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且将离,风月是慈悲

第四十四章 :且将离,风月是慈悲

第四十四章:且将离,风月是慈悲

他勇猛魁梧,生性豁达,从来不拘小节,在宫中威望甚高,则喜公主对他敬重有加,则是因为樊明兆曾在则喜公主杀八皇子之后,被大燕朝清流一派抨击,他力挽狂澜,才保住了则喜公主的性命,从此则喜公主不但得皇上宠爱,更是参与了军中事务里来。

晚宴,便在这微妙而纠结的气氛中迅速散去。

高纸渲独独留下残歌,仔细得盯了他好一会,直盯得残歌心里发毛,才说道:“残歌,你近日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出言不逊?处处针对则喜公主?要知道,她是这次议和的使臣,我们就算是不能做到诚心以对,也要做到礼貌有加……”

“三哥,你没有听见她说嘛,她想要嫁你……”

高纸渲失笑,没好气得说道:“那还不是你小子将人家姑娘家挤兑得说出这话来?”

残歌见高纸渲仍然懵懂,不知则喜公主的情意,心里说不出是悲还是喜,试探问道:“三哥,那么你喜欢她吗?”

高纸渲长叹一声,说道:“这十年,我对这些看得淡了,心里记着便好……”

残歌顿时明白,高纸渲用情至深,当年不惜为情离开锦州城,现在又怎么会轻易喜欢上另外的女子?

想到这里,顿时松了口气,心底又释然了不少。

待到残歌回到自己的营帐,里面漆黑一片,却渐觉异样,残歌步履从容往床榻走去,斜刺里便冲出一人,攻势迅猛,招招欲致残歌于死地。残歌不慌不忙,伸手接招,并不曾放在心上,才不过几招便将其制服,压制在床榻上。

残歌在来人出剑之时,便知定是则喜公主无疑,见她招招都下死手,有心要羞辱她一番,所以将其按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两人不说话,各自沉默对恃着,残歌不甘,于是伸手轻抚了则喜公主的脸颊一下,那则喜公主竟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残歌不忿,于是伸手便落在了则喜公主的胸前,残歌只觉得身下那具娇软有了些僵硬,却仍然没有开口求饶。

残歌恼恨则喜公主的无所谓,于是狠狠地咬了则喜公主的耳珠一下,未及则喜公主呼痛,便在她耳边低喝道:“你再不开口,信不信我今天便要了你?”

则喜公主这才冷笑着说道:“冷残歌,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区区一个将军,便要做我大燕朝的驸马吗?”

残歌几乎是怒不可赦得撕裂了则喜公主的衣服,露出一截洁白的香肩,则喜公主大惊失色,眼神中傲然仍在,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惊慌,残歌随即扯过自己床榻上的披风,遮在她的身上,低喝道:“滚……”

则喜公主羞愤不已,但是她如何在夜神之际身着撕裂的衣服回自己的营地,只得裹紧残歌的披风,恨恨说道:“冷残歌,你给我记着,今日之辱,我势必会讨回来……”说罢,愤然离开。

而残歌合衣卧在床榻上,却心绪起伏,不得平息,时而便是则喜公主在战场上掀开面纱的惊鸿一瞥,时而是望着高纸渲的那抹娇羞,时而是刚才露出香肩之时眼中的惊慌……

就这么过了两日,残歌与则喜公主并未再见,只要是事先得知则喜公主到的地方,残歌必然绕道而行。

可是到了夜里,残歌突然得到急报,当即便去了高纸渲的营帐密谈。

“三哥,探子回报,圣旨明日凌晨即刻抵达,现在不做准备就晚了……”残歌急切说道。

高纸渲沉吟许久才说道:“残歌,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马上散布出消息去……只不过,以后的事情都要靠你了。”

残歌面带喜色,更自觉担负着重要的使命,于是豪气说道:“三哥,信我,我拿命来保证,决不负你。”

于是,便在圣旨抵达的前一个时辰,军营中便人人皆知,高元帅病来如山倒,来势凶猛,竟是无法下床了。将士们无不诧异,要知道高纸渲在他们心目中,便是铁骨铮铮,从未沾惹半点病痛,怎么今天突然就病得如此厉害呢?有些胆大的要求见元帅,非要辩个真伪,生怕高纸渲是不是遭遇不测,或者被人挟持。

