”云云,是为了表示对祖宗的恭敬。

一个先祖牌位用料,都让杨度调理得如此“有条有理”,杜氏宗祠此次落成大典,可谓是上海百年来一桩盛典。

“神轿”后面的一乘大轿上,坐着头戴礼帽,长袍马褂的杜月笙,尽管连日来操劳奔走让他多少有点消瘦,但显然精神颇佳,青灰的脸色掩不住君临万方的飘然。杜月笙一路不停地和两边的人群招手示意,大轿一步一挪地走得很慢。

最后,是杜月笙的亲友、门生组成的队列,最乱、最闹也最浩大可观的就是这支队伍了。

整个前往高桥镇杜氏宗祠的队伍由头到尾足有两英里长,从华格臬路余庆堂杜公馆本宅向金利源码头行进,途经李梅路、恺自迩路、公馆马路、老北门街、小东门大街,一路上走了足足三个小时。

11时,大队来到金利源码头,一连几座迎宾牌楼在正午的阳光下益发显得高大壮伟,数百名提前赶到的杜氏亲友已经在此恭候多时。码头周围,一百多艘渡船沿江排开,船尾都插一面红底白字的“杜”字小旗,沿江望去,让人叹为观止。

杜月笙和码头上的亲友略略招呼一下,就带着家眷登上了“月宝”和“欢迎”两条游艇,男眷上“月宝”,女眷上“欢迎”。其后人们各自登船,因为场面拥挤,所以尽管警方和杜府都有不少人员在场维持秩序,还是有不少人被挤下黄浦江。这些平时颇有头脸的名流贤俊,今天为了给杜月笙赶这场热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声汽笛,百船竞发,黄浦江上“杜”字旗迎风飘展,船载的军乐队在江心奏乐,歌管齐吹,响成一片。

杜月笙款步登上“月宝”的甲板,看到百多艘船只众星捧月般地转拢过来,不禁心潮起伏。

当年自己从浦东到上海,是搭了人家一条卖鱼的划艇,一路风浪也闯进了上海滩;今天终于衣锦荣归,怎么这黄浦江也显得平静温和了许多呢?

杜月笙忍不住招手叫过了杜维藩,指点着一江上下翻飞的“杜”字旗,眉飞色舞。

“维藩,你老子的气势,将来你能及得上万分之一吗?”

“父亲大人的声威颐德,标榜千秋。当年曹孟德横槊赋诗,也不过如此。”

杜月笙看了一眼躬身作答的儿子,又望了望水天之际遥遥可见的高桥镇,朗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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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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