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欢情盛大,幸福卑微

第五章 欢情盛大,幸福卑微

1

大黄在蓝岸高级社区遇见李嫣然和纳微的这一天,绝对是一个巧合。

他本来只是到这里送一份文件,走到楼下时,纳微的车刚巧停下来。先从车里钻出来的是纳微,大黄想,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呢。在大黄还没有打定主意的时候,李嫣然从车里出来了。

李嫣然穿了一件白色的小上衣,浅蓝色的牛仔裙子。黑色的直长发直到腰际,大眼睛,小嘴巴,高直的鼻梁一起放在她那张巴掌小脸上,漂亮极了。今天的李嫣然是不一样的。今天的李嫣然有着大黄从来没有见过的清纯,像一个仙女儿一般。大黄总觉得李嫣然像一个明星,但却一直想不起是谁。今天李嫣然这么一打扮,大黄算是想起来了,以往他所见到的李嫣然,是一个小狐狸精的妖媚,像正当红的女明星范冰冰。而现在看到的李嫣然,是一个仙女一般的善良纯真,像另一个明星刘亦菲。

李嫣然察觉到了这个陌生男子痴迷的目光。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确非常漂亮。被她惹生气的好几个老师都说过这么一句话:李嫣然,你还是做明星去算了。李嫣然所到的学校,当然是会迷倒很多男生的,但李嫣然非常骄傲。可李嫣然越是骄傲,喜欢她的男生就越多。当然嫉妒她憎恨她的女生也会越多。所以李嫣然在学校里是没有什么人缘的,当然她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人缘,她觉得,自己只需要为自己心目中的爱情而奋不顾身就足够了。

所以李嫣然下了车,她只是扫一眼那个为她的美丽痴迷的陌生男子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她对陌生人,一向如此。

大黄当然也想起来了,他认识李嫣然甚至了解李嫣然,但李嫣然却并不认识他。李嫣然从来没有将他存进记忆里。对她来说,除了马瑞年,任何男人,甚至是任何人,都只是陌生人。

李嫣然的很多行为,对于一些所谓的正常少女来说,都过于偏激。但是一个从小生活在社会最肮脏的底层,又一个人孤独地度过了好几个月,才被孤儿院收养的女孩儿,她能正常到什么地方去?

大黄于是向她们走过去。他想,现在自己至少已经不再只是一名酒店服务生了,也和那些有钱的朋友们断了联系,还在一间名气大福利好的公司做一名年薪十多万的经理。这至少应该有一个可以正式结识李嫣然的机会了吧?

这么想的时候,大黄脸上的微笑便自然多了,就好像纳微仅仅也只是他的顶头上司的太太而已,他见到了,总要礼貌地过去打个招呼的。也仅仅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当然,也许还能顺口地问一声,旁边这女孩生得真乖巧,学校里成绩很好吧什么的。也就是,认识的人之间无意遇见的闲聊。这样,他下次再见到李嫣然的时候,就可以对她微笑一次,或者是对她说一些什么关心呀之类的话。

总之,应该会是好的开始,不是么?

想到这里,大黄差点就要感谢同事小路了,如果不是小路要他来送,哪里会有遇见李嫣然的机会呢?他不知道还要花多少个周末去寻找和打听。

于是大黄的笑容就在说:这是美好的开始。

那么,是美好的开始么?

2

纳微当然也是看到了大黄的。当然也看到了大黄在阳光下帅气非凡的笑容。

尽管她早已经知道,大黄已经是蓝岸公司的接待办公室经理。他出入在蓝岸高级社区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纳微还是忍不住心里有一些发慌。无疑而今的大黄看起来只是一个帅气的勤奋的年轻人。

但纳微也没有忘记他在床上时,也是一个相当勤奋,相当会让女人开心的年轻人。纳微的很多朋友,都曾经有过好几个除丈夫之外的,像大黄这样的年轻漂亮的好朋友。

但某一种程度上说,也就是相对于她那些比她更为寂寞,更为无聊,更觉得生活没有激情,而需要从冒险中获得快乐,有钱也有空虚的朋友们来说,纳微是保守的,传统的,甚至是不开窍的。

而在她们眼里纳微是这样的保守传统守旧,肯定想不到纳微居然也会交了大黄这个好朋友,而且是比她们更为深入的交往。

心理学上说,当女人进入幸福的婚姻十年之后,女性的心里便会产生第二次荷尔蒙高峰,也就是一些隐性的、不易察觉的性和感情需要。进入这个时段的女人,会渴望拥有一次更为热烈的爱情。虽然这并不代表她不爱她的丈夫,但她和丈夫的感情已经转为了普通的感情和亲情。这种感情是稳定的,由于稳定就没有不安,没有不安也就是没有激情。做爱的激情。吵架的激情。都没有。

事实上也许每一个女人,不管她看起来有多么的传统,多么的贤良淑德,她的内心都是充满了不安定的因素。这是女性与生俱来的东西,类似原罪,不可磨灭。贤良不过是一个女人的面具。戴着这样面具的女人们,有的愿意戴一辈子,有的只愿意戴十年,二十年,一年或者几个月。而有的女人,就是那些被很多的人称为妖精,狐狸精,骚货的,放浪形骇的,从来不会安分地只做一个男人的女人的那些妖孽们。她们之所以会成为与众不同的,惊世骇俗的,让人憎恨,也让男人欲罢不能的女人,是因为她们不愿意,也不能掩饰与隐藏内心强烈的不安而已。而很多男人是不懂得这一点的。他们认为女人有两种,一种永远会出轨偷情,而另一种则永远不会出轨,当然也不会偷情。