而残歌看见将士们群情激愤,也未必阻止,叫几个平时威望甚高的将领进来看过,但见高纸渲脸色蜡黄,说话都是有气无力,便悻悻的走了出去。

待过一个时辰,圣旨到。

前来传旨的人,却令残歌大感意外,竟是当年在锦亲王府教授过武艺的小王爷云泽,只见他十岁年纪,丰神俊逸,眉目疏朗,见到残歌之后,面色欣喜,却郑重说道:“师傅,请恕弟子手握圣旨不能行师徒之礼。”

残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算你哪门子师傅?你我当年一别,已有十年之久了,想不到你竟是出落得如此人才……”

两人寒暄了一阵,云泽带着的随从中有人上来提醒云泽要宣旨,云泽正要开口唤高纸渲前来接旨,便听见残歌说高纸渲已然病倒,就由自己代为接旨吧。

云泽一怔,随即便宣读了旨意,着命靖威大元帅高纸渲与大燕朝议和使臣回锦州城面圣。残歌接过圣旨来,对云泽说道:“三哥病得很重,恐怕不能上路了,不如就由我代为陪同议和使臣进宫吧。”

云泽眉眼不动声色,说要看看高纸渲,残歌当即将他领进了主帅营帐,本来残歌就要打算对云泽说出实情来,毕竟他是自己云泽呀,他是自己在锦亲王教授武功的云泽呀,对他说又有何妨呢?

可是,就在这时,云泽竟然到了高纸渲的床榻跟前也未止步,利用为高纸渲盖被的时机,不着痕迹得掠过高纸渲的脉门……

残歌当即心凉了半分,十年了,十年了,有多少不能改变的事物?更何况是人心?

即便是自己欺骗云泽在先,还未对他说出实情来,但是见到云泽不相信自己的话的时候,伸手去试高纸渲的脉门之时,还是感觉到一阵刺骨的痛……

残歌说道:“想不到三哥病得这么不是时候,竟是连圣命也难以遵从,看来这次回宫面圣,只能由我代劳了。”

云泽微怔,随即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安顿好高元帅后,我们即刻回朝。”

残歌将云泽安排在营帐内歇息,又命人知会樊明兆与则喜公主,自己则返回了高纸渲的营帐,高纸渲半卧在床榻上,说道:“你带着赵正舫同去,他经验多为人又正派,另外再挑几个身手利落的,记得,万事不可急躁,如果真出了什么事……”

“三哥,我知道该怎么做。”残歌不待高纸渲说完,便迅疾出口,他知道高纸渲的意思,定是告诉自己,如果皇上真要弄出什么动静来,必然会将高家满门上下挟持,借以威胁高纸渲,而残歌要做的事情,便是要将高家老小全部都安排妥当,一旦发现不妥,立即要他们离开锦州城……

“好,你去吧……”高纸渲拍了拍残歌的肩膀,满眼信任之色,又从腰上摘下一块令牌来,说道:“这是我的令牌,只要令牌在,将来你返回边关之时,便是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阻拦你。”

残歌接过令牌揣在怀里,正说告辞,便听见高纸渲又说道:“云泽……”

残歌知道高纸渲是要说云泽如今不再是原来那么个年幼无知的小孩,他十年伴君侧,早已是心机深沉,历练诸多,高纸渲说道:“别看他年纪轻,经的事肯定比你在战场上还要多,总之,你凡事小心些,该提防的提防一些……”

高纸渲又嘱咐了残歌几句,才说道:“快去了,呆久了让人生疑。记得平安回来。”

残歌走出大帐之后,长舒一口气,见远处云泽站在营外,放眼看去,四周环顾大营内外,似是若有所思,而则喜公主和樊明兆也已经带着随从立于马前,见到残歌出来,则喜公主当即疾奔过来,说道:“我要见高元帅……”

残歌面无表情,说道:“三哥病了,不见外人……”残歌将“外人”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则喜公主脸上当即变了颜色,逼近残歌,说道:“冷残歌,你给我记住,我是大燕朝的则喜公主,而你不过是元熙朝的一名小小的将军……”

远处,云泽却紧蹙着眉头走过来,与则喜公主相互见过礼,云泽恭敬地对残歌说道:“师傅,皇上知您在战场杀敌无数,早有封王封侯之意,只不过战事未平,四方黎民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即便是乱世出英雄,也不及盛世出文侯……”

云泽的这席话无疑给残歌挽回了极大的面子,则喜公主有些挑衅得看着云泽,说道:“原来,元熙朝的小王爷的师傅就是他?不过,即便小王爷如何维护他,他在本公主眼中……”

云泽眼神中明显有一丝嫌恶,冷冷说道:“公主请自重。”

