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掌门人

第五章 新掌门人

1

观澜湖球会明星俱乐部。《南国地产精英论坛》研讨会。

不愧是地产巨子们的聚会,会场布置得金碧辉煌。研讨会定于上午9点开幕,小川、姚莉提前五分钟赶到时,会议厅里早已座无虚席。门外的红丝绒礼仪席上,一本精装的签到簿上签满了龙飞凤舞的名字。

两个接待小姐,正笑容可掬地向迟到的来宾递发资料礼品袋。

小川、姚莉两位年轻警官径直进到会议厅,伫立在后排右侧的一角。他俩穿的是便衣,并不特别引人注目。

主席台点缀着鲜花,在聚光灯下显得庄重而时尚。背景的金色幕布上,醒目的黑体字《南国地产精英论坛》。下书“主办单位:N商报、南国住宅产业联盟、南国城市房地产协作体;协作媒体:STV卫视、地产精英网、新潮居杂志。”

在主席台上就座的,都是各路精英。其中大多是南国地产界的领袖人物,也包括N商报总编、金融界资深人士和经济学家。多是西服革履,容光焕发。岭南地产界重量级人物胡国豪的缺席,似乎是今天论坛的一个遗憾。

一群媒体的记者围在台前拍照和摄像,闪光灯频频闪亮。

坐在首位的是本次论坛的主席、嘉亿房地产集团董事长吴施,也是南国城市房地产协作体的会长。他身着浅灰西服、蓝花领带,气度潇洒,面带微笑。与他左右相邻的,是穿黑色真丝T恤衫的N商报总编、戴秀琅眼镜的万达地产总裁彭总,两人谈笑风生,胸口上缀着礼花。

小川用肘碰碰姚莉,向她示意。往左数的第三个座位上,坐着地豪置业的副总周正兴。他今天穿戴整齐,态度低调而谨慎。如果没有“6.25”的意外,这把交椅本来应该是地豪置业的掌舵人胡国豪坐的。

再往左,隔着一个位置就座的是大东房地产老总洪亦明,身着浅色衬衣、醒目的黑黄两色条纹领带。

9点整,会议准时开始。首先由N商报总编致辞。

“尊敬的主席先生,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上午好!今天我们岭南的房地产精英济济一堂,差不多有一百家在这里聚会,共同探讨中国房地产的发展趋势和规律。这是一次难得的盛会,目的是为了促进南方房地产健康发展,更上一层楼。这也是媒体表现社会责任感的一种方式,所以我们策划了这次论坛。预祝论坛取得圆满成果,谢谢大家!”

N商报总编的话简短热情,场下报以热烈掌声。

接着,主席点名请新世纪集团总裁鲁总发言。

“各位,我今天发言的题目是‘中国房地产的几大误区’。”

鲁总为岭南房地产界的风云人物、“新住宅运动”的倡导者,宽额方脸,身着黑色立领T恤衫,说话嗓音洪亮。他的侃侃而言,引起与会者的浓厚兴趣。

“现在对房地产有一个普遍的误解,都以为房地产开发是一个暴利的行业,其实房地产的暴利时代早已成为过去,七、八年前也许是暴利,但现在只是微利;第二个误解是认为这个行业挣钱容易,风险低,许多外行企业也纷纷涌进来,实际上房地产是所有行业中最复杂的;第三是认为土地招标能解决一切‘暗箱’问题,其实在实施中仍有不公平取得资源和黑金的现象;第四认为消费者是弱者,发展商是强者,发展商可以随意左右消费者;第五是把房地产开发中出现的问题,统统归咎于发展商,发展商也有一个维权的问题,应该保护有贡献的品牌公司;第六是积压房恐惧症……”

鲁总一路细数下去,把当前中国房地产的几大误区逐一剖析。

他的这一席话,作为房地产的外行小川和姚莉,听起来也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第二个走上论坛发言的,是岭南地产新潮派代表人物、万达地产的彭总。彭身穿时尚的银灰色立领衬衣,看上去很年轻,小平头,微微谢顶,谈吐富有书卷气。

“各位,我想谈谈个人对市场的看法。什么是市场?有人说,‘市场就是交易’;还有同仁说,‘市场是我们的命’。这些都有道理。我认为,市场就是总让一些自以为是的投资者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会场里爆发出轻松的笑声。

彭总接着阐述了对房地产市场的现状分析、市场预测,以及市场细分以后老百姓的多元化需求。他的阐述条理清晰,观点新颖,听众反应热烈。

在彭总演说的过程中,主席吴施不时有精彩的插话,会场气氛很活跃。

这位以诙谐着称的地产大腕在介绍到会的金融界人物时,提到地产开发商和资本的合作关系,把这种关系比喻为‘傍大款’,引起全场哄堂大笑。

接下来发言的,是大东房地产总裁洪亦明。洪亦明的个性低调内向,但作事果断坚决,在岭南房地产界屡屡出奇制胜。他的见解常常会在业产界引起一股小旋风。

“我觉得市场到目前为止是一个谁都说不清楚的事。”洪亦明态度温文尔雅,但语出惊人,“因为市场本身可以从多个角度看,它就像一个多棱镜,每个人看到的都是真实的,但是说出来都是不一样的。今天在座的,都是在市场大海里搏浪的高手。我们大东投身岭南房地产业创业八年,一直不断根据市场的变化调整公司的定位,不断向高手行家们学习驾驭市场的经验,才使得大东立于不败之地……。我认为健康的市场是一个顺其自然的,没有靠行政命令的市场。大家都还记得海南当年房地产的泡沫灾难。海南岛为什么会出现泡沫,而且是如此大的泡沫呢?就是因为它是从计划经济往市场经济的转型中,盲目地往这里投钱,结果成了房地产的一个黑洞。幸运的是我和我的老朋友胡国豪抽身得快,没有掉进去。遗憾的是,胡总今天不能再在这里高谈阔论了……”

会场一阵静默。台下有听众小声耳语。

业界都知道洪亦明是军人出身的地产大亨,行事说话素来有部队作风。但听他今天的发言,不知为什么似乎态度有些暧昧。

小川和姚莉也留意到洪亦明的举止有些特别。

“市场是开发商的上帝,愿这个上帝保佑大东一帆风顺!”

洪亦明以一句祈祷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第四个发言的佳宾,轮到一直正襟危坐的周正兴。

“下面请地豪置业副总裁周正兴先生发言。”

主席吴施俯身对着麦克风说。

周正兴点头起身,走到讲坛前。他穿一身藏青色西服、铁灰衬衣,系一条浅红碎花领带,庄重中透着一股清新。

“本来应该是胡国豪总裁作这个发言的,大家已经知道,他几天前不幸游泳出了意外。这个题目由我来谈,也许有点勉为其难……”

场下一阵小声议论,接着恢复了平静。

周正兴双手扶着鲜花点缀的讲台,态度谦逊而自信。

“我先接着彭总和洪总的话题,谈点自己的粗浅看法。”他稍作停顿,继续谈道。“什么是市场?其实市场是一个动态的、最不稳定的问题,所以我想说的是,我们应该怀着一种敬畏的心情面对市场,尤其是明天的市场……。英国有句谚语,叫做‘上帝要你死亡,必先让你疯狂!’当你看到这个市场快要疯狂的时候,你就要当心了。比如,你到哪个地方,你周围的人,你所有的朋友都说要买楼,回到家里老婆也说要炒楼,那就要担心了。不过,我还没有看到岭南现在有疯狂的情况,比起当年海南那种炒地、炒房,全体皆炒的情况,还差很远。但是在全国其它地方,房地产商又开始热衷于圈地。据说北京一家大房地产商一次就储备了八千亩土地。天津的凯利集团不甘落后,前不久也签下了一块一万四千亩的开发用地。老弟,一万四千亩呀!所以我们需要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跟风,不能过热,不能盲目圈地。”