马瑞年当然是不懂这一点的。即便他懂,他也没有把自己贤良的妻子纳微归为这一类人。每个男人都是这样的,喜欢女人是荡妇,但只娶淑妇为妻。马瑞年是一个强壮得有着足够的性能力以及经济能力和权力的男人。夫妻性事上,他从来也对纳微知情识趣,结婚9年来很少红脸。他认为,那些让老婆出去偷情的男人们,一定是缺少着性能力、经济能力和权力这三点的其中一点或者两点,更有甚者是三点皆缺。

但也许会有例外。比如周晚生。马瑞年想,周晚生也许并不缺少这其中的任何一点。他只是缺少性虐待心理,仅此而已。但这也足够了,足够让他那艳冠C城的美女老婆卢美雅,转投入他马瑞年的怀抱。

而马瑞年绝对没有想到的是,他有一顶比周晚生更不堪的绿帽子,在头上压着而不自知。她的妻子。他那个贤良淑德,可成为好女人典范的,他做梦都没有想过会出轨去偷情的妻子纳微,和一个兼职男妓,当然,如果这么说大家会觉得很不堪,那么换一个说法吧,和大黄这么一个凭着长相帅气,喜欢和有钱老女人们结交为至交好友的男孩子,有了一腿。

不管纳微是怎样的想法,大黄还是这么微笑着走过来了。

纳微只好说:哎呀,这不是公司的小黄经理吗?来这边办事儿?

这当然是大黄所料想的结果,于是他说:是的,马夫人,来办点事儿。哟,买了这么多东西,来来,我帮忙。搬东西这种粗活,让我们这种人做就行。

他不由分说,接过纳微手里的大包小包,都放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又去拿李嫣然手上提的。都是食物衣服什么的,也挺有重量。纳微本来是想叫保姆阿娟下楼帮忙的,但见大黄提着大堆东西还在微笑:我帮你提上楼就行,几楼?

大黄果然是将东西提到9楼门口就放下了。纳微让他进去喝杯水,他也没进去,说声再见便进电梯去了。

纳微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总之就是紧张的。

从头至尾,李嫣然都没有说一句话。大黄当然也没有和李嫣然说上话。他在电梯里有些懊恼,自己也算是能言善道的人,怎么每每遇见李嫣然,都变得笨拙而无话可说呢。

也许,是太用心了吗?

3

6月的C城更成了不夜城,许多的人为着各种各样的欲望在这不夜城里沉溺,笙歌无限。

黄浩杰得到周晚生赏识后,便成了蓝岸公司的红人。

参加一些商业酒会,周晚生都喜欢带大黄去。

通常这些场合,男领导喜欢带女职员。特别是年轻又漂亮的女职员。这样方便了别人,也方便自己。但周晚生不一样。他喜欢带年轻一些,勤快一些,灵巧一些的男性属下,去出席商业场合的酒会。因为他并不需要对那些大多是暴发户,或者是素质低下的生意人,有什么要求。而大多是那些人有求于他。他带一个像大黄这样长相出众又聪明敏锐的年轻人,可以帮助他了解不少内幕。当然让他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更加胸有成竹。而漂亮的女孩子往往不能做到这一点,反而有时候会与一些有钱家伙惹上情感麻烦有损公司形象。大黄相当细心。且很会察言观色,这样一个伶俐的年轻人,当然是一张漂亮的好牌。

如果说底下的人都是牌,而那些生意人则是他的对家,那周晚生无疑是一个很会收牌和出牌的高手。而偌大一个办公室里,并不是人人都可用。有的太老太圆滑。有的太年轻太莽撞。有的听话却不够聪明。人是多,是人就都有用,但得看你会不会用。周晚生向来做事不按牌理出牌,在公司里,只要他说的,就是对的。准会给公司带来好处。公司好了,大家奖金自然就多了,福利自然就厚了。至于他喜欢重视谁,那是不一定的事情。周晚生最近喜欢叫新来的接待经理黄浩杰做事。

这小黄也是一个很有礼貌很勤快的人。现在是周总身边的红人了,却也还像从前一样,早早到办公室。对办公室里几位女士照顾周到,又是泡茶又是倒水又是搬东西。其它办公室的姑娘们都很是羡慕。据说已经有一两个未婚的姑娘,托了公司里的老资格,想问小黄有无意思交往。公司里工作的女孩们,能找到更好更高水平的结婚对象当然不错。但若是不能,在公司里找一个同等工作又年轻帅气的,在城市里也算是生活中等偏上,也没什么不好。

大黄,不,以后我们就不要叫他大黄了吧,还是说他的名字黄浩杰比较好。

黄浩杰当然也知道周晚生喜欢他细致周到的办事方式。他拿出了作为一个出身贫穷农村的男孩所特有的生存智慧,努力地适应,并且使自己在城市的工作生活如鱼得水。如果周晚生让他去看看楼下的水果新鲜不新鲜,他就连旁边几家的价格对比、店主的货源,以及其它水果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他对于周晚生过于苛求细节的工作个性,了解得非常透彻。这让周晚生很是欣赏他的这一点。这种欣赏,比起早前在酒店里,总能算准他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年轻的女人,是更高一层的。周晚生觉得像黄浩杰这一种人,天生有一种聪明的奴才的气质。也就是说,他总是能猜到主人需要一些什么。并且能为了讨好主人而做得妥妥当当,不让你操一分心。