樊明兆大步流星走过来,喝道:“则喜,你再胡闹,当心我将你送回大燕……”

则喜公主一向对这个虎胆英雄畏惧,当即不敢再说话,撅着嘴瞪了残歌一眼,才随着樊明兆走开。

云泽浅笑,对兀自恼怒的残歌说道:“师傅,这个刁蛮公主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残歌沉着脸没有理会云泽的话,走到阵营前,大呼一声:“启程……”

一时,马蹄扬尘,一行人策马疾驰,绝尘而去。

因为边关离最近的驿站还需要两日夜的行程,所以这几日一行人都是风餐露宿,士兵们扎营后,便生起篝火。

几人喝酒,论起元熙朝与大燕朝的风俗差异来,云泽却独独对大燕朝的地貌感兴趣,不时会问起边关地势来,残歌心里一动,望了云泽一眼,而云泽仍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则喜公主见几人喝的痛快,却不好意思凑上去,只得郁郁寡欢得走向另一旁,听见两个小士兵在说话,其中一个人说道:“你说咱们冷将军圣命在身,不日夜兼程,竟然下令就地扎营休息,好生奇怪。以往随同冷将军作战,哪一次不是日夜星程?”

另一个人则笑道:“这你还看不明白?谁叫咱们的队伍中有女人在?我还听说,冷将军将唯一的虎皮毯子送了过去……咱们将军这是铁骨铮铮英雄惜红颜……”

则喜在一旁,听了后心里渐渐生出几分异样来,英雄惜红颜,想了想,仿佛看见残歌那张冷峻如霜的脸,又恨恨得咒骂了几句。掀开营帐回到卧榻上睡下,身下的虎皮毯子很是温暖,想起夜前有士兵送过来的时候,还说是每个人都分到一张,原来这竟是唯一带来的一张虎皮毯子……

待到次日,则喜公主对残歌的态度有了些缓和,还将从大燕朝带来的杏仁干等送给残歌,说道:“给你,很好吃的,你肯定没有吃过。”

残歌面色一沉,转身离去,临走时撂下一句话,说道:“是,我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小将军,怎么会吃过这个东西?”

则喜公主被呛得一时无语,半响才急着骂道:“冷残歌,你不识好歹……”

两人又拧了起来,一路上都是冷眼相对。

路上,云泽总是心事重重,残歌以为云泽是怕担了自己代高纸渲进宫面圣的罪责,于是安慰他说道:“云泽,你记得,凡事往我身上推,皇上不会加罪于你的。”

云泽苦笑,说道:“师傅,你将云泽看的太轻了,云泽不是怕事之人。”

两人说着话,云泽却仍旧无法释怀。待到了驿站,残歌吩咐赵正舫将一行人安顿下来,赵正舫出门之际,突然说道:“将军是在顾虑小王爷的心事?末将倒是有了几分想法,不过还是揣测,不知道该不该讲给将军听。”

残歌眉峰一挑,说道:“说便说,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文绉绉的废话出来?”

赵正舫笑了笑,不将残歌的指责放在心上,说道:“将军难道忘了,此处往东五百里,便是……”

残歌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如此,此处往东五百里正是当年皇上着令锦亲王修葺皇陵之地,梁川。

看来云泽想借机与锦亲王相见,残歌感叹,父子十年未曾相见,想来云泽也是饱受思亲之苦,残歌沉吟再三,决定要转道去梁川,让云泽父子相见。

哪里想到,待残歌将这个想法说出来,便遭到了樊明兆的大力抵制,他不肯也不想节外生枝,他说道:“本将军奉命去锦州城进宫面圣议和,绝不是为了顾念亲情而来,再者说锦亲王既然被贬谪到此地,必是带罪之身,本将军又何必与戴罪之人有甚往来?

樊明兆的这席话很不留情面,这叫云泽当时便冷笑相对,说道:“樊将军,别说我父王不是贬谪于此,即便是,也由不得即将俯首称臣的国家来指手画脚谈论此事。”

云泽与樊明兆之间,起初和善相谦的礼节,霎时间便变了味,两人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而则喜公主虽然没有出言刻薄,可是眼神中的傲慢分明是不把云泽的话放在这里。

起初,残歌还有些担心,怕两人芥蒂越来越深,待到夜深之时也想明白,当云泽和樊明兆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才是对高纸渲有利的地方。

如果朝廷议和成功,皇上又有藏良弓的想法,夺回高纸渲的兵权来,那么高纸渲必将又重新落入任人宰割的局面,除非议和之事谈崩了,或者议和之事越拖越久,直到高纸渲能拿出应变措施出来。

