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 红烛红颜

三八 红烛红颜

乌云渐散,洪水也不再涌来,两人相偎坐在丘顶,阿蘅娇羞不语,轻轻道:“大哥不生我的气了?”黄药师心情舒畅已极,仰天纵声长啸,朗声道:“失去了你,赢了天下第一又有何用?”阿蘅大喜,黄药师又道:“咱们回桃花岛之后,立刻成亲!”阿蘅笑道:“江湖都说黄药师睥睨世俗,离经叛道,婚姻之事怎还拘泥俗礼?”

黄药师被她将了一军,微一怔忡,想到她话里答允了婚事,心中十分畅快,哈哈大笑,打趣道:“对,对,什么盛典大礼,累我的阿蘅久等,通通见鬼去吧!咱们就到前面小镇,成亲完婚!”阿蘅大羞,啐道:“没点正经,四下是水,还不一定能脱身呢。”黄药师嘻嘻笑道:“那咱们就在这荒岛上厮守终生,也是美事。”

阿蘅刚要答话,只听一人喝道:“前面的可是黄岛主么?”黄药师循声望去,见远处一只木筏缓缓飘来,筏上之人衣衫褴褛,却是个叫化子。当下答道:“正是黄药师,阁下是?”

那人从容答道:“在下丐帮鲁有脚,岛主可曾见过敝帮洪帮主?”

黄药师道:“适才见过洪帮主。”于是跟他指明了洪七公的大概位置。鲁有脚把黄、冯二人送到附近一个小城,才自去寻找洪七公的下落。

此时日已偏西,黄药师在客店中要了一间上房,安顿冯蘅住下,独自转身出去买了几套干爽衣服。

待他回转,阿蘅问道:“大哥饿不饿?”黄药师望着眼前伊人,饱餐秀色,笑道:“不饿。”

阿蘅道:“你不饿,我可饿了!”说着翩然走入内间,忽然惊呼一声。

黄药师吃了一惊,掠到她身边,道:“怎么?”阿蘅拿起两只空碗,皱眉道:“我趁你出去的时候,整治了几个粗菜,现下除了馒头,都不见了。”

黄药师松了口气,笑道:“我道什么天大的事呢,不就是几个小菜么,想是让哪个饿鬼偷食了。”

话音未落,屋外一人道:“黄老邪,我不就是偷偷尝了几口,用得着骂我是饿鬼么?”另一人在屋顶上答道:“药兄新婚燕尔,有交杯酒,却无下酒菜,叫化子罪大恶极,待我去毒死他几个徒子徒孙,给嫂子报仇!”先前那人怒道:“老毒物,你敢,爷爷把你抽筋剥皮!”“呼”的一声,屋上随即传来“砰砰嘭嘭”的劲气交击之声。

黄药师拉着阿蘅来到屋外,月光下两道人影纠缠相斗,早已去得远了。黄冯两人对望几眼,一齐弯腰暴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清脆爽朗的笑声在静夜中萦回,惊起远处成群睡鸦。

休息几日,黄药师雇了车辆与冯蘅相携返回临安,欢天喜地找回桃华岛众弟子。那武眠风与冯蘅相识最久,为人又十分恭谨,探问道:“师叔,你让我们找得好不辛苦,师父生怕你有什么不测,脾气都变得暴躁起来。”

不等冯蘅说话,梅超风插口道:“大师兄怎么还叫师叔?该改口叫师娘了。”

众人笑了一回,笑得冯蘅颇不自然,反诘道:“谁个一定做你们的师娘来着?”冯蘅虽然与众弟子斗口抵赖,心中却是窃喜。

黄药师心中高兴,连叫道:“婚典一定还要盛大独特,哪个不来祝贺,便是不给黄老邪面子,我叫他全家今后不得安宁,哈哈哈哈。”

冯蘅心中暗自欢喜,假嗔道:“做师父的没有师父的样子。”

黄药师嘿嘿地笑了一阵,道:“我哪里肯让你再受委屈。徒弟们,这就去发喜帖!”

