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半壁晴天半壁阴

第十七章 半壁晴天半壁阴

第十七章半壁晴天半壁阴

负于身后的手略微握紧,元政桓知道,这个疑问她是一定会问的。其实,从知道她是黎国公主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告诉她的,只是,那时候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尚妆看着男子的背影,心微微收紧,她很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又有些害怕去知道。

不过此刻问了出来,也再不需逃避了。

元政桓缓缓地转身,目光落在女子怯怯的脸上,迟疑了下,终是开口:“十六年前,国破之时,你尚在襁褓之中。西周之人冲进来,母后……”那一日的情景似乎又浮现在他的眼前,皇后有力的双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赫然闭了双眼,他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低声吐字:“母后不愿你我落入西周之手,当时便想亲手了结了我们的。”

尚妆不免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说,了结……

回想起那时候,在兴园,他梦中叫着“母后不要”,是不是便是那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

心不再平静起来,她颤抖着双唇问:“那……为何……”

为何他们没有死呢?

猛地咬下唇,如果,那时候都死了,就没有现在的挣扎了。呵,她有些苦涩地一笑,何时,她也会想这种事了?她一直活得很是小心翼翼,她一直很想要好好地活下去的,不是么?

元政桓亦是略微一笑,他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要笑,只是笑着的时候,却又觉得好难过。

目光缓缓地收回,落在一侧的窗台上,他才又开口:“裴将军进来救了我们。之后,裴将军带走了我,而你,便由当时的奶娘抱走。母后来不及将那对玉佩分别交给你我,是以,才情急之下全部塞入了你的襁褓之中。可惜的是,奶娘出来之后,还是与裴将军失散了。”

尚妆惊愕地看着他,她终于知道为何玉佩会有两块了。原来,竟是因为如此!

她几乎是本能地抚上胸口,才想起她的玉佩早就不在她的身上了。元政桓抬手,将那玉佩取了出来,握于手心之中,低头凝视着,久久不发一言。

尚妆的眼眶微红,她想那时候,必然也是因为这玉佩,才会引得先皇派人秘密杀光了西凉镇上整条街的人。喉咙有些难受,这两块象征着黎国皇室身份的玉佩,如今已经只剩下一块。而他们破碎的心,也如同那块被灵阙摔碎的玉佩一样,再也粘合不起来。

而她是如何去了倪家,想必也只有奶娘知道了。不过,她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尚妆只知道,娘不可能是奶娘,否则,灵阙的年龄不可能比她还小。

只是这些线索,如今都已经断了线,便是无从知晓了。

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眼前仿佛再次看见了那令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场景来。

“我受了伤,裴将军一刻都不敢耽搁,他命人悄悄将我送去西周的绘山脚下。我的师父,便在那里隐居。”那是他第一次踏足西周的国土,却不想,一待便是十六年。

尚妆知道他那次是伤了头部,以至于后来的十六年,他的眼睛渐渐看不见东西,甚至还落下头痛的病。青夫人亦是为了此事,苦心研究了十多年。

元政桓淡淡一笑,也就是在那里,他的人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西周的桓王,身有残疾,目不能视,腿不能行。他亦是听闻师父医术天下无双,便慕名而来。”那时候的他,年纪尚小,却也知道家国灭亡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桓王的到来,却让他又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

尚妆想起了那时候元聿沣的话,说元政桓出了很远的门,去了绘山,没有找到神医,他还在外找寻多年,均未果。可谁能想到,事实却远远不是这样。

瞧着他,开口:“在绘山,你冒充了他?”