尽管现在是一个新的时代。但是,领导做得久了,一句话拍板的事情做得多了,未免就有点唯我独尊的性子。而这种性子,是需要一些像黄浩杰这样的聪明人来铺就的。

黄浩杰经过海洋酒店特殊训练的西方礼仪,为他在酒会上的表现加了分。有不少的生意人以为他是什么重要的人物,甚至向他要了名片,以便日后联系。

周晚生当然也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他并不担心黄浩杰会有什么大动作。他断定黄浩杰注定不是能做大事的人。他的细致,是一种训练有素,而非像人的野心一般与生俱来。所以,他表现再好,也是不能对他构成威胁的。他最多,就是一个很好的很尽职的办事员。他知道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

这或者也是马瑞年为何把他放到自己身边来的一个原因。周晚生猜想,黄浩杰也许是马瑞年的朋友,但也许,也是马瑞年的敌人。

但不管他是什么人,现在于他周晚生而言,算是有用的人。

4

这天出现在这个酒会上的,还有主办方请来的顾海洋。以及他的漂亮女伴苏维拉。

顾海洋的女伴当然是苏维拉。

而顾海洋当然不知道,周晚生周副总和自己想娶回家做老婆的女人苏维拉,已经有了一缕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关系。所以顾海洋一遇见那帮生意人,便忙了起来。苏维拉自然就给冷落了下来。最先发现苏维拉一个人悄悄走到阳台那边的是黄浩杰。黄浩杰当然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发现苏维拉的目光,并不是落在与她一起来的男伴顾海洋身上,而是,悠悠地投向淡定微笑应对各色人等的周晚生。

苏维拉与顾海洋什么关系,黄浩杰当然也是清楚地知道的。而苏维拉与周晚生什么关系,单单是凭苏维拉的眼神,当然不能说明什么实质上的事情。但不可否认,这里绝对也已经有着一些实质上的事情。

有一些事情,特别是掌握你职场生死命脉的上司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所以黄浩杰知情识趣地隐入人群中。直到周晚生告辞,他才适时地又出现在周晚生身边。顾海洋和几个生意伙伴还是相谈甚欢。他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女伴,正和周晚生在走廊尽头一张大布幔的后面,妖娆暗涌。

周晚生吻着苏维拉的脖子,听到她咬着嘴唇的喘息,心神动荡。这是怎么了?苏维拉并非不可抗拒的性感大美女。他每每会想,如若顾海洋发现,这将是怎么混乱的光景。可他却仍然经不起她眼神里的勾引。不同于对着小红的坦然。不同于对着卢美雅的敬畏。与苏维拉在一起,是一种惶惑不安的兴奋。这种兴奋抖动着他神经最敏感的末梢。让他整个身体跟着大脑进入一种奇特的感觉里。也许这仅仅是身体的吸引,和爱情没有半分关系。也许,在没等到顾海洋发现蛛丝马迹时,他与苏维拉就已经完全地结束。

否则,还会有什么呢?他是绝对不会与卢美雅离婚,而与别的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的。

苏维拉吻着周晚生的耳窝,感觉他身体的战颤。她用只有周晚生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爱你。

苏维拉从来认为,说我爱你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过去,对于那些追求她的甚至是喜欢她的男子,她一般只会说我喜欢你。或者在对方说我爱你的时候她回一句我也是。她从未说过我爱你。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她知道,男人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充满了强烈的掠夺欲望。她可以和他上床,可以做爱。但是,她认为,一个聪明的女人,是不适合对一个男人说我爱你的。我爱你这三个字,对于苏维拉来说,代表了真正的爱情。

也就是说,她爱上了周晚生。这个忽然才发现的事实,让一向以冷静自持的苏维拉有些措手不及。

这种爱,使她想不顾一切,不顾忌任何场合地和他在一起。甚至让她有了马上搬出海洋酒店和顾海洋一刀两断的念头。可现实是多么的残酷,在她这个年纪,以她的经历,还能遇到一个像顾海洋这样的条件,又这样为了爱她愿意娶她的男人,已是上帝赐予她的幸运。已是对她过去二十年来,孤独一人在世间寻找爱情不果的补偿。可她偏偏不爱顾海洋。顾海洋再好,她都不会想念他。她只想念周晚生。可周晚生多坏,周晚生偏偏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周晚生偏偏还宁愿伤得千疮百孔,都愿意对那个女人死心塌地,不愿背弃。

苏维拉所写的以往所有的小说故事中,从来没有同情过第三者。她那时总是天真地认为,当一对男女有了结为夫妇的决心,又共同生活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即便是不全然的爱情,也是有着深切的感情或者利益存在的。第三者永远是闯入者和破坏者,是不值得同情的。但当这个闯入者,变成了陷入爱情的自己时,苏维拉又想,除非这世上没有爱情,否则第三者将永远有着存在的理由。

