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陆世平听得心口慌一阵、堵一阵。

她知道景顺透露这些事的用意何在,是帮苗三爷为难她了。

表面上像似她在为难苗沃萌,实则不然,他爱折腾自己那是他的事,偏偏见不得他那样恣意任性,才会被捏得死死。

叹了口气,她挨着桌边坐下,觉得好累。

景顺本想再说,却见她苍白脸色透虚红,眉眸间有些委糜,不禁惊心。

「陆姑娘,您人不舒服吗?还是昨儿个没睡好……咦?您在熬姜汤吗?」

矮屋里窄小,小厅后头就是灶间,熬煮老姜的辛辣味已传到前头。

陆世平被他一说,淡淡牵唇没有多话,随即起身转进小灶房,也没理跟在身后、挨着灶房门边探头探脑的景顺。

她只管着将一小壶浓浓姜汁倒进碗里,捧着慢慢啜饮。

她觉得不能病的,病着,什么事都想不明白。

不明白苗三爷干嘛要这样为难她……

苗沃萌从不知自己竟是如此别扭的性情!

心不动也就罢了,心若动,偏执于一人,便至死方休。

陆世平最后所选是师弟杜旭堂,带着师弟回『幽篁馆』--这祥的决定他其实能懂,心里却很不好受。

她只是拼了命一个劲儿地求他,那惊忧神情仿佛他多狠、多恶、多心狠手辣,一张口足能把她宝贝师弟给吞了似的。

她若肯跟他说些话,说些……他想听的好听话,他也不会慌怒到口不择言。

千错万错,始作俑者都是她!

心绪波荡难平,他背着手在渡头边上走着,护卫尾随在不远处。

他正琢磨着再用什么法子去惹她,景顺此时寻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爷啊!三--三爷--」

出什么事?!苗沃萌急转回身,带疑问的神俊目中烁寒。

景顺弯腰吸气、吐气一番,直起腰来忙道:「爷……那个……陆姑娘病了!八成招了风寒,她病恹恹还、还自个儿熬姜汁喝呢?」「

苗沃萌脸色微变,往来吋路返回,袍摆随步伐轻曳。

景顺总算完全顺过气,急急又说:「再有啊,小的要回来时,陆姑娘那儿来访客了,是陆姑娘的师弟、师妹们,那个杜旭堂咱当年随三爷上『幽篁馆』时见过,小的还能认得。」

闻言,苗沃萌微变的脸色又骤然一沉。

病了已不妙,再来个宝贝师弟添乱更不妙!

苗三爷一甩阔袖,袍摆随着流星大步猎猎作响。

师弟、师妹来了,陆世平想强打起精神却是不行。喝下姜汤后,灶间里的小炉子、汤碗还是师妹帮她收拾的。

直到躺回榻上,才恍惚想着……不知景顺什么时候走的?

屋外有声,她听那声音,嘴角微翘,该是师弟又在小前院帮她劈柴薪。

有脚步盈盈踏进房内,她闻声张开倦乏的眸子,朝来到榻边的霍淑年笑了笑。

「这阵子老师傅们都好吗?涂师傅摔伤的膝腿好些了吧?」

霍淑年灶房里还在熬粥,她是乘隙进房里探探。手搭上陆世平的额,她边应声道:「大伙儿都好,涂师傅前些天能拄着杖下榻了。」

陆世平双眸微弯。

「那就好……那、那你跟师弟怎么祥了?他说了吗?」

霍淑年收回手,两颊腾地胀红。

「说什么呢?我跟师哥……有什么好说?」

陆世平故意眨眨眼。

「师弟前阵子明明跟我说,说我再不久也该回『幽篁馆』跟大伙儿窝一块儿了。他可投忘那时我开出的条件--要我回去可以,你们俩得拜了堂、成了亲,恩恩爱爱相好了,那才行的。」

