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丝萝乔3木
芷郁醒来之时，只觉全身酸疼，嗓子干得难受。
她睁开眼，望见头顶熟悉的白色帐幔。
转过头，便见一个朦胧的身影坐在她的床头，这是……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见她的父亲白谒正一脸严肃地望着她。
她面上不由一喜，忽然想到这些日做了许多错事，又低了头，叫了声：“爹……”
白谒见她醒了，起身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
芷郁也不推辞，接过一饮而尽，粲然一笑：“谢谢爹！”
“出山以后，都去了哪里？”从她手中接过空茶杯，他淡淡地开口。
芷郁瞧见他脸上一阵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怒，正迟疑着要不要说真话，就听父亲沉声道：“你有没有见到她？”
错愕抬头：“父亲说的是谁？”
白谒微怔，忽而叹了口气：“罢了。”他说着拍了拍芷郁的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郁儿，爹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安稳快乐。如今你能回来，爹已经很高兴了。”
“爹……”她忍不住扑到父亲怀里，道，“都是芷郁不好，让爹爹担心了。对不起。”
白谒笑道：“好了好了，都是大姑娘了还是这么爱哭鼻子。小心被别人看了笑话。”
芷郁破涕为笑：“笑话就笑话，要是能一辈子在爹怀里撒娇，女儿愿意永远让别人笑话。”
白谒摇头道：“你这鬼丫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赶紧躺下休息吧。”
芷郁嗯了一声，乖乖地躺到了床上。
“郁儿，快告诉爹。你是怎么逃出仙云族的？”白谒替她掖好被角，问道。
芷郁想了一阵，道：“那日，我被罚在静思台思过，夜半时分……”从静思台的奇怪梦境，到被族人的追捕，再到被云翼相救，她娓娓道来，连一个细节也没有放过。
然而，白谒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你是说，你收到一支奇异的木簪？”
芷郁点头道：“不错。那支木簪色泽温润如玉，且带有奇香。”
白谒脸色忽然一变，道：“那支木簪现在何处？”
“这……”她低眉想了想，道，“自从出了仙云，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可能，是在逃命的时候弄丢了吧。”
白谒眉头深锁，陷入了沉思。
“爹爹，这次出山，芷郁还丢了一样东西。”她极其心虚地看了他一眼，道。
白谒随口接道：“什么东西？”
“是……娘留给我的……灵石。”
“什么？”白谒忍不住叫道，“你……你……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对不起。”芷郁知道父亲的脾气，这时候只能赶紧认错，“这一切都怪那个女贼太狡猾了。而且，族长也是被她所害。”
“哦？”白谒心下凛然，道，“什么人如此厉害？”
芷郁道：“我也不知道。她好像自称木香仙子。我看她一身黑衣不说，而且还黑心黑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她诡计多端，我的灵石也不会丢，族长也不会惨死……”她话还未说完，眼泪便已经掉下来了。
白谒怔了怔，道：“原来是她……”
“爹爹难道认识她？”
白谒道：“郁儿，你好好休息。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陪着你了。”
“诶，爹，你别走啊。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认不认识她呢？还有翼哥哥怎么样了？爹……”芷郁叫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对着白谒的背影望洋兴叹。
爹也真是的，怎么每次说话都讲一半？她不是他的女儿吗？干什么每次一有事情就对她藏着掖着的？
不行，这一次她非得调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她倒想知道知道，族长与那木香仙子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娘不辞而别。
她下定了决心，便起身梳洗打扮，换好了衣服。偷偷地望了望，见院里无人，趁着夜色，溜了出去。
芷郁刚出院门，正想跑路，却冷不丁地撞到什么东西，摔倒在地。正好碰着她脚上的刀伤，她哎哟一声，挣扎着爬起来，心说今日也太倒霉了些。
抬头一看，却见自己面前立了一尊雕像。黑漆漆的，有些吓人。
自家院门什么时候多了一尊雕像了？她有些奇怪，忍不住凑上去细看。
一看之下，不由怔住。
原来这雕像不是别人，却正是仙云族长之子——风敖。
此刻，他木然地立在那里。面上全无表情，就着清幽的月光，似乎还能看见他脸上稀稀拉拉的胡渣，和散落在额前凌乱的发丝。
芷郁这才松了一口气，抚了抚乱跳的心脏，道：“我说风哥哥，你干嘛一回来就吓芷郁啊？这是咱们仙云最新流行的整人伎俩吗？”
然而风敖却仍然犹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喂，你怎么了？”芷郁凑上去，好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却似忽然惊醒一般，抓住她的手，道：“芷郁，他们都说爹死了。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他握住她的力道是那样大，就像垂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旦握住，就再也不会松手。