这样的境况,这样的爱情,怎么不是一件令她绝望的事情。

绝望得只有借着每一个可以接受周晚生的机会,燃一点温暖的微光。这一点点的光,最终使苏维拉作了一个决定,如果周晚生不能离开卢美雅,那么,就让卢美雅离开周晚生吧。

苏维拉决定明天起床就给卢美雅打电话。

5

午夜,酒会总算结束。

顾海洋亲自送苏维拉回到酒店房间。他感觉苏维拉今晚并不是太开心。但他偏偏又问不出口。他怕苏维拉。想他拥有海洋集团,这个在C城唯一能与蓝岸公司相抗衡的财团,却偏偏对这个码字为生的小女子,毫无反抗之力。任由她予取予求。她对他而言是神秘的。她的眼神总是流露出几分嘲弄,几分神秘,几分忧伤。她身上,仿佛有着一种特殊的令他欲罢不能的磁场。以他的钱财和地位,想嫁给他的美女多的是。可那么些人,从来没有一个能给他这种感觉。他第一次见苏维拉,就只有一个念头:把她娶回家当老婆。如果直觉就是一见钟情的爱情的话,那么他这爱情,是多么莫名其妙又乱七八糟的事情。

也因以上所有原因,他决定在今晚拿出戒指向苏维拉求婚,也就成为一件如此顺理成章的事情。顾海洋确定自己真的从怀里掏出了他花了半天时间挑选的钻戒,并且也确定自己,真的单膝跪在了苏维拉面前说出了:嫁给我吧。他的脸向上仰成一个可以完美地,看到苏维拉脸上的表情的角度,他也能确定自己的眼神,有着足够的诚意,以示他是真的愿意娶她为妻。

所以当苏维拉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说出这句话:海洋我们还是先各自冷静一阵吧,我们都考虑清楚是不是能够在一起,然后再作决定,行吗?

顾海洋心里那些,从苏维拉为难地看着,而不接过他手上的戒指时,就开始在他心里滋生的疑惑,失望,失落,伤感,一下子全都涌上了眼睛。

当他还在想,被她拒绝有什么了不起,我顾海洋怎么会落泪的时候,他的眼泪就真的落了下来。从小到大,或者说自从懂事之后,顾海洋就没有流过眼泪。从来不认为落泪是男人的事情。他是身材不够高大。他是长相不够帅气。但是他以别的比如能力和阅历补偿了。所以他从不落泪。也从来不认为会为一个女人落泪。何况,是这样一个女人?

可苏维拉这样一个女人,偏偏就是让他落泪的女人。这个让他落泪的女人还被他的眼泪吓到,然后向他展现了她的温柔和善良,她也半跪在地上,把他的头轻轻地抱进怀里,他听到她说:我只是没有做好准备。我们都需要时间认真地考虑。

陷入爱情的男人和陷入爱情的女人是同样的盲目。就苏维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顾海洋心里就重新燃起了希望:先收下戒指,等你考虑好了,就戴上。行吗?

他说行吗时的表情,就像一个要糖的孩子,在激发和为难着苏维拉的母性。

这是二十八年来第一次,有男人正式地向苏维拉求婚。而且,是顾海洋这样一个有着才华、财富和地位,也有着足够诚意的男人。

苏维拉想起了在福利院度过的童年时代和少女时代。那是一段多么不堪回首的旧时光。永远只有旧的不合身的衣服。永远只有普通的馒头和米饭。她安静地沉默地看书和做事。因为她聪明,又总是干净漂亮,所以总被其他的女孩子欺负。因为知道能力和运气的有限。所以她从来不会期望有人来接走自己。她坚持地认为,既然被亲生的父母所抛弃,那么,就注定了,她将是一个要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正因为有着这个想法,所以她总将很多的事情看得很是透彻。凡事从不去强求。只是就那样,安静地,隐忍地长大。因为看透的智慧,所以她从不忧伤。也从来不会让自己长出伤人伤己的刺,去刺伤别人或者自己。长大之后,她发现自己对于文字,天生有着敏锐的感觉。她能轻易地组织出好看的故事。于是,她有了不一样的谋生技能,并且为此生活得很好。所以她从不会抱怨,她只是对自己细致入微地好。因为这世上,只有她自己会真正地爱自己。也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一个人结婚。即便她爱上周晚生,即便她想与周晚生在一起,即便她想让卢美雅离开周晚生,也只仅仅是,出于一个陷入爱情的女人的妒忌,仅此而已。

她忽然觉得顾海洋很单纯。这种单纯如同孩子的目光,简单纯粹直指人心。面对着这样一个花花世界,面对她这样一名普通女子,却仍然能坚持他所认为的爱情。不似她,写得太多,经历也太凉薄,所以总是理智地考虑一切,包括爱情。

在这一刻,她的理智忽然回来了。谁愿意丢弃现世的安稳去寻艰辛的爱情?不管卢美雅是否愿意离开周晚生,她苏维拉和周晚生,必定是一段艰辛酸楚的路。有谁会傻得嫁给自己所爱的男人?不如抓住一段可期待的静好岁月,就这样看流年安稳地滔滔而过。

顾海洋说:先收下,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们都好好考虑。

遇着这样一个男人,还能说什么呢。苏维拉将戒指收下,随手便放于一旁,夜里写稿子累极,借了电脑的光,装戒指的盒子的深蓝色绒面悠悠地在偷望,于是心情错综复杂,却无从说起。