四五岁的孩子,在外游历多年,安陵霁也曾说过,桓王是在三年前回京的,那么,他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很大了,的确是认不出来的。连易容之类的,也不必了。

他略微点头,在绘山,黎国之人杀光了桓王带去的一队侍卫。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他都还能清楚地想起那时候的木屋内,到处的鲜血,到处的死尸……

还有那浓浓的血腥味,和他离开黎国皇宫的时候一样。

深吸了口气,他小小年纪便要接触那种血腥残忍的场面,且,不能逃不能躲。只是因为,他是黎国太子,因为他背负着血海深仇。

父皇的死,母后的死,还有黎国江山的易主。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他去承受。

而去寻医的桓王,则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复仇的机会。

“他不会想到绘山却是他差点踏入鬼门关的地方,而后,师父假装救了他。冒充一个人,不是仅仅用一个名字便可以的。我必须知道他的一切,了解他的一切。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师父帮他医治,在点滴的接触中,让我去了解他这个人。”他不免苦涩一笑,“其实,他也很可怜。师父说,他的病并不是真正的先天所致,而是曾有人在西周皇后怀孕的时候在汤药里下毒,是以,他才会如此。”

咬着唇,桓王的身残她一开始便怀疑过的歹人所为的。原来,还真的是。

心下渐渐地不安起来,小声开口:“等你都了解了,再让青夫人杀了他,是么?”

天下,只能有一个桓王,这一点,他不会不清楚的。

元政桓没有说话,只点了头。

只是怎知,慕容云楚命大,竟然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还成了西周的丞相。

尚妆突然想起今夜慕容云楚的话,他说他与他的恩怨,也是要了结的。

呵,怕是这十六年来,慕容云楚一直在打探着元政桓的来历。她想,她知道为何慕容云楚能这般沉得住气,当年他在绘山遇刺,谁都会联想到先皇头上。

他会以为,是先皇顾忌他的身份,派人秘密暗杀了他,却又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故而又找了替身冒充他。是以,这个桓王便是先皇的人。所以,十六年了,他一直谨慎异常,不敢轻举妄动。

终是震撼了,西周皇室的秘密,居然可以这般错综复杂。

男子的脚步微动,行至尚妆面前停下,他迟疑了下,终是抬手过去。尚妆却几乎是本能地惊退了半步,明显瞧见那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颤,听他柔和的声音传来:“只是,将此玉佩还给你。”

从他们知道彼此的身份那一刻起,他与她,注定要尴尬一辈子了。

可,生成八字都对上了,还会有错么?

胸口有些难过,他也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能不爱么?

颓然出笑,不能啊。

如果这种事情可以控制得住,便不是爱了。

尚妆微微动了双唇,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亦是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之人。甚至是,他唤她“尚妆”她都觉得心慌。

她不是尚妆,不是安陵雩,她谁都不是。

咬着唇,低下头,只瞧着自己的脚尖。

元政桓愣了半晌,终是又上前,将手中的玉佩挂上她的脖子,迟疑了下,终是转身。

“其实今日,你完全可以放过他。”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元政桓的脚步一滞,他没有回头,只问:“你怪我伤了他么?”

尚妆没有说话,站在黎国的立场上,她是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的。可,她若是倪尚妆,她一点都不希望看到他受伤。她不知道若是今日慕容云楚不救她,她会如何。

真幸运啊,不是么?

在家仇与国恨面前,慕容云楚选择了后者。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为西周兢兢业业的原因吧?不管他怎么恨先皇,他都不会拿西周开玩笑。

回神的时候,瞧见元政桓已经出去了,门已经被关上了。

外头莫寻瞧见他出去,吃了一惊,忙松开了茯苓的手上前:“主子,您……”他抬手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说,只是大步走出去。

茯苓见他如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

半晌,才想起自家小姐还在房内,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只抬步欲冲进去。

“茯苓!”莫寻本能地想要拉住她,却见她跑得飞快。门已经被她推开,听她叫:“小姐!”

尚妆的身子一震,猛地回头,瞧见真的是茯苓,眼眶一热,有种想要的哭的欲望。

“小姐!”茯苓跑上前抱住她,“小姐没事了么?奴婢担心死了!小姐……”她又放开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生怕她哪里不好。

莫寻追了进去,茯苓的脸色微微一变,听他冷声道:“跟我出去!”主子没有准她进来,谁都不能进来。

他说着,伸手去拉她,尚妆却是一把将她拉至自己的身后,冷冷地看向莫寻,咬着牙道:“你不是说我是公主么?”