于是,当云泽与樊明兆之间起了冲突,残歌便只是看着,礼貌性的劝了几句,便不再理会。只不过樊明兆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住自己的想法,队伍仍旧是朝梁川进发,沿途早有驿馆使臣去报信,所以待进梁川城的时候,一行人便在城外见到了锦亲王……

云泽从马上跳下来,便跪伏在地:“父王,云泽来看您了……”说着,竟是良久未曾抬头。

锦亲王仍旧一身绛紫色的袍子,原来的雍容气度,如今更是添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气,看见云泽之时,眼睛里微微跳动了下,下马扶起云泽来,说道:“快起身,让父王好好看看。”

残歌在一旁含笑看着父子俩,未等出声,锦亲王却松开云泽的手,走近他跟前,打量了一眼,大笑说道:“本王今日真是开心,见到云泽是一喜,见到残歌更是一喜,想不到曾经瘦削清冷的残歌,竟长成这么铁骨铮铮的汉子……来来来,都到本王府中一叙,本王十年未曾见你们,你们可知道本王有多少话想对你们说?”

残歌见锦亲王欣喜之色溢于言表,知道他是打心底里开心,几人相继进了王府。锦亲王让下人将几人安顿下来,锦亲王朝着则喜公主、樊明兆这边看了一眼,问道:“这两位还未曾向本王引荐过……”

残歌给锦亲王相继介绍过则喜公主、樊明兆,锦亲王面色却有些不悦,冷笑说道:“残歌,你与高纸渲在边关打了十年仗,究竟是怎么打的?没有踏平大燕朝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人家踏进我们元熙朝来议和?降便是降,还要议什么和?”

锦亲王的话一出,不光则喜公主、樊明兆脸色骤变,就连残歌也自觉脸上挂不住,云泽紧忙说道:“父王,如今时局不同,能免战则免战,也是仁君之道……”

“混账话,难道你以为这十年你在君王身侧就深谙了君臣之道?难道你以为父王远离朝堂便疏浅君臣之纲?何谓仁君?要为仁君先仁国,只有恩泽百姓,才能称之为仁君……”这十年来想必无人与他议论朝纲之事,今番说来,锦亲王颇有些愤慨。

云泽被锦亲王斥骂,仍旧不以为忤,强自辩道:“父王,可是当今圣上正是为了免除老百姓苛捐杂税、繁重徭役,才想到通过免战,令老百姓休养生息。”

锦亲王不无冷笑得说道:“傻孩子,你说的这些为父如何不懂?可是你如今还没有明白过来吗?皇上想要叫老百姓休养生息便能如愿做到吗?三年后,待另外一些野心勃勃的虎狼之子重新振奋过来,要扬蹄践踏我元熙朝的边关,你说那时又该如何?真如果是那样,还不如现在就一举歼灭,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此话一出,残歌是明白了分,转过头看去,则喜公主和樊明兆早已是铁青着脸,则喜公正要发怒,便见樊明兆扯住了自己的衣袖,樊明兆说道:“看来王爷是咱们有些成见,这也难怪,元熙朝倾全国之力,耗十年心血,都未将我大燕朝踏为平地,作为元熙朝的亲王,觉得有失颜面也是在所难免。”

两人的话针锋相对,当即双目相视之时便眼冒火花,正在锦亲王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正厅里跑进来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儿,上来便偎依在锦亲王身边,说道:“父王,咱们府上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这些人看起来都好凶哟,特别是这个姐姐,模样好看,样子却凶,爹时常说要给那未曾见过面的哥哥娶亲,可不要是这位姐姐,我看了害怕……”

残歌有些诧异,也有些料到,这个女孩儿定是锦亲王与水凝烟的所生的女儿,锦亲王怜爱得摸了摸她的头发,慈爱说道:“云裳,不得无礼,快来见过你的哥哥……”

云裳将目光落在云泽的身上,不无惊喜,上前便拉住云泽的手,那双秋水眸子灵动不已,盯着云泽娇笑说道:“哥哥,云裳每日都听爹爹念起你,不想今日才见到你……哥哥,待用过膳,你来云裳房里,爹爹赏给云裳的好物件,云裳都给哥哥留了一份呢。”

云裳虽然年纪小,可是个子高挑,看起来已是十三四岁般的模样,此时,拉着云泽的手轻轻摇着,云泽顿时面红,本想不着痕迹将手抽出,却被云裳握了个结结实实,不待用完膳,便拉着云泽离开。

