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皇庭门前宫禁严密朱漆正门紧紧地关闭着只余下侧门供皇亲国戚们和宫人们行走。一辆八宝璎络车里面悠悠地出来到了门口停下来接受检查。守卫认得这车并不十分严格见车窗的帘子掀起来便笑道：“顺嬷嬷今儿个又出去啊？”

“是啊出去。”顺嬷嬷微笑答应着。

守卫看了看门旁一根竹竿的影子“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走？”

“太后的事情哪里还看个时辰又不是什么远地儿不过江边去买点玩意儿一个时辰就能回来。”

“那就好。”守卫是个年纪不轻的士兵行事毕竟要稳重许多“嬷嬷可牵挂着点儿两个时辰内回来不然可就进不来了。”

顺嬷嬷客气地地点点头：“多谢提醒费心了。”

八宝璎络车出了宫门却没有向城中繁华的婀婷江畔而去。

如意绣坊的门面并不大夹在左右门庭豪阔的绸庄染坊的中间并不引人注意若非悬挂在门口的那幅绣着如意娘的小小招帘人们甚至很难现它的存在。

但是这条街上却鲜少有不知道如意绣坊的人。只因京中的富贵人家上至皇亲贵戚下至名门淑媛都会到这里来采买绣品学习女红。如意绣坊不但弟子遍布京中豪门且绣品受到城中贵妇们的推崇由绣坊女主人苏姑娘亲手所绣的绣品更是千金难求的珍品。谁家办喜事若能得到一幅苏姑娘亲手所绣的帕子做陪嫁连夫家都要对新媳妇刮目相看以礼相待地。

也正是因了这个缘由如意绣坊门面虽小。门口各式豪华精致的车轿却是络绎不绝四围邻居早已是见怪不怪。

这就让顺嬷嬷的到来丝毫不引人注意了。

门口早有人迎候是一个不过十一二岁大地小厮。鬓边还留着垂髫一身青衣小褂。眼睛滴溜溜地晶亮一看就是个聪敏的孩子。见到顺嬷嬷地车停在了门口赶紧跑过去打起车帘笑道：“嬷嬷来的好快！姐姐刚儿让我来看我说您一时还到不了姐姐骂我懒。可巧一出来您就到了。还是姐姐猜得准。”

他口齿便利说话声音又清又亮煞是好听饶是顺嬷嬷此刻满腹心事也不由得笑起来：“你这小家伙越来越会说话你姐姐又怎么知道我会来？”

他却不透露神秘兮兮地一笑：“嬷嬷进去看看就知道了。…电脑小说站”一面说着小跑着在头里带路。

如意绣坊小小的门脸不过一张桌子宽墙上悬挂着一些绣坊学徒的绣品门边就着光的地方摆着一张绣架一个四十来岁地妇人趴在上面做绣工。顺嬷嬷和小厮一路说笑从她身边经过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绣坊里面有一扇后门用绣了牡丹的帘子挡着。小厮掀起帘子让顺嬷嬷先过去。帘子后面是一条幽暗深长的走廊。两边各有七八个门门上的帘子分别绣着牡丹荷花百合之类的花卉。光线从帘子后面投过来。在走廊中交织出一片光影的迷宫。

顺嬷嬷从那些门前走过透过帘拢隐约看见里面是一个个伏在绣架上努力工作的身影。这些都是绣坊的弟子。绣坊的主要订单都是她们在这里完成地。如意绣坊在京城经营已经过五代手艺生意都是祖传的。坊中绣娘都是挑选的心灵手巧地七岁以下女童从小就进坊教养学艺学满十年方能出师在这里拥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房间接活儿做。

顺嬷嬷知道苏家地规矩刺绣时讲究地是全神贯注心意合一方能绣出神意相合的上品来因此要求绣娘工作是要绝对安静不得被任何外力所侵扰。就连那小厮走到这里也放轻了脚步一言不走廊里只有不知道从何处传来地隐约断续的一声声琴音。

出了走廊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白玉拱桥横跨水面那一边是湖中央的小岛。顺嬷嬷跟着小厮过了桥琴音越清晰起来。顺嬷嬷讶异道：“苏姑娘还弹琴么？”

