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上

第五幕上

28

清晨4点。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临近黎明,空调机风扇的响声更加剧了我的烦恼。我终于爬起床,撩开窗帘,打开窗户。清凉的微风浸人心脾,带来了木槿植物的宜人清香。塞勒峰渐现出玫瑰色和金色。这是我在热带的最后一个黎明。我决心已定:离开太子港。

我快快不乐。我无法忍受失败,我还从未有过承认失败的记录。说什么一切可以从头开始,我不要这种安慰!去冲个淋浴吧,好摆脱忧郁的心情。

水房里没有灯!为了节电,政府方面不打招呼就停了电,尤其在晚上经常如此。奥洛夫松旅馆的经理很有先见之明,特地为我在盥洗室小桌上准备了一只盛满灯油的扇贝贝壳随我使用。还没点着灯芯,我的手指倒被火柴灼痛了。白色的墙上,晃动着的豆火映出了我那把巫师扫帚般的牙刷影子。

在黑人国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后,我想用冰凉的冷水刺激一下。自来水是温的。我只好用浓郁袭人的科隆香水代替,使劲地擦着头皮。这香水是从路上一个男孩的货摊上买来的。小家伙年仅十二、三岁,已经是销赃老手了。幸好,剃须膏总是散发着熟悉的巴黎香味。我正用吉列刀片刮着胡子,突然间高兴起来:飞回法国的念头使我大为振奋。尽管我必须乘坐令人胆战心惊的旧飞机去皮特尔角城,在那里换乘去巴黎的DC-6客机,我也不在乎了。梳着头,我甚至哼起了《重见巴黎》的曲调。再过两天,我就能沿着勒比克街疾走,迈上那间小鸽笼的楼梯,把玛丽丝紧紧地搂在怀里。当然,免不了要挨胖子一顿痛骂……可这是我的过失吗!不正是他异想天开,把我派遣到海地来的吗!

我要让他明白,我不能赖在太子港,糟蹋法国纳税人的钱……我也不能在普罗斯佩-马凯斯上校那里无所事事,浪费海地纳税人的钱。

何况,随着时光的流逝,要把马耳他人抓回去的可能性是越来越小了。在这里我已经呆了一个星期了!整整七天,我只能等待,等待,再等待……至于警方的侦查,人家会更有办法的。白天,热带的气候弄得我头昏眼花;晚上,我只能套上用一把古德换来的来路不明的海魂衫,躲在面朝椰林别墅的松树干上受冻。对于我的做法,普罗斯佩上校和那位正直的恩里克斯中尉毫无信心。

“真不走运,”恩里克斯说,“你瞧,我带着只雄鸡……”

他开玩笑说,无论马耳他人或马里亚尼,都不会再在椰林别墅里露面了。他简直没一点警察的味道。恩里克斯不过是个误入警察局的斗鸡高手罢了。

在松树干上,透过那副极其老式的望远镜,要找到马耳他人,简直比发现猛鸦古象还难。镜头里一片空白。

另一方面,我倒是有资格在太子港当导游了。我几乎走遍了全城,在没有人行道的马路上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太子港的路名,和那些公共汽车、卡车及出租汽车的美称一样,充满了诗情画意:什么“玩具路”啊,“微不足道路”啊,“寡妇街”啊……说到寡妇,我确实见到过一些风流大嫂、快活女郎和巧舌妇,整天围着洗衣槽说长道短。我终于喜欢上瓦利埃尔集市那浓烈的鲱鱼味了。市场里的金属货架,使我想起远在大西洋彼岸的巴黎巴尔塔中央菜场。和巴黎一样,太子港也有自己的旧货市场;我一头钻了进去。在摩尔式城堡下,到处是煮裂的熬糖锅,用破的黄麻袋,被海风侵蚀的供奉圣像画,还有卖大米。咖啡、香料的,卖阔叶黑烟草、香蕉的……对那些使劲地兜售的商贩来说,我不是个好主顾,但却是个好学生:我学会了一大串唱歌般的叫卖词句,并喜欢上了克里奥尔语。我的迷恋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对到处流行的美国切口语的热衷。贫民窟的臭气已不再使我昏厥。我居然很快就对热带国人民的困苦境况熟视无睹了。

玛丽丝肯定会很高兴:她酷爱花边,而我在巴黎时无力满足她的这种收集癖好。在这里,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从狡猾的女商贩手中买了一大堆花边。然而,尽管整天奔走,我却不曾在街上撞见多米尼克-坎布齐亚的金头发和蓝眼睛。马耳他人简直就成了传说中的海蛇,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初次像乌鸦一样呆在树上监视椰林别墅的第二天,我偶然经过了信义路上的邮政总局。我猛然想到,可以采取主动进攻的态势:既然我已经有了椰林别墅的电话号码,何不试一下呢?

“马里亚尼先生吗?”

“他不在。”

“您能肯定吗?”

“他不在。”

“您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算我走运,我碰上的是个饶舌的海地女人。就和奥洛夫松旅馆里的女服务员一样,她们整天披着防尘的头巾,坐在楼梯口说东道西。

“他不在?这太遗憾了……我是加拿大银行的代理人,有件生意想和他谈谈……”

“先生,他不在。您说的什么生意我根本不懂。”

我很怀疑,便追问道:

“您不知道他在哪吗?”

