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在 城在人在 城亡人亡

218在 城在人在 城亡人亡

归晚在荀阳城外不远处被拦了下來.

步星月一身狼狈.满头满脸都是尘土.堪堪停下來.马就累得倒地不起了.她不顾护卫的阻拦.几步冲上前來一把撩开马车的帘子:“沐归晚.快点跟我去久云关.”语气十分不善.

以她和步星月的恩怨.步星月竟还会主动找她.归晚有些诧异:“何事.”

步星月咬着唇.恨恨地瞪了稳坐不动的她一眼:“久云关大败.”

归晚莫名.信陵军不是被大水阻拦在久云关外吗.更何况.久云关真遇到什么危机.找她有什么用.步星月莫不是疯了.

“两日前.大水刚退去.信陵军就在关外叫阵.我族兄带了五万精兵出关迎敌.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信陵军所布下的阵法竟无人能破解.”步星月神情中似有不甘.却又坚持道出了來意.“我求你.去帮忙破阵.”

步星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这架势不像是求人.更像是寻仇.

归晚嗤笑一声.并不说话.她压根就不想见步家人.步律川跟她之间的血仇.她能忍者不迁怒他人就已经是耐心不错了.

步星月一咬牙.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头脸都碰到了地上的尘埃:“我求你.跟我去久云关.”

她匍匐在地.眼中的泪水一滴滴落进泥土里.她从未想到过会有一天.她会再一次以这样屈辱的姿态面对沐归晚.这比将她生生凌迟还要残忍.

她的姿态是这样的卑微.可是这个要求何止是不通情理.

且不说归晚能不能破阵.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朝中文武素來泾渭分明.沒有上命.她凭什么插手军务.一个不好.就是谋逆的罪名扣下來.满门抄斩.

而且……她与步家.已成死敌.子言.小七.阿锐……十个人.十条人命.这都是她与风氏之间的血债.她沒有迁怒步星月一剑斩了她.都已是极力克制.步星月又凭什么认为.这样跪上一跪.她就该答应这般荒唐的要求.把自己陷入绝境.

归晚放下了马车的帘子.这是无声的拒绝.

车夫会意地一拨马头.绕开步星月就要前行.

步星月几步向前.拽住车辕:“沐归晚.你怎可如此自私.即便你与我步家有仇.可久云关的十数万官兵百姓是无辜的.”

归晚冷笑:“步家守不住久云关.是你们无能.与我何干.那些无辜百姓死了到阴曹.也该是向你们步家讨债.莫非诚王妃三两句话.就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她敬重镇守边关的将士.但不代表什么屎盆子都能往她身上扣.

步星月本就是高傲的性子.能不顾尊严跪在归晚面前.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在來的路上.她本想着不论沐归晚怎样刁难羞辱.她都会生生受着.可是.见到沐归晚.她才知道.她根本就做不到:

“怎么会与你无关.你可知道帮信陵国布阵的人是谁.他说.他是风无樾.他是为风氏一族复仇而來.当年风氏的先祖是怎么说的.立誓世代守护出云国.这就是你们的守护.你们这帮欺师灭祖.背信弃义的小人.”

欺师灭祖.背信弃义吗.归晚一哂.语含讥诮:“那你们步家又是什么.当年不过是风氏的家奴.忘恩负义.克上弑主.这就是你们当奴才的本分.”

“你……”步星月被气得血气上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來.沐归晚睚眦必报.却不会故意去踩人痛脚.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咄咄逼人.言辞刻毒.

“走吧.若再阻拦.就让马车从她身上轧过去.”归晚语气淡淡.但谁都听得出她话中的认真.

“你不能走.”步星月死死拽住行进中的车辕.咬了咬牙.颇为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一本手札.扔到归晚身上.“就凭着这本手札.你也不能就这样走了.”

归晚皱了皱眉.要将手札扫落.眼角一撇.看见手札封面上清俊挺拔的字迹.手上的动作一顿.将书册翻了开來.这是林序的字迹.

手札上记载的是修罗阵的总纲.也正是这本手札.说明了他带领的四千人能以少胜多的奥秘所在.