陈玄风干咳几声,嗫嚅道:“师父,我……”刚说了半句,被梅超风用手肘一撞,马上闭口噤声。黄药师浑然未觉。陈玄风低头不语,默默地不爱说话,与船上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梅超风看在眼里,不住跟他打趣。

黄药师并六弟子忙碌数日,遍发喜贴,邀请客人七月初七到桃花岛观礼,又在临安购置物什,一切准备停当,泛舟返回桃花岛上,只等群雄到来。

七月初七日,群雄陆续登岛,不想黄药师在桃花岛布下机关,群豪根本找不到登堂入室的道路,四处乱闯,遥遥地看着岛心屋宇,终究不得其门而入。原来黄药师为考校宾客,设置了重重障碍。

那洪七公到了岛上,倒是玩得十分过瘾,先是将蹴鞠踢进树梢竹篓,竹篓里掉下一封书信,要他左走半里地。洪七公一时玩得兴起,哈哈笑道:“老叫化偏看那黄老邪耍什么花招。”沿左手小路行了不远,却见一桌酒菜预备在哪里,洪七公食指大动,毫不客气,吃了几口鸡肉,却见盘子里又露出一张纸条,上写:“黄药师请七兄尊驾沿竹间小径前行寻一株奇枫,枫边有一道谜题。”洪七公前行不远,果见一株枫树,枫树上订着一张白帛,上书:“请七兄耍一套拳法。”洪七公哈哈笑道:“老叫化正好舒活舒活筋骨。”打完一套降龙十八掌,却见地上又出现一张白帛,指明行路方向,这次却是到“积翠亭”观赏歌舞。

群雄武功才学各不相同,难免鱼龙混杂,有的乱骂乱闯,有的大呼过瘾,有的难题面前搔首挠耳,有的轻松过关自得其乐。岛上千百客人时而静坐深思,时而竞技娱乐,时而下棋饮酒,不一而足,每人所遭际遇,全不相同。有的客人偏不信邪,信步游走,自行其事,最终却被戏耍一番,步步有难,走到猪圈鸡笼再无去路,显然被那恃才放旷的黄药师剔除掉,无缘参加隆重典礼了。须知这桃花岛上树木山石古里古怪,若不是黄药师有心放人进内,旁人谁能轻易入得桃花岛来?

到了中午,大部分客人俱到岛心,那些豪迈仁杰得到热情款待,有吃有玩,那些心胸歹恶的奸徒却被困在铁笼里出不来。

黄药师见群雄来的差不多了,只是不见王重阳、欧阳峰二人。正自烦闷,周伯通骂骂咧咧地到了岛心,一见黄药师,叫道:“刚才我在花径中转来转去怎的就是出不来?黄老邪你搞什么鬼把戏?”

黄药师微笑不答,问道:“尊师兄重阳真人怎的没来?”

周伯通听他问话,却不吵闹,凛然道:“那西毒欧阳峰好不要脸,华山论剑后居然埋伏在重阳宫侧,打算抢夺师哥的《九阴真经》,幸亏师兄及早发现,诈死骗那欧阳峰显形。那夜师哥破棺而出,以一阳指破了老毒物的蛤蟆功,打得老毒物受重伤逃回西域。我师哥本已染上天花恶疾,伤人后便已劲竭,当夜就死了。”

黄药师一呆,本欲打算请重阳真人为自己主婚,不料他已死去数月,伤怀之余,安慰了周伯通几句。群雄突闻噩耗,也不免悲伤了一回。

黄药师重新绽起笑容,道:“承蒙诸位抬爱,大驾光临桃花岛,黄某感谢不尽。就请名动天下的丐帮帮主洪七公为黄某和冯姑娘主婚。”

洪七公在江湖上名声极佳,人人敬仰,群雄不由大声喊起好来。洪七公打个哈哈,笑道:“世人言道:做了三年叫化,连官也不愿做。药兄,我若是在你这世外桃源住上三年,可连叫化也不愿啦!”

黄药师道:“七兄若肯在此间盘桓,咱哥儿俩饮酒谈心,小弟真是求之不得。”

二人客套几句,洪七公大步上前,等黄药师把一身红衣的冯蘅搀出来,朗声对天下群雄宣布:“黄药师与冯蘅婚典开始!”