“他不在。”

好吧,我明白了。简直像在对唱片说话。说到唱片,我在听筒里听到了响亮的梅林盖舞曲①。这再一次证实了:当马里亚尼老爷不在时,椰林别墅的家仆们并不寂寞。

①一种海地舞蹈,与巴西桑巴舞近似——原注

“算了,”我说,“我明天再打来。”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在。”

“那么,请他的那个金发朋友来接电话……”

“他不在。”

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一次,五次,十次,我使用着同样的方法,从奥洛夫松向椰林别墅挂电话。我在旅馆里跑到哪打到哪,毫不在乎当地警察局可敬的同事们会不会侦听!我甚至从太子港的蒙帕纳斯——“十字街头”路上的酒吧间挂电话。我在那里看到,那些站在妓院门口的嘴脸,完全与巴黎法兰西学院附近的众生相一样,只不过肤色略黑1点而已。门前的彩灯表明:野鸡正在等客上门呢。

我对普罗斯佩上校和他手下的军警部门毫不关心。我觉得,上校对“我的”公事也并不关心。我来后只见过他两次。不过,没有什么理由责怪他:是我自己请求他让我自由行动。正,因如此,他才把我托付给军人驯鸡师恩里克斯。我很高兴能安静地干我想干的事。

好了,天亮了,已经5点了。该准备上路了……嗨!虽说又能重新见到玛丽丝和巴黎,可心里真不好受。不过,我是估计到这次失败的。远离法国千山万水,没有内线,没有合作者,在这个对其居民的道德和心理等全凭猜测的国度里,怎么能干警察这一行呢?胖子的错误在于,他从未离开过法国本土,而我却多次出国执行任务。我是否像他说的那样退步了?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很清楚:照此时此地的事态发展趋势,要把马耳他人重新投进博迈特监狱,还渺茫得很!

邮局一开门,我就去给胖子发一份电报,考虑到有六个钟头的时差,他要在中午才能收到。我可以想象到,他会对着我的好友伊多瓦纳暴跳如雷的:

“博尼什又一次把既成的事实放在了我面前!”

或许,我最好还是给他挂一个对方付款的长途电话?他这会还在办公室里,通常只在凌晨1点离开办公室,去喝一杯茴香酒……

既没有电灯,也没有电话。我可无法提着个原始油灯去找接线员。活该!干脆等法国大使馆开门再说吧。我还有时间在这里作最后一次努力。我已经喜欢上太子港了。从此地经圣多明各、波多黎各和圣马丁飞往皮特尔角的班机,在上午11点以前是不会起飞的。

我套上了最后一件干净衬衫。玛丽丝算得很准:八件衬衫。粗布长裤还能对付几天。我把脏衣服和盥洗用品一古脑儿胡乱塞进箱子。

大使馆办公室门口的告示牌好心地提醒我:今天要下午才开始办公……真是好运不断!我只好转身去普罗斯佩上校的司令部。在那里,总会有电话的!趁此机会,我正好向他辞行。

一辆吉普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恩里克斯中尉一身参加斗鸡比赛的打扮,从车上跳下来。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像是要逮捕我似的。

“您来得正好。我刚要到旅馆去找您,快上车吧!”

几分钟后,恩里克斯中尉在警察局大楼前敏捷地停了车。他仍旧拉着我的胳膊不放,拖我来到了四楼。

“您要找的法国人,现在有新的消息了。”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什么?”

“上校会告诉您的……”

恩里克斯敲了敲上司办公室的门,没等回音就拉我走了进去。

“他来了,上校。”

坐在办公桌前的普罗斯佩上校居然扮了个鬼脸。

“昨天晚上,部长召见了我,”他连手都不握一下,就开门见山地说,“他对坎布齐亚案件非常关心。他要我告诉您这一点,希望不惜任何代价抓住这个危险的逃犯。他还同意,在您需要的时候提供一切方便……”

我心想这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已决定坐11点的飞机去皮特尔角了。部长,这个不可思议的人,莫非他成了我海地之行的deusexmachina①?

①拉丁语:古希腊戏剧中用舞台机关送出来的解围之神,喻指意外出现的救星或扭转局面的人或事——译者

“上校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部长获得了有关多米尼克-坎布齐亚的重要情报。您要找的人确实到过佩蒂翁维尔,在马里亚尼的椰林别墅里住过。遗憾的是,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在您到此地的前一天就离开了别墅。”

也许是他那嘲弄的目光使我吃惊,要不就是失败的感觉使我变得敏感起来了?我斗胆讥讽道:

“那么,部长想必知道罗什-马里亚尼去哪儿了?”

“他在那里,在自己的别墅里。昨天晚上刚出海回来。他的快艇在雅克梅勒抛的锚,是那里的警察局报告我的。他常常带着姑娘一、两个星期不露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您一定会惊讶,坎布齐亚没有用他的本名。”

“这我早就估计到了,”我苦涩地回答道,“那天,我曾对您说起过……”

“部长早就识破了他的假身份。但是,我们的部长有自己的见解。坎布齐亚改名为威廉-卡林顿了!请注意,还带着博士头衔呢。他在椰林别墅逗留的时间很短,顶多只有一个月。马里亚尼是个长年收留同乡的重要人物。当他一听说来客有什么劣迹,就立即把他们赶走。在奥洛夫松的一次午餐会上,马里亚尼就是这样亲口对吕克-富歇部长说的……”

我对此深表怀疑。不过,我不管他海地部长和科西嘉皮条客之间有什么勾勾搭搭,我只关心马耳他人。此外,我关心的是11点能否按时出发。

“部长还得知,”上校接着说,“这个坎布齐亚-卡林顿在圣多明各特里希略旧城的和平旅馆有一个房间。这一点肯定不会错。自从多米尼加企图谋杀前总统莱斯科以来,我们两国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又是一条希望渺茫的线索。得了,我还是决定要走了。可我不由得琢磨起来:富歇部长为什么突然会对我要找的马耳他人发生了兴趣。我把这个疑问告诉了上校。他支支吾吾地搪塞道:

“探长,部长自有他的秘密。也许是你们法国同行发来的通报使他想起了什么……通报上说,坎布齐亚是个危险的罪犯……”

“显然是我的上司发来的通报喽?”

上校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然后把它铺平了说:

“您看吧!”

电文纸像烟盒纸一样小。我念道:“请海地警方查实:居住在佩蒂翁维尔的罗什-马里亚尼是否收留了坎齐布亚-多米尼克。后者系被通缉的逃犯、持械抢劫犯和杀人犯。佩蒂翁维尔7-0956电话和巴黎大学街罗什表弟约瑟夫-马里亚尼住宅曾多次通话。请火速告知巴黎警察局库蒂奥尔警长。电话:蒂尔比戈92-00或凯德索尔费佛街36号司法警察总署。”

我把电文放回到办公桌上。好啊,库蒂奥尔连动都不需要动一下!他呆在凯德索尔费佛街充满烟臭味的办公室里,就能找到椰林别墅,或许还发现了马耳他人的踪迹呢!

