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小厮和竹僮们见大爷发怒,吓得噤若寒蝉,方总管只管敛眉垂目,至于陆世平则一迳低头,也不辩驳。

「大哥怎么冲着露姊儿发火了?」

徐雅嗓声一逸,众人目光皆被慢慢拥被坐起的苗沃萌引将过去。

陆世平趁他挪动之际,已拉下裙摆,随即立起退在一边。

苗大爷的斥责,她倒也不惊,只是两只耳朵热得麻痒,她想挠挠,还得费劲忍住,忍得有些辛苦……然后她想,他们苗家的爷儿们果然「性相近」得很,心绪起落、喜怒转换全是眨眼间的事,苗三爷才开口,苗老大忽而笑语--

「哟,三弟终于被吵醒了呢!」

苗老大的「终于」二字用得机巧,陆世平眼角余光不禁瞥了去,便见苗三爷那张俊脸像在暖被里捂久了,白皙脸肤透红泽,尤以颊面横到耳处的地方最明显。

他这脸红过腮的模样……是心虚吗?

原来他早也醒了,却是装睡?

那、那他较她醒得更早吗?

会不会她抢他被子、挨在他身侧睡得打猫咪呼噜时,他已然醒觉?

心里一叹,她头垂得更低。

复又苦笑安慰自己,反正在苗三爷心里,她早是没脸没皮,也不差这一回了。

苗沃萌轻咳两声才道:「大哥,我是昨儿个深夜突然起了作曲兴致,才独自进「九霄环佩阁』,岂知露姊儿跟了来,我不回主屋北院,她又能如何?」

苗大爷一指在桌案上轻敲,微微眯目。「你昨夜头伤又作疼了?」

苗沃萌淡然笑了笑。「已无碍。大哥不必多虑。」

苗大爷沉吟了会儿,未再多问。

长身立起,他一双精目瞥向自始至终皆沉默的陆世平,语调持平却隐隐含威。「照顾好你三爷。」

「是。」陆世平低应一声。

终于送走苗老大。

苗淬元一走,方总管和守益自然跟上。

小夏和佟子似吓得不轻,两张圆脸上的血色都还没恢复,倒是嘴巴叽哩呱啦说个没停,才知一早两只小的没见到主子,又发现露姊儿不在,自然以为是她陪着三爷出北院,并不如何焦急。

但大爷突然来到北院,问竹僮主子的去向,两人皆不知,这才闹出后面的事。

苗沃萌暗忖,等会儿漱洗、换过衣物后,还得过去大哥那边,该是有什么事发生,但撞见他这境况,才「好心」将要事挪后再谈。

而他这境况……想着,热流便在肤上流淌,一向自认极是自持能忍,近日来却连连受挫,这全得归咎于那个叫「露姊儿」的姑娘。

正了正神色,他吩咐两竹僮先回『凤鸣北院』备热水和衣物,不一会儿,藏琴轩内再次静下,只闻窗外的翠竹随晨风沙沙轻响。

「过来。」他也不指名道姓,反正轩室里就剩下她。

终于要「处理」她了吗?

