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怒意兀自翻搅,他手劲不禁加重,这一扯,惠炎阳更是被勒得满脸通红,喉中荷荷地发出怪音,双腿不住地在地上胡蹭。

白霜月瞧瞧阴阳怪气的他,原要询问他伤势的话全都倒咽回肚子里去了。她赌气地撇开脸,改而将注意力移回地上那名几已奄奄一息之人身上。

不顾双手血丝蜿蜒的裂伤,她矮身蹲下,欲要扯松惠炎阳颈子上的乌鞭。

只可惜她指尖连碰都没碰着,持鞭的巨掌陡抽,把半厥过去的庞大身躯扯至自个儿脚边。

“你说不打算杀他的!”一惊,她扬眉瞪人。

傅长霄铁青着峻颜,回瞪。“他也还死不了!”说着,劲力一弛,终是撤开鞭梢。

白霜月见状,赶紧又要挨近,臂膀却教男人出手提住。她脸容微侧,发现他眼底的火正迅速变色,烧腾得好旺。

尽管她胆量不小,那模样仍教她心口颤了颤。

“别靠近他,更别拿你的手碰他。”峻唇忽而冷冷丢出话来。

白霜月一愣,定定看着他从袖口利落地撕下两条布,略嫌粗鲁地塞进她怀里,冷声再道;“把手裹好。”

这会儿,白霜月当真是愣上九重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眉宇间好古怪,以往弹飞她双剑,震裂她虎口,他不都是一副泰然自若、欲笑非笑的神态,哪里见过他这模样?似是……十分不悦她受了伤、流了血?

脑门沉了沉,害她被自个儿最后推敲出来的荒唐想法吓得发晕。

他哪是不悦她受伤流血?他教她吃过的苦头可多了,除几回虎口裂伤,她大腿留着自刺的剑疤外,布满颈子的青紫掐痕虽已消褪,脚踝却有一圈他恶意留下的鲜红鞭痕。

天枭也懂得怜惜人吗?

“裹好。”他阴沉命令。

“啊?喔……”神智猛然被震醒,八成是他举止过异,她竟听话得不得了,动作迅捷地把两条长布分别缠住两手的虎口处。

见她乖乖照做了,傅长霄这才垂下利目去瞧地上的惠炎阳。后者的湖绿锦袍早失去原有的光鲜亮丽,满是尘土血污,那张长年保养得宜的脸皮此时擦痕累累,细心修剪的山羊胡亦紊乱无型了。

“她之前的问话,你尚未回答。”傅长霄静道,双眉略沉,三指成爪按在对方右上臂的口子。

“嘶——什、什什么……什么问话?”那鞭伤打得他皮开肉绽,再让人以三指暗劲一捺,痛得惠炎阳半昏的脑子瞬忽醒觉过来。

傅长霄问:“白起雄。你识得他的,是不?”

白霜月静伫不动,凤眸一瞬也不瞬。

她胸口怦怦剧跳,部分是因心绪紧绷,另一部分则是讶异傅长霄竟愿意替她问清她内心的疑惑。

他这人冷僻又专断,既是认定的事,任旁人有再多说法也进不了他的耳。

打一开始他就将她瞧作仇人之女,不容她为父亲多作辩解,有仇报仇、以怨偿怨,他该是不屑再同惠炎阳多说什么才对啊!悄悄握拳,磨蹭着裹伤的布条,有意无意地瞥向他破裂的袖子,她喉中堵堵的,气息忽而浓了。

傅长霄哪里知她思绪转折,沉声再问一次,惠炎阳终于撇着惨灰的唇挤出话来。

“是……我、我识得他。”

“那傅敬东呢?你更不可能忘记吧?”

“傅、傅敬东……”额际冒冷汗,眉峰纠结。“沧海傅家……傅敬东……”

“是,沧海之地的傅敬东。当年你与傅敬东比试武艺,说好是相互切磋、点到即止,未了却对他下重手,致使他伤重身亡。”傅长霄稍松指力,让他得以喘息,继而问:“那场比试确实是白起雄所安排的,是不?”他很懂得如何折腾人,刚放松的指劲猛又施力,陡弛陡紧间教人痛楚难当。

白霜月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看着。

惠炎阳面色惨白似鬼,断断续续地哼着气。“是、是……是他安排的……他说,傅敬东是他拜把兄弟,我也是他拜把兄弟……彼此竟、竟然无缘得见,常是失之交臂,所以……所以就特意安排了那场比试……”

闻言,白霜月扬眉瞠眸。

“我爹与你曾是拜把兄弟?!”