普罗斯佩上校徒劳地等着我的说明。

“我们不能去监视马里亚尼的住宅,”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不过可以侦听他的电话。既然他已经回来了,我们就不能放过他。部长命令我帮助您。我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看这样吧:我们把设备交给您,由您负责侦听。”

“就我一个人?”

“因为您习惯于对付贵国的强盗嘛……我很惊奇,这个假卡林顿为什么不用马里亚尼这个姓,”他宽厚地笑了起来。

我也感到惊奇。这一切改变了我的回国计划。活该倒霉,飞往巴黎的班机将离我而去。追捕罪犯的急切渴望又充满了我的心头。

29

晚7点30分。回到奥洛夫松旅馆房间后,我足足睡了一晚上。现在我养足了精神,在恩里克斯中尉陪同下,我拿起了侦听器。我们挤坐在用篷布遮得密不透风的福特牌小卡车里。中尉浑身都在冒汗,和他那“神力”斗鸡冠军一样散发着臭气…

虽说早已习惯于埋伏和无休止的等待,可我还是感觉时间过得太慢了。我在思考着一个老问题:为什么警察的手段到处都一样?这时,我的目光停留在电流表的指针上。指针在向右侧晃动。磁盘开始转动起来。恩里克斯倚靠在我的肩上。

“嗒啦……”“嗒啦……”“嗒啦……”

我的心跳加速了。谁在通话呢?是从富歇那里领取津贴的仆人呢,还是罗什-马里亚尼本人?从听筒增音器里可以听见,拨号盘在缓慢地拨动着……不,这不可能是富歇的内线。他没必要按号码拨电话。只消拿起听筒,就能接通椰林别墅和我们的小卡车之间的线路。

我们屏声息气地听着拨盘的拨动。拨号停止了。拨号音也消失了。是对方放弃了通话,还是在犹豫要不要拨那个号码?

“嗒啦……”“嗒啦……”,拨号声又响了!这时,电话铃响了。我连大气也不敢吐一口,生怕侦听行动会被对方发现。恩里克斯满头大汗,瞪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我。我撇撇嘴,表示一无所知。他显得很沮丧。

电话铃还在响着。这一次,铃声一直没有停。没人接电话。我想象着,那个不接电话的神秘受话人是谁。我猜测着,这恼人的、不间断的铃声会在什么样的地方回响:是豪华的住宅呢,还是肮脏的客栈?也许是在一家旅馆里,或是饭店,夜总会?

我听着,感到电话铃响了五遍,还从杂音中分辨出了罗什的呼吸声。我敢肯定是他。他没有再拨号,挂断了听筒。要是他失望了,我会比他更沮丧的。我叹了一口气,真倒霉。恩里克斯站起身来,脑袋顶住了小卡车的篷布。一滴汗珠从他额头滚落到我手上。我也一样汗流浃背。最后一件干净衬衫总算没弄脏。通过译读录音磁带,我有办法查出受话人的电话号码。“嗒啦”声应该对应于一个地区的代码。例如,我们在索赛街的电话号码是安茹(Anjou)2830,拨2代表A,拨6代表N,拨5代表1,即265-2830。

这时,拨号声又响起来了!神经战又重新开始了。磁盘转动起来。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一遍,两遍,三遍,……为什么还要拨下去?对方肯定没有人接。直到第五遍铃响,还是没有反应……第六遍铃响时,话筒被摘下来了。我的心顿时收缩起来。我嗓子发干,内心重新鼓起了希望。这肯定是一个暗号。先响五遍铃提醒对方。然后再重新开始。恩里克斯从我脸上看出了情况,曲下腿来……

“Bondiornu.Cumustate?”

“Sicbe.”

“Facebellutempu.”

“ye。”

“Dumane,amatina.Seiora…”

“Capiscu.Avedeci.”①

①科西嘉语:“你好,怎么样?”“很好。”“天气不错。”“是啊。”“明天早晨。六点。先生……”“明白了。再见。”——译者

咔嚓。电话挂断了。通话干脆、简短,好像很具体,却一句也听不懂。看来是科西嘉语。我只听懂了“bondiornu”和“Capiscu”两个词:“你好”和“明白了”。看来干警察这一行真得懂好几种语言。与其乱七八糟地教我们,行政当局还不如给我们上点英语和西班牙语课呢!还有科西嘉语课!在皮加尔可用得上呢!

他们说得极快,好像是约定一次会面……如果我立即把磁带往回倒,再慢放一遍,就能破译受话人的电话号码。可要是那样的话,就不能继续侦听了。我可能会漏过罗什的又一次通话,说不定那次通话是一条新线索呢。

看起来,罗什极有可能是与马耳他人通话。除此以外,他能与谁用科西嘉语这样简洁地说话呢?从两人的声音里,我听出了一种默契……不,那个不知名的对话者不可能是海地角的科西嘉侨民。好吧,也许还可能出现其它的通话,管它呢!马耳他人要紧!我倒回了磁带,然后按下放音键。磁带转得太快了。我赶紧用指尖止住。“嗒啦”、“嗒啦”的拨号声很像河马的吼叫。我分析着拨号声,记下数字,又反复地校核了好几遍。得出的结果完全相同:9,173。

“9是雅克梅勒地区的代码,”恩里克斯说,“至于173是哪里,当地警察局会告诉我们的。”

“那里离这儿远吗?”

“大约有200公里。开车去路程至少要花两个小时。在山的对面呢。”

我手表的指针指着8点30分。

“我们现在就赶到那里去!”

恩里克斯呆呆地看着我,好像我要上九天揽月似的:

“这怎么行!我得取得部长的批准!雅克梅勒在东南省,我们是在西部省。除非关系到国防大事,我们不能进入邻省。不行,这办不到!”