人生就是这样,事不如意常八九,可与言人无一二。这尘世里忙碌的生灵,大都有着不同的隐忍吧。

6

又一个应酬归来的深夜,周晚生在楼下对着一个垃圾箱呕吐。

他喝多了。

今天的应酬结束后,他没有回家。让黄浩杰把自己送到一间酒吧。说陪朋友,其实只是自己一个人喝酒。当中貌似有女人靠近搭讪,他也一一请她们喝酒,也说话。像每一个醉酒的人一般,周晚生也是不记得说了些什么的。即便说了些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天天念叨着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相信男人靠得住的女人们,谁会把一个男人的醉话当真?这样没有压力地说话真好。任由你说什么,对方都会笑着从中寻找出一个共同胡说的话题。于是把酒喝下去,变成废话说出来。他记得他对其中一个女人说:你知道吗?我的老婆,喜欢和我的上司上床,每一次都叫得很大声很兴奋。她和我做的时候,也叫得很大声。很大声地叫痛。这见鬼的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不都是做吗?连装一次性高潮都不肯!周晚生不记得当时那个和他聊天的女人嘲笑他没有。只记得他说出这句话来之后,忽然很爽又很内疚。释放出心里积压已久的怨气和委屈,当然会有一丝的痛快。但紧接着的内疚又击败了他,卢美雅不爱他,虽然不是他自己的错。但也并不是卢美雅的错。那到底是谁的错呢?

吐完后,周晚生狠狠地踢了几脚那只委屈地收容了他吐出的污物的垃圾箱,再恶狠狠地说:谁他妈的知道?!谁他妈的知道?!

是呀,谁他妈的知道爱情中谁有错呢?

能拿出钥匙打开家门的周晚生已有几分清醒。他低头换拖鞋的时候,卢美雅从书房出来了。周晚生说:对不起,回来晚了。今天喝了太多的酒。

卢美雅站着看周晚生花了好一会儿才换上拖鞋。转身到厨房去倒了一杯开水,加了两匙糖,端给倒入沙发的周晚生:喝杯水。周晚生接过,一口气喝完,补充了刚才吐出的水分。这才有了点精神:谢谢,吵醒你了吗?

卢美雅本来想说,刚才正在电脑上看他收藏的一些文章。不知谁写的,写得冷静透彻挺不错。想想只说:我还没睡。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先去睡吧。我冲个凉再睡。周晚生说这话的时候,同时在想象卢美雅的回答:那行,我先去睡了。你去冲澡吧。

那行。我先去睡了。你去冲澡吧。卢美雅说。卢美雅果然是这样说。

看着卢美雅进了卧室再轻轻掩上门的背影,周晚生想起了小红。如果是小红,见着他醉,会是怎样呢?会帮他换拖鞋。会喂他喝水。会轻轻地抱着他的头休息一阵。会把他扶进卧室。会帮他脱衣服擦身体。会帮他盖好被子看着他安睡。会吧?小红会这样的吧。

如果是苏维拉呢?苏维拉会如何对他?他想不准。厚重布幔后的半晌偷欢。他只着迷于她钩子一样的眼神,鳗鱼一样的身体。他对她,抑或她对他,都只是偷欢,盛大的偷欢。

所以他不能分析出他与苏维拉,将是怎么的关系。但他知道,他与卢美雅是不平等的。他因爱她而变得卑微。卑微地维护这一点,在深夜归家值得一杯开水的小幸福。这是她高贵而冷漠的施舍。也是他卑微的幸福。小红与他,也是这样不平等的一种关系。他需要小红,帮他补上为了卢美雅,而残缺的大朵大朵的伤口。而这种需要,就是小红卑微的幸福。想到这里的时候,周晚生忽然想哭。原来,他在卑微地爱着一个人的同时,另一个人也在卑微地爱着他。他在接受被所爱赐与伤口的同时,也在赐与另一个人同样的伤口。

周晚生在浴室里,蹲在如雨的花洒下,任由眼泪滚滚而落。

7

卢美雅接到苏维拉打来的电话时,是在午后两点半,夏天的阳光极清亮地洒满了C城的每一个角落。

卢美雅很奇怪苏维拉为什么会约自己见面。她甚至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苏维拉貌似是海洋集团负责人顾海洋的女友。

卢美雅第一时间作出了拒绝:对不起,我下午有个约会。卢美雅的确有一个不能推迟的约会,陆子扬约了她。

陆子扬,就是上次周晚生送卢美雅去上班时,首次获得卢美雅的告别吻那一天,在紫云轩门口,所见到的那个忧郁帅气的长发年轻男子。陆子扬是紫云轩画廊新近培养的一个年轻画家。很有才华,画作在国外得到了不少赏识。如果说经营画廊也是一桩生意的话,那么陆子扬就是重点产品。

陆子扬暗恋着卢美雅。或者不能说是暗恋了,应该说是明恋。陆子扬有着所有艺术家的张扬个性。他喜欢卢美雅是从来不加掩饰的。与紫云轩签约时他只对卢美雅说了一句话:因为爱你,所以我愿意被你束缚。他从不掩饰,画廊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陆子扬热烈地爱着老板卢美雅。虽然卢美雅对陆子扬总是冷冷淡淡从不热情。但谁都知道那是老板娘的个性,和她喜欢或者不喜欢一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老板娘的丈夫虽然并不是紫云轩的老板,但是紫云轩的工作人员都是知道的。老板娘的丈夫经常送老板娘来上班。斯文儒雅的一个男子,很有风度。就像英国的男人那样充满了绅士魅力。大家都觉得陆子扬的才华加上帅气热情,也并非缺少竞争力。大家的好奇心,全都在隐约地期望看到一出好戏。但陆子扬却出奇地沉得住气。签约两年来,也画了不少好作品。也经常给卢美雅送花送礼物。但从未有过任何实质性的约会。

