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年祭(上)
艾薇儿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出不悦的神色。“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叫我小姐！”
“可是，小姐……啊，不，”侍女领班踌躇了下，可还是想不到其他适当的称呼，“不叫小姐又该叫什么呢？”
“嘻，我知道，您是想被称呼为隆夫人吧？”一个与艾薇儿相熟的机灵侍女笑嘻嘻地说。
“……”艾薇儿无语。
“您还是快回宫准备一下吧，”侍女领班瞪了嬉笑着的侍女一眼说。
唉，该来的始终是躲不过了！艾薇儿轻叹了口气。在心里面再次咒骂了阿杰一番后，无奈地在众侍女簇拥之下一步一步往沂园行去。
※※※
艾那丽米亚的冬季快接近尾声了，每当这个时候，雪总是下得特别大。
罗沙皇宫之外，雪白的天地安谧而宁静，只有雪花落地的声音陆续响起。
菲西安坐在马车里观望着车外漫天飘絮的景致，心情快乐无比。
他的目光越过车窗和一栋栋披上了雪霜的屋子落在远处那高耸的巍峨宫墙上，那里正有一位心仪已久的人儿在等着他。
想到这里，菲西安的心头一片火热。
“鲁丹库，再快一些！”菲西安对车夫叫道。
“是的，少爷！”鲁丹库一记马鞭打在马臀上。马儿吃痛，发力狂奔起来，四蹄刨起大片大片的雪花。
“艾薇儿、艾薇儿……”
菲西安呢喃着。
一片雪花从车窗外飘了进来落在他的脸上，瞬间化为了冰凉的水珠。他却浑然不觉。
※※※
一年一度的年祭是罗沙最大的节日，其悠远的历史可追溯到近千年前伟大的艾那丽米亚女王和她同样伟大的骑士阿罗统一罗沙，结束了第二次百族大战的时候了。
在崇奉诸神与英雄的罗沙人心中，这一天就是诸神们展示神迹，聆听世人倾诉的恩赐之日。
皇宫外，各式各样来自全国各地官贾士绅的马车密密麻麻地排成了一道道井然有序的长队。铠甲醒目的侍卫从国王的寝宫到艾那丽米亚广场分两队排开，穿着白色长跑的魔法师和神官们站在侍卫们的后面高声诵唱着讴歌诸神的赞美诗。
皇宫里，所有的大臣都到了，无论是皇都的贵族还是地方的官绅，无论是迪比特家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人，大家都笑着互相打着招呼，即使是不相识的人也彼此友好地谈论着。间或有因为某人谈到了一件有趣的事而令众人爆发出畅快的大笑声。
这是一个神圣到不容权力和**继续蔓延的日子啊！
大家都知道今天应该是只充满了喜悦和美丽的一天，不管他们现在隶属何人，之前和之后都有着或即将有什么摩擦，但在今天，所有的人都该以一种平静而欣悦的态度来对待。毕竟，千年前的今天，他们共同的祖先率领着一批无畏的英雄们为这片土地带来了长久的和平。
为了那些值得尊敬的先人们，众人都暂时放下了他们的身份，欢聚在一起。
皇宫里如此，皇宫外也如此。以繁华的艾那丽米亚为中心，一股节日的气氛向整个罗沙散了开去。
“嗖！嗖！嗖……”
艾薇儿站在沂园至高处的楼窗旁，侧耳倾听从皇宫四处传来的重物破空声。虽然她暂时失去了使用魔法的能力，但仍然敏锐地感觉到了这声音应该是元素团从空气中高速穿过而发出来的。
“艾薇儿小姐，这是宫中派出的魔法师们在皇宫周围放魔法庆祝呢！”安纳多夫人微笑着说。她是梅杰里安特地邀来照顾艾薇儿的贵妇人。
“哦，”艾薇儿点点头，继续往远处望去。
“年祭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吗？”
“不，请纠正你的说法，亲爱的艾薇儿小姐，应该说年祭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因为，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高贵的罗沙贵族中的一员了！”安纳多夫人盯着艾薇儿的眼睛说。
是吗？艾薇儿苦笑了下。
“你看，”安纳多夫人的手从楼窗伸出，指向北方，“你看到什么了吗？”
艾薇儿摇了摇头。
“在那里，罗沙英勇的战士们正在回家的路上。按照我国的律法，每隔一年，他们就能从边境上回一次家与家人团聚，因此，年祭除了供奉诸神外也是我们罗沙人的团圆日，”安纳多夫人顿了顿说，“我的孩子也在北方边境上呢。”
“他……也回来了吗？”艾薇儿问道。
安纳多夫人摇了摇头，“他去年已经回来过一次了，要再见他只能等明年了！不过到了明年，他一定已经是位将军了！”
艾薇儿看到安纳多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慈祥而骄傲的微笑，心里不由一痛。明年吗？明年的今天，这位夫人的孩子便会回家了，可自己……明年的今天，自己又会以怎样一副面孔呆在怎样一个地方呢？
“艾薇儿小姐，你怎么了？”安纳多夫人注意到艾薇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哀伤，好奇地问道。