我想起,在国内也是这样。虽然,巴黎警察局曾肆无忌惮地插足我在科西嘉岛的权限范围,但照我看来这毕竟是一个例外!

“何况,我也不能动用通讯车。得另找一辆车。”

真是的!我怒火中烧。是啊,国内国外都一样,死板的官僚程式使我们寸步难行,却任凭歹徒们逍遥法外!

马耳他人要是知晓这些,一定会哈哈大笑的。我预感到,一要是等下去,他就会再次从我手中逃脱。必须迅速行动,立即采取果断措施。不能老呆在侦听车里浪费时间,或是去找上校,再由上校去请示部长,等待部长的许可……这样非坏事不可!照这种速度,明天下午之前绝到不了雅克梅勒!

正当我大声谴责误事的官僚主义时,恩里克斯拍了拍我的肩膀。

“马里亚尼出来了。”他对我说。

我刚来得及从车篷缝隙里瞥见一辆美国汽车的后车灯光。刹车灯闪了两下,像是在嘲弄我们。

30

南方公路上很凉爽。罗什-马里亚尼驱车驶上横跨弗鲁瓦德河的大桥。自从“图森-卢韦尔图尔”号落户雅克梅勒,停泊在海堤附近或由他命名为“特雷莎”的西瓦迪埃别墅对面以来,他在这条公路上已不知往返了多少次。他认识小镇上的每一个警察和海关官员。海关办公室就坐落在“破产”酒吧——对有钱人来说真不是个吉祥的名字——和老咖啡厂之间。他利用种种理由向这些人分送小礼品。于是,他的船始终干干净净,锃光发亮。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须任何形式的预先通知,他的快艇就能随时驶离海地水域。港监和卡耶街上的旅游局早就默认此事了。

罗什还常常邀请官兵和海关官员上船作客。这并不需要花多少钱。他先是馈赠在加勒比地区被视为上品的五星陈年紫朗姆酒,随后又在“捕野牛者”酒家大摆筵席。这酒家原先是个海盗窝,当年摩根大盗曾在那里纠集人马袭击巴拿马。这样,在渡海期间,他掌握了南部海岸警戒方面的一切秘密。鉴于他的好意和航海方面的出色技能,海岸守军甚至允许他在一西瓦迪埃湾的岩石堆里系泊快艇。

马里亚尼踏足了油门。庞蒂亚克牌轿车在通往莱奥甘的柏油马路上悄然疾驶。莱奥甘曾是印第安人的村庄,坐落在一个叫“好日子”的地方。如今,在铺满碎贝壳的黑沙滩上,只剩下一座旅馆的废墟了。公路上,过往车辆对射的灯光不时扫过甘蔗地、富兰花圃和野薄荷园。罗什边开车边哼着小曲。在奥洛夫松与富歇共进午餐的结果非常理想。特鲁希略旧城的抢劫没有显露任何蛛丝马迹。只是偶尔谈起坎布齐亚。部长仍然相信,他还在圣多明各追踪着杜瓦利埃博士。这太好了!罗什极力不让部长察觉,甚至还装模作样地说:

“这位多米尼克真是个神秘的人物!简直就不知道他会干些什么。他突然消失了,然后又出人意外地重新露面……”

他从眼角瞟了瞟连眼都不眨一眨的吕克-富歇。多米尼克是个神秘人物,这一点马里亚尼没有撒谎。但他还是个天才的组织者。可不是么,装满比索和美元的钱袋就藏在汽车发动机旁的车厢里:这就是证明。当然,这些钱不会者放在车里。再过一会,“图森-卢韦尔图尔号”就要驶往离雅克梅勒300海里的牙买加去了。当天就能打来回。不过是一次简单的出海兜风而已。马耳他人和米兰将在金斯敦上岸。至于这笔钱,在存入罗什在金斯敦不列颠银行的户头之前,将由克里斯托弗这个海关官员兼走私犯来保管。克里斯托弗的兄弟亨利是银行的代理人。今天早上,马里亚尼从奥洛夫松把预计抵达金斯敦的时间通知了亨利。至于分赃,多米尼克认为应按各人出力多少来决定。这次持械抢劫对大家都有好处,其中也包括中间人。

公路开始蜿蜒曲折地向上盘旋而去,在到达格朗戈阿夫之前,渐渐与海岸岔开了。对于容易发热的发动机来说,拉塞勒平原是很可怕的。罗什推上了第二排挡。幸好,驶过了这段沙漠般的斜坡后,像圆形剧场一样围绕着雅克梅勒深水锚地的下坡道很长。

雅克梅勒无疑是海地最富特色的小镇。它吸引着情侣们来此倘佯。这里有狭窄的小巷和红瓦顶铁器市场,保留了全部殖民地趣味的彩色石屋和本房;还有女商贩和牵着骡子闲逛的人。妇女们在场地上分选着晒干的咖啡豆。

在一次出海回来的途中,罗什在雅克梅勒结识了特雷莎。他当即觉得这女人很不简单。她出生于安达卢西亚的加的斯,容易激动,酷爱跳舞。18岁时,她坠入了情网,对方是一个用新大陆财富来引诱她的南美船主。当时,她正值豆蔻年华。那人英俊漂亮、很富有,有数不尽的钱。她怎能经得住诱惑呢。于是,特雷莎便跟他走了。一次,在加勒比海地区中途停靠时,这位国际军火商阿曼多-德尔普拉约倒了大霉。他受到了特鲁希略十四公里街40号上的警察局传唤,供认了向古巴巴蒂斯塔和圣多明各特鲁希略旧城的反对派提供武器的事实。为了活命,特雷莎被迫沦落风尘。她学会了向上攀附。一个逃亡特鲁希略旧城的前纳粹党卫队员看中了她,为她买下一套家庭式膳宿公寓,并改建成一家高级妓院。