会场里突然响起一阵掌声。

周正兴也许没有料到听众的热烈反响,他含笑点点头,接着说下去。

“地豪发展十年,留下了很多辉煌,也留下了不少遗憾。经验教训都有,都是我们的一笔财富。我们在深圳开发的地豪大厦、新城花园,被业界公认为成功的大手笔。新城花园楼盘的开发,我们借鉴了‘装修后再售房’的观念,不是把房地产项目仅仅停留在住宅产品上,而是当做完整的文化产品去设计、去实施。新城花园开盘后销情惊人,不到两个月卖了八百套,半年时间内两千五百套全部售完,创下了鹏城新楼盘销售的记录。最大的卖点就是有品牌的装修房。但我们也有过开发的失误,两年前地豪在河西盲目买了一大块地,花了一个多亿。这块地现在还荒在那里,成了我们的包袱。所以,我本人坚决反对搞新圈地运动……”

一个穿着有“STV”字样背心的高个子,扛着摄象机瞄准周正兴拍摄。

主席台下的左侧,铺着绿绒布的写字台上,两位文员小姐在桌前敏捷地敲着笔记本电脑键盘。台下听众专注的面孔。

周正兴善于精耕细作,而不是贸然突进。新城花园楼盘的成功就是他一手主持实施的。

此番的一席发言,让人感觉到他有一种收敛在骨子里的韧劲,深藏不露而又不可动摇。不像胡国豪那种霸道张扬,炙手可热。这是一种大智若愚的风度。

周正兴继续说:

“关于房地产和资本市场的关系,业界确有‘傍大款’的说法。主席先生刚才的比喻很精彩。一种是企业家的说法,叫做‘与巨人同行’,这里面的确有个问题,容易被巨人甩掉,巨人大象不想动了,挪挪腿就可以踩死你!另一种是市井的说法,这就是一些靓女提出来的:‘吃大款,喝大款,傍大款,消灭大款,最后自己成为大款’。我完全赞成主席先生由此引发出来的结论,也就是说,我们在寻找项目合作的时候,实际上这两种方法都要小心,第一不要盲目地去找一个巨人,要看他究竟适不适合你,能够一起走多远?第二种方法,叫做动机不纯,老想着消灭人家,最后自己会有好结局吗?……”

周正兴的分析透彻,措词得体,态度稳健,让在座的业界人士刮目相看。

“我们地豪愿意同在座的地产界同仁、金融界朋友,以及媒体精英们一道,共同提高,共谋发展,为我们的产业发展作出积极贡献。最后,祝项目、资金两方面军都发大财!祝我们岭南的房地产业永远健康!”

发言结束,掌声热烈。周正兴报以谦和的微笑。

地豪置业一直带有强烈的胡国豪个人烙印,从周正兴走下论坛的这一刻起,这个印记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消淡。许多人都没有想到,一个向来站在胡国豪身后的不起眼的周正兴,会使地豪迅速摆脱失去掌舵人的处境。

周正兴刚才的精彩表现,也让小川和姚莉两位年轻警官感到意外。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看上去温不吞吞的周正兴,会如此巧妙地把握时机,在大庭广众之下轻易地取代了胡国豪的位置。

要嘛是他的英雄本色,在胡国豪从舞台消失后自然地凸现出来。要嘛他就是一个非常善于韬晦和伪装的枭雄。

姚莉对小川耳语:“这个周正兴不简单。”

“也许他是个真正的帅才,也许是个作秀的天才。”小川点头。

上午会议结束。周正兴走出会议厅时,被一群媒体的记者围住。

“周总,请问地豪置业还参加‘田东坝’的投标吗?”

“不好意思,这个问题是商业秘密。”

周正兴温和地微笑。

“周总,外界盛传你将接任地豪总裁一职,你有什么感想?”

“我没有感想,这还是捕风作影的事。”

“听说地豪置业最近就要开董事会推举总裁人选,您有胜算吗?”

“哦,你比我这个董事还消息灵通哟。”

对这个敏感问题,周正兴一句戏言,巧妙地回避了。

这时,吴施主席和洪亦明款款走出来。

“你们新闻界不要围堵追截我们的周总啊。”吴施打趣道。

一个女记者抢先把袖珍录音机对着吴施旁边的洪亦明。

“请问洪总,大东房地产对‘田东坝’是势在必得吗?”

“嘿,嘿,这要问地豪的周总罗。”洪亦明打了个哈哈。

“我个人的观点,是不赞成盲目圈地的。”周正兴坦言道。

“那地豪会放弃‘田东坝’投标计划吗?”女记者追问。

“也许我们会停止拿地计划。”

“那我们大东就坐享其成罗。”洪亦明戏言。

“‘田东坝’可是块肥肉啊!”吴施拍拍洪的肩头。

“我保证那块地三年后地价翻一倍。”洪亦明颇自信。

“还是我们洪总有气魄,不愧是军人出身。”周正兴话带揶揄。

“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哦!哈哈。”

小川和姚莉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从两人的对话中,可感觉到一种隐约的火药味。

周正兴转过头,不经意间与小川和姚莉一个照面,他下意识地朝两人点了一下头。

姚莉没有表示。小川向周正兴颔首回礼。

周正兴并不和他俩说话,向面前的记者们摆摆手,径自离开了会议厅。

这群无冕之王又把吴施和随后出来的其他老总围上了。

小川和姚莉快步跟出来,周正兴已经上了在门外等候的黑色奥迪。只见门嘭地关上,奥迪悄然开出明星俱乐部外。

小川与姚莉赶紧坐进蓝白两色捷达警车,小川打燃火,猛地一踩油门,跟上周正兴的黑色奥迪。

2

当天下午。Y区公安分局。威严的Π形大门。

两个戎装警卫肃立两侧。八层白色主楼门额上的警徽引人注目。

一个不速之客在收发室登记后,轻松地走进大门,登上电梯。他脚蹬一双旅游鞋,身着黑色圆领T恤、头戴米色棒球帽。皮肤被太阳晒得黧黑,一身远足打扮。肩上还挎了一个有“ESPN”标志的白布提袋,深红色的背带和标志显得有几分酷。

八楼走廊。两个穿警服的女警官走过,回眸看了他一眼。

来客没有理会,敲响808号武局办公室的门。

武局正接一个电话,从里面传出“请等等。”

片刻,门打开。露出一张敦厚的笑脸。

“我是聂风,《西部阳光》的记者。”来客礼貌地说,并且递上自己的名片。

“哦,请进。”

武局接过名片,热情地让聂风在沙发坐下,给他沏茶。

“省厅江处长来过电话,欢迎你来采访。”

聂风采访的事,早晨省公安厅已经打了招呼。电话是宣传处江处长打来的,说有个名叫聂风的《西部阳光》记者,要来采访胡国豪案子的情况,姚厅长已经同意了,关照分局给予协助,热情接待。

“关于宣传方面的政策规定,我都给聂记者介绍了,他知道。”江处长在电话里交代。

瞅着眼前的聂风,武局颇有好感。一定是个得力的记者。

“我对警方破案完全是外行,”聂风颇虚心,“主要想了解一下胡国豪案子的进展。”

“这个案子比较复杂,现在刑警队正在全力侦破。”

聂风谈到采访的时间很紧,实际只有三、五天,就要赶回去。

“你们作记者的,也很辛苦。需要了解什么情况,我们尽量配合。”

武局很给面子,亲自陪聂风到六楼刑警队办公室。

在会议室外面见到崔队。聂风的姿态低调。

他从口袋里掏出省公安厅宣传处的介绍信,毕恭毕敬地递给崔队。

崔队瞟了一眼上面的大红印,意味深长地盯着聂风的脸。那神气好像说“你小子还真有点能耐”,又像是嘀咕:“好呀,跟我较劲!”