霍淑年张嘴又闭嘴,好半响挤不出话,难得扭捏。

最后是瞥见陆世平当真乏得紧,眼皮沉重却还强撑着,她才略急道:「平姊,别再操心我跟师哥那颗愣头青的事了,你这样不成的!我那时也以为仅是小小风寒,自个儿掀帖药吃吃便无事,岂料后来越病越沉,一条命险没了!平姊累了便睡,我让师哥揺船进城请大夫去!」

「师妹不用啊……」陆世平想阻止,但霍淑年转身就走了。

脑子像是比一早醒来时更沉、更混沌。

她不认命都不成,安静又躺回榻上。

平时觉得一床被子既厚又软,此时裹得再严实,都觉得似有丝丝凉风渗进,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她晕得迷迷糊糊,一碗老姜汁入肚也没见功效,虚红仍困在肤下,发不出汗。

她睡不沉亦不能清醒,模糊还能听到屋里、屋外的声响。

好像有别人的声音,正跟师弟、师妹说话……

唔,不是赁屋给她的南婆婆,亦非相熟的邻居,若是卓大娘或卓家小叔,师弟识得他们那一家子,嗓音不会绷得那样紧,还结巴呢,既惊惧又戒慎似的……

师弟的音量忽高,师妹也急嚷着,然后,她像又听到景顺清亮亮的声音--

「欸欸,对不住、对不住!咱们爷也是急了,你们多包涵、多包涵啊!」

上下两道长睫似黏成一排,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挣开这一团迷糊。

甫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瓜,一道修长影子已来到榻边。

「你干什么……」温凉的手不由分说地覆上她的额。

「摸你。」苗沃萌答得直白。

陆世平瞠目结舌。她现下脑子不好使,「斗」下去准要惨输。

那……总还能避开吧?

她扭开头又想缩回被子里,他两手竟钻进厚被中,一把捞住她!

突然受这惊吓,她气势更弱,嗅到他带檀味的身香,她那忽冷忽热的病症似乎瞬间加重。

「你、你到底……干什么?」

「抱你。」仍然直白通透。

她拼出力气横眸睨他,他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赖皮样。

更丢脸的是,师弟和师妹这时双双挤进房内,一见她软若无骨般被苗沃萌搂住,两人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很精彩地刷过一轮。

苗沃萌也不罗嗦,直接表明意图--

「你们大师姊归我管,人我带走了。」

此言一出,陆世平傻住,霍淑年挑眉凝思,杜旭堂急得哇桂大叫--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平姊哪儿得罪你了?那时闯进你的地方、挟持你的人是我,你若还恨着,有啥咽不下的就冲着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让人锁了我送官府好了,你带走平姊想干什么?」」

杜旭堂浓眉飞挑,俊庞胀红,说着就要冲上去抢人,一旁的霍淑年似看出些门道、嗅出些端倪,两手赶紧牢牢抓住师哥的胳臂。

「敢问苗三爷,想带咱们家平姊上哪儿去?」她脆声问,随即瞄了眼靠在苗三爷胸前细细喘气的大师姊,见师姊眉心虽蹙,倒不似厌恶苗三爷的亲近,她惊愕高悬的心才稍稍定了锚。

苗沃萌清厉目光迎上她的,淡淡答:「带她就医。」

「那之后是在苗家『凤宝庄』里养病吗?」霍淑年又问。

「如此自然方便些。」

霍淑年微笑领首。

「我本也有意请大夫出诊,但这儿地处偏僻,一来一往就得耗上大把时辰,苗三爷果能关照我家平姊,当真再好不过。那就有劳您了,过几日我和师哥再上苗家接平姊回来。」

陆世平却是不依的,挣不开锁囚的臂膀,只得抢在苗沃萌回应前说话--

「我不需要看什么大夫……我睡会儿……睡会儿便能好的……」

八成彻底体会过「小病转大病、一病几乎掉小命」这种事,霍淑年这次相当地「助纣为虐」,全然不理会她的挣扎。

至于杜旭堂,他向来对她们师姊妹俩马首是瞻,但此时一个病歪歪的,另一个美眸发亮,脸蛋也亮,像说的话、作的决定都不可能出错般,满是自信,他自然而然就选边站,选了师妹那边。