特雷莎对征集姑娘很在行。她的经营之道足以令巴黎或马赛的鸨母们钦佩不已。她用妓院收益在城里上等住宅区里买下一套住宅。假期里,她自己也在雅克梅勒接客。就在那里,她和马里亚尼勾搭上了。两人一拍即合。正如在其他岛国为他当耳目的那些女人一样,特雷莎成了马里亚尼在圣多明各的情报员。这样,他们就能“摆布”妓女们。罗什满心感激,决定用特雷莎的名字为刚在西瓦迪埃落成的别墅命名。他甚至还用了她的姓。但出于谨慎,别墅产权人的名字却空着。

罗什听任庞蒂亚克轿车在下坡道上滑行。以前,由于高山挡道,雅克梅勒与国内处于隔绝状态。虽然后来好歹辟出一条公路,雅克梅勒仍然是南部省半岛的偏僻地区。罗什正是为此选中了这里。

仪表盘上的时钟指着晚上10点。庞蒂亚克牌轿车在公共汽车站对面的加油站停了下来。

“奥内西姆,把油箱给我加满!”

加油工摇动油泵,先后灌满了两个玻璃圆桶,累得满头大汗。

“你要给船上油箱加油吗?”罗什摇下车窗问道。“今晚我要去纳耐特港,那里有龙虾,我给你带一只回来。”

加油工点点头。他正在使劲摇着加油泵手柄,气喘吁吁地没法答话。罗什付完钱后,吹着口哨把车开走了。明晚,从金斯敦回来时,这个卖力的奥内西姆会得到龙虾的。说不定是一对呢。只要把钱安全地送到牙买加,大家都能尽兴欢庆一番。

31

公路翻过了杜梅山脊。穿过菖兰花圃和野薄荷园后,我们的车驶进了三米高的甘蔗林。满天星斗下的美妙景色,令人想起了一次赏心悦目的郊游。可是,我的同伴破坏了这安详的田园风光。恩里克斯中尉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脸色铁板,目光极为阴郁。坐在他身边的是普罗斯佩上校,他那沉重的身躯稳稳地坐在吉普车的简陋座位上。车子的颠簸对他毫无影响,而我却不时被弹得前俯后仰。

上校显得很激动,还在膝间夹了支冲锋枪。

全靠上校,我们才能这么快就动身出发。看来,他和我一样,也不喜欢无益的官僚程式。这样,事情才没耽搁。当我们好不容易在“辉煌”旅馆的餐厅里找到他时,上校刚在旧城堡式的餐厅里独自一人用完晚餐。他立刻就以负责人自居并领导起这次行动来了。

我不习惯坐这种越野车,它看来存心要折断我的脊梁骨。我的两条腿已经僵硬了。坐在被一堆千斤顶、钢丝绳和油箱包围的吉普车后座,真是活受罪!

恩里克斯驾车向一群山羊冲去。这位斗鸡驯养员好像根本不把这些牲畜当一回事。我赶紧闭上双眼。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只见山羊们惊慌地向道路两旁闪避。没看见压死的羊。

现在是凌晨3点。除了山羊以外,我们再也没有遇到其它的生灵。幸亏如此。此刻我们正驶过被掘开的陵墓堆。吉普车开始向山下的雅克梅勒俯冲,疾风吹落了紧扣在上校耳际的粗布大盖帽遮光帽檐。

车篷顶上的无线电天线在风中呼呼作响,像渔夫的钓竿一样弯曲着。经过无数次拐弯后,我终于看到了几点灯火,还有海滨灯塔那断断续续的微弱闪光。上校打开无线电话开关。一阵噼噼啪啪的噪音响过后,总算呼叫通了:

“雅克梅勒警察局。我是普罗斯佩上校。情况怎么样啦?”

“您要查的电话号码是特雷莎别墅的,就在港口后面的西瓦迪埃公路上。别墅里好像没有人。”

“别墅的主人是谁?”

“特雷莎-鲁伊斯,圣多明各的一个西班牙女人。好久没见她在这里露面了。”

我靠在上校的肩上,极力想在呼啸的风声中听清对话的内容。

“别墅里有没有别人?”

“不清楚,上校。刚才已经有个军官去过那里。好像没有人。”

普罗斯佩朝我转过脸来。我一声都不敢吭。从他明显的恼怒中,我仿佛看到了胖子的神情。在这次徒劳的奔袭后,维歇纳会怎么看我呢?如果他能保持冷静的话,也许会要我坐11点正飞皮特尔角的班机回国,这正是几小时前我想做的。是啊,要是赶上卫卫点起飞的这趟航班该多好!

哎,别急,事情还没见分晓呢。当对讲机里传来补充报告时,上校的脸色由不快变成了惊讶:

“据为罗什加油的奥内西姆报告:‘图森-卢韦尔图尔’号今夜出海去纳耐特港了。”

又是一条线索!这次是一艘船……

百叶窗紧闭着,别墅里好像没有人。

“我到后面去看看,”我低声说,“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

吉普车在离中尉指出的特雷莎别墅约200米处停了下来。这是一幢殖民地风格的雄伟建筑。牵牛花丛遮住了一道白色的围墙。穿过栅栏门,有一条夹竹桃掩荫下的小道通向别墅的廊柱。门窗上都装有色彩鲜丽的百叶窗。陶立克式柱子支承着锻铁栏杆。没有灯光。

“您看见什么了吗?”

恩里克斯中尉跟在后面。他脱下了胶底鞋,提在手里。没”穿袜子。虽然在这种严肃的场合,我还是忍不住要笑出来。

“要么他们睡了,要么根本没人,”我说,“得想办法摸清情况……”

恩里克斯中尉用食指向我示意,然后凑近我的耳边,很神秘地说:

“你不认为我们最好等到天亮再说吗?”他建议道,“如果他们在里面,会打开窗户的!”

嘿,他现在对我以“你”相称了!而他用了“他们”这个复数,似乎我侦听到的科西嘉语对话证明,特雷莎别墅是个强盗窝!