锦亲王不以为然,由着他们去了,朝残歌笑着说道:“蛮荒之地,疏于管教,云裳让各位见笑了……”

残歌寒暄了几句,看向则喜公主之时,则喜公主面色羞恼,残歌知道则喜公主定是因为云裳刚才失言说出她模样好凶的事,残歌忍不住失笑,被则喜公主又暗暗瞪了一眼。

宴席散后,锦亲王派人送樊明兆、则喜公主回房,独独留下残歌,两人在书房喝茶说话。

残歌望着书房内满屋的书,说道:“王爷还是如在王府里一般,那么喜欢书……”

锦亲王淡淡说道:“本王曾经说过,人的际遇谁也料不准,本王本以为一次的因缘际会就罢了,哪里想到会来到这苦寒之地?不过,于本王也无两样,心静如水,即便本王现在身处大漠,一样会看书写字,自在天下……”

残歌说道:“王爷在梁川十年,有无与锦州城书信来往?”

锦亲王听见残歌的问话,微怔,突然又轻笑,说道:“有,每年两封书信。提及锦州城的变化,提及孩子们的成长……”

残歌也跟着笑,他知道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心思细腻,偏偏有时却糊涂不已,想来十年不曾见过,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十年了,残歌,人生能有几个十年?而本王在这苦寒之地,冥思苦想,到底是葬了本王的终身,还是远离朝堂保全了十年的性命?”锦亲王颇有些感慨,这些感慨却不能为外人道也,云裳年纪太小,却也不能讲给水凝烟听,当年如若不是她,怎么可能会牵累锦亲王被贬谪这梁川?也不会牵累云泽被迫进宫做了人质,与锦亲王父子离散十年……

残歌问起了水凝烟,锦亲王面色有些难看,说道:“这十年,她每日不在愧疚,生下云裳后,已是灯油耗尽,如果这些年不是宫里一直派来珍贵药材吊着半口气,只怕……”

残歌明白,水凝烟当初做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深爱锦亲王,甘愿为他争来天下,事情败露后,她每日惶惶不得安,与锦亲王遣至梁川后,又每日活在愧疚之中,身子如何能够好转?罢了,罢了……

两人禁不住有些叹息,残歌与锦亲王相视一眼,又迅速扭转,谁也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藏着的软弱情绪。

锦亲王问残歌,高纸渲为什么没有带大燕朝的议和使臣进宫,残歌将高纸渲病倒的消息告诉了锦亲王,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残歌硬生生忍住没有将高纸渲托病的缘由说出来,只不过,锦亲王却在听见此话后,不经意得说了句:“高纸渲的病,来的真是时候……”

说完,锦亲王自知失言,恐防残歌有所察觉,便笑着说道:“待你回到锦州城的时候,帮本王捎些东西送过去,本王闲在这梁川,终日无事,便下了功夫收集了些好物件,想来想去,除了她,也没有什么人好送……”

残歌笑着回道:“王爷有心了,她知道后定会开心。”

残歌一行的行程安排,早在决定要来梁川之时便已定下,要在梁川小住两日,以解云泽思亲之苦,然后起程回锦州城之时,便要昼夜赶路,务必将耽搁的时间给赶出来。

残歌正想着去找锦亲王叙话,不期然走到拐角处,却被赵正舫拦下,赵正舫一脸凝重,将残歌拉到偏僻之处,低声说道:“将军,末将觉得有些不对劲……”

残歌有些讶异,要知道赵正舫是军中老人了,比自己的资历还长,当年高纸渲将赵正舫分到自己麾下,便是为了赵正舫能多提点与他,在残歌心里,赵正舫绝对是可信任之人,而且他行事稳重,从来不会无妄揣测。

于是残歌紧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赵正舫看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今儿个将军您刚出府,我便瞧见樊将军竟然进了锦亲王的书房……”

残歌有些不以为意,要知道樊明兆不是莽撞之人,他虽然与锦亲王不合,可是不代表他不懂处世之道,既然在锦亲王的地盘上,那么与锦亲王打下交情自然最好。

赵正舫却不以为然,说道:“将军,如果说樊明兆真的只是懂处世之道,那么昨夜必然不会在人前与锦亲王争执……”

残歌失笑,他和赵正舫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现在竟然躲在暗处嘀嘀咕咕揣摩起人的心思来了,于是一挥手,说道:“这件事我记下了,你先下去忙你的,记得不要与人说起这事来。”