“啊！没什么……”艾薇儿连忙借转头看向别处来掩饰自己的失态。这位安纳多夫人可是位精明的人物，这些天里一直将她看得死死的；若是被她看出一点什么来，那自己也许就真的逃不出这皇宫了。
“哦？真没有什么吗？”安纳多夫人仍旧有些狐疑地瞅着艾薇儿。她被梅杰里安邀进宫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帮忙看住艾薇儿，另一个便是好好地训练她一番，让她能迅速具备一个贵族夫人应有的涵养和知识。
安纳多夫人将这两个任务完成得很好，她从没有令艾薇儿脱离自己的视线超过一个时刻，相应的也就增加训练艾薇儿的时间。
也许是安纳多夫人的确是一个社交能手，也许是艾薇儿天生灵巧、一点即通，短短的几天安纳多夫人已经教会了艾薇儿大多数宫廷社交应对的技巧和礼节，至于其他像是一个淑女应有的气质和仪态之类的却不是那么容易养成了。
可即使是这样，安纳多夫人还是很满意了。
每个出色的女人都该有自己独特的气质，倘若全都训练成一个模子，反而会大大削弱女性的魅力。安纳多夫人是这样认为的，这便是她与别的贵夫人们不同的地方，也是她目光独到的地方。
“艾薇儿小姐、安纳多夫人，礼服已经送来了！”
一个乖巧的侍女手捧一袭礼服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女，手上都或提或拿着披纱和饰物。
“递过来，”安纳多夫人将侍女召到身边，一件件将衣物拿到眼前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最后，她满意地说，“式样、色泽、质地都很不错，隆家的少爷的确很有本事，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像这样精细的一套衣物了！你觉得呢，艾薇儿小姐？”
艾薇儿愣愣地看着安纳多将衣服拿在她的身上比划，像是很乖巧的样子，可心神还在围绕着如何逃走的问题打转，一时之间没有听清楚安纳多夫人的话。
“艾薇儿小姐！”安纳多夫人加重了语气。
艾薇儿猛然一惊，回过神来。“安纳多夫人，您说什么？”
“艾薇儿小姐！”安纳多夫人再一次重重地哼道，“年祭已经开始了，快把衣物换上吧。”
这些衣物！艾薇儿颦着眉头看了看，叹了口气，向安纳多夫人和侍女们点了点头。
立刻，在安纳多夫人的指挥下，几个侍女有条不紊地脱下了艾薇儿身上的白色长袍，将礼服和饰物一件件给换了上去。
艾薇儿看着侍女们麻利的手脚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这些难穿至极要废上她近半个小时才能穿好的衣物只在片刻后便在侍女们的侍侯下穿戴完毕。
她吁了口气，衣服穿在身上很舒服，如丝般的润滑感从层层衣料上传达到皮肤上。可周身总传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让人不安。
这套衣服是特地为她量身定做的，为了真实地衬托出女性的曲线美，设计师去除了传统的紧身束胸，而改以优质的火蚕丝为材料制成了类似于美沙斯的女子所惯用的抹胸。
一向以白绫束胸的艾薇儿突然被换上了这样的内衣，自然会感到不习惯了。
“好了！”安纳多夫人围绕着艾薇儿转了一圈，说，“我们走吧！”
“不用对镜吗？”被训练多日的艾薇儿反射性地问道。
“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对镜化妆了，”安纳多夫人淡淡地说道。她向来是不轻易夸人的，可看到现在的艾薇儿，这位严苛的贵族妇人的心中也泛起了欣慰的快意。
艾薇儿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这是她一直以来改不掉的习惯。穿着男装时还显得很帅气，可现在穿上了礼服，同样一个动作却散发出浓厚的女性魅力。
她很自然地看转了个身，却发现侍女们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在看她。
“咳！咳！我们走吧，前殿里的诸位先生和小姐们应该等不急了，”安纳多夫人干咳几声，优雅地将手递给艾薇儿。
艾薇儿脸上一红，赶忙搭在了安纳多夫人的手上。
她走出沂园，沿着廊道直往东走，尽头就是皇宫正殿。
艾薇儿在安纳多夫人的陪伴下被几个侍女簇拥着向正殿行去。渐行渐近，从正殿里传出的音乐声渐渐可闻。
一路上，侍女、宫廷魔法师们的身影川流不息，看得出来这个时候应该是皇宫中众人最忙的时候了，可即使如此，每当艾薇儿经过一个地方时，侍女和魔法师们仍忍不住驻足观望，就连指挥众人行动的头领们在见到艾薇儿此刻的风姿后也变得有些呆呆的，忘记了呵斥那些行动迟缓的属下。
艾薇儿在诸人的注视下脸上忍不住一红再红，局促地想将头埋下些以躲避这些男男女女的目光，可身边的安纳多夫人却绝不会漠视她这样的行为。