莫寻一怔,女子的眸中流露出一抹犀利的光。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尚妆。他不免也怔住了。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长剑上,尚妆的目光一凛,他就是用这柄剑伤了元聿烨的。

“出去,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尚妆拉过茯苓的手,转了身背对着他。

往日里,莫寻因为无解再怎么对她不好,她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今日,他却偷袭元聿烨,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事情。

莫寻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剑,他想他知道她为何会如此反常了。开了口,朝她道:“公主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执着于西周的皇帝作何?他是生是死,都与公主无关。莫寻,告退。”说着,转身出去。

茯苓的脸色大变,此刻见他已经出去,忙拉着尚妆问:“小姐,皇上怎么了?”

尚妆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哽咽道:“他……他受了伤。”一定很重很重,纵然他不恨自己,她都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他了。

茯苓倒吸了口冷气,见小姐的样子,那边的情况必然是不乐观的。咬着牙看了外头一眼,该死的莫寻,一定是他做的!

抱住尚妆的身子,茯苓亦是哽咽道:“小姐别这样,皇上是天子啊,会有天神保佑,一定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话至最后的时候,她忽而又想起,皇上是西周的皇上,小姐却是黎国的公主,他们日后……又当怎么办?

元政桓出去的时候,听得一人唤他“政桓”。

回眸的时候,瞧见青夫人站在暮色之中,见他站住了脚步,才上前来。

“师父。”他淡淡地回应着。

青夫人行至他面前,皱眉道:“你身上的蛊毒……”

“此事等这里的事处理完再说,我现在也没事,师父,我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他适时打断了她的话,今夜遇见元聿烨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是么?他不能那样。

青夫人一时缄默了,虽然那药引她已经加入了药剂,可以保存得了很久。只是,她担心他的身体。她亦是这次回来才知道,他竟将她给他的药全用了。那又不是解药,更多的,是麻醉的成分,他只是此刻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不过他顾及的,她也明白。

故此,也不再相劝。

“师父若是无事,回去休息吧。”他说着,抬步往前。

青夫人突然道:“政桓,当年我明明是看着他喝下毒药的,亦是我亲手推他下河的。”她的确是存了不忍的,却在最后的时刻依旧没有收手。

元政桓的脚步一滞,略微一笑:“政桓相信,师父不必解释。”他并没有回头,只径直向前而去。

穿过前面的院子时,瞧见那女子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

“妆儿?”他皱眉看着她。

她站在这里等了他好久了,听闻尚妆回来了,她不知道他与她说了些什么。此刻见他出来,她倒是有些恍然了。迟疑着,才终于抬步上前,抬眸凝视着他,低声道:“我不是亦妆,当日不过是随口说了亦妆的名字罢了。桓,你早就清楚了,不是么?为何,还要唤我‘妆儿’。”她不是亦妆,更不是他的妆儿!

元政桓微微一怔,是啊,从灵阙说自己的亦妆的时候开始,他便已经知道了。

“我是安陵雩。”女子抬起眸华看着他说道。

元政桓抿着唇,其实,他也知道。

“遇见你,是我的缘分。桓,你还记得我们在蜀郡的时候么?”他对她多温柔啊,那时候的她以为,他的心里,只有她。

呵,如今想起来,她依旧会忍不住想笑。

哪怕如今知道他口中的“妆儿”并非是自己,她依然还是会回想起那一段对她来说很是甜蜜的日子。

上前,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她笑着:“我们可不可以……再回去?”回去那个时候,回去他们最开心的时候,回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男子的手,终是从她的掌心抽出来,见他略微侧了身,开口:“此事,我说过我……”

“可她是你的妹妹!是你的亲妹妹啊!”急急打断了他的话,那时候他说不爱她,说他心里的人是尚妆,她认了。可是现在呢?他们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他难道还要执迷不悟么?