“请崔队长多关照。”聂风微笑鞠躬,标准的聂式风格,既虔诚又夸张。

崔队的尴尬明显地写在脸膛上。虽然很不情愿,但看见聂风的态度和脾气极好,无奈之下只好接纳。

进会议室。队员门都在里面。

崔队向大家介绍聂风:“这位是‘西部太阳’的记者聂风同志,经省厅宣传处介绍,来参加我们的案情分析会。大家欢迎。”

“是‘西部阳光’。”小川警官小声提醒。

“得啦。”崔队没有理会他。

聂风向大家致意。

没有掌声。有警官投来好奇的目光。

小川由衷的笑脸。

姚莉向聂风投来柔和的目光,含着一丝赞赏。

“我是来学习刑警们的英雄精神的,请大家关照。”又是一个聂式鞠躬。

崔队暗自苦笑,但旋即想好对策。他那天说“要省公安厅介绍信”本是一句戏言,不料被聂风弄假成真了。不过破案不是写小说编故事,非同儿戏。绝不能让这个“西部太阳”的傻小子来搅和侦破工作。事实上,刑警作为一个特殊的国家执法团体,有着强烈的荣誉感和群体意识。同时还有着约定的严格规距,也就是说,警察也有警察的行规。按照管辖权规定,同是警察,发案地不属于自己管辖范围,也不能随便介入。更何况一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传媒记者,要来操练跟踪追击……。刑警在破案时最忌讳两种人,一是律师,他们常以种种理由替受理的嫌疑对象探口风,钻法律的空子;二就是记者,总喜欢捕风捉影,穷追猛问,最后搞得满城风雨,让警方陷于被动和不义。

所以,这位实力派指挥官很清楚,碍着上级的面子,可以给这位难缠的记者以适当的礼遇,但必需限制在某个范围内。简单而言,最好让他作个旁观者,或者体面地讲是个观察员,但绝不能介入实际的侦破内幕。好在他待不了太久。

崔队用很客气的一番话,给聂风的安排定了位:

“欢迎聂记者来我们刑警队采访,这个案件很复杂,聂记者可以参加案情分析会,了解侦破进展。但出于安全和保密的考虑,不一定参与具体的破案工作。……伍局,你看呢?”

“可以,大家可多给聂记者提供些情况。”伍局点头。

小川警官脸上流露出一丝遗憾。

聂风似乎并不介意。他原想当个见习刑警,能作个随军记者也不错。

“小川负责与聂记者的联系,那就这样定了。下面开会。”崔队说。

警员们接着汇报情况。聂风坐下旁听。

姚莉报告了跟踪周正兴的结果。周正兴从观澜湖出来,在观澜镇一家路边餐馆吃的午饭,然后一直开回市区。小川开的车跟得很紧,看得见他在车内打过电话,后来还靠着后座打了一会儿盹。最后奥迪开回地豪大厦,周正兴回办公室了。

“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常。”小川补充道。

也就是说,跟踪周正兴无所获。

“那个《地产精英论坛》会,有什么特别的吗?”武局问。

“出席的都是房地产的大款,”小川说,“大东房地产的洪亦明也到了,还作了专题发言。看来他对垂涎已久的那块‘田东坝’地皮,确实胜卷在握,可如愿以偿了!”

聂风注意地听着。

武局斟酌了一下说:

“这条线暂时放一放,我们先分析一下胡国豪的死亡轨迹。”

会上着重分析了胡国豪在南澳淹死的真相。

案情会确认存在以下几个疑团:

第一,胡国豪怎么会去南澳?是被那个神秘的电话召唤过去的;还是自己心血来潮,专程到南澳海域去游泳……前者的可能更大。试想那电话是周正兴打给胡国豪,某个特别的理由,邀胡国豪到他家乡一游,或是小聚,比如请胡国豪出席捐赠仪式,等等。这种情况,胡国豪是可能前往的。

第二,胡国豪是怎么去的南澳?搭大巴,打的,周正兴派车来大梅沙接他?需要查证。

第三,胡国豪在南澳是怎么淹死的?在海里游泳时不慎心脏病发作溺水而亡;在海里与周正兴一起游泳时,被周正兴加害的。

第四,胡国豪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小梅沙码头角?如果胡国豪是在南澳游泳自己不慎溺水身亡的,他的尸体不可能北漂到直线距离三十公里以外的小梅沙;假设胡国豪是异想天开,想来一次横渡大鹏湾的壮举从南澳游回大梅沙,结果游到小梅沙时精力不济,溺水而亡——在一种心怀不安的情绪中,他有这种闲情逸趣吗?

……

聂风在采访笔记本上,仔细地记录着。

他感觉警方的注意力和侦查方向,被完全吸引到南澳镇。这应该符合案情的发展逻辑。从胡国豪体内检测出南澳海域的甲藻,无疑是案情的一个重大突破。

但在这个事实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玄机呢?

钟涛的嫌疑被排除了。从小梅沙开车到南澳镇,沿盘山公路单程要一个小时,要在二十五分钟内往返小梅沙和南澳镇,是根本不可能的。

周正兴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但却没有找到他作案的证据。

武局的提问打断了聂风的思路。

“我们分析一下,胡国豪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梅沙海滩上?”

“罪犯显然是想转移我们的视线,把小梅沙伪装成‘作案第一现场’,从而为自己提供‘不在现场证明’。”崔队说。

“好比小梅沙就是武局那个英国案例里的‘比利时海岸’。”郑勇接嘴道。

“那个富豪落水的真正地方,其实在大鹏湾的‘怀特岛’,也就是南澳镇。”小川与他一唱一和。

武局莞尔一笑。

“你俩不要光拍我马屁了!”武局莞尔问道:“大梅沙、小梅沙的游艇情况调查结果如何?”

“大梅沙共有二十艘游艇,小梅沙有十五艘,24日夜里都没有出艇记录。”

“平常晚上11点就封船了。”

如果犯罪嫌疑人是用船运尸到码头,那可能用别处的船。

有人指出,周正兴的家乡在南澳镇的水头渔村,离南澳镇只有两公里。船完全可以从南澳镇港口开过来。

“而且南澳港有上百艘渔民的摩托船,平时可以载客开出港口游览。”

“不过,晚上海上有边防队巡逻。”

“不一定是全程,”伍局分析,“他也可以开车到一个距小梅沙近的地方,再换成船。”

“我们终于逮住了周正兴这只狐狸的尾巴!”崔队狠狠地说。“现在必须加大力度,跟踪追击。”

队员们受到队长的影响,议论纷纷,情绪高涨。

小川警官悄悄注意聂风的反应。只见聂风一边听着大家的发言,一边埋着棒球帽脑袋在采访本上划着什么。

他探过脸从侧面觑了一眼,见是一幅即兴的三点草图。聂风在本子上胡乱划了三条长短不同的粗线,把大梅沙——小梅沙——南澳镇三个圆点,连成一个狭长的三角形。聂风的目光盯在上面,像个解不出几何题的初中生,一脸的困惑。

也有人提出疑问。

姚莉介绍了周正兴在观澜湖论坛上的表现。看上去他完全是一个有社会责任心、有领导能力的企业家。查了周正兴的履历,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出身贫穷(渔民),从小吃苦耐劳,出名的孝子……从来没有不良记录。在地豪置业里,基层员工对他的口碑也很好。

“这也许是伪装。”

“那他伪装得也太像了!”

两种意见相持不下。这时,崔队的手机响了。

“喂,哪位?我是崔大均。哦,什么时候发现的?我马上赶到!”

崔队脸上喜形于色。

“南澳派出所老关来电话,报告在南澳小学发现了胡国豪的手提包!”

