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有人为了名和利,为了某些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太单纯了……

曾经,漠岩对她说过这般的话。她错在太过相信人性,不知人间险恶。但人心总有所执着,裘元霸为名利、为那富贵烟云;而漠岩和她却是同病之人,心系於一生所爱,执意去追求圆满,依旧无法成全。

恍若末闻裘元霸那番威胁之语,云纱低垂着首,淡然地牵动唇角。再次直视裘元霸时,她的小脸上罩着安详又缥缈的神色,眼底无波无浪、无心无绪。

「我若说了,你会放我走?」

「这是当然。」

「好……」云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

「你能听话就最好了,省掉我不少工夫。你爹如果同你一样,也不会让流袖织落得这等下场。」裘元霸捻了捻胡子,神态得意。

「我只愿意告诉裘老爷一人,请裘老爷摒退左右。」

裘元霸瞧了她一眼,随即轻笑。「这简单。」他手势一扬,两旁的随从便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现在没第三个人,你可以说了。源源本本的,把流袖织的那套全说个明白。」

他的身影笼罩住她,云纱几乎要没法呼吸。趁着裘元霸毫无防卫之时,她心一横,猛地冲向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身上。

裘元霸怒喝一声,接着腰间吃痛,他不假思索地甩开了云纱,鲜血自腰侧流出,伤口不深,却教他吓出一身冷汗。捂住伤处,他来回瞧着自己的伤和云纱手中握着的碧玉簪,不能置信。

「你这贱人!」他怒骂一句,一掌掴了下来。

那一撞已用尽云纱所有力气,裘元霸这一掌她根本避无可避。辛辣的刺疼罩头而下,她被打得扑倒在地。

不许晕倒!她心中严厉地告诉自己。她吃力地撑起身体,倔强地扬起下颚盯着他,双唇亦倔强地抿得死紧。她舌间尝到了血腥味,丝丝鲜红溢出了嘴角。

「霸爷!」门外的人听到声响,闯了进来。

裘元霸气不过,两眼几乎喷出火来,对着云纱一扬手又是一掌。云纱拚命地挥动簪子,猛刺了两下,力气已使不出来了。她的手腕让裘元霸扣住,骨头被捏得咯咯作响,她疼得握不牢簪子,它由手中掉落,在地上摔碎了。她闷声忍着疼,冷汗却布满了额头。

「你……你杀了我吧!」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自讨苦吃,怨不得谁!」

云纱突然叫喊了出来,脸色惨白,汗水和着泪进流而下--她的手腕硬生生让人扭断了!

好疼好疼,再也提不起半点儿力气了……她像小虾米一样蜷曲着身体,脑海里空白一片,只有痛楚千真万确的,如影随形的附着不放。

眼泪违背了意识,云纱迷迷蒙蒙地流着泪,泪珠滚落满腮。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她什么事都做不好,对不住阿爹,在黄泉路上相逢,她没脸见他老人家了……

「霸爷,这小娘子恐怕已成啸虎堡的人了,咱们做得这么绝,恐怕不太好吧!」一名瞧来颇有分量的随从提出看法,担心裘元霸一怒之下,真对乎云纱下了杀手。「她若死了,咱们盼的东西要不到,坏了霸爷的心血。再者,那日与她同行的姑娘脱逃了,往後啸虎堡追究起来,咱们也不好交代。」

「这贱婢以为依附了啸虎堡,老子就不敢动她吗?!顶多是丢了一名奴婢,冠彩坊奉送他十名就是。若非扯破了脸不可,我也未必怕他!」裘元霸喘着气坐在椅子上,手下正替他包扎伤口。他自是怒不可抑,两道精光射向地上的瘦小身子,「你救了别人,看谁来救你!」

云纱悄声笑了笑,眼泪仍静静淌着,没一丝能力开口了。她没想过要活着出去,没盼望谁来救她,更不可能让裘元霸知道她是漠岩未过门的妻子。这样最好,她不愿将啸虎堡牵涉进来,只是见不着漠岩一面……唉,生时不是向家人,死後亦非向家鬼,她飘飘荡荡虚无的魂魄,依然和漠岩圆不了缘……

一只手粗暴地抓起她的发,重重地提了上来,她听见裘元霸在耳边咬牙切齿,「不怕你不说!」然後,她的身子便被甩向一旁,震得她厥了过去。

「把这贱人关到地窖,老子要好好折磨她!」

好热……好闷……空气里嗅不出一丝风,宛若炽热的炼狱。

一挂一挂的布匹在火海中煎熬,四周尽是灼烫的火红,连着天际,无边无涯。

阿爹!阿爹……别进去……谁瞧见了我阿爹?