一言甫毕,那边歌声渐起,喧闹悦耳,爆竹齐响,好不热闹。群雄簇拥着黄药师和冯蘅欢欢喜喜地拜了天地。

群雄闲话一会,即赴筵宴。

彩灯高悬,红烛盈盈,桃花岛被映得通红。黄药师和群雄拼了一通酒,喝得微熏,送客人安歇,急转入洞房。却见冯蘅端坐床边,一脸喜气,脸蛋被映得粉红,煞是好看。

黄药师在旁边坐下,轻握冯蘅小手,道:“今日,你高兴么?”冯蘅抿嘴一笑,微微点点头。黄药师深情款款说道:“你就是上天为我去造就的女子。”

冯蘅心中微醉,知道自己命中的那个夫君,终于来临。

忽而黄药师又道:“今日桃花岛还有一件喜事,你猜得着么?”

冯蘅一愣,惊疑地抬眼看他。黄药师笑道:“今日周伯通前来贺礼,道出重阳真人仙逝已久,那真经一定落到周伯通的手上。王重阳也还罢了,周伯通这种浑人怎么也配拿着《九阴真经》满世界招摇?既然他主动送上门来,阿蘅务须助我把经书借来一观。”

冯蘅表情严肃,叹息道:“想不到黄大哥依旧念念不忘那《九阴真经》,真是叫人难过。”

黄药师一把将冯蘅抱在怀里,笑道:“我已想好了计策,你到底帮不帮我?”

冯蘅见他说得柔情蜜意,心头一荡,轻道:“这次我不违拗你便是。”说着,目光一扫那荧荧彩烛。

黄药师立时会意,忙把蜡烛吹熄了。一夜缠绵。

次日,黄药师单独来找周伯通。周伯通见他满面春风,讥笑道:“黄老邪聪明一世,胡涂一时,讨老婆有甚么好?”黄药师也不生气,摆下酒菜请他喝酒,听他详细说起师哥假死复活、击中欧阳锋的情由。

冯蘅笑道:“这部《九阴真经》害死了无数武林高手,不知这经书到底是甚么样子,心中好奇,求周大哥我借经书一观。”

周伯通叫道:“不可不可,师兄临终前立下遗言,他夺得经书是为武林中免除一大祸害,绝无自利之心,任谁不得习练经中所载武功,即使周伯通也不能偷看一眼。”

黄药师笑道:“老顽童,内子当真全然不会武功。她年纪轻,爱新鲜玩意儿。你就给她瞧瞧,那又有甚么干系?我黄药师只要向你的经书瞟了一眼,我就挖出这对眼珠子给你。”

冯蘅格格一笑,说道:“‘老顽童’?周大哥名字有趣得紧,你爱胡闹顽皮,大家可别说拧了淘气,咱们一起玩玩罢。你那宝贝经书我不瞧也罢。”转头对黄药师道:“看来《九阴真经》是给那姓欧阳的抢去了,周大哥拿不出来,你又何必苦苦逼他,让他失了面子?”

周伯通知道冯蘅在激自己,道:“经书是在我这里,借给嫂子看一看原也无妨。但你瞧不起老顽童守不住经书,你我先比划比划。”

黄老邪笑道:“比武伤了和气,你是老顽童,咱们就比比孩子们的玩意儿。”

冯蘅拍手叫了起来:“好好,你们两人比赛打石弹儿。”

周伯通微微一笑,道:“打石弹儿我最拿手,要是你输了怎么办?”

黄药师道:“全真教有宝,难道桃花岛就没有?”他从包裹取出一件黑黝黝、满生金色倒刺的皮衣在桌上一放,正是桃花岛镇岛之宝:“软猬甲”。黄药师又道:“伯通,你武功卓绝,自然用不着这副甲护身,但他日你娶了女顽童,生下小顽童,小孩儿穿这副软猬甲可是妙用无穷,谁也欺他不得。”

周伯通道:“女顽童是说甚么也不娶的,小顽童当然更加不生,不过你这副软猬甲在武林中大大有名,我赢到手来,穿在衣服外面,在江湖上到处大摇大摆,出出风头,倒也不错,好让天下豪杰都知道桃花岛主栽在老顽童手里。”

