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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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曾志强做了个很奇怪的梦:他看见楚云在的那个尼姑庵,后面有一个很大的湖。湖面像一面会走动的大镜子,一朵朵莲花和绿绿的莲叶倒映在水面上,四周荡去飘来着白白的迷雾,朦朦胧胧的。他和童年的多多坐在岸边,观看着这迷离的仙境。慢慢地,所有浮在湖面上的莲花向前漂移,楚云坐在一朵很大的莲花里,笑着向他挥手。多多在岸上一边追着漂移的莲花,一边不停地叫着妈妈。陡然间,多多不见了,只听见楚云凄惨地喊着“多多,多多”……曾志强猛然醒来,吓了一身冷汗,起身看了一下表,已是早晨六点多了。他走进洗手间,不停地咳嗽,不一会儿便吐出几口浓痰来。他每天吸太多的烟,早晨起来都会咳得眼冒金星,胸口发痛发闷。他也时常暗暗发誓要戒烟。可是,一旦离开香烟,整个人又会变得心慌意乱起来。他洗漱完毕,下了楼。住在楼下的林姨早被他的咳嗽声吵醒了。

曾志强在沙发上坐下。林姨泡了杯茶,放在他面前。他点燃一支烟,望着窗外阴蒙蒙的天,心里叹道:今天又是个雨天!他打开茶几上的台灯,一不小心碰倒了茶几上的镜框,扶起后,凑近看了看。这是他把着多多的手,扬起高尔夫球杆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多多只有十岁,满脸的稚气,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像极了他,挺直的鼻梁和腼腆的笑容则和楚云几乎没什么两样。

你小时候又听话又乖巧,现在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劳教两年,荒废了学业不说,身上还有了污点,孩子你懂吗?曾志强看着多多的照片,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林姨将每晚泡好的一把黄豆打成了豆浆,又煎熟了几根从山姆会员店买来的生油条,端到曾志强的面前,这是他多年来没有改变的早餐习惯。他吃着早餐,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八点了,便放下筷子,给苏珊打电话。

“Hello!Goodmorning!”曾志强用不纯正的英语问候道。“嘻嘻,你还是会说两句的嘛!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啊?我刚起床。”

“知道,女人多睡觉美容,给你一个小时吃饭打扮够了吧?九点我在楼下等你。”

“好的。”

曾志强走上阳台,抽着烟。阿彬打来了电话,说家里有事,想请一周假。要是往常,曾志强也就同意了,可现在警方正在找阿彬调查那个抢劫的案子。曾志强想了想,告诉阿彬:公司最近事多,赶紧回来,到月底再请假。阿彬无奈地答应了。天阴了一阵,雨点落了下来,不一会儿,街道、楼房罩在了雨帘中,迷蒙蒙的一片。曾志强开着车,准时地来到了苏珊的楼下。

“磨磨蹭蹭是女人的通病。”曾志强想着,打开些车窗玻璃,点了支烟,看了看时间。一支烟没有抽完,苏珊一脸焦急地奔到了车前。曾志强还没来得及下车为她开车门。苏珊已经打开车门上了车。

“急什么,磨蹭到我把烟抽完嘛。”

“讨厌,人家都迟到七分钟了。”

“等你,我有的是耐心……”

“讨厌,你总是油腔滑调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车上了路。

曾志强开着车,心想,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有苏珊在身边陪着,心情倒也舒和,只是担心到了庵里又吃楚云的闭门羹。

“妹子,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

“楚云不肯见我们。”

“是啊!上次平正法师告诉我说,楚云不肯去医院,她嫌那里不干净。”“她吃斋念佛,性情也变得不食人间烟火了。”

“可能她不想动手术吧,她从来不信西医,多多小时候生病,为看中医还是西医,她常和我妈怄气,有次多多一身疹子退不下,她不给孩子吃药,用草药煎了给多多擦身,差点出大事,有时她固执得真是不可理喻。”

“强哥,不要提这些陈年旧账了,还是好好想想我们怎么拯救她吧。”

“拯救?自己不肯走路的人,谁扶没有用,唉!一个儿子,一个她……”“强哥,不要悲观,色彩是可以调的。”