会场几乎爆发一片欢呼。

正在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南澳镇派出所的提供这个重要线索,使整个案情发生逆转。

雷厉风行的崔队立刻带领小川、姚莉赶去南澳。

临出发前,他没有忘记向手下交代,在刑警办公室里给聂风安排一个临时座位。

“小郑,可让聂记者用老昆的桌子,先看一些资料。”

老昆是刑警队的副队长,这段时间正在休假。他的桌子紧挨着柜式空调,大暑天时一定很风凉。

崔队说罢,带着小川和姚莉一阵风似地走了。

郑勇警官殷勤地给聂风搬过来一张软背办公椅。

“谢谢!”聂风坐下。

3

崔队和小川、姚莉,驱车赶到南澳镇派出所。

所长老关和两位民警早已在里面等候。寒暄过后,老关报告情况。

位于镇西的南澳镇小学,是所校舍新建的小学。主楼为一栋六层浅赭色教室楼,形如打开的书本。阳台墙上镶嵌着蓝色装饰条,远远看去显得清新而有活力。在三楼的墙面上,左右两厢悬挂着醒目的两排红字大标语:“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爱社会主义”。学校师资力量不错,重视学生的德、智、体全面发展。

镇小学共有小学生九百多人,其中不少是渔村的孩子。校园环境整洁,绿草如茵。一个两百米的环行跑道环绕着操场,里面有个很宽的足球场。

今天下午,五年级二班上完体育棵。一帮孩子在足球场上踢球玩。有个叫赖仔的小胖子,把球踢到操场外的草丛里了。待他跑过去捡球时,无意间看见水沟旁的草丛里露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拾起来一看是个手提皮包。赖仔把它交给了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打开手提包,发现里面有贵重东西,立即报告了派出所。

所长把手提包从抽屉里取出来,放在办公桌上。崔队拿在手里,如获至宝。

这是个黑色真皮手提包,烫有鳄鱼牌标志。提包上沾了些泥土。崔队戴上手套,拉开拉练,仔细检查。包里有胡国豪的身份证、信用卡、厚厚一迭百元人民币现金,以及一个记事本。在手提包的里夹层,发现几个彩色包装的避孕套,还有两颗浅蓝色的菱形药粒。

崔队把这些东西倒在桌子上。信用卡是长城卡,那迭钱数了数有九千元。两颗浅蓝色菱形药粒,分别嵌装在两版锡箔塑夹里,很讲究。

“没见过这是什么药哟?”小川挺好奇。

崔队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

“伟哥。”

“哦!”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小川警官扮了个滑稽相。

“伟哥”英文名字是“viagra”,中译“万艾可”。其所含有的磷酸二脂酶抑制剂,可通过增加阴茎的血流量,来治疗男性勃起障碍,维持充分勃起,以进行满意的性生活……

但是胡国豪的手机在包里没有找到。

记事本是个普通的硬皮本,里面记着一些日程、通讯录。崔队翻了翻,中间夹着一张折成4叠的纸。崔队随意地把纸展开,上面有个奇怪的符号和一串数字。

符号是红色的,形状像用粗泡沫笔画的一座空心的“山”。

下面的数字有八位:“42602791”。

“这个‘红塔山’究竟有何意哟?”

姚莉嘴里突然冒出一句。

“‘红塔山’?”

崔队看着纸,不解。

小川灵感:这和胡国豪胸部的划痕,有点像。

清理完手提包的东西,所长又陪崔队他们到小学现场看了一下。学生们这时已经放学回家,操场上空荡荡的。教学楼前面,立着一座飞鸟腾空的金属塑像。崔队的眼前,总在晃动着周正兴的面影。

胡国豪的包是怎么掉在南澳小学操场上的?

包里的钱等贵重物品完好无损,说明如果他是遭受了袭击,凶手并不是为了劫财。

还有一大发现:包里的“宝贝”表明,胡国豪每次到大梅沙都和女性有接触(情人?小蜜?宾馆女子?应招女郎?——那他接的那个神秘电话,会不会是应招女!)

走出小学大门,崔队立刻拨通武局的电话,汇报以上发现。

当天晚上。警方撒网,审讯前几天在小梅沙收容的应招女。

六、七个穿着性感、皮肤光亮的女郎,蹲在派出所的一间屋里。她们在海滩以陪泳招徕游客,赚取小费。素质大多比发廊女高,其中有逢场作戏、出卖风情的靓女,也不乏有真会游水的人鱼。

姚莉和小川让她们逐一辨认了照片,但都不认识胡国豪。

调查大梅沙豪景大酒店,却意外发现了白小姐的反常行为。

据有的服务员反映,胡国豪死后这几天,发觉她的情绪不稳,举止时有异常。一次有同事发现她独自关在洗手间里,泪流满面。还有一次,她把给客人结帐的帐单弄错了。

在豪景大酒店大堂吧,崔队和姚莉约见了白小姐。

白小姐圆脸、大眼,人很漂亮,身着海蓝色职业装,在吧桌前拘谨地坐下。

看上去她气色不是很好。

“我们来了解胡国豪的一些情况,”崔队交代政策,“知道什么请你一定如实地讲,这既是一个知情人的责任,也是破案的需要。”

白小姐点头。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姚莉说,“若涉及个人隐私,我们会替你保密的。”

经过对她耐心询问和开导,白小姐终于吐露了实情。

据白小姐说,24日当天胡国豪已经和她约好,晚上在204号套房幽会。但直到半夜胡国豪都没有回宾馆。她起初以为胡遇到其他女人了,但他每次失约都会来电话找个借口的,这次电话也没有。后来她开始有点担心,直到第二天早晨小川和姚莉警官来调查情况,才知道胡国豪已经死了。她没有敢说自己与胡国豪的关系。宾馆员工与客人偷情,在宾馆是绝对不允许的。此事若暴露,白小姐必然会被开除。

她希望警方能替她保密,崔队答应了她的请求。

白小姐实际是个优雅能干的领班,湖南妹子,长沙旅游学校毕业生,二十二岁,胡国豪看中的是她的温柔、妩媚。在深圳,要哄女孩上勾是很容易的。尤其是从农村来的少女,在宾馆酒店、餐馆作服务员,很容易受都市繁华的诱惑。风度翩翩,出手阔绰的大款,在她们心目中,像是偶像和英雄。请吃顿海鲜,送一根纯金项链,两三天就可以投入怀抱。素质或教育程度高一些的白领女孩,加上一个“情”字打动,就能得到她的芳心。而所谓的“情”,往往就是甜言蜜语,加上花钻服饰一类小玩意儿。据说中山有个老板开了一家美食餐厅,招了七、八个漂亮的服务小姐,生意很红火。两个月后,一个常来这里吃饭的大款朋友,悄悄告诉他说:“你的那些妹子,我都试过了,不错!”。竟也让他大吃了一惊。

胡国豪算不算这种人,不知道。但要说他“花心”,是肯定无疑了。手提包里发现的避孕套和伟哥,后来都从包装上提取验出胡国豪的指纹。

“胡国豪与你做爱时,用伟哥吗?”崔队单刀直入地问。

白小姐点头,赧颜地说:“他有点那个……”

“什么意思?”

“有点……小弟抬不起头。”

“唔。”崔队明白。

这是性事过度的男人的通病。男人的性功能障碍(ED),根据病情分为器质性的、心理性的或是器质性和心理性混合的,其症状表现为阳具或者不能举,或者是举而不坚。据说中国的ED患者占成年男性的10%左右,他们都可求助“万艾可”。

姚莉忍住笑,有点尴尬。

“所以,每次他提前半小时服。”

“服多少?”

“两粒。”

在胡国豪的尸检中没有发现有伟哥的残留成分,说明24日当晚他并没有服用伟哥。根据白小姐陈述的情况,胡国豪不大可能被一个沙滩流莺的电话叫过去。

那个电话的内容,肯定对他非常重要。

究竟是什么内容?又会是什么人打给他的呢?