颓然一笑,是啊,亲妹妹。

呵——

无奈地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一旁的廊柱,他的目光有些黯然。其实这个事实,不必她提醒他。只因,他自己亦是每时每刻在提醒着自己。

每次想一遍,便会痛一次。

感觉不到,可他知道,是真的痛。

看着他的样子,安陵雩只觉得心痛不已,伸手过去,却是搁在了半空。她的菱唇微颤,低语着:“好,我不会逼你。可是我不会离开你,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想通的。他会正视他与尚妆之间的关系。他们是亲兄妹,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改变的事实了。

元政桓动了唇,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睨视着面前的女子,心下黯然,他想,他这辈子,终是要负了她。

青夫人远远地站着看着前面的二人,喟叹着,爱他的人他不爱,他爱的人却……

她也是万万想不到尚妆居然会是黎国公主。呵,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转身的时候,瞧见裴天崇站在她的身后,裴天崇未想到她会突然转身,两人皆怔住了。

杨成风等众人回到营地的时候,灵阙恰巧躲在自己的营帐内。此刻听见外头传过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只以为是尚妆失踪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她只紧握着双手,也不敢出去瞧,若是元聿烨知道是她做的,会恨死她的。

在帐内来回走动着,也不知外头传来谁的声音,似乎谈论着元聿烨的事情。

灵阙这才吃了一惊,掀起了帐帘,瞧见外头几个侍卫,忙上前问:“你们说什么呢?”

侍卫看了她一眼,其中一个道:“皇上受伤了,杨将军才送了他回来。”

猛地吃了一惊,她还以为外头如此凌乱是因为尚妆,原来,竟不是么?

此刻,也不管什么,只拔腿朝元聿烨的营帐跑去。

杨成风小心将他放在床榻上,跟着进去的张公公已经急得整张脸惨白惨白的,他颤抖着双唇,一句话都不敢说。慕容云楚站在一旁,紧抿着双唇,亦是什么都不说。

太医很快来了,把了脉,脸色沉得可怕。

“皇上如何?”杨成风急急问着。

太医擦了把汗道:“皇上一身的新伤旧伤,今日又是震伤了心脉……”

“如何!”杨成风一把揪住了太医的衣襟,眸子撑得大大的。

太医吓得不轻,支吾着:“只……只求皇上不要再劳累,需好生……好生静养着……”

杨成风咬着牙,这个时候叫他如何静养得了?他的性子,即便是劝,也是劝不住的。对方是黎国太子,还有雩修容在手上!

用力推开太医,沉声道:“去开药!”

太医应了声,慌慌张张地下去了。

张公公终是小声道:“杨将军,现在怎么办?”他也不敢说娘娘不见的事情了,此刻,当然还是皇上重要。进来的人都不问及娘娘的事,想来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若是让皇上知道他办事不利丢了娘娘,他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杨成风未及开口,便听慕容云楚道:“封锁皇上重伤的消息,尤其不能传入军营之中。撤了戒严令,让三军回复常态。”

杨成风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张公公忙转身下去。

床上之人突然开口:“丞相真是冷静。”撑开眼睛,眼前的二人都缓缓地清晰起来。

杨成风猛地回身,俯身道:“皇上醒了。”见他作势要起来,他忙按住他的身子,皱眉道,“太医说,皇上还是歇着吧。战事,有末将和丞相在。”

元聿烨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慕容云楚的身上,勉强一笑,直视着他道:“朕真的可以放心交给丞相么?”

慕容云楚略微低了头,声音略沉:“只要,皇上敢交。”他敢交给他,他便敢接。

元聿烨微微哼了声,他敢,却不放心。因为他的身份。

“成风,扶朕起来。”

“皇上……”

杨成风迟疑着,却见他强行要起身,他也不敢来硬的,只能小心扶住他的身子。他抬眸凝视着面前之人,半晌,才道:“这个时候,丞相是和朕站在同一条船上的?”