“希望如此吧。”

临近中午,曾志强将车驶入服务区。两人各叫了份热茶和点心,在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苏珊手捧茶杯,望着窗外面,悠悠地说道:“人生是由一段段旅程组成的,有快乐,有悲伤。有时,由不得自己选择,只能去面对。”

“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楚云出家后,我的运气就没了,看中几块地去竞标全失败,税务局一天到晚来查账,工地上死人,儿子又被抓,唉,一连串倒霉事,没完没了。特别是这两天阿彬回老家了,我回到家,孤家寡人一个,真凄凉。”“我记得以前好像某人说过,‘在这个城市里,唯一不缺的就是女人。’”苏珊调侃道。

“哈哈,调皮鬼,你还记得我说的玩笑话啊。”

“是啊,好好给我找个漂亮贤惠的嫂子吧,你就不会这么孤单了。”

“呵呵,找个女人,很多啊,演员、跑赞助的,还有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我敢要吗?我现在找了个男孩做秘书,清静多了。以前那个黄芝薇,刚来时整天撩得我心烦意乱的,唉,没多久,她的贪性就暴露了,要这个,要那个,以为我的钱全是天上掉下来的。”

“嗯,想找个完全符合自己想法和要求的人,的确不容易,人无完人嘛。”“容易啊,可是找到了却得不到。”曾志强说着,伸手在苏珊的鼻子上轻刮了一下。苏珊笑着躲开了。

“傻丫头,真是个狐狸精。”

两人吃完,休息了片刻,又上了路。大约一个小时后,曾志强将车开到了无昭庵的大门外。

在一间客厅里,平正法师接待了曾志强和苏珊。大家客套地寒暄后,平正法师问曾志强:“静虚十分想念她的儿子,上次我不是同你说过吗,你怎么没有带儿子来?”曾志强告诉法师,儿子出国了。这是他和苏珊在路上商量好的答案。

苏珊见平正法师和曾志强说话时,时不时地打量着自己,便对法师客气地说:“法师,我是楚云的好朋友,叫苏珊,麻烦你告诉她一声,我很想见见她。”平正法师点了点头:“好的,施主稍坐,我去去就来。”说完,起身走了出去。苏珊心里忐忑不安,害怕被楚云拒绝。她想,楚云的身体肯定很糟了,不然庵里不会急着叫曾志强来,要是这次见到楚云,一定劝她上医院,不能再这么拖着了。过了一会儿,平正法师回来了,这回她脸上有了些笑容。苏珊和曾志强连忙起身,迎上前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样?”

平正法师轻声对苏珊说:“施主,静虚愿意见你,但她不愿意见男施主。”说完,歉意地望了望曾志强。

曾志强点了点头,朝苏珊看了一眼,无奈地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珊跟着平正法师,穿过一条青石板的长廊,又走过一个天井,来到了后院的一间小寝房门前。平正法师和门口的一个小尼姑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转身离开了。小尼姑打开门,带着苏珊走了进去。

这是个简单而素雅的小套间:外间除了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便没什么了。苏珊换上了小尼姑递给她的拖鞋,轻轻地随小尼姑走进了里间。里面比外头要大些,还有洗手间,墙上有空调,朝南的木格窗上,挂了布帘子,屋子里有些暗。

一张木床上罩着蚊帐,床边的小柜子上有几本线装经书。小尼姑低声嘱咐苏珊不要靠床太近,指了指离床一步的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小尼姑用手撩起了蚊帐。楚云躺在床上,脸色像一张白纸,额头上显着一根根发绿的血管,两边颧骨凸了出来,眼睛陷进了眼眶里,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平坦坦的,整个人瘦得没了形。她转过些脸望着苏珊,泪水在眼睛里滚动。下巴一阵颤动,一颗颗有些浑浊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了下来。苏珊控制不住地站起来,一走到床边,低下身想去握楚云的手,却被小尼姑拉回椅子上。小尼姑轻声地告诉苏珊,静虚的病是会传染的。

“楚云!”苏珊刚一开口,一旁的小尼姑马上提醒她要叫法号。苏珊有种被人管制的感觉,心里很不舒服,皱着眉头看了小尼姑一眼。小尼姑尴尬地笑了笑。“苏珊,你来啦。”楚云的声音缓慢而虚弱。

“是的,我来看你了,我好想你,楚……静虚。”苏珊的眼圈红了起来,声音发颤。

“……法师说多多会来,他怎么没来呢?”