数百年前出云的开国女皇正是凭借修罗阵逆转局势.一举歼灭了三十多万敌军.定国后.女皇自责用修罗阵杀戮过重.有伤天和.下令焚毁阵法图集.民间任何人不得私自修习.于是修罗阵彻底失传.当日.郴州城外.他们入桃林请见了了禅师.困住他们的桃林正是修罗阵.然那只是一个物阵.变化有限.

而林序.竟将它重新推演成了一个活阵.虽然只是一个总纲.但修罗阵的精华尽在其中了.

手札的扉页是略厚的夹层.里面放着一封信.是给她的.归晚拆开.信纸却与手札上精致的宣纸不同.只是粗糙的毛边纸.可见写信时的处境并不好:

“沐大人芳鉴:

当日桃林中得见修罗遗阵.幸凭大人之力安然而返.序痴妄.推演多时.侥幸窥得一二真容.

修罗阵出.则众生浩劫.奈形势所迫.序唯有冒大不韪一试.序之罪愆.虽坠阿鼻地狱不能赎偿.

此手札本应随序葬于九泉之下.然出云强敌环伺.若遇危难.或能相助一二.修罗阵凶煞.所托非人.必成滔天祸劫.序环顾.可托之人唯沐大人一人尔.沐大人琉璃之心.必能审时度势.或毁之.或为其择一良主.凭君处置.此序之私心.累及大人.不敢乞愿恕罪.

序顿首”

信封上的火漆封口.有细微的拆动过的痕迹.归晚脸色微沉:“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步星月侧了侧脸.掩饰住那抹心虚:“本來林序是叫他的亲卫交给你的.可是那亲卫不肯独自偷生.恰巧半途预见了我.便托我转交.这……是修罗阵的纲目吧.”最后这句话.却是将她看过书信的事实暴露无遗.

修罗阵.这对兵家來说.是多么大的诱惑.任何一个将领对它都无法拒绝.

归晚脸泛寒霜:“除了你.还有谁看过这本手札.看过这封信.”

步星月并不傻.她马上想到了关键所在.忍住心虚.昂着头强自道:“是.我是看过这本手札还有书信.那又怎样.我是诚王妃.林序是诚王麾下之人.他让转交的东西.我自然有资格查看.还有.我带它去过久云关.久云关的将领大多也都知道这件事.”

她沒有漏看沐归晚眼中的那抹杀意.若是看过书信的只有她一个人.沐归晚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灭口.

当年出云女王为何要禁绝修罗阵.不仅仅是冠冕堂皇的有伤天和.而是.修罗阵威力实在太过惊人.如此恐怖的力量.皇家怎么可能让它掌握在一个臣子手中.通晓修罗阵之人.该是如何被上位者忌惮.

归晚咬牙.步星月哪里是请自己去破阵.这是逼着她站到风口浪尖上.

既然已经被揭穿了.步星月也沒有必要再隐瞒.她继续道:“信陵军所用的阵法.据我们推测.正是这本手札上的修罗阵.可是即便有这本手札.我们也想不出破解的法子.林序的书信中说.当初在桃林是你破了修罗阵.你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归晚摇头:“不.我沒有法子.”

步星月激动道:“你怎能如此自私.此事事关数十万百姓和士兵的安危.甚至事关出云国运.这个时候你还想要藏私.”

归晚将手札丢还给步星月.掏出火折子将那封书信烧得一干二净.

“你这是什么意思.”步星月急忙接住手札.神情有些不安.却下意识地双手紧紧护着.

归晚启唇一笑:“你方才不是舍不得给我吗.既如此.就赏你了.”

步星月确实是舍不得将这本手札交给归晚的.修罗阵.若是步家拥有了它.更上一层是轻而易举.她本來有意藏私.见无法说动归晚才拿了出來.短时间内无人能吃透它.步家现在要它何用.

明知这本手札是一个烫手山芋.会招來麻烦.步星月却无法拒绝这个诱惑.有了它.即便步家兵败.也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归晚敲了敲车壁.马车疾驰而去.将步星月抛在了身后.

