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概率

第一章 小概率

蹈蹈进大学的时候,是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一堆人送过去的,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是劝了好久才没来的,所以蹈蹈只知道站在寝室门口,呆呆地看大人们铺床叠被、挂蚊帐、搭书架,一点手也插不上。好不容易大人们给她添置东西去了,蹈蹈一屁股坐下来,觉得累得要命,连眼睛都酸了。

她自己反手敲敲腰,哼了一哼。

立刻听见对面床上的女孩子冷笑了一声。

蹈蹈抬头看见对面上铺的女孩正探头看着她,团团的圆脸,眉目如画,翘翘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五官皱着,皱出一个“嗤”字。

蹈蹈有一点脸红,知道她一定是嘲笑自己一点事情不干还捶手捶脚的样子。有点嚅嚅地说:“他们一定要来的,其实我自己可以干。唉,爸妈就是这样,一点办法没有。”

那个女孩子翻身从床上跳下来,隔着两张床之间的桌子探过身子,伸出手说:“来,握个手,虽然你够矫情的,但好歹我们要在一起过四年呢。”

蹈蹈赶紧站起来,一个不小心脑袋磕在床架子上,她一边揉脑袋一边忙忙伸出另一只手:“你好,我是林蹈蹈。”

那个女孩子轻轻重复了一句“蹈蹈”,嘴角微微有点笑意,很潇洒地一甩短发,说:“林蹈蹈,我是顾家竹。”

后来蹈蹈和家竹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两个人都不记得了,版本也有好几种,两个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蹈蹈坚持认为家竹是因为欣赏她而喜欢她的:因为我林蹈蹈的才情、可爱、活泼、善良;因为我林蹈蹈随便编的故事都可以逗引出家竹的眼泪;因为我林蹈蹈对一切恶势力都不屈不挠的斗争;因为……所以,顾家竹因为欣赏林蹈蹈所以喜欢林蹈蹈。

可是家竹不承认,家竹说:因为蹈蹈成天缠着我,我才逐渐被她打动芳心的。谁让林蹈蹈像个跟屁虫一样成天和我去打水、买饭?谁让林蹈蹈军训的时候哪怕只有五分钟的休息还跨越几个连队来找我?谁让林蹈蹈成天拉我去吃冰淇淋?

反正不管怎么样,蹈蹈和家竹就像最亲的姐妹一样好起来了。

蹈蹈对上天感恩戴德,感激他老人家把家竹送到大学宿舍里来。

如果没有家竹,从来不会套被子的蹈蹈如何换洗被子?只有家竹,站在高高的上铺,一甩一抖就套好了,还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蹈蹈床上;如果没有家竹,蹈蹈能天天吃上早饭吗?只有家竹,无论蹈蹈是不是赖床,都会主动给她带上一份早饭,一个人端着两饭盒的稀饭爬到四楼;如果没有家竹,蹈蹈那些不知所云的诗啊词啊给谁看?只有家竹,认真地看,认真地讨论,认真地批评,认真地欣赏。

蹈蹈对家竹说:“我大学里没有男朋友都怪你啊,你简直就是心灵和生活的伴侣嘛。”

家竹打了蹈蹈一下:“胡说八道。”然后就沉默地看着窗外,有点心思不属。

蹈蹈揪揪家竹的头发,说:“家竹,你在想什么呢?”

家竹还是迷茫地看着窗外,说:“你说江诚振这个人怎么样?”

蹈蹈心里嘀咕,拉过凳子坐下来,说:“我们联谊寝室的江诚振吗?”

联谊寝室这种东西其实无聊得紧,刚进大学的时候,男生女生都有点莫名的兴奋,各个院系和班级都流行一对一的联谊,蹈蹈她们寝室是女生楼的421,江诚振他们寝室是男生楼的421,江诚振代表他们寝室递了一封邦交信来,就这么联谊起来了。

虽然联谊了,可只是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彼此悄悄地打量一番。女生这边没有发现一个有可能性的,男生好像对她们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因此就这么淡下来,大家只是见面的时候客气一番罢了。

怎么家竹突然提起江诚振来了?

蹈蹈坐不住,又站起来,伸手抓着家竹的耳朵垂,揉啊揉。

家竹低下眼睛说:“他约我出去看电影呢。”

“啊?”蹈蹈兴奋地跳了一下,说:“第一个追求你的人呢!”

蹈蹈曾经问过家竹,希不希望在大学里恋爱?

其实她自己是非常渴望在大学来一次真正的恋爱的。

整个恋爱的故事蹈蹈在高三苦闷的日子里已经早就描摹过千遍,连对白都想好了。

最好相遇在雨中的图书馆,空气中弥漫着草香,穿着白色长裙抱着书站在滴水的檐下,凉风带着雨丝一点点的掠湿她的头发,一把伞忽然撑开一片温暖的天,那个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这一点蹈蹈颇费斟酌--轻声说:“同学,我送你好吗?”