“他出国了,过阵才回来。”

“出国?多多……为什么出国?”

“学校组织去新加坡演出了……”苏珊按照事先和曾志强一起编好的话说着。“那……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想见他……”楚云说着,咳了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

“我们去医院好吗?相信我,听话,楚云……”苏珊急切地说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苏……珊,你是我的好姐妹……要替我多关心多多呵……我的日子不长了……”楚云边咳边用手捂着胸口,扯开了话题。

苏珊眼睛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起身冲到床边,推开了又来制止她的小尼姑,“别拦我!你走开,我不在乎。”说着,单腿跪在地上,一把抓住楚云的手,轻声唤道:“楚云,我们去医院吧,求求你了,我求你了,好吗?”

楚云泪流满面,拽着苏珊的手,摇摇头,“没用的了,不要折腾我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啊?让强哥进来看看你吧,好不好?”

“不必了,我现在还不会死的,过几天就会好些,大夫说,我不吐血就好了。”楚云的话还没说完,咳了起来,连咳几声后,转过头,朝床边的痰盂里吐出一口鲜血,接着又咳两声,又吐出一口血来。

苏珊连忙接过小尼姑递过来的毛巾,扶起楚云,擦了擦挂在楚云嘴边的血。“没想到会这样,刚吃完药不吐的。坐远点,我怕会传染给你的。”楚云说着,挣扎着推开苏珊。

苏珊抓着楚云的手不放,抽泣着说道:“不,我不怕你传染给我,楚云,我们去医院吧,我背你去车上,好吗?”

“不要难为我了,人都会走的,只是早走和晚走。医院太脏太闹了,我不去,我要在这里超度,你告诉她们,要是送我去医院,我马上就死。”

苏珊吓得连忙答应:“好好好,听你的,我会告诉她们的。”

“你的话是没有用的,一定要把话递给曾志强,让他去和平正法师讲。”苏珊嘤嘤地哭了起来,连连点着头。

楚云不停地流着泪,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我想见多多,在这个世上,只有孩子是自己的……”

苏珊不停地点头,流着泪说不出话来。

“跟你说说话,我感觉好多了,苏珊,千万别让人送我去医院,那样我会死得更快的……”

苏珊点点头,擦着楚云脸上的泪水,“楚云,你一定要把身体养好,等多多回来了,我们就带他来看你,好吗?”

楚云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珊,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握着苏珊的手抖动着摇了摇。

苏珊觉得再待下去,楚云会哭得更伤心,这样会消耗楚云的体力的。她拿着纸巾擦干了楚云的眼泪,把楚云的手放进了被子里,轻声说道:“楚云,我走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楚云见苏珊站起身,又叮嘱道:“求你别让她们送我去医院,我不去。”苏珊又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楚云的肩,“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啊。”说完,起身朝外面走,刚走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了楚云一眼,见楚云仍然在抹泪,又回到楚云身边,弯下腰说:“楚云,别哭了,放心,我会把你的话告诉强哥的,别哭了,多保重身体。”

楚云点点头,“多多一回来,马上带他来见我,好吗?”

“嗯,不哭了,好吗?我走了。”苏珊又帮楚云抹干了脸上的泪水。见楚云点点头,便起身朝门外走去。边走边告诫着自己不要回头。走出楚云的房门,身后传来了楚云依依不舍的告别声。

曾志强在客厅里六神无主地来回走着,见苏珊流着泪走了进来,马上迎了上去,“楚云怎么样?”

“情况很糟,她想要见多多,还再三叮嘱,不去医院,她要让你亲口去和法师讲,否则以死相逼。强哥,怎么办啊?”

曾志强紧皱着眉头,哀叹道:“真是固执,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有什么恨和怨,都冲我来啊,为什么偏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唉!”