阿真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你真的无法破修罗阵吗.”

归晚点头:“修罗阵素以诡异闻名.成为活阵之后便是千变万化.当日我们在桃林碰到的不过是一个物阵.又怎么能相提并论.何况.战场上瞬息万变.岂能容许不懂战事之人纸上谈兵.”

阿真想了想道:“但是久云关的步家军既然把宝押到小姐身上.想拖小姐下水.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会把这事捅到朝堂上.”

归晚点头:“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啊.”步家是一定会把这件事捅到朝堂上的.毕竟.久云关兵败.步家罪责不小.她能帮忙解困最好.即便不能.也要承担一份责任.多一个让朝廷发泄怒气的对象对步家总是有利的.

幸而她已经把修罗阵的手札给步星月了.步家有了修罗阵的总纲.即便现在他们不能用.也足以引起朝廷上下忌惮了.

林序.你视我为知己.却是所托非人了.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是个好人呢.

归晚微微叹了口气.却仍是吐不出积郁在胸口的那团闷气.她扪心自问.若遇险的是宣州城.是与她交好的李宴楼.是不是即便无万全把握.她也会去帮上一帮.答案大概是会吧.

风氏一族不顾一己之私.为苍生牺牲情怀的血液.在她身上果然是一滴都不剩了.

两个八百里加急一前一后送到了太子的案头上.一个是归晚写的.一个是久云关如今的大元帅.步律正.

归晚自然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交代了一便.顺便把跟阿真的解释跟太子详细说明.然而太子踌躇了一天一夜.却终究是被久云关不乐观的军报所迫.以监军的名头命归晚即刻赶往久云关.

这诏令一下.朝廷上下一片哗然.有死谏的.有骂步家无能的.有要求换久云关元帅的.总之所有的人都觉得派归晚这么一个监军太过儿戏.若是林相在就好了.他或许能力挽狂澜.这时候才有人想起远在信陵国.生死未卜的林千夜.当初不该让他去信陵国涉险的.

可惜后悔已经迟了.

太子硬是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一意孤行.赐下出云令.甚至让归晚带上尚方宝剑.

这简直是以整个久云关相托了.就连一向看好归晚的沈相都极力反对.可是.太子的一句话就让他闭上了嘴:“她是圣女令.”

得圣女令者得天下.这句流传了数百年的谶言.竟然成了他们信心的來源.

归晚接到这个诏令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她甚至对久云关之行有一种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隐秘期待.或许是因为她终究是在意无辜百姓的生命.无法做到口中所说的那样冷血;也或许.因为对手是风无樾.他们终于能做一个了结;更或许.她的骨子里就是喜欢这样轰轰烈烈的冒险.

十一日后.她到达了久云关.

数百年的经营.久云关已是一个大军镇.除了军人.还有三十多万随军屯边的家属.

久云关外.一万信陵军布下了阵势.催战的号角像是索命的魂铃.城内的一队队士兵甲胄分明.一举一动带着铁血般的坚毅.可熟悉他们的人就会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之前的锐气.

对方只派出了一万人马.可他们却闭门不敢应战.这何止是奇耻大辱.可是应战就是平白去送死.

归晚亮明了身份之后.便要求上云台一观.步律正亲自陪同.

前來叫阵的信陵军只有一万余人.但即便是远看.也能感觉到那阵中森森的刀兵之气.

归晚叹了口气:“果然是修罗阵.”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林序用修罗阵大败南楚军.如今信陵军就同样用修罗阵來对付出云国.南楚与信陵二国倒是合作无间.此阵一出.不仅将出云国刚刚提振起來的士气给压了下去.还把王牌军步家的嫡系打压得信心全无.

信陵国的兵力本就数倍于久云关的守军.

若再无法破阵.等信陵国主动攻城.以步家军低迷的士气.久云关必破.

而为出云国赢得胜利的林序.已经不在了.一个已经逝去的人.是无法带來胜利的希望的.

步律正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却并沒有半分诧异.他自看过那本手札就猜到了.如今不过是再一次被证实而已:“监军大人可有破解之法.”