或者相遇在球场边,她穿着利落的短裙,急急忙忙地抱着书,一个足球从天而降,打在腿上--关于这个球的落点,蹈蹈考虑了很久,最后觉得腿上是绝佳的方位,不会太狼狈又绝对够麻烦--一个英俊的男生匆忙奔过来,一边替她捡书一边道歉,突然抬头看见她绯红的脸和眼角的泪珠,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发展,蹈蹈也有很多版本,和琼瑶小说差不多,但结局好多了,最后的一个镜头常常是在月明星稀的操场,空气中蒸腾着五月的栀子花的味道,蹈蹈闭上眼睛,仰起头,那个他沉重的呼吸渐渐地靠近……

“你想什么呢?”家竹推推蹈蹈,“我倒是去还是不去啊?”

蹈蹈啊了一下,从白日梦里醒过神来,装模做样地皱着眉头说:“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结果家竹还是去了,回来以后有点怔怔忡忡的。

蹈蹈一个晚上都不安心,本来抱着书上了自习室的,看了半天看不进去一行字,老想着家竹和诚振现在怎么样了,结果还是自己到小店里买了冰淇淋一路吃一路踢踢踏踏地走回寝室。推开门一看,寝室里只有家竹一个人,她在床上躺着,发着呆。

蹈蹈赶紧放下书,搬了个凳子站上去,使劲地推家竹:“家竹,家竹,今天怎么样?江诚振跟你说什么没有?”

家竹没有作声,翻身朝里面,不理蹈蹈。

蹈蹈使劲推推家竹,说:“说话啊,好奇心已经要烧死我了。”

家竹索性拉过枕头盖在脸上还是不说话。

蹈蹈又推推她说:“我为了平息一下好奇的火焰,已经吃了一个大火炬冰淇淋了,你再不说,我只有再去买一个了,买巧克力的好还是香草的好?”

家竹扑哧一下笑出来,整个铁架子床开始颤抖。

蹈蹈也笑了,一把掀掉家竹的枕头,说:“快,江诚振怎么样了?”

家竹翻身朝着蹈蹈,笑眯眯地说:“他说喜欢我哎。”

蹈蹈立刻跳下凳子,一个人兴奋地在寝室里走来走去,说:“第一个喔,我们寝室第一个被追求的喔。”

“家竹,”蹈蹈又蹦上凳子,说:“不要答应他啊,要让他来拍我们马屁,我们答应了你才可以答应。”

江诚振居然是那样热情的一个人,很出乎蹈蹈和家竹的意料。

蹈蹈她们的宿舍有一个非常奇怪的设备--大喇叭筒,女生寝室照例是不准男生上去的,但是可以呼叫,所以每天晚上走廊里都会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506陈嘉有人找、302李梅快下来、207张敏请下楼……”女孩子们其实都盼望自己的名字能够被那些急切的男声呼唤一下,但每次被叫到的时候都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慢吞吞地磨蹭着收拾、出门,临到门口还要说:“烦人。”

可惜蹈蹈她们寝室一贯的没有人找,安安静静地待到大二,八个人都喜欢赖在床上吃东西、看小说、听音乐、聊天,爱好惊人的一致,因为很少出去,追求的人也少,大家乐得轻松,自己在门后贴了“猪圈”两个字,自封为猪大戒、猪二戒,一直到猪八戒。蹈蹈这个猪八戒最体现寝室特色,早上从来不点到,都是家竹帮忙,她的床单都比别人废一些,平白的就会在放屁股的位置磨出洞来。

所以那天走廊上忽然传出“421,顾家竹,请下来”的声音时,八个人都抬起了头。

正是周末,八个人开了两桌在打拖拉机,这一声喊闹腾的寝室忽然就静下来,大家都回头看家竹。

家竹有点不好意思,脸有点微微的红,慢慢地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坐下来。

蹈蹈立刻弹起来,说:“家竹,叫你哎,你怎么不下去?”

走廊上又传来一声:“421家竹,421家竹。”

家竹的脸更红了,仍然坐着不动。

蹈蹈冲过去拿起家竹的外套塞给家竹,一把把她拉起来,说:“去看看是谁啊!”