陆世平被男人从榻上横抱起来时,吓得不轻。

体温因病窜高,额头真是烧得越来越热,烧得她头昏脑胀,但仍是知道自个儿正出糗,在师弟、师妹面前这祥丢脸。

「放我下来……」她气得想捶人,出的拳头却半分力气也无,倒像在撒娇,软软搁在男人左胸窝。

然后,又听那乘人之危且乘虚而入的苗三爷挨在她发烫耳边笑笑道--

「我明白,你是怕自个儿太沉,要压垮人。不过别担心,你沉归沉,沉得是有些离了谱,我倒还抱得动你。」

他、他他--

陆世平内心一阵咬牙切齿,气得差点晕厥。

又或者,她真厥过去了,对于之后的事,真已记不清楚……

无须睁眸,陆世平亦明白自个儿就在『凤呜北院』内寝边的隔间里。

身下的厚榻软褥,还有盖在身上的被子,尽是熟悉的气味。

突然间回来了。

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待她眨掉困乏、定定眼神,瞥见一块旧青布扎成的包袱,怔愣过后不禁苦笑。

那块青布是她用惯的,这次被半挟半劫带回苗家,病昏之际,连包袱都有人替她备上,看来不是师妹还能是谁?

她螓首在枕上动了动,又见榻边矮几上搁着一只颇眼熟的木匣……也是,苗三爷都让人替她收拾包袱了,自然不会落下朱大夫揉制的那匣子药丸。

此时人在『凤宝庄』,她竟有小松一口气的感觉,全因听了景顺所说,苗沃萌的眼疾治疗已在最后关头,必须一鼓作气将病根拔除。

而苗家三爷任性张狂的性子没谁管得了,他若真赖在『牛渚渡』不走,她最后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现下,她可以不去忧心他了,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吗?

内心轻嘲一笑。

她起身坐了半响,然后才下榻蹭到桌边,揭开茶笼倒了杯清水慢慢喝尽。

整座北院静谧谧,似是天将亮未亮之际。

如此算来,从昨儿个到今日此时,她应已睡掉整整十个吋辰……这中间她曾迷糊醒来过,眸子虽未张开,却知周遭有人,尽管耳热脑胀,倒也隐约记得那些声音、那些对话--

「三爷莫慌、莫慌啊……」当大夫的把着她的脉,呵呵笑劝。

「我没慌。」当爷的稳声辩驳。

「露姊儿姑娘这是风邪入里,肤孔涩抑,寒气侵肤而热气又锁于肤底,两相交煎才致高烧晕沉。嗯……待我想想……」

「还想什么?这病有那么难医吗?」

「三爷别急、别急啊……」

「我、我没急!」当爷的疑似恼羞成怒了。

越想,心越火热,思绪却也更乱。

外边有声响,她本能地退回榻边,快且安静地再次躺平,半张脸藏在暖被里。

有人撩开隔间的厚帘子踏进。

隔间无门直通廊外,进出都得经过主子内寝,能在这时候光明正大「摸」进来的除了苗三爷外,还能有谁?

她身子不禁微僵蜷缩,两手亦蜷成拳头抵在颚下,呼吸略促。

男人撩袍在榻边坐下,带薄香的阔袖悄悄横将过来,张手摸上她的额。

对她终于退烧的肤温感到颇满意似的,他探过后便收手,却继续赖着不走。

陆世平觉得呼吸渐难,头昏昏然又要烧起一般。

「既已醒来,还想躲吗?躲得了吗?」

听那声嘲弄笑语,她唇一咬,终于翻过身,一双秀润眸子黑白分明。

淡薄清光中,苗沃萌嘴角噙笑,眼底黑幽幽却无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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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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