至今这仍然是最大的一个谜。

……

可是无论怎么说,发现了一直没找到的胡国豪的手提包,是案情的又一重大突破。

南澳镇是第一现场更加确信无疑了。

所有的物证都指向周正兴,这使警方不得不加重了对周的怀疑。

崔队安排警力全力调查监控周正兴。

4

深圳殡仪馆。天下着毛毛雨。

胡国豪的追悼会。举办得隆重而铺张。

聂风匆匆赶到,从一辆出租车上跳下来。这时,胡国豪遗体告别仪式正要开始。聂风是接到小川电话,告诉他追悼会准确时间是10点。小川警官建议聂风最好来现场看看,会有不少重要人物参加追悼会。

追悼会在左侧大礼堂举行。端庄的绿色琉璃瓦盖顶。大礼堂很宽。

礼堂前面的长条石铺的广场,两侧停满小轿车。

聂风沿着铺绿毯的石阶快步登上。大礼堂门口,一张深蓝色丝绒签到台。上面摆着两个花篮,中间是签到簿,旁边散放着矿泉水。

右侧立着一块镀铬礼仪架,上贴黄纸打印黑字:“悼念胡国豪”。

仿佛是在专门等着聂风的到来,当他刚刚踏进礼堂,追悼会宣布开始。

礼堂里面传出女司仪的广播声:

“请直系家属面向遗像,站到第一排……”

“请单位领导站第二排……”

“请各位来宾步入各自位置……”

声音带着麦克风的袅袅余音。

聂风走进礼堂。花圈排列,人群伫立。

胡国豪的大幅遗像,围着黑色丝绒,挂在灵堂正中央。遗像的脸上带着咄咄逼人的笑容。

吊唁者送来的花圈和花篮,摆列左右,一直排到大厅外面。花圈全部用一色的黄雏菊鲜花扎成,有的在中央偶尔点缀几朵红花,或白菊。花圈两侧缀着白色缎带,上面写着“千古”字样和送花圈单位或个人的名字。庞大的雏菊鲜花花阵,显得非常豪华和气派。

礼堂正面上方,悬着一幅黄纸花镶边的白色横联,上书:“沉重悼念”四个大字。

聂风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小川和其他警官的身影。

与会领导有政府秘书长、政协副主席、经委主任、国土局郝局长等到场,参加吊唁的还有几家银行的头头、一些房地产巨头如嘉亿集团董事长吴施、万达集团鲁总,以及胡国豪的生前好友,共约两百余人,都面朝遗像立在大礼堂中。一群操着长枪短炮的摄影记者和电视台的摄像,拥在后面。闪光灯频闪,摄像机镜头缓缓旋转。聂风从肩挎的白布袋里掏出宾得牌928型相机,打开镜头,从容加入无冕之王的行列。

女司仪不带感情的声音继续着:

“请各位来宾暂时将手机关闭。请全体肃立。胡国豪先生遗体告别仪式现在开始。”

“向胡国豪先生遗体默哀……”

哀乐起。众人低头默哀。

默哀完毕。穿着白裙的女司仪,立在灵堂右侧的麦克风前,面向着吊唁者,款款宣读各单位的唁电。

礼堂里回荡着凝重的女中音:

“胡国豪先生千古——×××集团敬挽”

“永远怀念胡国豪总裁——×××有限公司敬挽”

“岭南房地产痛失巨擘——×××协作体敬挽”

……

接着是公司领导致词。

周正兴副总裁代表地豪董事会致悼词,对已故董事长的评价很高。朱美凤穿一袭黑色长裙,站在最前排,神情伤戚。

钟涛立在周正兴一侧,表情肃然。

阿英和几个高级管理层胸前缀着黑绸花,神色凝重。

低头,默哀。哀毕,阿英抬起头来,眼里泛起一层泪光。

悼词结束后,在低回的哀乐声中,前来吊唁的人们缓缓步入后面的灵堂,向胡国豪遗体告别。这是整个追悼会的高潮。

胡国豪的遗体陈放在一具玻棺里,四周摆满了鲜花。

死者经过整容化妆的面孔,已经有些变形。阿英目注着他。

朱美凤在胡国豪遗体前停下,注目片刻,泫然泪下。她用手巾捂住颤抖的嘴唇,轻声啜泣着。那一刻的凄美感动了在场的许多人。

周正兴默默地在玻棺前停步,鞠躬默哀。当看到自己的集团盟主、老大、合伙者,也是阻挡和掠夺他的事业、情感的死对头,躺在透明的玻棺里就要去到天国。不知此时此刻,心头是什么感想……

市府秘书长、政协副主席、经委主任、国土局长这些政府的头面人物,面朝遗体一一鞠躬。然后缓步走过,在死者遗孀面前稍停握手,说着悼念和慰问的话。

接下来的是脸色沉重的嘉亿集团董事长吴施、万达地产鲁总,两人并立,向昨日还呼风唤雨的地产业同行默哀告别。

洪亦明紧随吴施、鲁总之后,出现在告别行列前头。

他走上前,向胡国豪遗体深深三鞠躬。照理说,胡国豪的意外死亡,从商战角度讲对洪亦明是个绝对利好的事件。但不知为什么,聂风侧目看去,总觉得此刻的大东老总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钟涛走了过来。他身着白色立领衫,胸口插着黑绸花。面带一种庄严之色。

在胡国豪遗体面前,他伫立鞠躬。阿英抬起目光。

集团的人都知道,玻棺里躺着的董事长,生前对钟涛有着特殊的知遇之恩。这位钟助理曾是地豪的少壮派代表和最有实力的新星。可叹如今他的后台和靠山倒了,他的前途堪忧。

在钟涛低头默哀的一刹那,阿英发现他的嘴角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强忍着内心的巨大痛苦,又像是一丝奇异的微笑。

钟涛转身离开,与洪亦明的目光偶然相碰。

洪亦明向钟涛点头打招呼,钟涛默默地还以一瞥。他的目光定格在空中的一点,似乎空无一物,表情有点复杂。恍若一种幻觉在眼前闪现。

“啊——”他仿佛听见一声惨叫,从强到弱,消失在黑黢黢的深渊里,那喊声象是被地狱吸进去了。

此后森林里嘎然无声,静得可怕。

“强子——强子——”山崖上回荡着撕肝裂肺的呼叫。

聂风察觉到,钟涛眼神似乎很特别。

洪亦明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他转过身,虔诚地伸出手向朱美凤致哀。

“请嫂夫人节哀顺便。”

“谢谢。”朱美凤泪眼低垂。

11时整,遗体告别仪式结束。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料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正当殡仪馆人员准备运走胡国豪的尸体火化时,一辆黄色中巴倏地停在大礼堂门口。

车子的后盖门打开来,从里面跳下两个穿黄色工装的男士。两人双手戴着白手套,小心地抬下一个神秘的蓝色大花圈,有一人多高,沿着八级石阶徐徐登上,送进灵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转了过来。

这个花圈的花朵形状和和颜色都很特别。花瓣呈蓝紫色,黄色花蕊,花型似一个个风铃。花的颜色蓝得发紫,整个花圈在瑰丽之中透着一种怪异。

媒体记者一齐围过来,十几台相机和摄像机全部对着蓝色花圈拍摄。

诡异的花圈。惊奇的目光。都说不出是什么花来。

两个黄工装恭敬地抬着花圈,径直向前,端正地摆在胡国豪的遗像前。其中一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色送货单,递给女司仪签收。

这时,人们方才看清了花圈上的挽联。

白缎带上写着粗体黑字——

上联:“雄心野心花心心中有数”

下联:“霸气胆气匪气气煞云天”

横联:“死得其所”

现场哗然。一阵骚动。人们面面相觑。

各式各样的表情。议论纷纷。整个追悼会现场乱了套。

聂风握着相机,冷静地端详着花圈拍下照片,并细心留意现场每一个人的反应。

这是一种特别不敬的花,宣泄或者调侃的挽联。

周正兴沉得住气,站在原地未动。洪亦明有些失态。钟涛似乎没有表情。

聂风饶有兴趣环视四周,警官们仿佛突然从地里冒了出来。

崔队、小川和姚莉三人穿着便衣,把两个黄工装带进了礼堂侧面的休息间。事实上,他们刚才一直在这里面蹲点。小川与聂风会意地点点头。

在休息间里,崔队查问花圈的炮制者。

据黄工装回答,花圈是前天电话预定的,客户是一个女人,指定今天上午11点正,把花圈送到胡国豪的追悼会上。花圈的颜色、挽联的内容,也都是女客户在电话里指定的。

黄工装的背上印有“华艺礼仪”字样。这是鹏城一家很大的花卉礼仪连锁公司,专门为客户安排喜丧礼仪花卉服务,包括庆典花篮、丧礼花圈、鲜花快递等等。

“是个女人?”

崔队的眼前浮现出朱美凤冷漠的面孔。

可怕的女人报复心!

“你们公司不觉得花圈的内容很离奇吗?”

“不觉得,还有的送得更前卫的……我们的宗旨,是为客户多元化服务。”

“也就是说,只要付钱就成!这个花圈你们收了多少钱?”

“因为是特制的,收费六百六十六元。”

这么贵!姚莉吐吐舌头。

“钱是怎么付的?”