不是陆子扬不敢,是他在等待机会。他要等自己的羽翼丰满起来,强大起来。如此,才有了足够把情敌压下去的本事。他辛辛苦苦地等了两年,才等到自己有了足够自立门户的能力,也等到了续约时间到期的机会。所以他不接紫云轩里所有的,不是来自卢美雅的电话。卢美雅打电话给他,他也只说了一句:你来工作室找我。

让陆子扬继续签约,对卢美雅来说,是经营紫云轩的一部分。陆子扬对她什么心思,她当然也是知道的。但并不代表她就必须接受。她决定尽做老板的义务去说服陆子扬。如果不能,就只能让他解约再去签新的画家。没有什么可为难的。

相对于与一个不太熟悉的女人见面,卢美雅觉得与陆子扬见面更为重要一些,所以,她拒绝了苏维拉。

但苏维拉并不打算接受她的拒绝,苏维拉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关于904的秘密。

904。这三个数字敏锐而准确地击中了卢美雅的心。

苏维拉接着说:我4点会酒店的在咖啡座等你。

也许我们猜想,像卢美雅这样有着倾城美貌冰山性格的人,她大可忽略,苏维拉的表明了就是威胁的见面。但卢美雅毕竟还是人。一个女人,一个美貌的敏感的也有着情感的女人。尽管她为着马瑞年疯狂,但她仍然有着对与周晚生这段婚姻的感激。即便只是很少的一点点感激。但那仍然是存在的。她个性再冷漠,也知道,自己与马瑞年的偷情对周晚生,对父母,会产生一种怎样可怕的伤害。张扬冷漠的个性,尽力不去伤害身边的人,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这三十年来唯一学会的感情。源于欲望上的依赖,或许对马瑞年也是有着一些特殊的感情的。但那是爱情吗?她不知道。又或者,这世上根本没有爱情这个东西存在。人们心心念念地为之时而欢笑时而痛苦地去追寻的,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虚幻。

不管爱情是什么,保持现状,并且让它们尽量减少为此而受到的伤害,远比去挽回一个有些小疯狂的签约画家来得重要。

所以卢美雅只打电话给陆子扬:明天没事的话,就在你工作室等我吧,我把合约带过去,你想签便签,不想签也随你。

卢美雅没有想到,陆子扬因为她这冷漠的一番话,整个人都快疯狂了。喝醉了酒,然后,跑到卢美雅家里,把周晚生的车身划得面目全非后再点了一把火,闹得差不多全城皆知。

卢美雅并不想去考虑陆子扬将会如何,她只想知道,苏维拉到底了解了关于904的什么。

8

下午4点。海洋酒店咖啡座。

卢美雅要了咖啡,半杯咖啡喝完,卢美雅才开口:说吧。你找我的目的。

苏维拉优雅地放下咖啡杯,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让你看点东西。

苏维拉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走向了电梯。卢美雅只好也跟了上去。她敏锐地感觉到了苏维拉的敌意。她想不出,自己成为苏维拉的敌人的理由是什么。但卢美雅多少也知道,长相太优异的人,总会莫名其妙地成为很多人的敌人。所以她从小,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敌人。

但是苏维拉毕竟已经不同于那些肤浅的,仅仅是妒忌她的美貌的女人。等卢美雅也走进了海洋酒店的私人电梯,苏维拉纤指一点,按了9。

卢美雅看着指示灯一格一格地亮着。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以往一个人来时的那种心跳与期待。她也发现了她并不害怕苏维拉将告诉她什么。她就像去参加一次无关紧要的应酬。或者将会认识一些新的人。或者将和以往一样,什么也不会改变。即便苏维拉知道了她在904做过些什么,那又怎么样呢?这本来就是存在着的事实。她不知道马瑞年为何从不提议换一个地方见面。于她自己而言,她喜欢海洋酒店,喜欢服务生类似周到却有距离的服务。同时,也喜欢已经熟悉了的904房间。在一个熟悉的房间里做着不熟悉却有激情的事,会让她产生一种特殊的快感。既然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也就是说,这一桩盛大的偷欢迟早会成为伤害。那么就这样,不用太过刻意地去遮掩反而令自己心安。念旧物与念旧情一样,都不属于她冷漠的个性,所包含的东西。当预感的一切来临,她只需要面对,不需要惊慌。

苏维拉也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卢美雅的冷静。也许冷漠是卢美雅的天性。也许,她天生,就有着这种从不慌张的淡定从容。但绝对不会是卢美雅没有感觉到,自己带她去九楼的目的。苏维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能对自己的偷情如此从容自如的人。所以当进入902时,苏维拉甚至有些后悔有些尴尬。她原本想看到这个冰一样的女人的惊慌失措。想看到她伤心,或者落泪,或者哀求她不要告诉别人。但卢美雅从一开始就很镇定。很冷静。很无所谓。这个女人特殊的反应,让苏维拉反而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苏维拉与卢美雅面对面呆站了好一会儿。卢美雅没有说话。苏维拉也没有想出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怪异的气氛在902里流窜。苏维拉看着卢美雅极完美的,却没有表情的脸。想起了酒吧里喝多了的周晚生所说的话:我老婆是一块冰,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抱着一块冰睡觉的痛苦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吧?你的身体会慢慢地冷掉。你的血液会一点一点地结成冰。你的心脏也会变成冰。然后你一整晚都会做掉进冰窖里的梦。冷得可怕。可是你知道吗,冰也可以让人中毒的。我就中毒了。我为她着迷。我宁愿冻死都要和她睡在一起。爱情是卑微的,你懂这种卑微吗?