“不错,可要是他们不在呢?那不是白浪费时间……”

恩里克斯想了想说;

“你看,高处的百叶窗也关着……”

“跟我来,”我说,“我们到别墅后面去,然后翻墙进去。”

我在栅栏处绕了一圈。恩里克斯紧随在后。他把鞋放在小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给我搭个人梯。”

恩里克斯背靠石灰墙,把手合拢。我一跃跳上他的肩膀,爬上墙头。手指上一阵微痛,接着便渗出血来。原来我把食指搭在像玻璃一样锋利的凸角上了。我察看了所有的窗户,全都紧闭着,只有楼上有扇小窗开着。可能是盥洗室的气窗。

为了换一个观察角度,我跪下来爬了几步。底下,恩里克斯中尉也跟着我移动。我呆住了。在住宅和洗衣房模样的小棚屋之间的院子里,停放着罗什-马里亚尼的那辆庞蒂亚克牌轿车。我顿时大吃一惊。这么说,海地警察弄错了:他没有出海。马里亚尼在这里。显然,他是来和马耳他人碰头的!

我终于抓到了目标。胖子一定会高兴。我在天涯海角的热带国里发现了马耳他人。胖子肯定会去报告部长说,哪怕在北极、南极,他的手下人也能马到成功!

我示意恩里克斯回到原地贴墙站着,便曲身从墙头上滑了下来。石头上留下了几滴血,这没关系。我跳下地来。

“你说得对,”我说,“他们在里面,走吧。”

我们悄悄地走着,回到了别墅的正面。……会不会有哪扇门没上锁?只要推一下……就能在楼上找到卧室,把沉睡的马耳他人当场抓住。我的三个伙伴会堵住他的逃路的。

从刚才那地方,我可以爬树进入别墅,跳到院子里。

“如果门开着,我们说不定能把马耳他人从床上掀起来,”我说,“他会以为是给他送早点的呢,你说呢?”

斗鸡驯养员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一系列的情况使他不知所措。也许,他以为我是发疯了?

“要是他从上面开枪怎么办?”他说。“反正兵营就在附近,我们可以去开一辆装甲车来。只要有10来个人,就能冲进去了!”

中尉想得太远了!

“这样会惊动他们的,”我说,“来,再给我搭一下人梯!”

我攀上墙头,抓住了树干。树枝弯曲起来,但还结实。我顺势向里荡去,跳到树上。一只鸟惊慌地在我面颊掠过,发出凄惨的叫声。我赶紧抱住树干,才没有跌下去。我又顺着树干往上爬,抓到了另一根树权。玛丽丝看见我这番表演会怎么想呢?树权晃动着,弯曲着,不过很结实。我左手拽住树权,右手伸向气窗。我推了一下。窗户打开了,发出刺耳的响声。在飒飒作响的动物和昆虫出没的深夜里,这响声就像鸟兽的叫声一样可怕。我的心再次剧跳起来,仿佛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勒芒24小时汽车大赛一样。

窗框还在吱嘎作响!从神秘莫测的地方传来了回声。然后,又是一片寂静。我还想再等两三分钟,但已经可以确信,屋里根本没有人。再也用不着恩里克斯说的装甲车了!

可是,马耳他人肯定到过这里!那次科西嘉语的通话无疑证实了这一点……我把脑袋伸进气窗。接着,身子也钻了进去。果然是个盥洗室。水从抽水马桶水箱里溢出来,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门从外面反锁上了!除非是出远门,否则不会连厕所门也锁上的!看来,我只好从另一种意义上来扮演美国电影中人猿泰山的角色了?

锁舌紧扣着锁闩。不看也能猜出来。只要有一把螺丝刀,就能把它从锁闩中撬出来。可惜,我手无寸铁。厕所里除了一个装有两只镀铬龙头的洗手池、一条挂在钩子上的毛巾和一个卷筒卫生纸瓷架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了。喔,还有一把放在粗陶彩壶里的柳条扫帚……人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我从厕所里稳稳地逮住!

突然,我听见一记响声。不是在做梦。是脚步声和短促的呼吸声。我赶紧趴在地上。哼,躲在大盗的厕所里!维歇纳准会高兴的。我在这里就能听见他的挖苦:

“部长先生,您是说博尼什?他从来就不会像别人那样干。不过,我可没少提醒过他,让他遇事小心谨慎。可是有什么用呢。您想想,部长先生,他居然在黑人国里私问住宅!”

令我吃惊的是,门外没有透进一丝光线。也许,一旦灯亮,手枪就会顶着我的鼻子了。

“喂!”

我转过头去。气窗口出现了恩里克斯的身影。我一下子放心了。他是怎么爬到墙上来的?斗鸡驯养员正在窗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我跳起身来。

“我需要一把螺丝刀或者什么平的家伙,好伸进锁舌和锁闩里去。还要一只电筒。”

谢天谢地,机运是警察的夭使!恩里克斯身上什么都有。他在树权上保持平衡,搜遍全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递给我。好极了,可是还不够。刀刃一撬就会断裂的。尖头必须能嵌进锁闩里的锁舌才行。

“这个行吗?”

他晃了晃军用皮带扣。这扣圈是肯定不行的,用皮带上的扣针试试怎么样?我点点头。

恩里克斯用手电筒照着锁头;我开始拨起锁舌来。锁舌纹丝不动。我仍不死心,接着往里拨。扣针伸进了锁闩。我用力抵住扣针,手指像蟹钳一样捏得紧紧的。锁舌终于活动了……

“咔嚓”一声,锁舌别过来了。

走廊里毫无声响。厕所门悄然打开了。我用手心拢住手电的光束。没听见呼吸声。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在凉爽的夜里,人们一般都是开窗睡觉的。除非要完全挡住微风,否则是不会合上百叶窗片的。我脱掉鞋,赤脚走在宽敞的走廊地板上,慢慢向前摸索。靠墙处有三扇门敞开着。