“哪儿能呢？”小厮说：“弹琴是要毁手的姐姐的那双手您还不知道那可是比金子还贵重的她倒是想学年前刚一说起就被一群老嬷嬷们看起来惹得她老大不高兴呢。”

“那这琴是谁弹的竟比宫里面乐师的还好。”

小厮忍俊不禁“是艾师傅请来的琴师说起来嬷嬷也认识您见了就知道了。”

两人一面说着已经来到一处雅舍外面小厮清了清喉咙通报：“顺嬷嬷来了。”

里面立即有人热切地招呼：“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一如既往地热情让顺嬷嬷也不禁微笑起来。

一进屋便闻到异香扑鼻顺嬷嬷看见苏姑娘盘膝坐在一张软席上她身边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嬷嬷捧着她的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在她手上涂抹白色的香膏。想来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出来的。

看见他们进来苏姑娘笑道：“姑姑请坐您看我这儿起不了身您别见怪。”

顺嬷嬷连忙道：“你别动了保养手是正经咱们都不是生分人。”一面说着一面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苏姑娘说：“您先稍等等我这儿还有点儿琐碎的事

“不忙。”苏姑娘点点头扬声吩咐：“让她们进来吧。”声音中已经多了一分威严。

片刻后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低着头进来在门边行了礼就不肯再往进走。顺嬷嬷是见过世面的一看便知道这是要处置犯了错的孩子们当下就来了兴趣。早就听说如意绣坊家规严格苏姑娘以一个未嫁的大姑娘统领这么大的家业手段定然不同寻常顺嬷嬷倒真心想看看她做派。

苏姑娘看着那两个女孩子半晌才说：“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呀。”

两个小姑娘期期艾艾地答应着不情不愿地走到苏姑娘面前。

顺嬷嬷此时也看清楚了那两个小姑娘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赶紧敛住。苏姑娘听见了顺嬷嬷的笑声再打量她们俩个只见两个人衣服上都沾染了泥巴裙子还被扯烂了几条琐琐落落狼狈不堪。

“看看你们两个人跟叫花子差不多了。”苏姑娘数落着语气倒是和蔼了不少。“干什么了？”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见躲不过用蚊子一样大的声音说：“爬树……”

“听不见大点声。”

小姑娘无奈只得大声说：“爬树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也就无所顾忌于是絮絮地说：“是小缥她要摘桂花又够不着所以就只好……只好……”也不用苏姑娘出声责难只是斜眼瞧着她就已经让她理亏地说不下去了。

此时苏姑娘的手已经护理好两个嬷嬷用丝帕细细擦拭好之后又捧上一对纯白色的手筒要给她带上她却拒绝了：“稍等等。”

苏姑娘将手举起来向着阳光仔细观察。那是一双完美无瑕的手白嫩柔软纤细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水晶般剔透。皮肤柔嫩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她轻轻地动了动水葱一样的手指在光线中舞动灵巧秀美宛若精灵。

顺嬷嬷点头不愧是冠绝天下的如意指。如意坊苏姑娘的一双手除了针和丝从不沾任何事务看来传说竟然是真的。宫中三千粉黛京城十万名媛再没有一双手能如此娇贵。

不光顺嬷嬷连那两个小姑娘也看得目瞪口呆。平日里苏姑娘的手都笼在手筒中没有多少机会能见到。

苏姑娘睨着她们问：“好看吗？”

小姑娘们呆呆点点头。

“看看你们自己的。”

她们低头看自己的手一样也是清秀柔嫩的手手背上却是斑驳的污点连指甲里也是黑乎乎的泥不用别人再说什么自己就先红了脸低下头去。苏姑娘冷笑：“就这样你们还想绣花？你们那手现在也就只能纳鞋底子了。”又向身旁的两个嬷嬷说：“把你们的手给她们瞧瞧。”

一个嬷嬷笑道：“姑娘真是的白白臊我们呢。”一边说着却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顺嬷嬷一看也不由吃惊看着两个嬷嬷脸上皱纹密布看着怎么也有六十岁的模样手却保养得莹白柔润若不看脸还以为是三十岁的贵妇手呢。

两相一对比两个小姑娘更是脸红低了头不敢说话。苏姑娘这回却连刻薄话也不说了瞧了她们一会儿叹了口气：“回去吧我也不罚你们了。手粗了绣品自然就粗断得还不是你们自己的生计。我才不跟你们生气呢。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