赵正舫应了声,随即便离去了。

而残歌走近锦亲王的书房,正要敲门之际又沉吟下来,终是离去,残歌在王府内随意转了转,坐在凉亭上歇着。已有识趣的下人,送过来茶水,残歌坐在凉亭上左右看着,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那便是锦亲王府的下人几乎个个都身着武艺,从脚步上便能看得出,有些人竟然还颇有功底。

残歌不动声色,又出了王府,在街上转了转,果然听见有人议论王府内的事,有人说道:“锦亲王府又开始招下人了,听说这次要招三百人呢……”

另一个年轻人说道:“哦?这可是锦亲王府这个月第三次招人了,你说他们每个月招那么多人进王府做事……”

那老人瞅见残歌听得认真,噤了声,示意不要年轻人说下去。

残歌闻言大骇,走过去正欲攀谈之时,那两个人却又迅速离开了,残歌只等作罢,回到锦亲王府,唤过赵正舫来,仔细商议。

赵正舫眼神惶恐,藏在嘴边的话始终没敢说出来,残歌已然明了,这是在怀疑锦亲王招兵买马,企图谋反?

残歌有片刻的失神,想当初在尚元阁之时,自己是经历过那场宫变的,如果没有锦亲王临阵倒戈,即便皇上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那么事情还是有可能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而去的。

难道锦亲王甘心在这蛮荒之地,十年蛰伏,为的就是一朝复出夺取天下吗?

残歌本想给高纸渲报信,但是一想到此处是锦亲王管辖,自己怎么可能将书信送出呢?越想越心慌,于是待赵正舫夜前过来禀告,说道:“将军,末将已经打听过了,锦亲王府这几年以各种名目,征集人丁五千有余,各家各户都送去安抚费用,而且那些人还会分批回去探亲,所以并没有人借机生事,只不过这个月锦亲王府连着三次征集人丁,才招来了议论。

将军,此事非同小可,末将猜想,王爷很可能在训练死士,否则为什么每家送去的安抚银两竟达百两?”

残歌蹙眉,说道:“依你之见,我们有必要去问锦亲王,查个水落石出吗?”

赵正舫说道:“无须,即便锦亲王和皇上斗来斗去,也不过都是拿精兵对恃,而高元帅手握三十万大军,这才是两人正想笼络的筹码……”

残歌突然明白过来,或许是皇上已然知道锦亲王在这边的举动,怕锦亲王与高纸渲有任何瓜葛,所以才在议和之事上要高纸渲进京卸下他的兵权来。

赵正舫说道:“将军,末将在想,即便皇上已然知晓此事,那么咱们来梁川的事情恐怕也瞒不过他,如今既以得晓锦亲王的违逆之心,势必要上报到朝廷,上报给皇上知道才是正理。”

残歌蹙眉,摇摇头说道:“不可,他不是别人,他是锦亲王,即便我不顾念旧日交情,她知道后也是不许的……”

赵正舫自然不知道这里说的“她”到底是谁,忍不住轻叹说道:“将军,此事牵涉重大,望三思。”

“好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尽快来报。”残歌挥手命赵正舫先行下去,心情却更加起伏不定。

到了晚膳之时,锦亲王又设宴款待残歌、樊明兆几人,云泽坐在锦亲王身旁,云裳也寸步不离左右,不时与云泽低语几句,而云泽有些不自然得闪躲中。

“王爷,元熙朝与我大燕朝议和之事,本是两国君主属意的,王爷在此非议,恐怕不合适吧?”樊明兆说完,按住气怒不已的则喜公主,没有叫她开口说话。

而锦亲王却不怒反笑,说道:“樊将军,本来这不过是你与本王第二面相见,而且这又是在本王府上,照理说本王言语失措不是待客之道,可是你却处处拿议和来说事,是可忍孰不可忍,高纸渲与残歌征战十年,那么多将士背井离乡,埋骨沙场,你一句议和就能将此事化解吗?将那些父兄死在战场上的人置于何地?”

锦亲王大义凛然说完这席话,残歌却心凉了,他知道赵正舫不会骗自己的,下午他说见到锦亲王与樊明兆相见属实的话,那么锦亲王何以又说这是他与樊明兆第二次相见呢?

很明显,这是一场戏,制造一场看似针锋相对,却暗度陈仓的戏,而看客便是残歌。

残歌只觉得气血翻腾,他在边关待久了,早已见不得任何阴谋权术,沙场上诡异也罢,暗器也罢,迟早还是用武力来解决问题,而这也往往是最简单的问题。

残歌又想,如果是高纸渲亲自来此的话,他会如此做?