慕容云楚半退了一步,低头道:“臣永远与西周站在一条线上。”

元聿烨略笑一声。

其实方才,他只昏迷了一会儿的时间,胸骨的痛刺激了他的神经。而这半问半答的话,却让两个人都心中明了了。此刻慕容云楚看着他,倒是也不惧,他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如今的局势,也是不会轻易说破的。

他们,是站在一条道上的人。

终是见元聿烨抬手挥了挥,慕容云楚正了色,道:“臣定当竭尽所能。”语毕,也不多作逗留,只转身出去。

“皇上,他……”杨成风看着男子出去的背影,忍不住开了口。却被元聿烨打断道:“不碍事,你只要看好手中的人便是。”

“是。”应声点头。

“皇上!”灵阙猛地冲了进来,瞧见帐内的一切,脸色愈发地白了,急急上前道,“伤得如何?”

杨成风瞧见了灵阙,脸色一变,抬手挡住她前进,只冷了声道:“你害得皇上还不够么?”张公公说是她来了皇上的营帐,如今尚妆被黎国的人带走,她却好好的,此事若说与她无关,谁会信!

他真是失算了,哪怕她不吵不闹,他也该禁锢了她的。否则,哪里能让她玩这些花样!

“我……”她惊退了半步,摇着头道,“我没有……”她怎么会想要害他呢?

杨成风只冷眼看着她,如今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再相信了。

灵阙的目光落在元聿烨的身上,忍不住哭道:“皇上……皇上也不相信我么?”她哪里舍得伤害他?她又怎么舍得伤害他?

元聿烨低咳了一声,痛得他狠狠地蹙眉。杨成风的脸色一变,他这个时候最是咳嗽不得,他着急着,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元聿烨略微一摇头,嘘声道:“成风,你先出去。”

其实对着灵阙,他也是失望的。在感情上,她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还一直停留在小时候,他宠着她的那段时间。也许,是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杨成风沉声道:“末将这就带她出去,皇上好生歇着。”他扶了他躺下,才要起身,却听元聿烨又道:“不必了,朕有些话想与她说,你出去。”

“皇上……”他讶然。

元聿烨微微吸了口气,抬手挥了挥,示意他出去。

杨成风咬着牙,又朝灵阙看了一眼,才不甘愿地出去了。

灵阙在他的床边怔怔地站了许久,才缓步上前,迟疑了下,俯身小心地环住他的身子,颤抖地哭起来:“呜,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会伤害你……”

元政桓能那么容易进入他的营帐,灵阙必然是出了力的,这个他一开始便想到了。此刻见她哭起来,他只觉得心头钝痛。

他没有动,只低声道:“灵阙,我如今,没有力气推开你……”

灵阙的身子一颤,他是在告诉她,若是他还有这个力气,一定毫不犹豫地推开她,是么?那只大手抬起来,落在她的头上,男子的声音有些飘渺:“灵阙,你说你爱我,你真的……爱我么?”

“我爱你,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她惊愕地抬起脸看着面前男子苍白的容颜,她一直是爱他的,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在怀疑么?

她一脸的错愕,元聿烨却是缓缓摇头。

她对他,更多的只是一种不想被别人抢走了一个事事在乎关心自己的人罢了。从她对雩儿所做的一切,他其实一早就感觉出来了,与其说灵阙爱他,不如说灵阙不愿放手了他。她在潜意识里觉得他就是她的,却不曾去想过,他其实只是他自己,他不属于谁。

灵阙的眸中微微露出恐惧,她猛地俯身抱住了他,胡乱摇着头:“不,不是的!我爱你,我一直是爱你的!”

“嗯……”男子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灵阙这才吓了一跳,慌忙松了手,紧张地开口:“怎么了?哪里痛?”她真该死,忘了他伤得那么重!

他咬着牙,良久良久,才松了口气,却是半笑着:“力气再大点儿,我……我可要承受不住了。”

“我……我没想到……”她急急地解释着,她不是真的要弄疼了他。

元聿烨直直地看着她,略微敛起了笑,他终是开口:“父皇驾崩的时候,我母妃跟着去,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雩儿还要护着他,我当时真恨啊。恨不得杀了他二人以解心头之恨!我多想赐他一杯毒酒,然后让雩儿终身悔恨。只是,那个念头在脑海里滤过数遍,我依旧无法下这个决心。”

灵阙一开始怔住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好端端地提及先皇驾崩之时的事情,却在听闻他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猛地怔住了。

他只是在说,他因为爱她,所以即便心头恨着,依然可以放过她在乎的人。

微微咬着唇,的确,若是换了她,她绝不会因为爱着元聿烨而放过尚妆。若是她,她会选择一杯毒酒赐死尚妆。指尖一颤,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她丝毫不曾想过若是尚妆死,元聿烨会如何?