“女客户叫一个小孩送过来的。”

“那个小孩什么模样?”

“大约十来岁,像个小学生。”

据黄工装提供的情况,那小孩也并不认识女客户,只说是路旁电话亭里的阿姨让他送来的,钱就装在一个信封里。那阿姨给了他十元的跑路费。

“好啦,你们可以走了。”

小川记下两人的名字和联系电话,开门让他们走了。

崔队打发走两个黄工装,陷于沉思。

神秘的花圈,莫名其妙的挽联,花店定制,黄色中巴专门送来——按客户指定的时间11点整……

这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谁呢?

5

地豪大厦二十四层。

朱美凤走进总裁办公室,随意放下坤包,在会客区的米黄色真皮沙发上坐下小憩。

她穿一身浅紫灰色西服,颈项上没戴项链,显得端庄得体。看上去她的情绪平和,仿佛一夜之间已从追悼会的悲伤疲惫中恢复过来。举止投足间,透着现代女性的风韵。

朱美凤打量四周。这间胡国豪的专用豪华办公室,她总共来过没有几次。虽然宽得像顶级酒店的大堂,不知为什么,她以前每次走进这里,都有一种压抑的感觉。自打胡国豪出事后,还没有来得及整理遗物,这间办公室仍然保持着原样。大巴台上的木雕鳄鱼、玻柜里的那些奖杯,映着点点光泽。此时她突然感觉这里有些空旷。

阿英已告诉她,这间董事长兼总裁办公室会原封不动地保留,作为她来地豪办公的地方。胡国豪的遗体昨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后,她就是地豪王国的实际主人了。听说胡国豪的旧部们对她寄予了厚望,希望她收拾亡夫的残局,重振地豪雄风。在许多人看来,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她并没有胡国豪那样的雄心和野心……。对房地产她不感兴趣。她也驾御不了这个王国。

这时阿英进来,殷勤地招呼:

“朱姐,董事们都通知到了,9点正式开会。”

“周总呢?”

“他刚才来过电话,正在路上。”

“钟涛也通知到了吧?”

“通知到了。”

“我先休息一下,你给我冲一杯咖啡。”

“好。”

阿英退下。

不一会儿,她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雀巢咖啡,递给朱美凤。然后掩上门,悄然出去。在门掩上的那一刻,她的目光扫了一眼玻柜里的奖杯。

总裁助理办公室。董事会举行前的一刻。

钟涛打开写字台右边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精心保藏的蓝丝绒包,有文具盒般大小。他拿起来放在手心上,轻轻抚摩了一下。

那神情像是在抚摩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小心地打开蓝丝绒,里面是一支旧口琴,已经烧变了形。胶木架和音簧口都没有了,只剩一堆焦黑的铁壳和锈斑。

钟涛闭上眼睛,他像听到了幽幽口琴声。

蓝色的火焰,那撕心裂肺的喊声……

当他睁开眼时,眼里已噙满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谁能知道他钟涛此时此刻的心境……

有人敲门。是阿英,通知开董事会。

“钟助理,朱姐请你开会了。”

“我马上到。”

钟涛收拾好蓝丝绒包,放回抽屉。锁好。

推门,向会议室走过去。董事会将决定地豪置业下一步的命运,也包括公司每个高级人员的沉浮。钟涛早已作好破釜沉舟的思想准备。甚至不惜递交辞呈,另谋发展。

胡国豪一死,地豪这个平台对他已失去意义。只是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完成。

会议室的椭圆桌上摆着一品红盆花。

已故地豪董事长的遗孀朱美凤、周正兴副总裁,以及地豪的其他几位董事都已到齐,大家随意地翻着案头前的会议文件。阿英身着黑裙,长发绾在头后,坐在一侧作记录准备。

钟涛向朱美凤和众人点头致意,然后入座。

9时整,地豪董事会准时召开。

会议由地豪副总裁、胖胖的李冬保主持。

地豪置业是有限责任公司,在胡国豪名下有54%股份,周正兴占36%股份,另外10%股份,由地豪的高级管理层分配。董事会原有7名董事:胡国豪(法人、董事长兼总裁)、周正兴(副董事长、常务副总裁)、李冬保(经营副总裁)、钟涛(总裁助理兼行政总监)、黄利宏(财务总监)、刘家力(销售总监)、徐明(项目策划总监)。其中李冬保、刘家力被认为是周正兴的人,李是周正兴的老搭档,为人忠实可靠。而钟涛、黄利宏、徐明三员大将,则属于胡国豪的嫡系。董事会秘书为阿英。

第一个议程:选举新董事长。

胡国豪突然猝死,没有留下遗书。根据法律的有关规定,胡国豪的54%地豪股份,以及其它所有动产和不动产,全部归在朱美凤的名下。

董事长由朱美凤承袭,顺理成章。

公司法人的变更手续,已经上报工商行政管理局。

第二个议程,确定地豪总裁。

总裁是地豪的掌门人、掌控公司实权的领导。会上两种意见:一是“董事长派”希望总裁由朱美凤兼任,如同胡国豪集法人、董事长和总裁于一身的“三位一体”。

但是“本土派”表示,胡国豪的创业时代已经过去,地豪已进入稳步开拓的现代经营阶段,董事长不宜再兼任总裁。否则会因权利过于集中于一个人,而容易造成公司决策的失误。

两种意见相持不下。

这时,周正兴使出杀手锏,在董事会上揭开了公司的内幕:地豪实际上已经负债累累。

他叫黄总监公布了地豪的帐目。地豪的财务情况,一向由胡国豪亲自掌握。大小帐目,均由黄总监直接向胡国豪负责。外面关于地豪的房地产龙头企业、做大做强,都是传言。地豪究竟有多少资产、多少贷款,以及负债率多大,连公司内部的管理层也不知详情。根据黄总监披露的材料,地豪与大东的“田东坝”竞标,只是表面上的争夺战。实际上是巧妙的融资伎俩,地皮转手买卖,等等。

黄总监打开面前的一个黄色塑料夹,里面有份财务统计材料。

他扼要地念了几段重点部分。根据这份长达十五页的统计报告称:截止到今年6月24日胡国豪去世时,地豪置业从省内各银行的贷款余额、未结清银行承兑汇票、银行授信、抵质押贷款(承兑汇票)金额分别为人民币19329万元、2175万元、7197万元、13328万元,累计总额为人民币42029万元。除去不能确定的2175万元的银行授信是否执行外,地豪置业对各银行未还贷款达39854万元。

“地豪置业资产总额为四亿六千万,负债将近四个亿,今年下半年的应还贷额为八千五百六十五万元。”

黄总监谈完,合上塑料夹。

也就是说,地豪差不多早就被胡国豪蛀空了!

全场震动。

“那收购‘田东坝’的资金呢?”

“收购‘田东坝’其实是一种炒作,胡总的计划是想空手套白狼!”

黄总监有意避开徐明和钟涛的目光,表情有点局促。

钟涛似乎看出了他的“倒戈”。

朱美凤异常平静。她并没有尴尬之态,也没有表露出其他的激烈反应。对黄总监提出的数字,她没有表示任何置疑,或者是为已故总裁说几句辩护之词。仿佛这一切与她毫无干系,或者是早已料到。

“我有办法使地豪重新立起来。”周正兴郑重承诺。

关于八千五百六十五万元的应还贷款,周正兴说明,已通过上海埔东的金融界朋友落实,可以全部融资解决,条件是用地豪那块一直荒着的地皮作抵押。对公司来说,这是非常利好的、一举两得的事。在胡国豪去世不到十天,周正兴就应对地豪的危机作好了重大补漏工作,他的应变能力不得不让人信服。

表决:一致通过周正兴作总裁。

董事会选举结果:朱美凤接替已故的胡国豪,出任董事长、法人。由于她宣布不过问地豪的具体运作,董事长实际只是一个名分。周正兴当选为地豪置业总裁,正式成为地豪的掌门人。

在宣布周正兴当选为地豪总裁时,场内响起祝贺的掌声。

李冬保被聘为地豪常务副总裁,主持公司日常工作。

其余董事的职位和分工未变,以保持人事的稳定。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周正兴当选地豪总裁后,旋即提议聘任钟涛为经营副总裁,接替李副总原来的位置。

董事会表决同意。

阿英从记录本上抬起目光,悄然打量着椭圆桌前的每一张面孔。

这个升职决定,令她和在场不少人觉得意外。连钟涛也没有想到。也许这正是周正兴的高明处。与其说是一种大度,莫如说是一种平衡手段。不知道这一人事安排事先周正兴与朱美凤有过协商或通气没有。也许这是他给“董事长派”的一个姿态,也许是朱美凤提出不作总裁的交换条件。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反正是既稳定了大局,又收买了人心。

几乎是轻而易举,周正兴就成为这次地豪重新洗牌的最大赢家!

