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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顾写意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羊毛衫,里面翻出了白色的衬衫领子,下面搭配着一条黑色长裤。看上去相当学院派的打扮,如果普通人穿着,难免会让人觉得呆板无趣,然而,顾写意穿着却是格外的精致挺拔。在橙黄的灯光下,大抵是因为他盯着手机屏幕的表情过分严肃,所以显出了几分禁欲的味道,然而眼角的泪痣,却又隐隐透出了几分魅惑。

罗晗不禁暗暗感慨,顾写意这个人,就像是茶叶,一旦被沸水冲泡,浓厚的香气便会弥漫开来,令人欲罢不能。

拧着眉放下手机,顾写意看向罗晗的目光中带着疑惑。

罗晗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忙把手中的礼物袋递给顾写意,“顾老师,之前去古镇,看你什么东西也没买,所以这个送给你吧,也不是很贵的东西,别嫌弃。”

“给我的?”罗晗有设想过顾写意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惊喜或是感动,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诧异,这是什么意思……罗晗暗自琢磨了一会儿,猛地抬头,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老师,我绝对不是为了打探期中考试的题目!”

“噗嗤……”顾写意漆黑上扬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熨帖得驱散了所有的疏离感,“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也给我买了礼物。”

“也”?罗晗听着总觉得顾写意这话有点儿蛋蛋的奇怪,却并未深想,而是略带紧张地看着顾写意缓缓拆开礼物袋,不敢漏掉他任何一丝表情。

“江南水,江路转平沙。雨霁高烟收素练,风晴细浪吐寒花。迢递送星槎。

名利客,飘泊未还家。西塞山前渔唱远,洞庭波上雁行斜。征悼宿天涯。”

罗晗送的是一幅书法。她在古镇闲逛时,看到有位老先生开着的书斋,忍不住走了进去。当时,老先生正在临摹《快雪时晴帖》,见罗晗进来,也不打招呼,任由她左瞧瞧,右看看。

隔了好一会儿,罗晗才鼓起勇气,询问能否买下挂在墙上的一幅图案为古镇风光的水墨画。老先生看了一眼,摇摇头,“这画还缺个题字。”

“是么……”罗晗带着几分失落,老先生见她恋恋不舍的模样,笑道:“要不,你试一试?”

罗晗连连摆手,以她的那手渣字,写上去万一糟蹋了这幅画,岂不是作孽?ヽ(′Д`)ノ

老先生却不甚在意的模样,“你要是想送人,难道不是亲手写更能凸显诚意吗?”

话说如此,想起顾写意写的那一手小篆,罗晗深觉自己绝对是在班门弄斧,写下这段词的时候,手几乎一直颤抖着,生怕顾写意会嫌弃。

没想到,顾写意带着笑意看完后,却说:“圆浑妍雅,或流而止,或止而流,流利秀美,带着几分意致。稳重却不刻板,潇洒自如,所谓人如其人,确实不假。”

罗晗这才松了口气,吐吐舌头,道:“顾老师,你喜欢就好~”虽然礼物已经送出去了,但是罗晗寻思着刚刚那通电话,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老师,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儿可以说给我听的!”

“没什么。”顾写意的声音仿佛猛地拉开了距离,在罗晗听来,分明带上了礼貌的疏离。

“有些事情说出来会好受一些,”罗晗咬着唇,有些踌躇,脚磨着地板上的纹路,“一个人憋在心里多难受呀!”

见顾写意仍然没什么反应,罗晗终于放弃了,讪讪地说了声晚安,转身离开。正当她一只脚踏出办公室的时候,猛地听到身后浅浅的一声,“等等。”

罗晗万分欣喜地转身,只见顾写意朝她走来,“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刚刚的电话是我的父亲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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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其实是相当老套庸俗的故事。

“书香世家”这四个字注定就让整个家族的孩子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洒脱自在。顾写意的目光似是投射在罗晗身上,又像是透过她,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他说起年幼的时候,到年末的时候,家中所有的人,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统统要回来吃团圆饭。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就到了“攀比”的高峰期。

大抵是谁家的孩子读到了博士后;或者在国家刊物发表了重要的学术论文;更厉害一些,在国外获得了颇有成就的奖项……基本而言,年夜饭上的“谈资”也就是“精英”们的故事了。

罗晗听着,忍不住想到了很久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段子:“金庸是徐志摩的舅表弟,是钱学森的表小舅子,还是琼瑶的三舅妈的二堂弟”。这种匪夷所思的关系,似乎也暗中昭显着,家族之间的联系要远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千丝万缕。

听完后,顾写意只是笑笑,“大概是成长氛围的缘故吧。”

“天才”两个字,总能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而顾写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担负了家中人太多的期许。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了,也许是将《离骚》倒背如流的时候,也许是将《全唐诗》看完的时候,父亲发现了顾写意在文学方面有独特的造诣时,他自然是欣喜的。