周晚生说这些的时候,并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就是苏维拉。也不知道他自己说得眼泪直掉。那些眼泪,全都掉在托着他的脸的苏维拉的手心里,然后又顺着她错乱的掌纹,一点一点地渗入了她的心。然后,像水银一样让她痛楚万分。她终于知道他的网名为什么叫"窒息在爱里的鱼"。也终于知道,他绝望的爱情,卑微的幸福,盛大的伤痛,都来自于什么。

尽管梳妆台上顾海洋的求婚戒指一直在提醒着她,她应该安下心来,不去管一段没有结果,只有绝望的爱情。但那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卢美雅知道她应该知道的。然后让一切露出更大的绝望,或走向毁灭,或恢复正常。没有偷情,也没有偷窥。

可是能对眼前这个冷漠的,冷静的,理智得过分的女人说些什么呢。苏维拉忽然绝望了。这种绝望,甚至使她差点放弃了已经决定的,一定要告诉卢美雅的想法。

她原本想羞辱这个冷漠而高傲的女人一番。或者能看一看她痛哭失声的忏悔。但此刻她知道,她所想看到的一切,卢美雅都不会表演给她看。甚至,她永远都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让卢美雅表演或者是流露给她看。所以,在强大的失落下,苏维拉只好勉强地笑了笑,说:在这间房间的卫生间纸巾盒的背后,有一个用于偷窥的猫眼。你的丈夫,也就是周晚生喜欢住在这个房间。几乎在每一次,你来的时候,他也会来。我不知道你是否听懂了我的意思。面对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请停止伤害他吧。

说完苏维拉就走出了902并关上了门。她不知道卢美雅会不会去找到那个猫眼。也不知道卢美雅在发现一切后,将是怎样的表情和心情。这一切,她忽然就统统都不想知道了。她只知道,自己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像足了一句卑微的哀求。

是的,她开始一想到周晚生就痛。这种痛,莫名其妙汹涌而至,让她猝不及防。原来,所有的人陷入爱情,就全都是卑微的。卑微地痛,卑微地爱,卑微地幸福,卑微地沉默。

这么想着,苏维拉在升往十八楼的电梯里,卑微地泪落衣襟。

9

卢美雅和苏维拉见面后的第二天晚上,C城倾盆大雨。

走进电梯的时候,黄浩杰就后悔了。

他一定是疯了,神经错乱了,才会想这样做。

他为什么会把纳微约到海洋酒店来?他想告诉她的事情能对他有什么帮助?能让李嫣然爱上他黄浩杰么?黄浩杰忽然察觉了自己的天真。他能进蓝岸房地产又如何?他试用合格能迁户口到城市又如何?他在城市出人头地又如何?这一切,对他而言,很重要。可对李嫣然而言,他永远永远,都只是一个不入她眼的陌生人。甚至连陌生人都不是,而是透明人。在那个美丽的个性的十七岁少女的生命里,他黄浩杰,什么也不是。

他不能忍耐在李嫣然面前,连一粒卑微的尘埃都不是。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他要把李嫣然,从马瑞年身边拉走。而可以帮他一把的,就是纳微。马瑞年竟然可以用认女儿的方式,把李嫣然光明正大地放进了自己的家里。放在家里好下手么?

而纳微这个女人,竟然可以容忍丈夫把一个美貌的十七岁少女带回家。不,她可以容忍,他不可以。黄浩杰当时都想得快要疯了。雨没有停的意思,像个伤心痛哭的女子,哭得他心绪更乱。手机没电。他钻进一个电话亭。拨通了纳微的电话:我要告诉你一个有关于你丈夫的大秘密,你到海洋酒店906房间里来吧。

他至少还可以让一个妒忌的女人,把李嫣然从马瑞年身边推开。是的,就是这样。

可看着电梯门不断往上跳的数字格子,后悔跟着胆怯,排山倒海地把他的冲动压到了卑微的墙角。当电梯门终于发出叮的一声打开时,他慌乱地按着关门键。一次又一次,电梯外并没有什么人。可怕的是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可能会在某一个地方注视着他。

他于是疯狂地逃跑了。雨还在下,C城的雨水,像是狂烈的,倾注了全部希望的爱情。有着可以浸淫一切的架势。他终于蹲在一个无人街角,借着雨声的掩护,嚎啕大哭起来。

纳微最初以为,黄浩杰找她,是经济需要。所以她的手袋里,装了一笔不算少的现金。她想,不管是什么样的秘密,她都会买下它。也许婚姻于她已经没有新鲜感。但却还有着值得她维持下去的价值。

每一个女人都会是婚姻的最忠贞守护者。面对一段出轨,女人比男人更能理智地面对。因为离了婚的男人,大可找更漂亮更年轻的女孩子。因为他们经历过了婚姻,所以更懂得怎样去猜一个女人的心思。而离了婚的女人,若再嫁,也只能嫁得更差。这世上只有一个邓文迪,其他所有离了婚的女人,不管你质量多好,都只是一件旧衣裳。没有多少男人愿意穿别人丢弃的旧衣裳。这就是男女离婚的潜规则。所以作为吃亏一方,女人是守护婚姻最忠贞的卫士。特别是当出轨的那个是女人的时候。所以不管黄浩杰提出什么,纳微大抵都会答应的。

