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这一方,司徒驭沈吟了会儿,凤目精亮,淡淡笑叹。「好琴赠知音自是人生一大乐事,但除了这张紫木琴外,我日前曾在一家古玩店,见过一张红木黑纹的古琴,那张琴才真正与二少夫人相合。二少夫人若然有意,在下可代为取来,再送至府上。您以为如何?」

温美至极的润颜绽满了笑,柔声道:「司徒先生看上的琴,那定是不错,击玉在这儿先谢过了。」

「二少夫人无须客气。」他自然地回应她的笑,与她一般,俊脸因欢愉而罩着炫目光采。

可恶!

避在帘后的瓜子脸鼓得嘟嘟的,一瞬也不瞬地瞅着这一幕。

他不该对旁人露出那样外显的笑。

他喜爱她,就仅能将最真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她不要他眼里还有别的女子,即便他与那女子无关男女情爱,就只是意气相投、兴趣相当,她也难以容忍。

难以容忍啊……

【第八章飞波走浪在我手】

她的蛮性可以为他收敛,却不曾被谁驯服。

即便她喜爱上他,也仅仅是心里有了一个影儿,让她甘愿为了心上人,收起野泼泼的脾性,做那个较为不惹事的敖灵儿。

但她依旧是她,某些地方轻和了、柔软了,本质仍悍然存在。

「姑奶奶,你、你、你今晚真不回竹坞?这样好吗?你不回去,驭哥都不晓得要多担心。」

说话的少年年约十六,生得黝黑矮壮,粗臂撑船,单眼皮的眸子瞧瞧盘腿坐在船头的敖灵儿,又瞥了眼横躺在她身畔的一名绝世美人儿,一张黧黑大脸露出犹若肚痛兼牙疼的神情。

美人儿姓杜,闺名击玉,原是衡阳「南岳天龙堂」堂主的掌上明珠,年前出了阁,嫁入湘阴「刀家五虎门」,给了以「独臂刀」名震江湖的刀家二爷刀恩海做妻室。

她是刀家的二少夫人,亦是约莫一个月前,出现在司徒驭琴铺里,抚紫木琴试音、与他相谈欢畅的那位女客。

至于杜击玉怎会全身受制地躺在她身畔?这说来简单,自是……教她敖灵儿给劫来的。反正「劫人」这活儿,她做起来得心应手、酣畅淋漓,顺溜得不得了,也不多加这一回。

真是个美人儿呢!她想着,摸了摸杜击玉欺霜赛雪的嫩颊,又轻拨了人家花瓣般的软唇儿,还顺手捏了捏那晶莹的下巴。

她点穴的手法并不纯熟,火候还差司徒驭十万八千里,因此除点了杜击玉几个大穴外,怕有差池,还将些许熏香染入巾帕,摀了杜击玉口鼻,此时,美人儿昏昏沉沉的,兀自睡着了。

若是司徒驭知晓了,肯定要骂她的招式是下三滥。

下三滥吗?呵呵……是啊,她就是专干这般勾当,那又如何?

捺下心头那股子带酸的闷气,她牵起杜击玉的柔荑,一根根细瞧着,那纤纤玉指拨弹琴弦行云流水、美调横生,竟仍圆润美好,无一处小茧,果然得天独厚得无以复加。

「姑奶奶,你你……你到底想干啥儿?」别再往人家身上大吃豆腐啊!呜呜呜,这次劫的「货」来头不小,他涂小七也是千万个不愿意,却硬是得舍命相陪,谁教他当初打输了一个赌,从此以后不但得喊仅大他几岁的敖灵儿「姑奶奶」,还得一辈子听她的话办事,他命好苦哇~~

敖灵儿扬唇一笑。

她没想干啥,只是明白了一件有趣的事——

当姑娘家喜爱上一个男人,不一定都得处在被动的姿态,然后傻楞楞地等待对方再进一步。

温柔忍让的法子,不适于她用。

既是郎有情、妹有意,他要慢火烹煮,她偏要大火快炒,他若要说她野蛮,她就是野蛮。

「小七,我要你安排的人手,都找着了吗?」淡问,将发丝拨至耳后,她杏眸望着江面,神情难以捉摸。

「你事托给我,哪一回搞砸过?不都办得妥妥当当的。」唉……他啥也不求,只求事情别闹腾得太过火,要是「刀家五虎门」和「三帮四会」最后反目成仇,那……那、那他真成帮凶啦!到时即便敖老大不砍他,他那同样混江湖的老爹也要将他大卸七七四十九块喂鱼的!