而随着顾写意逐渐地崭露头角,家族中的其他人也将目光转向了他。后来几年的饭局上,“你看看写意,你什么时候能像他那样呢?”诸如此类的言论层出不穷。

顾写意原本并不觉得这种“别人家的孩子”的说法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当他发现,渐渐地,家族中的同龄人都和他疏远了之后,才意识到什么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一直以来,罗晗都记得舒源第一次说起顾写意“高大上”的事迹时的震撼之感。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十五岁的时候跑去英国攻读语言学。而到现在,她才知道,顾写意此番举动背后所包含着的深深无奈。

与同龄人之间无法消除的隔阂,羡慕而又带着异样的目光,家中父母过分的期待,这些对十五岁的少年而言,似乎都成了“不可承受之轻”。当时,大抵也是处于叛逆期的缘故,顾写意便借着出国留学,义无返顾地离开了这个充满压力的“家”。

七年的时间带给顾写意的,并不是外表上的成长。年少的逃避也不复存在,对于家人的“期待”,他可以用冷静的心态去面对,而同辈人的眼光,他也可以坦荡自如。

D大的聘用是促使顾写意回国的一个重要原因。他热爱文学,因此想要深入这个领域进行研究。D大的中文系在全国可谓数一数二,其学术氛围让无数人向往。顾写意将D大当做能够实现理想的一个地方,然而,长期的书斋生活让他并没有想到,还有“派|系”斗争这种问题。

初来乍到的他,偏偏在学术上频频出彩,自然引得不少人的眼红。老资格的教授对于他的不断高升表示不满,而和他同一批进学校的讲师更是心有戚戚焉。就这样,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的,顾写意被孤立。

说着这些的时候,顾写意的神色丝毫不变,仿佛讲诉的并不是他的经历,而像是用一种冷酷的口吻旁人的故事。如今的他,早就过了意气用事,甚至是叛逆的年龄。他知道,有些情感并不是用道理能够解释的。它是一种“常识”,是在生活中慢慢地积攒而来的生存之道。

再后来,顾写意便学会了敛起一身的锋芒,那些情绪也一一地被收起来。他依旧是优秀的,但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带有极强的“侵占力”。果不其然,愿意跟他自然相处的人也越来越多。

“刚刚的电话是我的父亲打来的。大概是准备我科研的事情吧,或许我的这种行为会被称为逃避,只是偶尔会觉得疲惫。”顾写意的口吻淡淡的,说得极其缓慢,但在罗晗听来却带着几分不得已,“在你还没有实力、无可奈何之前,忍耐无疑是一种良好的品质。”

这个世上,风光无限的人很多,你羡慕着那些赫赫有名、坐拥财富的人们,却并不知道他们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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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顾写意需要一个人,去理解他,去爱着他。罗晗的内心,被这个想法所淹没,无法克制的心酸铺天盖地而来,可她却弄不清楚,究竟为了什么而心酸。

大概是情不自禁吧,罗晗张开双臂,想要给顾写意一个拥抱。然而,动作做到一半,她才意识到,作为一个学生,对老师如此,是多么逾矩的一件事情。半空中的手臂渐渐地僵硬起来,放也不是,继续也不是,尴尬得不知所措。

猝不及防的,顾写意却稍稍前倾了些,然后略微低了头,主动伸出手完成了这个拥抱。

轻轻的,仿佛羽毛一般,顾写意仅仅是用手指触碰到了她的背部。尽管如此,罗晗还是感受到了他微凉的温度,让她不由得心脏漏跳了一拍。电击般的一阵悸动。和上次相同的草木香气将她包围,罗晗的脸碰到了顾写意的肩膀,羊毛衫柔软细腻的触感,让她有一瞬间的晕眩。

或许仅仅是一两秒的时候,但是在罗晗看来,竟像是过了一两个世纪那么漫长。“谢谢……”顾写意在她的耳边轻轻呢喃,声音带上了几分黯哑低迷,近乎诱惑。罗晗在心中哀嚎了一声,并不是每次她都能忍住……不去扑倒他啊!

然而,顾写意恰到好处的,松开了罗晗,目光坦荡得不着痕迹。罗晗有些飘飘然的,原本还贪恋着这份小小的温暖里,忽然之间失去的温度,让她莫名有些惆怅。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顾写意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是那么柔软,仿佛一戳就会碎。

“虽然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但是想……如果想要受到学生的欢迎,还是很简单的。这一点,顾老师不用担心,我……我会帮忙的。”罗晗说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觉得此时自个儿的脸都烫得能煎鸡蛋了。

顾写意温柔地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罗晗记得,虽然她已经提过很多次要帮顾写意,然而他的态度始终是不咸不淡,这次,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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