我用手电筒迅速扫视了一遍。房间是空的。我放下心来。但同时又很担心。我从桃花心木楼梯往下走了几步,探头望了一下。起居室里空无一人。我又看见了马里亚尼停在院子里的那辆汽车。我回到楼上。房间里会有什么吗?橱里只有一些女人的衣物。抽屉里连一张纸片也没有。几副皮手套,一条腰带,一根吊袜带,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西班牙人模样的欧洲女人。我把照片塞进口袋,穿过了铺着栗色瓷砖的浴室。另一个房间的墙上挂满了帆船画。床脚下有一双拖鞋。里面只有一些帽盒、箱子和打扫房间的用具。

我回到盥洗室的气窗前。恩里克斯正拽着树权回到围墙上去。我轻声招呼他:

“我下楼去给您开门。屋里没有人。”

他隐没在墙后。通往院子底楼的正门反锁着。这么说,他们是从这里出去的!我从边门走了出去。我走近庞蒂亚克车,悄悄打开了左车门。点火开关上装了防盗保险装置。我又沿着小径来到别墅正门。当然,门是关着的。我拔起了扬在地上的左侧门销,拽住两个门闩使劲往里拉。一声脆响,接着又是一阵格格声。锁舌被拽出一半,两扇门分开了。恩里克斯、普罗斯佩和雅克梅勒保安警察局的一名中尉握着手枪站在门口。

“车在院子里,”我说,“可屋里没有人。”

“我并不奇怪,”上校恼恨不已,“我让人叫醒了加油工,他讲了具体情况。昨天早上,‘卢韦尔图尔’号就停泊在西瓦迪埃湾里。马里亚尼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把油箱加满后,就回佩蒂翁维尔去了。今天深夜,他又独自来此,驾船去纳耐特港了。事情就是这样!”

上校停了一会,又讥讽地说:

“白人们从话筒里一听到说话声音,就把本地土话当成科西嘉语了。开车,恩里克斯。这里再没什么可干的了。”

32

天气好极了,风平浪静。黎明渐渐露出灰白色,依稀可见远处的海岸。4点正。快艇已经过了瓦什岛。罗什-马里亚尼坐在软垫长凳上,手握镶革桃花心木舵轮,眼睛注视着驾驶舱里的控制仪表。

他很喜欢这条船,就像母亲对婴儿一样关怀备至。开船前,他与多米尼克和米兰在甲板上碰头时,重掌舵轮的喜悦决不亚于三个人的重逢。

“一切顺利吧?”

“一切顺利,”马耳他人回答,“你给我打过电话后,我们一直没离开过船舱。”

他看看米兰。米兰笑了笑。

“另外,”他接着说,“我们把你船上的食品罐头吃光了。这样才能有力气嘛……”

罗什扭动了点火开关的钥匙。400马力的帕金斯型双发动机立刻运转起来。隐约可以听见发动机在隆隆作响。汽缸一热,罗什就按下了起航电钮。

“简直像钟表一样准确,”他带着满意的笑容说。

罗什从固定在舱壁的小箱子里取出一顶水手帽,扣在头上,又看了看转速计。当指针达到绿色表段时,他把气门控制杆往后一推。

“起锚!”他对马耳他人喊了一声。

多米尼克松开了前后缆绳。米兰帮着他一起干。起完锚,熟练的罗什船长便把左推进器手柄向后转了九十度,几乎同时,又笔直地转了回来。“图森-卢韦尔图尔”号缓缓旋转着,离开小湾码头。接着,罗什又把右推进器手柄向前转到零位,船尾便离开了原地。等船尾远离礁石,马里亚尼便一前一后推上了两根操纵杆。快艇在原地打起转来。掉完头,马里亚尼把两只手柄恢复到原位。他手握舵轮,缓缓驾船向海湾出口驶去。一出海角,就加快了航速。快艇飞驶起来,在蓝色海面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航迹。

雅克梅勒镇从船的右舷方向后隐去。镇上的灯光映照在海面上。渔船亮着桅灯在海滨摇晃着。罗什又提高了船速。400马力发动机如脱缰之马,以每小时20海里的巡航速度疾驶而去。

“最晚11点就能到金斯敦了。”他说。

罗什算得很精确。见马耳他人走过来,他又说:

“你去煮一下咖啡。我把舵轮放到自动控制位置后,就来和你们一起数钱。我太爱听点大票面纸币时的嚓嚓声了!”

你好,圣多明各!

这里和海地一样热不可当。不过,我已经开始适应这种热带气候。新买的绣有香蕉叶花纹的衬衫粘在身上,可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我累极了,一坐到飞机上就睡着了。只用了三刻钟,飞鹰航空公司的双发动机飞机就把我从太子港带到特鲁希略旧城来了。

肤色黝黑的入境检查官好像刚从夜总会里出来,身上穿着合身的短运动裤和土黄色短袖衬衫。看到我护照上填的警官身份后,他的脸色顿时就不一样了。我看到他朝我投来会意的一瞥。可见,国际刑警组织还真管用。甚至在篷塔考塞多机场里也能帮上忙。

一个眼神凶恶的混血儿搬运工手疾眼快地提起了我的箱子。我极力阻止他。他建议我坐停在混凝土大楼前的出租汽车,连搬运费在内只要30分。我拒绝了。他只好悻悻然地放下箱子,朝我脚边几厘米处吐了一口唾沫。

“多米尼加快车”刚卸下最后一批即将登机的乘客行李。我走了过去,穿白衬衫的司机相貌很和善。他接过我的行李,像扔橄榄球一样抛到行李架上。我惬意地坐到靠右的椅子上。还是空调车舒服,和太子港的破出租车大不一样。我终于摆脱了那些喧闹的鼓声,拙劣的土风画,还有那些身缠布匹的“莎拉夫人”①和受惊的家禽!另外,这里的客车发车很准时。汽车沿着海滨一望无际的花丛全速行驶,直驶杜阿尔特桥。渡奥萨马河以前,司机在三眼泉公园门口停了下来。他朝宽敞的岩洞努努下巴。岩洞里流淌着一条地下河,不耐烦的游客们正乱哄哄地拥向高速公路。

