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陆世平才不跟他置气,他这忽起忽落的脾性她已领教多次,欸,都习以为常了。

她听话走近,他已抬起一手,她默然无语地将小臂送至他掌心底下。

他扶握她胳臂,由她领着步出柴房。

外边,被大爷派来轮流看守的人已不见踪影,两竹僮手里拿着钥匙和大锁正冲着她笑,陆世平给了两孩子一记安抚浅笑。小夏询问道:「爷,现下有露姊儿陪着,咱和佟子先回北院备浴桶和热水,等会儿方便爷浴洗。」

舍沃萌低应一声。

两竹僮一下子便跑远,很理所当然地把主子丢给姑娘负责。

其实自从在『九霄环佩阁』内觑主子和姑娘同榻且同被,两只小的隐约已察觉什么,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本能却知,只要把两个大人凑在一块儿,那就稳不会出错。

「你欠我一根盲杖。」两人独处了,苗沃萌随着她徐缓挪动脚步,幽幽却说:「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想到他弄丢盲杖的曲折巷内,想到某户人家后院的杏花树下,陆世平的心不由得一软。

「没忘。明儿个就做。」

当他们踏上回廊时,苗沃萌低声又问:「所以……你最后真借了船?」

她轻笑了声。

「嗯,真借了。但没问便借,偷偷摸摸的,可有借有还的,那艘小舟当夜就拉回『牛渚渡』了,因后来在水路上幸遇二爷派出来寻找咱们的船只,所以换了船,又托二爷的手下帮忙归还小舟,直到那时才觉真脱了困。」略顿。

「三爷那时浑身湿透,体内……嗯……药力正兴,神识已然不清,能及时遇上咱们的人,奴婢都不知有多高兴。」

苗沃萌对那夜的记忆始终只停留在他偎在她颈侧颤抖,她轻哑宽慰着,他体内既冷又热,旧疾与药力相交煎,她的手臂很用力地抱住他……

此时听她轻描淡写之后的事,他左胸轻骚,扶她小臂的手将她握得更紧。

「……我那时……后来……有对你做什么吗?」

听到那艰涩的低问,陆世平轻讶地止了止脚步,身侧男人亦跟着顿下。

双双立在廊上,她侧眸看他--玉色晕红,已漫漫拓在他脸肤上。

没被他握住的那一手抬起抓抓耳朵,她也觉脸热,却故作轻松。

「三爷宽心,从来都是奴婢对三爷胡来,哪轮得到三爷对奴婢做出什么?」

那双迷美的、无神的眼似又瞪人了。瞪她。

她还在抓耳,越抓越热,脑中有些昏乱,犹然带笑道:「就算三爷真做出什么,奴婢也不会要三爷负责啊!倘是论及「负责」二字,奴婢都不知要对三爷「负责」多少次了。」

细瘦腕部被他狠狠一抓,感受到他身上陡掀的火气。

怎又把他惹火了?他不爱她的玩笑话吗?

唔……好吧,那只好正经点儿了。

她整整面色,稳着声再次宽慰道:「三爷,没事的,那晚你很自制,很……很辛苦,但没事了。」

苗沃萌一时间亦不懂火气因何作起。

只觉若出事,她不要他「负责」,这一点……怎么听、怎么刺耳!再有,她想到就对他胡来,似也不存「负责」之心,根本是……毫无诚意!

「你……混帐!」咬牙切齿地低骂了声后,他晕得厉害,人已往她身上栽倒。

陆世平还不及从他的骂声中回神,见他直直靠过来,她双臂先展,下一刻才意会到他这是厥过去了!

是她太轻忽。

他甫醒,发未梳、衣未换就冲来柴房拎她出来,他这身子骨又是寒症、又闹头疼,春药药力与高烧虽退,到底是虚空,不好生将养怎成?