家竹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扭扭捏捏地出去了。

剩下蹈蹈站在门口,高兴得要命,回头说:“看,我说家竹一定是我们寝室第一个有人追的吧。”

大家都没有什么反应,大戒还哼了一声,把牌推了,说:“家竹这么会做人,肯定最受欢迎啦。”

蹈蹈立刻瞪她一眼,说:“什么叫会做人,家竹是心肠好。”

大戒还是哼了一声。

三戒赶紧说:“打牌啊,继续继续。”

蹈蹈拿过外套,说:“我不打了,出去走走。”

蹈蹈噔噔冲下楼,看见家竹和诚振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并肩走着,两个人分开有一尺的距离,从背影就能看出他们的拘谨。

蹈蹈犹豫了一下,拐到另外一条路上。一边走一边踢着小石子,心里很不高兴。

大戒一直对家竹在寝室的领导地位心存不满,今天这几句话算是说出心声了。什么叫会做人?家竹明明是本性纯良,大家不愿打扫寝室,她不声不响就扫了;大家不愿轮走廊的值日,她也都干了;虽然潇洒大方但心思缜密,谁的诉苦埋怨到她这里都能得到排解。这样的好,当然得到很多人的欢迎。大戒、二戒她们早就不自在了,这会子一妒嫉就发出来了。

“发出来也好,看清这些人的面目。”蹈蹈恨恨地想。

脚下一用力,一颗石子骨碌碌滚向前,砸在一个人的腿上。

那个人哎哟一声,回身揉揉腿。

蹈蹈赶紧冲过去说:“对不起。”那个人抬头说:“没关系,哎呀,是你啊。”

蹈蹈有点脸红,说:“你怎么老站在我可以踢到的地方?”说完了觉得这句话容易有歧义,立刻解释:“我不是说你啊,我是说怎么老是碰到你。”心里觉得还是没有解释清楚,不会让他以为自己是说和他有缘分的意思吧,蹈蹈的脸又红了一层。

那个人被蹈蹈的红脸照得有些不自在,抓耳挠腮地说:“不会,不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低头磨蹭了一会子,都觉得好笑。蹈蹈还是先笑起来,那个人也笑了,蹈蹈小声说:“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那个人说:“何其。93届投资。你呢?”

蹈蹈说:“林蹈蹈,94届金融。”

那天蹈蹈很晚才回寝室,到寝室的时候大部分人都睡下了,她轻轻扣好门,走到家竹的床边,轻声叫:“家竹,家竹。”

家竹翻身看着她,探头说:“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回来想跟你说说话都找不到你。”

蹈蹈站到桌上再爬到家竹的床上,躺下来说:“我也想跟你谈谈,今天不想睡觉。”

下铺的四戒伸脚踢了踢他们的床,说:“蹈蹈不许在上面晃啊,每次都晃得我头晕。”

蹈蹈对家竹吐了吐舌头,轻轻翻了个身,面对家竹。

“家竹,你知道我今天碰到了谁吗?我碰见了上次踢球踢到的那个人!”

“是上次体育课踢到的那个人吗?”

“是,上次他那么气势汹汹的,但这次我踢到他他都没有说什么,还和我一起出去吃冰淇淋啦,他叫何其。”

家竹忍不住笑起来,说:“你又踢到人家啦?”

“哎,他老是站在我脚力可达的地方,我们今天吃冰淇淋的时候还讨论了这件事的概率呢。”蹈蹈微笑着说,眼睛在黑暗里灼灼放光。

家竹轻轻笑了,轻声说:“人家是不打不相识,你们是不踢不相识,很好啊。”

蹈蹈自己一个人蒙住被子咕咕笑了半天,才喘过气来说:“家竹,你今天和诚振谈的怎么样?”

家竹说:“也没有怎么样,他心急火燎地把我叫下去,又没有什么话和我说。不过,他今天跟我说爱我啦。”

蹈蹈猛地翻身抱住家竹,说:“第一个哎,你人生中第一个跟你说爱你的人哎。”

家竹赶紧摇手让她小点声,四戒又抬腿踢了一下蹈蹈的屁股,蹈蹈才轻轻地说:“家竹,赶紧记下来,1995年11月2日,江诚振说爱我,对了,在什么地方说的?”

“在办公楼底下。”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我没有感觉,也不想找男朋友。”

“哎呀,你!”蹈蹈捶了家竹一下,“什么叫不想找男朋友?这不是就断了以后反悔的路子了吗?”

家竹笑笑说:“我又没有打算反悔,江诚振的感情太热烈了,我想象中的爱情是细水长流的,像小溪一样慢慢流慢慢渗透,他和我没有怎么接触就那么热烈地说喜欢我,我不喜欢这种人。再说,我喜欢的人要剑胆琴心的,他又没剑胆,更没琴心,我怎么接受他?”

蹈蹈叹了一口气说:“家竹,错过一个好姻缘哪,人家江诚振挺好的,我看你是中了武侠小说的毒了,明天你好好看看琼瑶吧,江诚振符合琼瑶阿姨的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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蹈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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