①海地女商贩的绰号——原注

我搜肠刮肚,才想出几句可怜巴巴的西班牙语,向司机打听哪一家旅馆比较经济实惠。他说了三家,都是同一级别的:“商业”、“阿波罗”和“侨民”旅馆。其中,侨民旅馆在埃米莉亚诺-特赫拉街上,离特雷莎-鲁伊斯住的伊莎贝尔女教徒街很近。就住侨民旅馆吧。

潜入雅克梅勒别墅的唯一收获,是得到了罗什-马里亚尼在多米尼加的女友照片和地址。背下了别墅保险单上的地址后,我又按原样放回文件柜里。税单收据大部分寄给佩蒂翁维尔伊博莱莱路罗什-马里亚尼先生,偶然也寄给特鲁希略城伊莎贝尔女教徒街特雷莎-鲁伊斯夫人。

从一本色情照相簿里的照片上,又找到了另一个地址:“特雷莎-鲁伊斯,住特鲁希略旧城梅利亚街圣玛利亚旅馆。”

为了看到“图森-卢韦尔图尔”号返航,普罗斯佩上校、恩里克斯中尉和我等了一整天。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我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沮丧。阿梅代中尉在亚历山德拉饭店为我们包了一桌饭。可谁也没心思品尝。在临海的阳台上,一个黑人美女端上了拌有红扁豆的名菜:戎戎米烧龙虾。喝咖啡时,普罗斯佩上校又开始唠叨起来:

“我可怜的朋友,您把科西嘉语和克里奥尔语混到一块儿去了!除了马里亚尼以外,别墅里不会有别人,……”

把科西嘉语和克里奥尔语混到一起!也只有普罗斯佩才会这样想!可惜他没有说错:罗什是一个人回来的。入夜以后,我们挎着望远镜,把吉普车隐藏在一个可以俯瞰别墅的高地上,便注意观察起快艇的灯光来。凌晨一点,快艇在小湾里下了错。罗什敏捷地跃上岩石,跳到岸上。黑暗中,普罗斯佩的叹息声引起了我的联想。这叹息包含着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指责。

马里亚尼打开别墅大门,把庞蒂亚克轿车开出来。他没熄掉火,下车来锁上了大门。随后,红色车灯闪亮着朝城里驶去,一直消失在太子港方向的海岸坡顶,扫过高处的拐弯地段。毫无疑问,罗什回佩蒂翁维尔去了,而且是单独一人。

我心慌意乱起来。可是,我并不是凭空想象。我觉得,马里亚尼专程从佩蒂翁维尔赶来,独自一人连夜出海;二十四小时后,又连夜赶回去,这多少有点诡奇。当然,人们可能喜欢独自一人兜风,但这样的出海动机是值得怀疑的。

搜查快艇的结果也令人扫兴。我已无法要求上校在船上多呆几分钟。恩里克斯也毫无信心。驾驶舱右边的小箱子是空的,里面只有一顶金锚水兵帽和几张海图。我又走下两级楼梯。舱门只用一把插销插着。这是马里亚尼的疏忽吗?不会的。在这种厨房兼餐厅里,没什么东西可偷的。可是,通往卧室的门却上了锁。不撬锁是进不去的。

在桃花心木栅栏门后的不锈钢碗槽底下,有一只金属垃圾桶。我提起桶来。几根抽了一半就掐掉的香烟扔在一团揉皱的纸上,其中一段还留有口红的印迹!我捡出纸片。一张印着黑体字的蓝色电影票很引起了我的注意:“Entrada00956号。“Entrada,在西班牙语里是“入场券”的意思。要不是票子反面写着几个像中国字一样难懂的草字,这纸片简直就没有价值。票根上写着:圣玛利亚旅馆陈茉。奇怪,这地址与特雷莎-鲁伊斯照片上的地址相同,只是字迹不一样。我回到吉普车上。海地警察们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什么也没发现!”我决定不提这个小小的发现。“根本找不到什么东西!”

清晨4点,当我回到奥洛夫松旅馆时,卡西米尔正在柳条椅上酣睡。大厅里只剩下几盏暗灯。我没有叫醒他,从抽屉里取出钥匙,便蹑手蹑脚地上楼去了。

上午8点,我又和两天前一样,手提着箱子整装待发。这次,我的决定再也不可改变了,我要离开太子港。

结账时,我又惊又喜:

“账已经结清了,先生。”出纳员告诉我,“机票也一样。是政府的命令。”

胖子是决不会如此款待外国警察的!

我还是拿出了几个古德,送给女仆和出纳员作小费。出纳员递给我一张飞鹰航空公司机票,是由太子港飞往特鲁希略旧城的,一周内往返有效。

星期一上午10点就有一次航班。在回法国以前,我还有时间去一趟圣多明各,最后确认一下马耳他人是否在那里。这还不至于误了起飞的时间。

我在公共汽车终点站独立大道11号下了车,抬头寻找待赫拉街。我沿着海滨走去。再也看不见雅克梅勒那种粉画色调的殖民建筑了!这里是另外一种文明,有点像美国。我意外地看到一个被称为伯爵的纪念性旧城门。城门俯瞰着挤满出租汽车、公共汽车和行人的独立广场。城墙还保留着当年的威严,把殖民地时代的街区与新的建筑群一分为二。报贩的叫卖声震荡着我的耳膜。出租马车缓缓地向前挪动,为温情的旧城留下了一堆堆马粪。

“劳驾,去侨民旅馆怎么走?”

缺齿的马路清洁工很快回答了一句什么,我都没能来得及听懂:我含糊地朝着自以为正确的方向指了指,可他却指着广场左侧对我说:

“你沿着恩惠路一直往前走。往左拐是伊莎贝尔女教徒街,再往左拐就到埃米利亚诺-特赫拉街了。……侨民旅馆是很不错的!”

说得对,可太远了!恩惠路好像永无尽头。我在卢佩龙街迷了路,来到已有几百年历史的先贤词。这个建筑物很容易被误认为教堂。在邮政总局附近,我终于找到了侨民旅馆。我累坏了。完成这最后的例行公事后,我得给胖子挂个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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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洋大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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