陆世平十指绞着,暗暗深吸口气,走到他面前。

他推开蚕丝被,坐姿闲适。

她立在榻边,垂眸便见他泽红唇色,气息又乱了。

她手指绞得更紧,硬着头皮问:「三爷想怎么……呃?」

她的腰身突然被握住。

他那双鼓琴谱曲的手十分修长,许是这三年来身子骨调养得好些,寒症渐抑,他亦较以往健壮,十指上的骨节虽仍明显,但不再是瘦骨嶙峋之感,而是有力的、好看的。

他两手摸上她的腰,略紧一扣,似要将她钉在原处,被他握着的地方却热烫起来……呃,他肤温向来偏凉的,她却觉得热极。

「你从火堆里救下的那方焦木……」他语调慢腾腾。「既是难舍,那今后,制琴的事便由你接手。」略顿了顿。「省得你每晚这祥偷偷摸摸。」

他、他说什么?圆圆眸子眨了眨,听懂他意思后,她双眼大瞠。

「你不愿?」俊颚略扬。

她仍傻着,万没料到他会这样「收拾」她。

「不愿也得愿。既是为奴为婢,就得听主子吩咐!」他突然硬声道。

「……奴婢没有不愿。」她叹息般低语,缠绞的十指终于放松。

他面色微缓,下一刻却觉有轻柔手劲为他拂开覆面的青丝。

那一瞬间,他背脊陡地绷凛,抿唇不语,迷眸中似闪幽光。

陆世平克制着,微颤的指最后仍滑过他面颊。经过一整夜,他玉润下颚亦冒出点点淡青,俊美又带颓废。

她抚摸他,没规没矩的,而他竟然也就由着她。

只是他不拒亦不迎,神情如谜,无法开解,扣她两边腰眼的手也已放开,似等着看她还能如何亲近勾引人……

想他八成又暗骂她没脸没皮,她心口忽地一凉,手便收回了。

即使润过唇,喉间轻哑犹在,她慢声道:「三爷昨晚头疼之事,该让大爷知晓的,虽说朱大夫此时不在城里,还是得请其它医术高明的大夫进府,替三爷看过才好。」

「何必麻烦?」他似笑非笑。「有你拙劣琴技鼓我的『玉石』琴,够教我惊异了,哪里还记得头疼?」

她蓦地脸红。她的琴技自然不好,要不,当初怎会想制出那张『玉石』!

听到她呼吸吐纳沉了沉,有话堵在喉中似的,苗三爷面上不动声色,却暗笑在心。欺负人原来还挺乐的,能欺得对方哑口无言更是大乐!

「我的盲杖昨晚搁在前厅了,去替我取来。然后帮我穿鞋,陪我回北院。」

「是。」

她旋身走开了,他嘴角才幽微一扬。

举袖摸了摸被她碰过的脸肤,觉得有热气逼到表面上,那般碰触,他说不上喜欢抑或厌恶,只觉内心不甚舒服……因深静心湖受了搅扰,似莺飞之渡陌临流,不能自持。

苗沃萌回北院弄妥自身后,原打算上苗大爷的『凤翔东院』,但苗老大已出门谈生意,吩咐方总管传话过来,说是晚膳后再谈。

「风里春寒,一向在外走闯的苗二午后风尘仆仆回到『凤宝庄』,今晚苗家饭厅桌上摆着黄铜火锅,锅中铜管置着烧红炭火,切丝酸菜在热扬里滚动,片得薄薄的新鲜肉片儿备着好几盘,还从地窖取来珍藏佳酿,即便年节早过,仍可围炉取暖,尽兴吃,痛快喝。

苗家三兄弟亲自去请太老太爷上座,老人家的饮食依旧被苗老大掌控着,但今晚苗淬元「大发孝心」,多涮了不少痩肉片儿搁进曾祖父碗里,也让老人家啜了三小杯美酒解馋。

兄弟三人边吃边饮边陪曾粗父说话。太老太爷难得的开怀,开怀到即便见露姊儿跟在老三身边伺候,他也不置气了。

晚膳过后,兄弟三人聚在苗老大的东院。

小厮替大爷摆上茶具、备妥热水和红炉便退出正厅,让三位爷儿们私下聊去。

「朱大夫现下义诊的邻县,快马加鞭半天可至,我可遣人去相请他回来,三弟以为如何?」苗大爷提陶壶注水入茗壶,熟练地温壶、温杯,问话间还极快瞥了自家三弟一眼。

苗沃萌微地一笑。「大哥口中说『相请』,其实是『强劫』吧?」轻揺了揺头,笑略浓。「大哥,那头伤也就这祥,我挺好,你倘是扰了朱大夫义诊,他或者不怪你,但朱大夫的闺女儿定要跟你急,届时见我根本无事,朱姑娘她饶得了你吗?」