“一个高贵的淑女应该气质高雅，谦虚而谨慎。要做到这些，就必须先要明白对不同身份的人应该持以恰当的态度。”
这是安纳多夫人在给艾薇儿上第一次礼节教育时所说的话。在安纳多夫人看来，对待身份低微的人就该保有一定的距离感。即将成为菲西安夫人的艾薇儿要是因为仆人的注视而忸怩起来就该算是很大程度上的失礼了。
安纳多夫人咳嗽了声，艾薇儿连忙挺直了腰。
其实，她并不怕这位夫人也没有理由怕这位夫人，但究竟为什么一看到安纳多夫人露出不满的神色立刻就会不由自主地改变自己呢？这一点，艾薇儿却没想过也想不明白。
“诸位！”正殿里，尹斯一世站了起来，人潮汹涌的正殿里立刻安静下来，众人停止了交谈聆听国王的话。
“一千一百五十六年前，我们伟大的祖先率领着无数勇士们为了完成一个神圣的理想而历经坎坷。就在你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他们洒下了鲜血，留下了生命。他们的理想是用血勾勒出的，是用宝贵的生命换取的。诸位，你们可知道这个理想是什么？”
“和平！”
“是和平！”
众人轰然应道。
“对，是和平！”尹斯一世说，“对诸位来说，你们能在今天聚在这里，能享有数百年的生命，能和你们的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全是因为有我们伟大的祖先为我们带来的和平。”
“为了那伟大的先人们，为了我罗沙的和平，诸位，”尹斯一世举起了酒杯，“举起你们手中的酒杯吧！”
“干杯！”
“干杯！”
大殿里的气氛在尹斯一世的鼓动下达到了一个小**。大神官适机站了出来，开始诵唱对诸神的赞美诗。
每年年祭在开始之初都会有这个例行的项目，众人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大神官诵唱的节奏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魔力，令得众人渐渐安静下来，静心聆听。
不知不觉间，众人的心神已被大神官的诵唱声吸引住了，诗文的具体内容却渐渐模糊，只感到自己的灵魂飘了起来像被带到了一个遥远的时空。
在那个时空里，天地还未分开，游离于空间中的是还处于原始状态的各种元素。元素们嬉闹着，风元素刚从空中飞过，火元素就闹着跟了上去，接着水元素也凑了过来从天而降将它们全都冲到了地元素身上。元素们闹腾着，世界平静而和谐。
突然，整个世界无端地明亮起来，“哧”的一声，一道亮光撕裂了空间，瞬间布满于所有的角落。接着，黑暗降临。
光与暗的元素纠缠着，忽明忽暗。
其间爆发出的巨大力量令混沌的世界也要为之而颤粟。世界被分开了，天地自混沌中诞生，在光与暗各自的源头，两双会聚了各系元素的手从耀目的光晕中伸了出来，那是远古的父神与母神的手！
在他们之后，诸神诞生了，众生诞生了，人类也诞生了……
谁也说不清从远古诸神的诞生到现在一共度过了多长的岁月，在大神官的诵唱声中，大殿里的人们已经忘却了时间，他们的情绪已经与浮现脑海中的原始印象紧紧结合在一起。他们震惊并拜服在诸神那强大的力量之下。
当一个物种湮没时，他们感到了无比的悲伤；当人类文化快速发展时，他们感到了由衷的喜悦。新的生命在衍生，旧的世界在不断被埋葬，时空转换着，众人的心绪也随着景象的变化而变化。
大殿中，此刻竟是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大神官的诵唱声里，酒杯还搁在唇角却忘记了喝，手勾搭在了小姐的臂弯或腰部却忘记了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良久，诵唱声停止了，大神官已退回了原位，可众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那些奇特的景象还在他们的脑海里盘旋。
“诸位！”尹斯一世开口，“我们……”
尹斯一世说话的同时，在大殿的里门廊道上，艾薇儿和一众侍女们已走到了廊道与正殿的交接处，那里隔着一道景致的木门。门的隔音性很好，令艾薇儿怎么也想不到门后的正殿里会是极为热闹的情景。
“艾薇儿小姐，推门吧！”安纳多夫人说。
“好的！”艾薇儿应道，伸出手去。可手到了半空却又缩了回来。
她低头瞅了瞅自己胸部的襟口，这身女装的确很好看，可襟口却压得太低，让还是第一次正正经经穿上女装的她颇不自在。襟口真的太低了么？在罗沙，像这种只露出乳沟和胸部上面一小部分的女式礼服算是保守的了。
艾薇儿扯了扯肩部的衣带想要把襟口拉高一些，可拉上去后，胸部在衣服的紧贴之下却显得更是突兀，连形状也清晰可见。她连忙把手中的衣带放了下来。
“咳、咳！”安纳多夫人又咳嗽了。似乎每当这位夫人对艾薇儿感到不满时就会发出咳嗽声。
“开门吧！”安纳多夫人提醒道。
艾薇儿点点头，深吸了口气，两手慢慢伸出贴在了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