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里香
正月初八，大雪。
平素里威严大气的厉家堡，在重重积雪掩盖下，宛若一座巨大的水晶宫。喜气洋洋四处披挂的红绸衬着白雪，倒是分外的好看。
沈三惜和郁飞雪被两个堡中弟子迎进了专门安排女客的西院，偌大的堡中，已经到了不少远道而来的贺客，欢声笑语不绝！
但是，南宫并没有出来迎接她们，因为：“新姑爷今天天没亮就出门去了！”
“去了哪里？”
“昨天晚上来了几位贵客，喝光了堡里最好的四坛十里香！新姑爷说喝得不尽兴，天没亮就到四十里外的官坡渡找酒去了！”
沈三惜一笑，道：“你这话就不尽不实了，堂堂的一个厉家堡，怎会没有好酒，还要到四十里外去找？”
“姑娘你有所不知，这十里香可是关外最出名的好酒，只有官坡渡的水，和渡家酒坊的独门秘方才能酿制得出，据说酿制极其麻烦，一年也就只得十数坛！”
“哦？竟有这样的好酒？可是也不必你们的新姑爷亲自去吧？”
“新姑爷说，来的都是他的好朋友，只有他亲自去，才显得珍贵！”
郁飞雪笑道：“姐姐，我看他多半是怕那好酒让别人抢去了才是真的！”
沈三惜也不由一笑，这种事情确实像她认识的南宫会做得出的。
忽听院外马蹄疾响，二人不免转头向外看去，只见红光一闪，依稀可见一人一马飞驰而过，那马全身都如胭脂般的红，马上人更是尤如一团红云，唯有一头漆黑长发飞扬在空中。那马脚程好快，眨眼之间已经在十余丈外。二人对视一眼，只听身后马蹄声响成一片，十数骑已经追了上来，纷纷从二人身边掠过，马上几人的呼声此起彼落：“大小姐，使不得，快回来！”
前面红影却越来越远，毫无停下的意思，风雪中隐隐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我才不要嫁给那个老光棍！你们敢追，我一个个把你们全杀了！”
转眼之间，那十数骑人影俱已跑出二人视线。沈三惜轻声道：“这位想来就是厉家大小姐了。”她转过头来望向郁飞雪，却见她两手紧紧绞着衣带，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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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坡渡，顾名思义，原是松花江上一个小小的渡口，这隆冬时分早已封江，原先就不算热闹的街道上更是看不到几个人。南宫停紧了紧身上的貂裘，懒洋洋地望向街上冷冷清清的几家店铺。
渡家酒坊的招牌并不算大，但却实在好认得很，那浓浓的一股酒香在寒风之中竟是那样的诱人。门口一辆很旧的马车刚刚装满了一车酒，车夫轻轻一鞭甩在车前一匹老马臀上，老马吃痛，慢悠悠地拉起马车，缓缓自南宫停身边踱过。
进入酒坊内，一股暖气和着酒香扑面而来，似乎因为暖气太重，酒香反似没有外面浓冽。渡家酒坊的老板，活脱脱就是一个老狐狸，满脸的褶子堆在笑脸上，挤得眼睛都只有一条缝了：“十里香？早就没有了，年前开窖一共也只有十二坛，早就被抢空了！”
看着柜上突然多出来的黄金，他更是笑得几乎连眼睛都看不到了：“这位客官，小店里还有上好的梨花白，三十年陈的汾酒，还有四十五年的极品女儿红，那可都是少有的好酒，客官若是喜欢，小人马上让人送到贵府上……”
南宫停微微一笑，只说了三个字：“十里香。”
老板笑得已经有点勉强：“客官，不瞒您说，这十里香确实是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不然小人哪能放着上门的生意不做呢！”
南宫停吸吸鼻子，笑道：“你说的不错，你这里好酒虽然不少，可惜，我要的却已经没有了。真是可惜。”
老板张口结舌，话还未及出口，面前的人已经不见。
大雪一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口鼻呼出的气息几乎立时就凝结成雾。南宫停深吸一口气，含着笑意，迅疾朝北方掠去，果然不多时，前面远远出现一团黑影，正是先前那辆运酒的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在雪地里前行。
几个起落，南宫停悄没声息地落在车尾，浓浓的酒香简直熏人欲醉。他撩起车帘，在大大小小的酒坛子之间找个了空隙，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漫天风雪，哪个在外的不是匆匆赶路，急着办完事回家暖暖身子？那赶车的车夫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两只手都笼在袖中，任那老马慢吞吞的拖着车，一步一步地往前挨。虽说实在是慢了点，却也一直没停下。几个时辰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过去，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经过的地方却是越来越荒凉。
南宫停却也不急，车上这么多美酒陪着，他又怎么会着急？一坛酒堪堪见底，前面老马一声低嘶，车，竟停了下来。
刷的一下，车帘被人掀开，车夫看见他，就好像看见鬼一样：“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车上？”
南宫停这时才认真地把那车夫看了个清楚，可是他却实在什么也没有看到。倒不是他眼力不好，而是那车夫披着件厚厚的蓑衣，将整个人从下巴到脚踝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靴尖；头上一顶大大的斗笠，又将整张脸都笼在下面。这个人虽然活脱脱地站在他面前，竟连一个手指头都没露出来，那蓑衣斗笠上满是积雪，看上去倒像是一个雪人。
这人如此模样，南宫停不由怔了怔，失笑道：“阁下的这车美酒实在太吸引人，在下情难自禁，实在抱歉。”
车夫的口气一点也不好：“你赶紧给我下来，别耽误我赶路。”眼光扫到他手中见底的酒坛，口气就更不好了：“我这车酒可是等着办正事的，你怎么随随便便地就喝了？”
偷喝人家的酒被捉到，总归有点不好意思。南宫停笑道：“这十里香如此难得，阁下车上竟有六坛之多，不如分我一半，也算是这酒碰到了知己。”
车夫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车上有六坛十里香？”
“何止六坛十里香！好像还有三十年陈的老汾酒，这两坛极品女儿红只怕已有四五十年陈了，真是难得！渡家酒坊最好的酒好像都在你车上，你在酒坊装车的时候，我就已经嗅到了！”
车夫冷笑一声：“鼻子倒是比狗还灵！废话少说，下来！”伸手就去拉他。
南宫停也不动，任他拉扯着衣襟，目光突然落在那车夫微微露出的指尖上，心中不由一动。
车夫见拉不动他，恼火起来，右手马鞭作势欲挥：“你再不下来，别怪我用鞭子抽你！”
话未说完，鞭子却已经到了南宫停的手上。车夫吃了一惊，吃吃道：“你你你……”
南宫停笑着起身，跳下车来，将马鞭送回他手上：“实在抱歉，打扰了阁下雪夜赏酒的兴致！只不过，阁下停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个人如何消受得了这满车的美酒？”
车夫毫不领情，一把夺过马鞭，劈头就挥将下来。南宫停伸出手，等着他的鞭尾落入自己手中，谁知那鞭子中途一转，生生变了方向，竟向他拦腰横扫过来，风声呼呼，似挟着千钧之力！
这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车夫，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