沉吟再三,残歌还是按捺住脾气,朗声笑道:“王爷与樊将军不必如此针锋相对,残歌知道你们不过都是为黎民百姓着想,残歌在边关这十年,见多了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之事,且也盼着能够早日结束征战,放将士回乡探望妻儿子女。”

当夜,赵正舫来找过残歌,赵正舫坚持要即刻走,因为锦亲王这里形势复杂,如果再待下去,只怕难以向皇上交代。

而临行前,锦亲王与云泽一直在书房内谈话,云泽出来时眼眶泛红,锦亲王也明显有些不舍,父子两个又说了几句,云泽往身后看着,一直不曾见云裳,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而樊明兆和则喜公主,与锦亲王相互见过礼,并未有所停留,残歌唏嘘不已,如果自己不是早已知道其中端倪,那么见他们几人的态度,一定会以为是从未有过瓜葛的,可惜……

就在残歌还在感叹之时,锦亲王走过来说道:“残歌,回到锦州城,别忘记将本王准备的东西送给她,告诉她,本王在这里一切安好,如果她想来走动下,只需一封书信,本王便派人去接她……”

残歌应了声,说道:“王爷保重。”

残歌终是没将心里话问出,十年了早已时过境迁,当初的种种又能换来多少信任?残歌追上云泽等人,快马加鞭昼夜赶路。

就这样过了三日,则喜公主面色苍白疲惫不堪,樊明兆说道:“此去锦州城还须七八日,我们还是在这里稍作休整吧。”

赵正舫见残歌点头,紧忙说道:“前面三十里处,有一处驿站,末将先行派人去知会一声,咱们天黑之前赶到那里就可以。”

于是,一行人又策马狂奔,赶到驿站时天色擦黑。当夜,众人劳乏之下,都是在各自房间中用膳的。

残歌也困顿不已,正要和衣卧下入睡,便听见外面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残歌大吃一惊,急忙出房间,见南边那排房里已经是火光通天,有些士兵已经忙着挑水救火,可是火势太大,一时之间竟是无法扑灭,赵正舫赶来说道:“其余的人都已经被救出来了,唯独则喜公主还未出来……”

樊将军脸色大变,望着快要倒塌的房屋忧心似焚:“则喜她……”

残歌心惊,夺过士兵手里的军麾毡子来,按在水桶里洇湿了水,披在身上,欲往火里跳去,赵正舫拦着他,说道:“将军不可,看着火势,只怕进得去出不来……”

残歌大喝道:“滚开……”用力将扳住自己的赵正舫给推到一旁去,便义无反顾得跳进了火里去。

房间里已经是四处着火,横梁倒塌,火苗犹如舌焰,四处舔舐着,残歌即便披着洇湿的毡子,也觉得被烧得火辣辣得痛,残歌四处打量,却不见则喜公主的踪影,残歌大骇,难不成已是被烧得尸骨无存?

残歌忍不住大喝道:“臭女人,你在哪里?你不是冷若冰霜高高在上吗?怎么被一场大火就给烧没了?”

残歌不见有人回应,四处环顾,仍旧不见则喜公主的踪迹,见整个屋架摇摇欲坠之时,悲痛之下便要离开,转身之际,便听见一个怯怯的声音,说道:“我在这里……”

残歌大喜,声音是从一面烧着了的屏风后面传来的,残歌一脚踢开屏风,赫然看见则喜公主在盛满水的浴桶里,身无一物,娇怯怯得看着残歌,而残歌在大喜之下,也毫不掩饰得看着则喜公主,则喜公主羞愤之下,喝道:“你看够了吗?”

残歌回过神来,看屋子里再无遮身之物,便毫无迟疑得上前,不顾则喜公主的捶打,从水里将她捞起来,用毡子将她裹在自己的怀里,从火光中跳出去之时,众人欢呼……

残歌将则喜公主抱进了自己的屋子,将她放在床榻上,则喜公主面色涨红,残歌不顾脸上的划伤,讥笑道:“公主的身子也不过如此嘛,我还以为有多么天姿骄人……”

则喜公主扯过身旁的棉被来裹住自己,眼神如同要将残歌吃掉一般,恼怒不已,突然也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冷残歌,如果你对这具身子不感兴趣,又何必冒着死的危险进来救我?”