在所有的这些程序过程中,握有54%股份的朱美凤理应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她的态度很低调,更像一个“英国女王”,而不是“撒切尔夫人”。这多少有点微妙。不过“董事长派”都知道,新董事长以前从来不过问地豪的事,也就没有过于强求。换一个角度看,如果朱美凤想凭着自己手中的绝对股份,强出头担当总裁重任,一是她担当得起吗?二是周正兴们会诚心扶持胡国豪的遗孀吗?阿英心想: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如此一来,周正兴轻松地掌控住了整个地豪置业。

周正兴成为新掌门人。第一个决定就是取消“田东坝”收购计划。

董事会第三项议程:讨论“田东坝”投标。

钟涛主张维持原计划,理由是开发“田东坝”业界普遍看好,资金筹措问题不大。但是周正兴“眼下还贷第一”、“‘田东坝’三、四年后才能见效益”的意见,在董事会上占了明显上风。胡国豪的“海景豪宅别墅”大手笔最终被否决。

钟涛回天无力。

朱美凤没有表态。持54%股的朱美凤弃权——这样董事会里就形成了一个非常特别的事实格局:只要朱美凤投弃权票,就意味着周正兴在董事会掌握了绝对决定权。

阿英的脸色很难看。朱美凤将总裁之位拱手交给了周正兴,钟涛被对方以提升的策略而安抚住,黄总监在关键时候反戈一击……她冷眼看着胡国豪的事业、雄心、以及财富,被他的同仁和未亡人随意践踏,与其说是痛心,不如说是藐视和愤恨。

6

Y区公安分局。刑警队办公室。

崔队正与刑警们研究案情,武局亲临会议。聂风参加了旁听。

会议焦点集中在那个神秘花圈上。各种分析意见和猜测都有。

“从挽联的内容、送花圈的时间分析,花圈的炮制者应该不仅知道地豪置业的内幕,也熟悉胡国豪的为人。所以,不排除地豪内部的人所为。”武局说。

“我赞成武局的分析,”崔队接话道,“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朱美凤。”

“胡国豪的遗孀朱美凤?”

“这个女人不一般。从一开始我就有感觉,她对胡国豪的死反应出奇地冷漠,极不正常。”

以崔队的看法为主,怀疑集中在朱美凤身上。

“还有,为什么用紫罗兰做花圈,也肯定是有含义的。”崔队点了一支红塔山。

他吐出一口青烟,煞有介事地说:

“你们注意没有?朱美峰用的小提包就是紫色的,这里面一定有着某种关联……对胡国豪的花心,最怨恨的人是谁?就是朱美凤。”

“而且胡国豪的底细也是她最清楚……”靓仔郑勇附和。

也有人提出异议,但缺乏足够的说服力。

“我不大同意崔队的分析,”姚莉很直爽,“我觉得,认定那个怪花圈就是朱美凤炮制的理由并不充分。她是追悼会的女主人,这个花圈的出现对她是很扫面子的。”

“我也这样看。”小川警官赞成姚莉的观点,“如果朱美凤涉嫌参与了胡国豪之死的阴谋,那她更没有必要暴露自己,引火烧身。”

聂风点头,似乎赞成小川的意见。

这个花圈的确非常离奇。

——同业的奚落?好事者的揶揄?

——对手的嘲讽和幸灾乐祸?

——还是有人为胡国豪盖棺定论?

好像都不是,而更近于像是——一种诅咒。

……

看得出,崔队的见解在会上站着主导地位。聂风没有吭气。

“聂记者,花圈的怪事你是怎么看的?”不料武局转过头问他。

“我……”聂风浅笑,欲言又止。

他不愿挑战刑警队的权威,确切地说,是不想刺激崔队的自尊心。

“小川说你当时也在现场,没关系,说说你的看法。”

武局再次点名。

“我这完全是班门弄斧,不好意思。”聂风开口,很低调。“对刑侦破案本人纯粹是外行……”

“聂记者,不要客气嘛。”坐在对面的姚警官竭力鼓动他。

聂风抬起头,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

“我觉得,要判断这件事,关键在于弄清花圈传递的是什么信息?”

小川和姚莉,饶有兴味地目注着他。

“首先,那个花圈用的蓝色花不是紫罗兰。紫罗兰属于十字花科,花瓣小,花形像丁香。但是花圈上的花瓣硕大,而且颜色很特别,它不是单纯的蓝色,而是蓝中透着紫色,从侧面角度看上去紫得发黑。”

姚莉警官感到惊奇,睁大了眼,她没想到聂风对花圈的观察这样缜密。

“聂记者,请问那是什么花呢?”坐在侧面的郑勇探着头问。

“是蓝色洋桔梗。”聂风说,“原产地在北美墨西哥,又名草原龙胆,深圳是由荷兰引进的,花色大多为蓝色,也有黄色、粉色和白色的。”

姚莉警官眼里透出赞赏之色。

“聂记者花卉的知识挺丰富哦!”

“略知一二吧,我向华艺花卉礼仪公司核实过,这是一种新引进的品种。”

“另外,华艺花卉礼仪公司的电话有来电显示。”聂风透露说。“我请他们查了那个客户的来电号码,是个公共电话,电话亭就在附近一家超市外面。”

武局对聂风不禁刮目相看。

“据说这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有三十来岁,是普通话。”聂风说。

崔队也探过头来,关注他的下文。

“集团内部知情的女人,三十来岁,除了朱美凤,还有阿英——也就是胡国豪的秘书冯雪英……”

聂风的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谁。

崔队暗想:说冯雪英是知情者,并不过分。她给胡国豪作了四年秘书,兼总裁办主任,参加几乎所有的地豪董事会。怎么没有想到她呢?

会场沉寂了片刻。大家似乎在重新清理自己的思路。

崔队递给武局一支红塔山。武局接在手里,但并不点燃。

他转过头问聂风:

“对联的含义聂记者可以解释吗?”

语气里带着期待。记者嘛,是专门和文字打交道的。

聂风翻开采访本,看了一眼记录。

“我想,‘死得其所’,可以有多种理解。‘死得其所’按最简单的解释,是死得是地方,形容死得有价值。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但我认为在这里,意思恰恰相反,因为胡国豪是死于非命,所以‘死得其所’应该是——‘该死’的意思。”

警官们哗然。

“‘心中有数’,表示死者心头明白死的原因,……当然这并不排除,可能还具体有所指某一个数字,对!也许和那张在胡国豪包里找到的A4纸有关联——如果确是如此,那这个‘心中有数’的‘数’,就是那串最后三位为‘791’的奇怪数字。”

现场又是一阵喧哗。

武局与崔队对视了一下。

“‘气煞云天’,这个‘煞’字,用在动词之后,可表示程度很深、很厉害的意思,如气煞我也,表示气得很厉害,气极了。”聂风稍作停顿,接着说:“此外,‘煞’字还有结束、终结的意思,这个下联也可以解释为:无论霸气也好,胆气、匪气也好,统统都终结在‘云天’——所以这个‘云天’具体所指的含义非常关键。”

又是一阵惊讶。

“为什么还有‘匪气’?未必他当过土匪!”姚莉问。

众笑。姚莉说来无意,聂风听起来倒是一震。不过他没作过多解释。

“我这是外行的胡诌,不一定对。谢谢!”