敖灵儿瞥了他一眼,笑得眼眯眯的。

他哀怨无比地叹气。「妳不回竹坞,说不准驭哥晚些就杀过来啦!要真教他找着,非得让他扒下一层皮不可。」

「他八成也回不了竹坞了,今晚……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呀!」敖灵儿仍笑,有些嘲弄,又揉入几分迷离。

不仅回不了竹坞,司徒驭气得险些一夜白头,喉间都已窜出腥甜味,若非使尽浑身气力强自压下,肯定要当场呕出血来。

他昨日特意挟琴上「刀家五虎门」拜会,敖灵儿不愿随他去,说是要独自一个留在琴铺,他不疑有他,没料及她尔后竟混入刀家,又一次假扮家丁,乘机劫走杜击玉!

骚动在刀家闹开时,他已然离去,刚出城门不久,又教一脸铁青、满身火气的刀恩海由后头追上,紧揪着他不放。

她好!好样儿的!

以往唆使「三帮四会」的众伙设局劫人,对象大都是些未成亲的姑娘,要不就是尚未拜堂的新嫁娘,这回,她连出了阁的女子也出手,登堂入室地劫人爱妻,还大剌剌地留下一块写了字的白绸巾——

欲寻妻,捆司徒驭换之。明日酉时,湘江鹿石矶,恭候刀二爷大驾。

捆他换之?

捆他换之?!

她那颗小脑袋瓜里,究竟转些什么东西?!

她与他不是处得好好的吗?

两人之前约定为期一年的赌约,再过不久将要届期,他想过了,到得那时,他会向她要一个答复,软硬兼施,无论如何都要她心甘情愿地承认,是对他动了心、有感觉。

愿赌服输啊,她既是输了他,他就够格大大方方地向她讨「彩头」。

然而现下,他真被她搅得怒火中烧,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将她抓到跟前,按在膝上好好揍一顿屁股!

今日,湘江两岸春寒料峭,沙沙作响的木林迎回群群归鸟,酉时时分的鹿石矶笼上一层若锦霞光,映得满江金红。

司徒驭无丝毫赏景的闲情,此时分,他正被一名高大的黑衣汉子无情地扛在肩头,全身上下捆满麻绳,一圈复一圈,密密麻麻,仅露出那张迷人俊脸和一双黑靴。

高大的黑衣汉子太过忧心自个儿遭劫的妻子,那条白绸巾上的指示,他不敢不从,哪里还管得了司徒驭死活,非捆着他去换回爱妻不可。

「你答应过,我乖乖任你捆绑,你便不伤她。」司徒驭沈静地再一次寻求保证。

刀恩海冷冷道:「她不伤我妻子毫发,我就不伤她。」那人敢动「刀家五虎门」的人,若非他与司徒驭早有交情,绝不可能答应放过对方。

「她不是个会伤害无辜的姑娘,尊夫人不会有事的。」顶多会被乘机摸几把脸、捏几回小手、嗅嗅身上的香气。那无法无天的小姑娘以前像是喜爱女色,近来隐约像是爱上了他这个男色,可不管爱男爱女,待今日之事解决后,他绝不会再任她胡乱妄为。