“她都这样了,还要服从你啊?你能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指望什么?你知道她有多可怜多惨吗?”

曾志强低下头,沉默了。

平正法师将苏珊和曾志强送到了尼姑庵门外。

“有什么事立即通知我,有一件事我想特意强调一下,静虚再三提出,不愿去医院,我想大家就听她的吧,法师,这件事就麻烦您了,给您添麻烦了。”曾志强向平正法师恳求道。

“静虚跟我提了多次,可我还是想听你们家人的意见,如果你没有意见,那就遂她的心愿吧。”平正法师说着,摇了摇头。

从尼姑庵出来,两人都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车开出一段路,曾志强见身边的苏珊依然低头流着泪,便故作轻松地说道:“别想了,妹子,真不该带你来。你的人生是阳光灿烂的,转身就忘了这些难过的事吧。这是我的世界,让这些灰色的东西留给我吧。妹子,你和冯毅好好生活,哥祝福你们。”

“说什么呢,哥,呜……呜……”苏珊由抽泣变成了毫不掩饰的痛哭。

曾志强心慌起来,急忙将车子开到山路边上停了下来。

苏珊哭诉道:“我看见楚云在吐血,她骨瘦如柴,整个人缩在蚊帐里,她太想见多多,可她不知道多多已……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连自己的骨肉都见不到,可怜啊!我们还要骗她,瞒着多多的事……我真的恨自己没能说服她上医院……呜……”曾志强忽然打开车门,下了车,转到车的另一边,拉开车门,一把将苏珊拉了出来。

苏珊下了车,挣开曾志强的手,大声地哭喊道:“别碰我!她的病是会传染的,我一直握着楚云的手,我不要传染给你!”

曾志强扶着苏珊胳膊的手,用力往胸前一拉,大声吼道:“说什么呢?你不怕传染!哥就怕了吗?你要得了病,哥陪着你,大不了一起死!楚云就要离开了,儿子被关起来了,我什么都没有了,钱是什么东西,能买来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吗?能给我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吗?能给我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吗?能留住楚云活在这个世上吗?操他妈的钱!”

苏珊看着曾志强,哭丧着喊了一声:“强哥。”

曾志强放下苏珊,突然跨过山路的护栏,大步朝山的边缘走去,走到一堆乱石前停下来,看着细雨中模糊的远山。他的脚下是陡峭的悬崖,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你知道哥的人生为什么这样灰色吗?”曾志强流下了眼泪。

“比起楚云来,不是天壤之别吗?我今天从楚云身上,真正看到了灰色!看到了悲惨!”苏珊哭喊道。

“够了!我倒宁可像她那样,能按自己的意愿,离开这个世界。你看,我只要再往前跨一步,我就会先她一步去另一个世界了。”

曾志强的话,让苏珊心惊肉跳。她腾地一步跨越护栏,猛地从后面抱住曾志强的腰,脸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哭道:“强哥,我求求你了,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能没你这个哥啊!……呜呜……”苏珊的泪水打湿了曾志强的衣服。曾志强慢慢扭过身,将苏珊拥进怀里,“没事,妹子,哥之所以能开车来回在这个山路上跑,就是因为这世上还有我牵挂的人,现在要是没有你在身边,哥真的想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他抹了一把挂满了泪水和雨水的脸,把埋在他胸口哭着的苏珊,往胸口紧紧地拥了拥,一遍遍地抚摸着苏珊湿淋淋的头发,流着泪说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痛苦地爱过一个女人,我经历过很多的磨难,但这段时间是最让我痛苦的。我深爱着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投入别人的怀抱,还要装着笑脸祝福你,哥心里痛啊!”