「三爷?三爷醒醒--」抱着他坐倒在廊上,唤不醒他,她东张西望急着寻人过来帮忙,一时间竟瞧不到一名仆役。

天可怜见,终于有人从回廊所圈围的园子里窜出。

园中花木扶疏,假山石峰层叠,她实没看清那人从何处过来,但不管的,有人就好。

「二爷!二爷快来帮忙啊--」她扬声求救。

半个时辰前--

据闻家里三爷大醒,且正由竹僮们领着踏出北院,大步杀向柴房。

苗家大爷立即丢下手边之事,二话不说亦杀向柴房……对面的长屋。长屋平时用来放置杂物,也堆置多余的柴薪,其实也算另一间柴房。他躲着,长指沾着唾液,在窗户纸上截出一小洞,凑眼偷看。

苗二爷风闻老大和老三的举动,竟抢在主角登场前也赶至长屋,跟苗大爷一人一个眼洞,等着看。

待得柴房内的姑娘被自家三爷领出,主仆二人徐步往「凤鸣北院」而去,蹲在窗户底下的苗二爷终于说话了--

「你把露姊儿关押起来,就是想看老三气急败坏的模样?」

「错!」苗大爷同祥脚开开蹲着,很有手足之情似地道:「我完全是为了三弟啊!有姑娘家贴身照顾,他烧都退了,却要醒不醒的,都不知想赖到什么时候?我这招叫釜底抽薪,抽了那根薪丢到柴房,就不信三弟还能再睡!」

苗老大泽亮的嘴角突现坏笑。

「嘿,跟我耍心机呢?之前问他,直说跟人家姑娘不是咱们以为的那种关系,说我尽爱说笑……我说笑了吗?嗯?我苗淬元是爱说笑的人吗?都不知我有多认真……」

苗二爷望着他们家碎碎念的老大,无语了。

片刻过去,苗二爷才慢吞吞插话--

「我瞧,老三快撑不住了,脚步虚浮得很,再过会儿,露姊儿得唤人帮忙了。」

苗大爷两手挲著膝头。

「唔……那自然是交给你摆平啦!」嘴角坏笑犹在,眼底更显锐芒。

「待三弟稳下,咱兄弟任还得商议商议。」

「议啥?」

「就议刘尚书家的那位小姐,看怎么摆会比较平。」

苗二爷俊目微眯。

「嗯。」

苗沃萌虽是被扛回『凤鸣北院』,但睡足一个时辰后自又醒转。

午后,朱大夫过府看诊,瞧过苗沃萌的脉象后,捻着山羊胡呵呵直笑,道一切症状大大转好,又道此次春寒夜中坠湖,且未及时暖和身体,而寒症竟未发作,瞧来这些年的内外调养确实起了功效。

「至于眼疾嘛……」朱大夫舀起一匙百合莲子羹尝着,滋味绝佳,他两眉惊喜挑了挑,倒专心吃起那碗甜羹,一时间止语。

陆世平一颗心吊得老高,亟欲知道那眼疾如何?但她小小一名奴婢又催不得朱大夫,只得极力忍着。

此慵懒的过午时分,北院弥漫着淡淡药香和莲子香昧。

苗沃萌已浴洗过,换了干浄衣裤,发丝依然轻散,但梳整得光滑如缎。

苗家大爷、二爷中午时候过来探看了。

奇的是苗淬元见着她,没一丝质疑亦无丁点恶言,似是之前关押她的事,与他一概无关。不过他苗大爷瞧她时的眼神就怪了些,让她直想抹抹脸,看是否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再有,北院这儿的事,连太老太爷都惊动了。