「哼,谁饶谁还没个准儿!她爹义诊,咱们『凤宝庄』可没少资助药材钱!」苗大爷边嘟囔,边将冲出的金黄茶汤注进杯中推到苗一苗二桌前

苗沃萌听兄长那挟恼带恨的语气,心里不禁好笑。

这一边,苗二也不怕热茶烫舌,一口喝尽醒酒,这才问:「三弟旧疾又发?」

「已无事。」见瞒不过,苗沃萌便淡淡认了。

苗老大再往苗二杯中注茶汤,似不经意般提起。「跟你同榻而眠的那个露姊儿,三弟果真喜欢,收在身边亦无妨。」

「同榻而眠?」苗二这下真酒醒了。

「还盖同条被子。」苗老大手掩在嘴边,头靠向苗二,一副说人小话的摸样。

「噢……原来如此……」苗二连连颔首,直瞧着自家老三。

收在身边……当他的房里人?苗沃萌被调侃得微微脸热,嗓声仍持平。「大哥,我跟她不是那样的。」

苗大爷见么弟捧起茗杯认真品茶,仿佛事不关己,遂笑哼了声。

「嘿嘿,真不要吗?这露姊儿年纪是长了些,不过当大哥的替你仔细审视过了,她圆眸清亮,鼻子俏挺,五官偏娃儿相,肤色虽称不上白皙,淡淡麦子色瞧起来亦颇好,总之这么看啊看的,一张平凡鹅蛋脸也有可喜之处,你要喜爱也别隐忍,干脆收作通房啊……」

鹅蛋脸。娃儿相。圆眸俏鼻。淡淡麦肤。

苗沃萌胸房轻震了震,在尽黑的眼前,似浮现当年湖上的丝丝斜风与细雨,他见那姑娘从乌篷中走出,对著他笑。

「大哥浄爱说笑。」他捧杯啜饮,脸红归脸红,却不接苗淬元的话。

慢条斯理饮完杯中香茗,他随即却问:「大哥今早特意上『凤鸣北院』寻我,是为何事?」

苗老大与苗二爷对望了一眼,交换了然眼神,深知自家么弟性情,凡事不能逼急,他既不愿松口,也就适可而止。

苗大爷勾唇一笑。

他替老二、老三的杯子又注香茶,三人静静品茗一巡之后,才道:「『锦尘琴社』昨日递帖,邀请『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苗三爷前去一聚,共襄盛举!」

苗二爷甩酒醒的脑袋瓜,皱起浓眉。「共襄……什么盛举啊?」

苗老大将陶壶置回红炉上,嘴角暧昧一勾。「既邀请咱们家老三,自是琴师们的聚会。只是这『锦尘社』,幕后主子恰是当朝的老尚书刘大人,而琴社就归他那位外表温雅实则剽悍的独生女主持,这位刘大小姐对咱们家老三又有那么点意思,说来说去,也得怪老三自个儿惹了这朵桃花回来,若非他年年皆在『试琴大会』上锋芒毕露,尚书大人的千金也不会心系于他。」

苗二爷揉着额角。「大哥,把老三推到『试琴大会』上显摆,要我记得没错,那还是你出的主意吧?」

苗老大嘿笑了声。「……是、是吗?」

苗沃萌从氤氲茶香中抬起脸,长目略弯「看」向长兄,温声问:「大哥,『锦尘琴社』所谓的共襄盛举,究竟是何事?」

「哈,险些忘了提!」苗大爷连忙重拾话题。「送来的帖子上写着,『锦尘琴社』近来寻到一张绝妙好琴,琴名『甘露』,出自太湖『幽篁馆』,据『幽篁馆』已故馆主杜作波的独生子杜旭堂之言,那张『甘露』与几年前老三收进藏琴轩里的『洑洄』跟『玉石』,皆是同一位制琴师的手笔。」

「同一位……」苗沃萌在杯缘上轻滑的指蓦地顿住。

苗老大颔首。「便是同一位,皆出自杜作波的女弟子陆世平之手。那张『甘露』被『锦尘琴社』瞧上,重金收入,他们亦想办个试琴会,递帖相邀便为此事。」

苗二爷沉吟道:「三弟,『幽篁馆』经过一场大火后重建,那位陆姑娘便不知去向,你一直想打探她下落,原来是因她那手制琴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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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爷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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