当下三人说好,每人九粒石弹,共设十八个小洞,谁的九粒石弹先打进洞就是谁胜。周伯通好耍小聪明,挖的小洞十分特别,黄药师连打三颗石弹,都是不错厘毫的进了洞,但一进去却又跳了出来。待黄药师悟到其中道理。周伯通已有五颗弹子进了洞。

黄药师暗暗吃惊,不想今日要输在周伯通手上,忽然念头一转,计上心头,手指上暗运潜力,三颗弹子出去,把周伯通余下的三颗弹子打得粉碎,自己的弹子却是完好无缺。

周伯通见他使奸,却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瞧着黄药师把余下的弹子一一的打进洞,垂头丧气道:“黄家嫂子,我就把经书借给你瞧瞧,今日天黑之前可得还我。”说着递出下册《九阴真经》,撒谎诓道:“上册让我藏在终南山,不在身上。这下册本欲带到雁荡山收藏,现下借嫂子一观。”

冯蘅接了,走到一株树下,坐在石凳上翻了起来。抬眼见周伯通立在身边守侯,眼光片刻不离,生怕自己搞什么鬼,心中暗笑,这老顽童倒还不笨。

只见冯蘅一页一页的从头细读,嘴唇微微而动,细看起来。《九阴真经》中所录的都是最秘奥精深的武功,冯蘅于武学一窍不通,虽说书上的字个个识得,只怕半句的意思也未能领会。她从头至尾慢慢读了一遍,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眼见冯蘅翻到了最后一页,从头又看一遍。

这遍看得飞快,见冯蘅站起来把书还给周伯通,笑道:“周大哥,你上了西毒的当了啊,这部不过是算命占卜用的杂书,不值半文。那天欧阳锋把你的经书掉包掉去啦!”说了这几句话,便从头如流水般背了起书来。

周伯通翻开一页,见她背得果然半点不差。周伯通依然不肯相信,从书中抽了几段问冯蘅,冯蘅仍旧是背得滚瓜烂熟,更无半点窒滞。原来适才冯蘅凭借才智,片刻之间硬生生地把《九阴真经》背了下来。

周伯通全如堕冰窖,怒从心起,随手把那部书撕得粉碎,火折一晃,给他烧了个干干净净。当下辞别了黄药师,回转陕西自去闭门习武,恃机再到西域去找西毒索书。

黄药师见周伯通出岛,心中登时一喜,叫道:“阿蘅,你快将经书从头至尾默写了出来吧!”

冯蘅微微叹气,道:“经书可以默写给黄大哥,阿蘅却不许桃花岛的人修炼。”

黄药师暗想,这武功霸道,修炼不免象当日岳门三煞般遗祸武林,又想到自己只有下部经书,习之有害,设法得到上卷再修习不迟,于是开口答应了冯蘅。

冯蘅心中一甜,暗道:“药师武功卓绝,一萧一剑,横绝江湖,而我对武艺一窍不通,不意间竟做了武林高手的新妇。往日那些江湖客遇见了我,无不流露出狐疑之色。而正是东邪黄药师这个不通武功的新妇,谈笑间轻取了天下武林为之神往为之胆寒为之生死的《九阴真经》。”于是铺开纸张,将经书笔录了出来。

黄药师手捧着爱妻录出的《九阴真经》,欣喜若狂,说道:“阿蘅,此中的武功出神入化,多少天下高手梦寐以求的妙典,你竟在一个时辰内一字不差的记取了来,让我得窥这武功妙境,你真是天赐我的宝贝。”

冯蘅莞然一笑,心道:“我喜欢他欣喜如孩童的模样,然而我并不在乎他是否武功天下第一,我也不觉得精通武学的他,与自己有太大差别。那些最杰出的游侠,他们的剑影也无非抽刀断水,能留下几许痕迹?正如最出色的医士,拯救的也无非镜花水月的人生,能积累几重功德?其实我所倾心的不是他名震天下,被人畏惧或被人感激,而是默默的与他享受星辰下碧海潮生,桃花影落,宇宙间瞬息无尽的生息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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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邪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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