残歌听见则喜公主的话,微怔,正要辩驳之际,便见则喜公主作势要掀开自己的棉被,口中还讥诮说道:“你想看,是吗?那好呀,本公主就给你看个够。”

残歌迅疾转过身,强压住怒火,平静说道:“公主请自重。但凡谁在那间着火的屋子里,我都会去救,你是如此,即便是陌生人也如此。”

残歌没有回头,自然没有看见则喜公主紧咬着双唇,双手揪着棉被,气得几欲窒息。

当赵正舫将一切安置妥当,回来向残歌复命之时,已近凌晨。

残歌并未熟睡,见赵正舫进来时,便坐起身,说道:“你辛苦了,今日还是别急着启程了,你好生歇一歇,明日再说。”

赵正舫面色凝重,对残歌说道:“将军,末将发现一件事……”

“说。”

“末将发现,驿站内着火的房间只有南边那一排,且唯有则喜公主的房间内火势最重……”

残歌蹙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有人意图加害则喜公主?别忘了,她身边还有一个樊明兆保护着呢。”

赵正舫却不以为然,说道:“将军,今夜安排房间之时,末将本来想将则喜公主安置在别的房间,是樊将军要末将又重新安排才调换了房间。不过,当时则喜公主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残歌明白赵正舫的意思,是暗指樊明兆刻意让则喜公主在那间房间,然后意欲点火烧死则喜公主。

残歌说道:“此事还只是推测,做不得准,你记得千万不可声张……”

不管如何,赵正舫的话还是动摇了残歌,残歌出了房门在则喜公主所在的房间稍稍顿了顿,正要离身走人,便看见樊明兆走了过来,两人寒暄了几句。

樊明兆抱拳施礼过后,便进了则喜公主的房间,可是没有料到,未等残歌走出几步去,便听见则喜公主凌厉的叫声,残歌吃了一惊,正待进门去察看,想到里面进去的是樊明兆,只好作罢。

待在暗处,见樊明兆很快从则喜公主的房间里走出来,残歌才松了口气。

就这般过了几日,而则喜公主自从大火之日起边郁郁寡欢,终日沉默不语,有时残歌故意刺她两句,则喜公主只拿眼瞪他,却不再理会他。

待回到锦州城之日,一行人终是松了口气。残歌打量着四周,感慨万千。

已是春末夏初,草长莺飞时节,清晨的水汽还有些湿漉漉的冷,残歌伴着这股清冷来到了高家。

高家似是翻了新,新来的门人并不识残歌,直到残歌亮出了令牌,那门人才战战兢兢得疾奔而去,进去通传了。

残歌微微一笑,心道,我就非要闹出点动静来不可。径直走了进去,才绕到砚语堂,便看见那门是虚掩的,似是有人。

残歌诧异,要知道高家宅院众多,即便是高家新进了人,也没必要安置在高砚语的房间呀?推门进去,赫然看见一名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清新俊逸,坐在书桌前,正执笔写着什么,见残歌闯了进来,眉头微微一蹙,淡淡说道:“你是什么人?难道他们没有给你说过,我在这里读书的时候,不许人进来打搅吗?”

残歌看他的眉眼,便知道他定是杜若锦和高墨言的孩子无异,心下有些激动,望着他没有开口说话,那男孩见残歌这副神态,微微有些诧异,轻笑说道:“你不必自责,我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残歌有些失笑,上前去正欲摸摸他的脑袋,见他举手格住自己的臂膀,竟是有几分气力,残歌存心想要考验他几分,于是出手划了几招,只见这个小男孩有模有样得来应招,面色镇定,也不呼救.

或许是听见屋里的打斗声,有胆大的仆人进来一看惊呼不已,顿时便引来了更多的人,自然包括杜若锦……

杜若锦见残歌站在屋子里,与自己的儿子周旋着,忍不住轻笑,残歌回身望去见到是杜若锦,顿时便移步过来,情绪有些激动。而杜若锦上前拉过残歌的手,说道:“刚才门人来给我说,我还在猜会是谁,哪里想到便会是你,你不回墨言堂,跑到这砚语堂做什么?”

残歌任她拉着手,也不挣脱,高家这几年新进的丫鬟媳妇的都惊诧不已,要知道杜若锦在她们面前可是从来不曾乱过规矩的,怎么今天见了这个年轻男子,这么亲热?

杜若锦大声喊道:“今夜设宴,款待战场上回来的将军……”

众人都有些明白过来,残歌他们不熟识,可是高家的三少爷还是大元帅呢,说不定这其中有些渊源也指不定,于是便纷纷散去,或是去散布消息,或是去准备晚宴……

残歌随着杜若锦回到熟悉的墨言堂,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而莺歌竟然还在墨言堂里,见到残歌后哭哭笑笑的,几个人好不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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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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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且将离,风月是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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