步律正的态度十分诚恳.对她一个小丫头压在他头上并未有半分抵触.也未有一丝轻视之态.让人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妥帖.就连她这个对步家抱有敌意之人也对他生不出恶感來.

传闻步律正谦和稳重.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步家军对他死心塌地.把步家嫡系牢牢地把在手里吧.

归晚望着对面的战场.手指轻敲着云台上的栏杆:“修罗阵.借四时生气.天地之势.有人曾说过它近乎于天道.它的精妙之处就在于一个诡字.似实而虚.似虚而实.变化无穷.阵中那种杀伐之气足以使人丧胆.未战就先怯了三分.”

步律正点头.归晚所说的话他都是深有体会的.林序的那本手札他也翻看推算过.他自诩精通阵法.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整个阵势的变幻给吃透.更别说是找出阵眼所在了.光凭这一点.就足够他对沐归晚刮目相看.

归晚接着道:“阵法是要动起來才有生气的.”如果只是一个沒有变化的修罗阵.根本就不足为惧.她虽沒有应对过修罗活阵.然战场上的胜负从來只有五五之数.沒有人能保证必胜.所以除了准备妥当.勇往直前.当真沒什么可多说的.

步律正眼神骤亮:“沐大人的意思是……”方才归晚说修罗阵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其变化无穷.但又何尝不是其缺点.阵是人布的.既然是人.便会有漏算的时候.然只有真正精通修罗阵之人.才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归晚点头道:“于用兵之道我是个门外汉.还得步元帅定夺.”

步律正抱了抱拳郑重道:“今日本帅要亲自迎战.听凭沐大人调遣.”

他这是把自己的性命托付了.如此胸襟.如此胆气.倒叫归晚对他又生出了几分好感.

“高将军.你点齐一万人马.随本帅出城迎战.步将军随时待命.”兵贵神速.久云关已经高挂免战牌多日.想來信陵军也等疲了.步律正要的正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步家军的士气更是低迷.步律正要亲自迎敌.为的就是鼓舞士气.可是交战在即.军中竟然出现了逃兵.

修罗阵的恐怖.让每一个士兵心生退意.沒有人相信他们能破阵.沒有人相信他们能活着回來.

等归晚去换上了一身甲胄.久云关后方的城门边上.已堆了数十具尸体.里面有步家军.也有平民.

步律正猩红着一双眼.提着一张十几石的大弓.站在城墙上声嘶力竭地大吼:“谁都不许退.从今日起.久云关许进不许出.逃逸者.就是他们的下场.”

“所有的人给我记着.你们的亲人.就在你身后.一旦久云关破.他们都会成为敌军屠戮的对象.他们会像畜生一样被敌人杀死.能保护他们的.只有你们手中的刀.”

城墙上站着满满的老弱妇孺.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却被母亲捂住了嘴.步律正扫了他们一眼:“他们是步家军所有将领的家眷.其中.有我的母亲.我的妻子和刚出生两个月的女儿.他们会陪着我们到最后一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微微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是步元帅的妻子顾氏.我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三岁.今天他们会跟着他们的父亲上阵杀敌.我会在这等他们回來.如果他们战死沙场.我会为他们骄傲.我会赡养老人.抚育幼儿.为我的丈夫守节.若久云关破.我就抱着女儿从这城墙上跳下去.免受羞辱.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我相信.”顾氏声音一扬.铿锵有力.“我相信我们的儿郎.相信你们.我们可以死.但我们不会不战而逃.”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誓死守卫久云关.”

响亮的口号冲破云霄.整装待发的士兵们脸上的神情从原來的茫然转而成为坚毅.即便知道他们今日是去送死.为了满城的百姓.为了那几十万手无寸铁的平民.为了身后的亲人.他们也只能一往无前.不能后退半步.

归晚心中沉甸甸的.穿上沉重的盔甲.再次一步步爬上搭在城墙上高高的云台.俯瞰整个战场.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这一战虽然是双方各出兵一万人.对久云关而言.却不是小规模的试探和较量.它关系到久云关的士气.甚至久云关的存亡.

这是一场许胜不许败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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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的娇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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