云纱躺在地上,燥热的气息将她团团包裹。地板是烫的,气流是烫的,身子是烫的……她隐隐约约捕捉到了音浪,纷沓慌乱的脚步,此起彼落的吆喝惊呼,一时间,她以为又回到流袖织失火的那一个夜--执着碧玉簪,才思量,房外已是烈焰冲天……

阿爹……漠岩!救救我阿爹!救我阿爹……

原是出奇的冷,蜷缩着身子依然抵制不住的寒气由四面八方侵入;她昏睡了过去,却让莫名的炽热燃烧意识,半梦半醒之间,摆脱不掉的窒闷难受。

这是必经的过程吗?在投入黑甜的怀抱前,必要承受的煎熬?原来黄泉路亦是难行,在炽热与冰寒的地带交迫,无一盏指引的明灯,虚无的魂魄悠悠荡荡,寻不到归往地府的路。

忽而,身躯离开了燥热的地面,神志陡然清醒几分。有人搂着她,双臂温柔地圈住她的身子,是她熟悉的胸怀,忆了千万回,盼了千万着……

「云纱……」那个人唤着她的名儿。

云纱微微吸着气,不想动,也没气力动;想笑,也好想哭。

「云纱。」他再度喊着,声音绷得死紧,伸手触探她的鼻息。「跟我说话,云纱,说话!说你听得见我!」他生气的命令,用力摇了她一下。

「疼啊……」云纱眉头紧蹙,觉得全身发痛,勉强地撑开两眼。黑暗中,一支火把移近她,她无法适应,眨着眼,一句呻/吟无意识地出了口。

「你别搂太紧呀!」朝颜低喊着,将火把挪近些。

看清了她的模样,向漠岩倒抽一口凉气,胸口急速地起伏,气息梗住喉头,艰涩得无法成声,怕一启口,暴怒便淹没了理智,一切将失去控制。他双掌紧握成拳,力道使骨头咯咯作响,怒火狂涛几乎将他灭顶。

「我要杀了他们!我……我……」忍受不住,向漠岩终於嘶喊出口。他大口喘着气,双目直直盯住云纱瘀青的脸庞,她嘴角的血丝干涸,唇瓣破裂发肿。

「你……他们竟把你伤成这样!」他想碰触她的面颊,又怕不小心弄疼了她,只拚命令自己冷静,却仍然徒劳无功。

他们?这里是……是冠彩坊,周遭昏暗,她依旧在地窖里!

「快逃……」云纱蓦地撑开眼,气若游丝,「别管我,快逃……」

「别怕,我在这里。」向漠岩始终未敢触摸云纱的脸蛋,踌躇着,最後手掌覆上她的额,轻缓地抚动,哑声道:「你莫怕,我带你回去。」

回哪儿呢?阿爹和流袖织都不见了,能回哪里去?啸虎堡?不,不能的!云纱昏乱的摇头,孤苦无依袭上心坎,半合眼眸,珠泪溢了满腮。

「火势越来越大,快走了吧!」朝颜催促着,音调微微哽咽,「咱们赶紧回堡,让三娘好好瞧瞧云纱的伤。」

忽然地,云纱身子一轻,感觉自己被人打横抱在怀里。她软弱地偏垂着头,依靠在一处宽阔的肩膀,渐渐有了真实感。

「簪子摔碎了……」她气息薄弱。

「你想说什么?」向漠岩审视着怀里巴掌大的容颜,心疼至极。

「我拿簪子……刺伤他,玉簪摔碎了……我握不牢,好疼……我握不牢……」云纱断断续续地说着,好想睁开眼睛,可是脸颊如同针煨,只能张开一条细缝儿。

她受了多少折磨?到底还伤着了何处?向漠岩思索着她的话,已鲜血淋漓的伤口又狠狠刺入一剑。他恨不得替她承担那些痛楚,但他什么也不能做,连碰触她都心惊胆战。最後,他将唇温柔地印在她的额角,细细地安慰,「没关系的,等你伤好了,我教人琢磨一支更美的簪子给你。」

「嗯……」云纱应着,觉得他抱着自己正上阶梯,她模糊的呓语,「我好热……」

「四处都着火了,离开这里,一会儿就不热了。」向漠岩托起她的腰,在她耳畔说:「我们要出去了,乖,甩手揽住我的颈项。」

「我……不能……我没办法。」云纱挣扎着,腕处的剧疼席卷而来。

「漠岩!」朝颜惊觉地喊了出来,手中火炬险些倾倒,「云纱……云纱的腕骨教人给扭断了!」

接着,一声野兽般的叫吼响起,痛苦而狂怒的咆哮震得四周嗡嗡作响。

向漠岩说不出一个字,却不断不断的吼叫,又深又沉,无以附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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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可怜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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