“那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爱她有多深,也许我仅仅以为自己是因为不甘,所以强留下她在身边,为的,自然也是让那个人看看,他心爱的女子在我手里的样子。只是,人是会变的,有些东西,你一旦接触了,才会明白,这一辈子都将挥之不去。就如同在我心里的她。是以我做的任何事,都会先考虑到她。”他看着她,缓声说着。明明没有多少力气了,可是这番话,他却是逐字逐句说得异常清晰。

震惊地看着他,他说,他做的任何事,都先考虑到她。

这就是爱……

那么她呢?她口口声声地说爱他,可她做的事,从来不曾考虑到他。她做了好多事,其实到头来受伤最深的,却是她所谓的最爱的他……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可是她还是觉得委屈。她明明就是爱他的,不是么?

她只是……

呵,只是什么呢?

在心里问着,竟然不知道答案了。

男子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开口道:“你可知你放他进来带走她,我心里多痛?”尤其,还是在他的面前,他无能为力地看着他带走她的时候,他痛得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是我看着你只在乎她,我心里也很痛。”她流着泪说。

身子难受着,他却依旧要问:“灵阙,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缄默了,死死地咬着唇不说话。

他看着她,颓然开口:“你宁愿毁了她也要说爱我,是么?”

她的脸色惨白惨白,她仿佛有些不知道了。

元聿烨撑起了身子,圈起了手置于唇边不住地咳嗽起来。喉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了,他只重重一咳,斑斑的血渍已经喷洒在被褥衣襟之上。

“烨!”她终是吓坏了,扶住他的身子,哭道,“不要……不要吓我……”

他喘着气,只开口:“如今国事面前,我……我也许管不了她。可我不会忘记,除非……除非你想我死,或者,你真的爱着我……”

如果爱,那么请让他一马。

扶着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的话好重好重,重得让她觉得她罪恶得让他活不下去。

哭得愈发地厉害了,双肩一抽一抽地动着,她低声唤他:“烨……”

“不。”他打断她的话,“不能如此唤我。”他很早的时候,就说过的,不能这样叫他。他只希望一个人如此称呼他,哪怕那个人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开口,他也会一直,等着。

一直,一直。

“还是因为她么?”这一次,她仿佛再恨不起来,没有力气去恨了。她其实很想问问,若是他知道他口中的“雩儿”不是安陵雩,她在禁宫的时候还背负着欺君之罪。且,元政桓却知道她叫尚妆,他,会如何?

浑身紧绷着,面对这样的他,她这话却是再不敢说了。她不敢在刺激他,呵,罢了,一个黎国公主的身份,难道还不足以抵过一个假的安陵小姐么?

他的大手颤抖地抚上女子满是泪痕的脸庞,浅笑一声道:“还记得以前,你喊我哥哥。”

灵阙一怔,是啊,她怎么不记得。那时候,她刚去王府,她每每跟在他身后,喊他“王爷哥哥”。那时候他对自己多好啊,在王府,他逢人就说,这是他的妹妹。在王府,她是名副其实的小姐。

指尖一颤,是啊,她怎么忘了,她从来只是妹妹。

后来,稍稍大了,她知道他会册妃,会有姬妾,他便不会只是她一个人的王爷哥哥了。然后,她知道了哥哥与夫君的区别,她执拗地不肯再叫“哥哥”二字,只为不成为他的妹妹。可是她忘了,她已经是他的妹妹了,在心里的妹妹。