但老人家从『松柏长青院』过来,嗯……瞧了两眼已然清醒的三萌子之后,所有心神全放在一旁的露姊儿和她从灶房端来的百合莲子羹上。

甜羹有一大盅,见太老太爷涎着脸直瞧,陆世平着实为难,才想冒险偷舀一小碗给老人家,半卧平榻的苗三爷似察觉出什么,竟问──

「孙儿陪曾爷爷用些甜羹可好?」

岂有不好之理?」

太老太爷吞了满满一碗,银亮白胡须乐得都要飞起。

太老太爷得偿所愿后欢喜离去,之后是朱大夫被请进『凤鸣北院』,望闻问切了一番,见竹僮端来药汁,他瞧过药色、嗅过药香,满意颔首。

苗沃萌让人喂着药,也吩咐底下人帮朱大夫盛碗百合莲子羹,好脾气的朱大夫原是推辞,但甜羹一摆到他面前桌上,他略痩的褐脸一下子笑出好几道皱纹。

于是病人喝药,大夫喝甜羹,各喝各的,边喝边聊。

「咦……」半卧榻上的玉人突然吃痛般蹙起眉心。

坐在榻边负责喂药的陆世平忙收回持调羹的手,心神重新落回苗三爷身上。

「……三爷?」

他眉仍拧着,唇瓣轻启,一副忍疼忍得辛苦的模样。

见状,她气息微窒,连忙回眸唤道:「朱大夫,三爷他--」

「我嘴痛。」苗沃萌一声截断她的话。

「啊?」她蓦又转正脸蛋,定定看那张轻怨淡罩的俊脸。

苗沃萌扬眉「瞪」人,嘴张得更开,唇内伤口更明显。

「你拿调羹碰到我的伤了,会痛。」

「呃……是、是奴婢的错。」她乖乖认错。

不认也不行,他嘴上、唇内的伤……欸,全是她咬出来的。

那日藏在水芦苇草丛中,他受药力茶毒,神志昏聩,她发狠咬醒他。

当吋情急不觉心怜,此时他面庞苍白,黑发覆颊,微肿的唇伤尤其招眼,惹得她不愧疚都不成。

苗沃萌很轻地哼了声,又很低地咕哝了句。

「自然是你的错!」

那声音小到只够近身的姑娘听闻,道完,他低垂俊脸偏向一边。

吃完甜羹的朱大夫在这时笑咪咪插话--

「待会儿喝过药,三爷在嘴上、唇内抹些咱自制的药粉,一天抹个三、五回,几日就会好的,不怕的。三爷快把药喝了,趁热喝,药力行血,功效较大啊!」

闻言,陆世平舀了匙汤药再次抵近那张带伤美唇。

为了不再碰伤他的嘴,她坐得更近,微低头往上看,以便看清他面庞。

有什么东西疾速从脑中闪过,她脑门陡热,一会儿才意会了,苗家三爷正在脸红,又在脸红……

又。

欸欸,真是「又」啊!

自历劫归来,病中初愈,他似乎很爱脸红……害她莫名其妙都要跟着脸红。

幸得接下来的喂药,他很安静配合,没再嚷嚷嘴痛、唇痛或舌痛。

正当她收拾药碗欲退开时,苗沃萌突然出声朝朱大夫问道--

「你听过她说话了,你瞧,她这喉伤能治吗?」

陆世平一怔,托盘险些滑了手,她眸光定定落在他脸上。

朱大夫轻挲山羊胡,略偏着头打量她,笑道:「那还得请露姊儿姑娘让老夫把把脉,再瞧瞧喉里伤得如何,才好断定啊!」

她犹然怔立,动也没动,只闻苗三爷又端起主子架势,沉声催促--

「大夫的话没听见吗?还不过去?」

跟在一旁伺候的小夏见事甚快,赶忙过来接下她手中托盘,没敢出声,仅挤眉弄眼提点她听话。

陆世平只得呐呐答声。

「奴婢听见了。」

她坐下,任朱大夫号脉,一扬睫便觑见榻上男子凝神细听的模样,她心口微热,心音怦然,有些受宠若惊,都想走去探探他额温,看是不是又发烧了?

最后还张了口,朱大夫用一根削平的小竹棒压着她的舌,勉强察看喉伤。

那竹棒压得舌根难受,她忍不住干呕,半卧将养的苗三爷倏地翻身坐起。

「三爷莫慌,莫慌啊……」朱大夫温声忙道:「露姊儿姑娘无事,您莫慌。」

「……我没慌。」苗沃萌眉峰成峦,硬声硬气道。

朱大夫也不与他多说,只笑笑点头。

「没慌那很好啊!」

他继而转向已呕出两泡泪、呕得满脸通红的陆世平,又温声问:「露姊儿姑娘这喉伤,是遭大火浓烟生生呛出来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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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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