苏珊呜呜地哭着,用手捂住了曾志强的嘴,“哥,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天阴暗了些,忽地起了风,绵绵的雨丝变得飘飘扬扬的了。曾志强和苏珊在风雨中拥抱着,两人的脸上挂满了一条条水线,衣服、头发已是湿淋淋的。苏珊打了个冷战,像只小猫一般依偎在曾志强的怀里,重复地说着:“哥,不要说了,我什么都知道。”

曾志强又紧紧地抱了抱苏珊,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着她脸上的泪水。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放开苏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盒子,打开盖子,取出一枚羊脂玉佛胸坠,轻轻地挂在了苏珊的脖颈上:“妹子,哥知道你是信耶稣的,可我还是请了这枚玉佛,让它来保佑你一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苏珊没有拒绝,没有躲闪,整个身子在瑟瑟颤抖,几个月来藏在心里的感动和此时无法遏制的情愫一起涌上了心头。她一下子抓住曾志强的手,动情喊道:“强哥……”

曾志强一把将苏珊紧紧搂进怀里,喃喃道:“哥爱你,你知道吗?哥离不开你……”

“我……也是……”此时此刻,苏珊面对曾志强,第一次说出了心里话。她的眼睛里没一点杂质,脸上没有一丝忸怩,仰起头,慢慢地迎上去吻曾志强。“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曾志强疯狂地吻着苏珊,从嘴唇到面颊。

忽然,苏珊痉挛似的浑身一颤,一把推开曾志强,“哥,不能……我已经接受了冯毅的感情,我不能和你这样……我无法说服自己……”话没说完,转身朝车子走去。

曾志强追上几步,一把拉住苏珊,“别怕,只要你是爱我的,我来和他谈!”苏珊甩开曾志强的手,“不,你不能这样,哥,我现在脑子很乱,我们还是回去吧。”说完,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曾志强在车前怔怔地站了一会,回到车上,怅然若失地望着苏珊,知道苏珊忽然间变得那么冷静,是因为心里有着冯毅的缘故。他转过些身体,想再和苏珊说些心里话。正准备开口,见苏珊把头转向了车窗外。一句话没说,叹了口气,一踩油门,开车上了路。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曾志强打开了收音机,播放起音乐。车开到服务区加油的时候,曾志强感觉浑身乏力,便和苏珊一起去了餐厅里,要了杯茶。

冯毅给苏珊打来了电话,告诉苏珊他已经出院,问苏珊什么时候能回到深圳,是否可以到他家吃晚饭。苏珊说,现在还在半路上,还不知道几点可以回到深圳,就不要等她了。

曾志强见苏珊挂了电话,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茶杯边的手。苏珊企图挣脱,他紧紧拽着她的手不放。

“别……强哥。”苏珊躲避着曾志强的目光。

“我知道你也爱我,不要逃避好吗?”曾志强轻声地恳求道。

“强哥,我……我离不开冯毅……”

“你们……已经……”

“没有。”苏珊抬起头说道。

“我说过,我有耐心等你,只要你给我机会。”曾志强说着,在苏珊的手上吻了一下。

这时,曾志强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没有接。这个陌生的电话之前已经打来了数次,他都拒接了。过了几分钟,家里打来了电话。

“曾董,家里来了两个警察,找你和阿彬。”林姨说道。

“你好,曾先生,你的司机回来了吗?”手机里传来了警察的声音。

“还没有,我用我的人格担保,如果他和这个案子有关联,我不会让他逃脱法律制裁的,毕竟,他跟了我很多年了,我相信他的为人。”

“曾先生,我们是执行公务,请你不要感情用事。”

“那是,那是。请相信我,他一回来,我就让他主动来配合你们办案,我还是那句话,我用我的人格担保。”

“好!谢谢,等你的司机回来后,请及时跟我们联系。”

“好的,我一定会的。”

曾志强收起手机,一抬头,见苏珊一脸疑惑的样子,便道:“忘记告诉你件事了,昨天下午两个警察来公司,要我和阿彬配合他们调查你和冯毅被抢劫的案子。阿彬不在,我告诉他们今天回来,所以今天就又找来了。”说着,看了看手机上的电话号码后又说:“难怪总接到这个陌生的电话。”

“要你们配合?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苏珊惊讶地问道。

“说什么有人买凶报复。唉,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怎么可能呢?你和冯毅无冤无仇,阿彬更不会,他可能连冯毅都不认识。”苏珊说完,见曾志强一下子变得沉默不语,便改口说:“好了,强哥,我相信你们!”曾志强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咦,按理说,警察不会随便怀疑人的,他们调查了一周了,现在三番五次地找阿彬,我觉得这很蹊跷。”