刀恩海冷哼了声。「别忘了你被我点了哑穴,我妻子未安全换回前,你最好别开口说话。」

司徒驭咬咬牙。他十二万分相信,若他再次出声,这个几要狂性大作的男人绝对会不留情面,把他周身穴位全给点齐。

来到约定地方,江边已有一艘乌篷船静候,那掌船的汉子司徒驭不识得,应是敖灵儿相请「三帮四会」外的朋友帮忙。

上船后,在平静江面上行过约莫两刻钟,瞧那方向竟是返回竹坞的路线,司徒驭勉强抬起脸观望两岸,心中正疑惑,前头一艘小篷船已迎将过来,两船交会之际,小篷船中传出姑娘家的清脆声嗓——

「刀二爷好本事,果然把我要的『玩意儿』给捆来了。我想,阁下扛在肩上的『东西』可以丢过来了。」

闻言,司徒驭漂亮的凤瞳紧眯,若非顾忌刀恩海,怕他见不到妻子要狂态尽出,他真想现下便把那该死的姑娘揪到面前来,先狠狠训诫一顿再说。

「我妻子现在何方?」刀恩海问。

「总之不在这小篷船上,你把那『东西』给我,我自然会告诉你。」

「砰」地一响,司徒驭如一袋米粮般被掷到小篷船上,玉面沾了灰,只能如小虫般蠕动身体,瞧起来颇为狼狈。

便在此时,敖灵儿娇扬的笑声从篷内传出,似是暗号,因听见那笑声后,乌篷船上的汉子立即丢开大橹,纵身跃进江里,徒留刀恩海一人,而小篷船上负责掌船的涂小七动作迅雷不及掩耳,硬是了得,大橹一扳一摇,眨眼间已让两船拉开好大的距离,疾行而去。

她教他落得如此下场,却不把劫来的姑娘还给人家,想调船便跑吗?!被「丢弃」在船板上的司徒驭心中一惊,暗暗叫糟,尚不及撑起身躯,江面上已爆开刀恩海的怒喝——

「留下!」一把乌刚刀被猛力甩出,朝小篷船疾飞而至,射入篷内。

司徒驭双目厉瞠,心惊胆颤,怕乌刚刀真要伤人,他翻身滚入篷中,仍不及挡下那利器的来势。

「啊!」脆声惊呼,从头到尾一直隐身在篷内的敖灵儿吓了一大跳,背脊泛凉,定眼瞧清,一只袖子竟被乌刚刀狠狠钉在船板上。

几乎是同一时候,刀恩海已追上小篷船,红着眼愤然闯入篷中,拔出乌刚刀往上挥撩,轰隆作响,整座小篷教他手里的刀器当中划开,毁坏的篷子分向两侧倒入江中。

「她在哪里?!」

见他擎刀逼近,司徒驭沈着脸一滚挡在敖灵儿面前,已暗暗运劲要挣开捆住全身的粗绳,就怕他一怒之下理智尽失,乌刚刀真要见血。

似是以为情况还不够混乱,敖灵儿不惧反而哈哈大笑,嚷着:「刀二爷再不回头救火,你家娘子怕要不保了。」

不远处,一团火光高窜,正是竹坞所在。应是有人接了指示,从岸边放火,那座浮桥已被火舌吞噬。

司徒驭瞠目结舌,几不敢相信映入眼中的火红。

她……她、她竟敢一把火烧了那座竹坞?!

她真敢?!

那里有太多回忆,美好而深沈的回忆,竹坞的每一处,都是他与她分工合力所搭建出来的,她真这么毁了,还把劫来的人扔在里边吗?!

怒火中腾,气得一张俊脸雪白无色,耳中嗡嗡乱呜,隐约听见她张狂又笑——

「这小篷船刀二爷既然中意,就让渡给阁下吧!告辞。」

「澎」地大响,司徒驭浑身浸冷,人在瞬间被敖灵儿拖入江中,沈进江底。

她是天生的泅泳能手,身段灵巧,气息沈长,她一臂勾着司徒驭,薄身如鱼地在江中游移,直到两人几要散出胸中真气,她终于拖着他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

随即,她拖着他上岸,这处江岸离竹坞虽不甚远,但偏僻许多,是支流又另分出去的一条细小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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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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