还未等警官们回过神来,聂风结束了自己的分析。

全场嘎然无声。

崔队的脸色有点僵硬。片刻之间,室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这时,电脑桌旁的电话机突然铃声大作。

崔队拿起话筒。

“喂,我是刑警队崔大均。对,什么?这可以,我们随后就来。”

崔队放下话筒,对武局说:

“大东房地产洪亦明的电话,要求我们去一趟,说有情况要反映。”

“唔,快去吧!”

“会先开到这里,小川、姚莉跟我走一趟。”

聂风凑上前,俏皮地问:

“我这个随军记者,可以作跟班吗?”

“不行。”崔队一口回绝,但给了他面子说,“如果有什么新情况,我会叫小川警官告诉你的。”

聂风并不见怪,说了句:“多谢。”

7

大东房地产位于东都广场十八层。视野开阔,口岸繁华热闹。

洪亦明主动约见警方,定有重要情况。

崔队和姚莉、小川三人来到广场,步履匆忙地登上电梯。

广场第十八层整个一层楼都属于大东。走出电梯,迎面是醒目的大东Logo、雪亮的灯光。门厅装饰以灰色为基调,兼搭跃动的橙黄、大红,简洁中透出一股现代感。

迎宾台后坐着一位靓丽的小姐。

崔队自报家门。迎宾小姐拿起电话通报。

片刻,穿着淡雅的林秘书把三人引进总裁办公室。

大东总裁的办公室没有地豪的豪气,但有另一种风格,就是典雅时尚。浅色调装饰,等离子挂壁电视,世界各地着名建筑的效果图。

洪亦明满脸堆笑,起身迎接,请三位警官在白色沙发入座。

他穿一身浅褐色西服,系棕色领带,颜色搭配得很得体。洪亦明平日非常注重自己的仪态、穿着,在任何公开场合看见他,都是衣冠楚楚的。

不少老总喜欢在大班台上摆放雪茄盒,或是一座精致名车模型等小装饰,作为爱好的点缀。洪亦明的案头,却摆了一个漂亮的荷叶形水晶玻璃盘,里面盛着糖果。熟悉洪亦明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特别的嗜好,也是主人的待客之道。洪亦明老家在河南省的一个穷乡僻壤,儿时生活非常贫苦,有时甚至要靠乞讨为生。他直到读中学都没有吃过一块糖。读小学时,有一次他偷了同学带去的一小块红沙糖,被父亲发现吊起来狠狠打了一顿,打得他遍体鳞伤,两天爬不起床。从此,他对糖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发誓将来有了钱,一定要买好多最高级的糖吃。

崔队他们落座后,洪亦明殷勤地把水晶盘往前推了一下,示意他们吃糖。

水晶盘里的糖很高级,一种是绿色纸包装的薄荷糖,另一种金黄色纸包装,上面印着几个漂亮的棕色字:“酒心巧克力”。

“谢谢!”崔队客气地婉谢了。

姚莉平日喜欢吃巧克力,瞟了一眼水晶盘里的酒心糖,有点心动。但她看见崔队和小川没有动作,也没好意思取。

“嘿,这糖可以提神,你们不用客气。”

洪亦明说着,随意拿起一块巧克力,剥掉金黄纸,把糖送进口中轻轻咀嚼着。

小川和姚莉互相瞅了一下。

姚莉的表情像是说:“这洪总真有意思。”

小川心里想的是:“怪不得他这么胖!”

林秘书端着托盘进来,送上三杯纸杯盛的热咖啡。在四方玻璃茶几上轻轻放下,然后掩门出去。

“洪总,您今天约我们来,有什么重要情况吗?”崔队切入正题。

“哦,是这样……”

洪亦明神情有些局促,他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水晶盘沿说:

“6月24号那天下午,我和胡国豪不只是光谈生意。在聊天中,我发觉胡国豪的情绪有点反常,好像他有种不安。”

“洪总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当时的神色有点怪怪的……”洪亦明只是谈感觉。

“有什么具体所指吗?”

“没有……”

看样子洪亦明似乎有所犹豫。

“那?……”崔队追问。

“他好像是害怕什么,但又……”

“究竟是怕什么呢?”

“他说了句:‘……也许迟早会有这一天……’”

“也许迟早会有这一天……”崔队重复这句话。

姚莉与小川交换眼色。

洪亦明脸上露出呆想的神色。

“胡国豪还说了什么没有?”

洪亦明有点迟疑,欲言又止。

“没有了……”

在谈话过程中,林秘书敲门进来,拿了几张单子让洪亦明签字。洪亦明大笔一挥签了后,又继续与崔队们谈。

崔队觉得纳闷:为什么洪亦明现在才提供这个情况呢?

“这个情况,为什么洪总今天才告诉我们?”

“当时我没怎么介意,后来想想觉得有些反常。我和胡国豪是多年的朋友,就他的性格这是很少见的。也许这对你们破案会有点帮助……”

崔队又问了一些诸如房地产投标、精英论坛的外围情况。洪亦明都作了回答。

“洪总和胡国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姚莉随意地问了句。

“噢,我们是河南虞城老乡,那地方特别穷……当年是一起光着腚出来闯的,几十年的交情罗!”

洪亦明话中带着一丝感慨。

“听说洪总是军人出身,在岭南房地产界是赫赫有名的福将。”

小川恭维了他一句。

“福将不敢说,只求平安,只求平安……”

他连连说道。

小川觉得,是否洪亦明也感觉到了什么?

走出东都广场时,小川说出自己的直觉。

崔队摇头:“不至于吧。”

然而是什么使胡国豪感到不安呢?

“我总觉得洪亦明没有说出全部情况。”姚莉说。

“他可能有什么顾忌……”小川有同感。

崔队百思不得其解。

送走三位警官后,洪亦明沮丧地倚坐在高背沙发里,心情很复杂。

他关照林秘书不要打搅,也不接任何电话。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陷入沉思冥想中。

6月24日下午与胡国豪见面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豪景大酒店海景餐厅。胡国豪那天点了好些菜。明炉烧甲鱼、香辣蟹、蛏子王,桌上摆得满满的。还有几个开胃的凉菜。他们边吃边聊,不外乎扯些房地产业的传闻逸事,两人还喝了一点红酒。

酒菜吃到半酣时,胡国豪突然两眼盯着洪亦明说:

“考考你……”

他在一张餐纸上,写了几个数字,问洪亦明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串数字就是“42602791”。

洪亦明晃了一眼,说:“不知道。”

“再想想。”

“谁的电话号码?”

“狗屁!”胡国豪粗暴地骂了一句,一对小圆眼睛射出幽幽的光:“你倒着数看看……

洪亦明两眼盯着那串数字,突然恍然大悟,脸色顿时煞白。

胡国豪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张折叠的打印纸,在桌上展开。

纸的中央:一个很大的红色空心“山”字形符号。

下面飞着一行粗体黑字:“42602791”

“是……谁,寄给你的?”洪亦明结结巴巴地问胡国豪。

“不知道。”

“那你可得小心哟!”

“没什么大不了的!”

胡国豪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的厚嘴唇抽动着,看样子像在极力忍耐内心的某种忐忑不安。

胡国豪折好打印纸,放进手提包里的小本里,喃喃地说了句:

“……也许迟早会有这一天……”

洪亦明心里似乎有一种黯淡的预感。

这时,胡国豪的手机响了。

他打开手机,贴着耳朵。

“哦,是你?有事吗?……知道了。”

只有简单的对话。

“我有点事,先走一步。这些王八,老弟慢慢享用!”

临走时,他还和洪亦明说了句笑话。

他夹着手提包走出餐厅门口,洪亦明看着他短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下的人影中。

胡国豪就此一去不复返。

……

洪亦明从冥想回到现实中,脸色有点苍白。

他拉开大班台中间的小抽屉,里面露出一张A4打印纸。这是今天清晨他走进办公室时发现的,A4纸折成4折装在一个信封里。信封上的大东地址是打印的,本市的邮戳。

此刻,洪亦明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打印纸,像触电一样又把抽屉合上。他总觉得有种不祥之兆。

一阵恐惧猛地袭上这位地产大亨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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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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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新掌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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