“那你赶紧给阿彬打个电话。”苏珊催促道。

曾志强没有想更多,连忙给阿彬拨通了电话。阿彬已经在回深圳的途中,所以曾志强没再多说什么。

曾志强开车再次上路。两人围绕阿彬怎么会成为嫌疑人的话题讨论了起来。曾志强对阿彬的信任度有了动摇。他说起自己曾在阿彬面前流露过失落的情绪,也抱怨过冯毅横刀夺爱,不仁不义……苏珊则坚信阿彬是清白的。曾志强决定,在送阿彬去见警察前,大家在家里一起吃顿饭,好好地聊一下。他马上打电话回家,让林姨准备晚餐。

下午五点多,曾志强带着苏珊到了家里。林姨说,阿彬刚回来,正在洗手间。曾志强让苏珊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他上楼去换件衣服,马上下来。

苏珊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了多多打高尔夫球的照片上。

阿彬从洗手间出来,见到苏珊,不自然地一笑,点了点头后,去了厨房。片刻,端了杯茶出来,放在苏珊面前的茶几上。

曾志强从楼上走了下来,看见阿彬后,将警察找他的事说了一下。阿彬没有做声。当曾志强说出“鸠山”的名字时,阿彬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目光垂了下来,好像在回避着什么。“阿彬,在家里,你什么都可以说,这里没有外人。”曾志强锐利的目光逼视着阿彬,一下把阿彬震慑得有点不知所措。他毕竟是畏惧曾志强的。“我……我……强哥,对不起……我……”阿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阿彬,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有房有车,应有尽有,老婆在惠州老家还有片果园,每个周末我都让你回去和老婆孩子团聚,我问了你很多次,要是想走,我会让你走,可你说已经习惯跟着我了,舍不得离开我,还说在我身上学会了许多做人的道理,我看你学会了个屁,我会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吗?”曾志强愤愤地骂着。一直看着阿彬的苏珊,轻声说道:“阿彬,我有个疑问想问你,你以前认识冯毅吗?”

“见过一面。”

“他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我瞧不起他,恨他。”

“我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我阿彬什么也不是,俗人一个。我教训他,强哥不知道。我是为强哥出口恶气,为了强哥,我死都愿意。如果没有强哥,我现在还是惠州海边的一个渔民。我十几岁时,父亲在一次出海打鱼后再也没回来。母亲多病,还有三个弟弟和妹妹。为了过日子,我什么都干。在我走投无路时,认识了强哥。那时,强哥刚创业,我跟着他一起干。后来公司越来越大,赚的钱也越来越多,可强哥始终把我当兄弟,不但负担了我弟和妹的学杂费,还帮我娘治病,送终。我没文化,强哥从不嫌弃,我是他司机,可他谈生意都带着我,我知道,强哥这是在栽培我,他说过,不能让我当一辈子司机……”

苏珊打断了阿彬的话,“那你背着他,找人打伤冯毅,难道不是给强哥脸上抹黑吗?你对得起他吗?”

“那是因为你!姓冯的小子不仗义。强哥对姓冯的可是有恩的,没有强哥的提携,哪有姓冯的今天,他不但不报答,明知道强哥喜欢你,他还偏偏勾引你,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没有勾引,我们是相爱的。”苏珊说着。

阿彬瞪眼嘲笑道:“去你的相爱吧!我最瞧不起你这样的女人,自恃有姿色,有文化,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我从没见强哥为了一个女人这么痛苦过!你知道他每天要抽多少烟,喝多少杯酒?再这样下去他都快崩溃了。为了强哥,我就是要教训那小子,你说这不是冯毅的错,那么这两刀应该你来挨才对!我知道红颜祸水专门是害男人的,你害得强哥每天痛苦不堪,害得姓冯的挨了两刀,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谈爱情!呸!”

“够了!阿彬,你给我闭嘴!你这个没脑子的家伙!这就是你从我身上学到的德性?!我再痛苦也不用你这么做!你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曾志强话音未落,门铃响了。林姨从厨房里奔出去打开门,下午来过的两个警察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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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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