但偏偏让纳微想不到的是,黄浩杰没有出现。

黄浩杰不出现,纳微反而有些慌张了。夸张地想到黄浩杰会不会直接去找了马瑞年。于是拿出手机拨了马瑞年的电话。马瑞年说正与客户打高尔夫,语气没有半丝不快。纳微的心这才定下来,又拨了黄浩杰的手机,清脆的女声在冷冷地提示: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黄浩杰越是没消息,纳微便越是慌。

她想到了照片。想到了录音。想到了一些属于她独有的贴身的东西。想到了一些和黄浩杰在一起时有没有收拾干净的细节。她想了很多。越想,就越慌张。以至当黄浩杰打电话过来时,她接听电话的声音,都已经有些不可抑止的颤抖:喂——

黄浩杰说:是我你到卫生间去找到纸巾盒后面的那个偷窥猫眼你的丈夫不回家过夜的时候大多都和一个女人在这个房间厮混不过现在可能已经不做了因为那女人已经住到你家了就这样再见。

黄浩杰说完这一连串的话用的时间还不到十秒,所以完全没有标点符号可言。而纳微在他挂了电话,整整两分钟之后,才总算消化了黄浩杰所说的内容。

她慢慢地走进了卫生间。果然嵌在墙上的精致纸巾盒是可以拿开的。那背面果然有一个闪着金属光线的黑色猫眼。那个猫眼里,果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房间的床。

纳微于是开始想象,马瑞年到底是和谁在那张床上翻滚呢?和李嫣然吗?真的是和李嫣然吗?马瑞年可真大胆,竟然敢把李嫣然带到家里落户,难道他真的就那么想,在她的眼皮底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

他作好了准备要把这九年的婚姻丢弃?

纳微离开海洋酒店的时候,已有些失魂落魄。上了车,趴在方向盘上,想哭。眼泪却怎么也不掉下来,于是就那么的,发起呆来。

10

此时的U城,也在下雨。

小红拿了把雨伞,站在车门外等周晚生打开车门出来。她像每一个细心尽职的妻子一般,把雨伞尽量地往周晚生这边撑。

周晚生一手接过雨伞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往门口跑。小红就站在门前为周晚生拂去肩膀上的雨滴。然后,抬脸对周晚生微笑。小红笑起来的时候,居然是很清纯的。她一笑,她的眼睛微微一弯起来。她的嘴唇也微微地翘起来。她的眉毛也微微地扬起来。整张脸上的五官忽然之间就生动起来了。就像冻了一冬的小草,在春日的第一缕阳光里舒展起来,明媚起来。看的人的心不管有多冷硬,也一定会柔软起来的。周晚生看到小红这样对他微笑,他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他想,有着这样的笑容的女人,势必也是一个美好的女人。

这么想的时候,周晚生甚至忘记了,小红原来是做着怎样的职业的一个女人。

也许,所有的男人都喜欢温婉柔顺的女人吧。

就像,他心里知道自己爱卢美雅爱到离不开她。每每想起她,都会有刺骨的疼痛。而小红,他一点都不爱她。但他喜欢她的温婉,喜欢她对他永远不说半个不字的百依百顺。这种喜欢,让他觉得自己被需要。或者说,这种喜欢,是一种依赖。一种他从卢美雅身上得不到相应回报的依赖。

小红并不问他为何会在工作时间来U城。她只轻轻地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周晚生说:没。

进屋后,小红给周晚生倒了一杯水,便进了厨房。不一会,就端出了一个家常肉片、一碗青菜汤加一小碗米饭。

周晚生也不做声,默默地吃起来。等他吃好后,小红说:我想去趟C城,帮我妹妹找个学校学点技术。

周晚生看了一眼小红,嗯了一声。

周晚生本来想住一晚的,但接到了重要客户的电话,便又连夜开车回C城了。

小红看着他留在梳妆台的一叠纸币,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帮妹妹找怎样的学校,又想了想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

不知什么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周晚生拿了一把刀一下一下地向自己刺来。无论她怎么哭着求他都没有用。眼见伤口见骨,然后血涌如注。然后便满眼都是血,鲜红的一片,像无边的海洋。最后是吓醒的,她抱着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小时候总听村里的老人说见血的梦不吉祥。而这段时间,她老是做着这样一个梦。周晚生拿着一把刀子刺向她,狠狠地,一刀又一刀。这,又预示着什么呢?

小红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只要周晚生的一句话,就可以掌握她的去向,甚至是她的生死。而她,她虽然出身卑微曾经的职业也那么的低贱。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呀,一个为生活环境所逼迫,而没有选择的女人呀。她也可以爱上一个男人。也会有一颗只为一个男人而温柔的心。可是,周晚生看得到她爱他吗?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就会无情地叫她离开。甚至连见面都不用。只是一个电话,一声你走吧。一切也就结束。全部地结束。

难道,这就是她的结局吗?这样的结局,和他一刀一刀地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可是,以她现在的处境,她又能要求周晚生做些什么呢?她只能盼着他回来,与她度过一晚半晚。与他痴缠贪欢,触摸那一丁点儿卑微的幸福。

原来,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充满了无奈的。爱与不爱,都是欢情盛大,幸福卑微。

注① 邓文迪,华人,与美国人Cherry离婚后嫁给传媒大享默多克,为之生两个女儿,并争得继承权。她因而成为最有权势的离婚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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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欢情盛大,幸福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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