她不能置信,把傅长霄适才的告诫抛到九霄云外,矮身下来蹲在惠炎阳身侧,没暇理会那双眯紧的琉璃深瞳,紧声疾问:“我从未听我爹提过,他和身为武林盟主的你有过交情!‘白家寨’虽与中原互有相通,但大都是与几个武林世家或江湖豪侠私下交往,如湘阴的‘刀家五虎门’、开封的‘年家太极’、衡阳的‘南岳天龙堂’等等,可我从来不知,我爹他……他与你曾是知交?”

惠炎阳吸气、呼气,晕也难晕,因深入臂肉的爪手不允他失去知觉,似乎他若不答话,那痛就得厉害双倍。磨磨牙,他瞪住白霜月,费力说道:“白起雄他、他……大好的利益横在前头,还不知把握……沧海傅家啊,西塞八条金银宝石矿脉,那可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哪……得先除掉傅敬东,必得先除掉他。你爹一开始还以为……以为我当真是失手才将傅敬东打成重伤,直到后来,我需得有他领路,才知沧海之地傅家堡的位置所在……”

“我爹不会答应的!倘若他知你意图不轨,依他性情,断然不会允你!”白霜月坚决道。见惠炎阳五官皱拧,似一口气快提不上来,想也未想已倾身替他拍抚,怕他一旦晕了,厘清真相的事又得搁下。

她的手腕猛地被拙住。

呼息陡紧,她抬起墨睫,傅长霄正沉着脸,额角太阳穴隐约跳动着,目中告诫意味浓厚。

费了劲儿也没能甩开他的钳握,内心焦急不在话下,她傲然瞪回去,清声嚷道:“我爹不会允的,你们傅家人不要看轻他!你放手!”

傅长霄抿唇无语,瞅着她因心绪起伏而泛红的容颜,那清脆却执拗的嗓音擂鼓一般,重重敲击他的胸房,竟教他生出莫名的……罪恶感?!

荒谬!

他眉间成峦,拢得老高,心里翻滚着成串诅咒。

没遵照姑娘的意思放开那只秀腕,另一边倒是撤开了爪指,指上犹带鲜血,忽地往惠炎阳胸前连点几下、陡然一拍。

“唔!咳咳咳……”堵在胸中的闷气终于吐出,惠炎阳喘息着,也不知神智究竟还清不清楚,只听他气虚低喃:“白起雄不答允,山、山不转……路转……就让他急巴巴地赶往沧海傅家……报、报信,呃……呵呵呵……他去报信,咱派人盯紧他,日日夜夜地盯紧他,他也不知啊!呵呵呵……那一晚,傅家堡好大的火……好、好大的火……白起雄懊丧不已,又能奈我何?他不愿为我所用,能帮我的人多得是……江湖上随意号召,以义为名,私底下以利相诱,呵呵……要人低头又有何难?是白起雄不识时务,他……不识时务……”

白霜月心跳飞急,与傅长霄的幽深双目对望了眼,倏地又问:“所以,是你使了伎俩?你故意把欲对傅家不利之事让我爹知晓,后又派人跟踪?你利用我阿爹!你、你你!”

十指紧握,愤怒且激动,她深深呼吸吐纳,强令自个儿镇静,再启唇时,已幽然若叹。

“难怪爹总满腹心事、郁郁寡欢,你陷他于不义,而沧海傅家之灾,他一直耿耿于怀……”

像是终于解开沉沉压在心口许久的谜,有些感到虚脱,她轻吁出口气,淡垂的面容略显苍白。

傅长霄一掌仍钳着她的腕,却不敢多用力,仅是沉着眼紧盯她的神情变化。她蹲踞的身子忽而倒地一坐,害他左胸蓦然扯紧。

终于,那张沉吟好一会儿的小脸缓缓抬起,直勾勾地凝望他,似欲言语,却未语先笑,微翘的嘴角泌出淡淡无奈。

“傅长霄……我爹虽对不住你沧海傅家,可他并非枉顾道义、见利心喜之人,他亦是受人所欺、遭人利用,你怪罪他,他心比你更苦。欠债还债,天公地道,我们白家欠你的,你尽管取去,可就是不许你再辱骂我爹。”

男人奇诡的目瞳烁了烁,深意潜藏,感觉掌中柔腕似要挣脱,他握得略紧。

“你放开。”白霜月嗓音持静,弄不清他直抓住她不放,究竟要做什么?

傅长霄确实不太清楚自己意欲为何。

如今事情真相摊在眼前,他或者过分怪罪她父亲了。

父债女偿,他把怒气一股脑儿地往她身上倾泄,现下……倒尝到反噬的劲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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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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