那不是抹去“哥哥”二字就可以改变的事实,只是,她在那一瞬间失明了,再看不见这一层关系的存在。

灵阙流着泪看着他,哽咽地开口:“灵阙,再也叫不出来了。”她真的叫不出来。

元聿烨的神色有些黯淡,微微蹙眉。

灵阙紧张地扶着他:“我扶你躺下好不好?”他身上根本没有力气,还强撑着要坐起来,她真怕他突然就撑不住了。

他却摇着头,脸色突然沉了下去,开口叫:“张廖。”

张公公可是竖起了耳朵守在门口的,生怕他叫了他听不到。是以,他叫得再小声,张公公也立马就窜了进来。

“奴才在。”他悄然看了一眼元聿烨,见他的脸色极差,又不免揪起心来。

他闭了眼睛,启唇道:“给朕叫成风来。”

杨成风很快便来,上前立于他的面前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这才又睁眼,朝他道:“你安排一下,派人送灵阙回京,暂且安排在原成王府。”

“我不走!”杨成风进来的时候她便有不好的预感,他与她说了这么多,却还是选择了送她离开。

元聿烨不再看她,只压低了声音道:“成风,去办。”这一次,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该说的话他也说了,他只希望略微自个儿可以好好地想一想。

灵阙做的事,让他失望了。如今事情太多,他不知道雩儿去了那边现在怎么样了,他也没有精力再去管灵阙。这,是他想出的唯一能保护她的办法。

杨成风点了头,回头道:“来人,带灵阙姑娘出去!”

进来两个侍卫,二话不说,上前架了灵阙便要出去。灵阙一手紧紧地拉着元聿烨的手不肯松开,杨成风吓了一跳,忙上前,欲出手,却听元聿烨道:“住手。”

“皇上……”杨成风咬着牙,有些愤怒地看着面前惊恐的女子,她难道不知道他受了伤拉扯不得么?

元聿烨无可奈何地一笑,果真还是他惯坏了她。

张公公吓得直叫:“灵阙姑娘,灵阙姑娘快松手啊!皇上身上有伤!”

灵阙一惊,这才猛地送了手。

侍卫没有迟疑,直接拖了她出去。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帐内的男子,她果真从不先考虑他么?呵,方才的情况,她都能好几次忘记他受了伤。

“皇上!”杨成风见他终是支持不住,慌忙架住了他。

他却摇头一笑,只问着:“黎国那边可有消息传来?”雩儿去了那里,好么?

杨成风迟疑了下,摇头。

人被带走又不是做人质的,黎国怎么可能会派人再来通知他们?

其实这个道理元聿烨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仍然想要问问。

这时,药被送来了,张公公端了上前,却听他叫:“成风……”

“还有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皇上喝了药,请休息一下。”杨成风打断了他的话,对外有黎国之人,可他们身边还有慕容相。这一点,皇上忘了么?

张公公忙道:“奴才服侍皇上喝药。”

元聿烨终不再说话,张公公服侍了他喝了药,又找了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了一套,才扶他躺下休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脑中,又想起她的那句“是我要跟他走的,是我自愿走的”。

呵,事到如今他还不知道她的意思么?她是怕他们伤了他,是以才急急说的。

心头微微紧绷了起来,她是在意他的,她心里有他啊。

可是,他却不能保护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她。

张公公见他蹙了眉,张了口,却又不敢出声,怕他已经睡了,怕吵醒了他。只抬眸,朝一旁的杨成风看了一眼。杨成风的脸色亦是不好,只是此时关乎到他心里的那个人,他也无从去劝。只得叹息一声出去。

翌日,没有太阳,倒是“哗哗”地下起了大雨。

张公公绕至另一边,小心地替他揉着手臂。元聿烨不禁睁开眼来,张公公忙道:“奴才吵醒皇上了么?”

元聿烨这才想起来,略微摇了摇头,他浑身都痛着,也不知究竟痛在哪里了。

这时,见帐帘被人掀起,杨成风的铠甲上还滴着雨水,他大步上前道:“皇上,安陵霁来了,在外头等着见您。”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深宫凤帷春醉:废妃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深宫凤帷春醉:废妃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七章 半壁晴天半壁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