芷郁抬眼，望见他眸中的悲痛，心下有些不忍：“风哥哥，你，你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风敖不由笑了，但他的笑却比哭还要令人感到痛苦，“你叫我不要这样？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骗我。”
“芷郁，我真是不懂。爹爹平日待他们这样好，现在他们却要诅咒他。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芷郁心里虽然极为痛苦，却终是对上了他固执的眼睛。
“风敖，族长他，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是异常坚定。于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不！”他大叫一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顾不得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挣扎着走到他面前，大声道：“风敖，族长临终之时，将保护仙云的重任交到我们手上。你知道他希望看到的是什么吗？他希望我们仙云族的每一个人，不管在遇到任何磨难和打击的时候，都能坚强勇敢地去面对，甚至与不公的命运抗衡。而不是一味地去逃避，退缩，甚至自欺欺人。你现在这个样子，如何面对族长的一片苦心？”
风敖不由怔住，立了半晌，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慢慢地离去。
月光下，他的背影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不迫，多了一丝萧条和寂寞。
芷郁不由叹了口气，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月色朦胧，她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些日子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需要找一个地方，好好地想一想，接下来的路……
“仙云之劫……难道这就是老爷爷所说的仙云之劫吗？缘起缘灭，生离死别，若是真能看开，或许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了吧。”
那日老爷爷的话再次在她耳畔响起：“你便是仙云之劫的异数。仙云族的存亡，就看你能不能为仙云族献出自己的一切了。”
她真的有力量去守护整个仙云族吗？可是她明明谁也保护不了啊。
湖水很清，月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绚丽得就像撒了一地的宝石。
芷郁躲在湖边的青石之下，静静地望着满地的月光。
此刻，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变成夜空中的星星，不需要很耀眼，却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忽然，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芷郁心里一惊，忍不住凝神静听。
那脚步忽然停住，过了半晌，方听有人说道：“我从前总喜欢丝萝，因为它纤细柔软，美丽中带着一丝妩媚。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如果失去了乔木的支撑，她便只是一无是处的杂草而已。而我，就是那丝萝，没有了父亲的保护，就变得一无是处。翼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那声音，分明是纤月姐姐。
“不，纤月。每个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这并不是你的错。何况你并不是丝萝。在云翼心里，你永远都是一个坚强冷静的女子。”
“不！”纤月退了一步，道，“我不要做坚强冷静的女子。翼哥哥你知道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会痛苦，更会无助。”
“纤月，你……怎么了？”云翼望着有些激动的她，不解道。
纤月苦笑了一声，转过身看着湖中的月色，道：“你真的不明白吗？翼哥哥，纤月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云翼有心心疼地看着她，道：“什么问题？”
她抬起头，如水的双眸仿若注满了月光，亮得让人错不开眼。
“如果，纤月想要做丝萝，翼哥哥愿意做纤月的乔木吗？”
丝萝非独生，惟愿托乔木。
试问这世上，有哪一个女子不想找到自己的乔木，为自己遮风挡雨，撑起生命中的痛苦与彷徨？
芷郁心里忽然一紧，她忽然很害怕从他口中听到答案，想要逃开，却又舍不得离开半步。
“丝萝倚乔木，蒲苇系磐石。纤月，只要你愿意，翼哥哥愿意永远做你的乔木！”
“……”
芷郁的心在那一刻，就像缺掉了一块，空空的，让她感到一阵慌乱。
她本该为这月光下的一对璧人感到欣慰，有情人终于成为眷属，简直可喜可贺。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却这样难过？
她抬起头，望见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一闪而过。
那会是她缺掉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