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小曼的网店上了一批新宝贝,为了省俩银子,打电话让文静来给她做野模,文静没时间,真心实意地道歉,现在她恨不得自己是个三头六臂,百变女金刚,除了应付单位的工作,晚上回家也不敢怠慢,谁让婆婆是生活事业两手抓的女人,榜样的打击力是无穷的。

林逸飞在厨房要和面,文静过来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林逸飞本来想试试儿媳妇手艺,不禁大失所望,只得亲自动手。文静为掩饰尴尬主动烧热水,结果林逸飞又说锅盖应该反过来放,无菌操作才卫生,文静又傻眼了。正好卧室里的电话响了,文静如获大赦地跑去接,接完了半天不敢再出来。

天涯一进门就看见他妈气呼呼地自己在厨房擀面皮,问文静呢,林逸飞脸拉得老长,“啥也不会干,脾气倒挺大,我一句都没说她,躲屋里半天不出来。”天涯估计到状况,“哪儿能呢?文静可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肯定是接客户电话呢。”

文静觉得做什么都是错,只得溜缝地干点力所能及的小活,刚摆上碗筷,林逸飞扫了一眼问,怎么才摆四双筷子。文静惊讶,家里不就四个人吃饭吗。林逸飞又提出个新概念,叫做公筷,就是公用的筷子,天涯家实行分餐制,避免交叉感染。文静心想说是知识分子家庭,规矩多得倒像是豪门。晚上洗碗听见二老客厅里嘀咕她,婆婆自然不满意她连面都不会和,公公一向的大度,觉得儿媳妇挺勤快,不会还可以再学。说着蒋学成接过林逸飞递过来的水,毕恭毕敬地说了句“谢谢”。

文静晚上看着书,半个字都不往脑子里进,她冷不丁地问旁边忙活游戏的天涯:“你爸和你妈怪怪的,给对方递杯水都把‘谢谢’挂在嘴边。”

“这叫相敬如宾。”

“不如说‘相敬如冰’——是冰山的冰。哎,他俩分居了20年,所以就形成了夫妻间这种客气而冷淡的关系吧?哎,你说你跟你爸像不在一间办公室的同事,我觉得你妈跟你爸顶多也就像在一间办公室的同事。”

门口忽然传来林逸飞的声音:“文静,你到厨房来一下。”

文静搓着手慢慢蹭到厨房,林逸飞一脸冰霜戴着橡胶手套,拿了个雪白的毛巾把文静刚才刷的碗都重新擦了一遍。嘴里又是一长串家政教育,碗洗了要擦干,不擦干会滋生细菌,厨房要“无菌操作”。看这锅,锅底没洗,油腻腻的,往灶台上一放,不是又污染灶台吗!锅底都要用洗洁精洗干净,用抹布擦干。当然了,擦锅底的布、擦灶台的布、擦碗碟的布,还有擦手的布,要严格分开!洗碗池也要清洗!不但要用洗洁精洗,每天还要用84消毒。

林逸飞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文静,循循善诱:“你也别有太大压力,刚来,慢慢学,慢慢养成好习惯,你们这代不是最讲生活质量吗?这也是生活质量的一部分嘛,你说是吧?”

文静勉强地点了点头:“妈,我来吧。”

林逸飞也不走开,在一边盯着文静干活,文静如芒在背,觉得呼吸困难。

“听天涯说你做饭就三板斧,什么蛋炒饭、煎荷包蛋,还有沙拉?”文静微微点头。

“这怎么行呢?我们天涯吃东西还是比较挑的,从小到大吃我做的菜,把口味吃高了。你现在是为人妻了,得学着为老公做些可口的饭菜,有句话怎么说的?要拢住男人的心得先拢住他的胃!将来你生了孩子,更得为孩子做营养均衡的三餐,与其将来抓瞎,不如趁在我这儿全方位地练练基本功,对吧?”见文静不吱声,林逸飞扭头走了。

文静一边摆着各种造型,小曼一边拿着数码相机变换着角度不停地拍照,两人闲聊。

“连锅底都得擦得雪白锃亮?”小曼听着也新鲜。

“知道他们家厨房毛巾根据功能分了几条?九条!前天新买的一块大洗衣皂,昨天早上只剩半块曲奇那么大了!14块钱那么大包的奥妙,我用半个月,她老人家三天就全用完了!床单每星期一洗,而且是手洗!我放洗衣机她说洗不干净。”

“偶滴妈呀!她有洁癖没问题呀,让她儿子干呀!你又不是保姆,凭什么要你照顾她儿子呀?”

文静越挫越勇:“你不知道她看我那眼神,让人特别受不了,好像不会做家务的女人是什么怪物似的!不就做点家务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信比考会计师还难,志刚呢?

“加班。”

志刚除了顶着房子孩子票子的压力,这会儿又添了“副科”这堵墙,自从杨科私下给他透了口风,志刚一直特别上心,暗自摸清对手的底细,有一位竟是三十左右其貌不扬的赵素雅,学历大专,生性平庸,当初进来也是有后台支撑。

赵素雅很低调,“我这是给小夏他们当绿叶,重在参与嘛。”

志刚态度更低,“赵姐,您说哪儿去了,您是前辈,我要多向您学习。”

赵素雅一脸真诚,“小夏你就别谦虚了,和包括我在内的这几个交了申请的竞争对手比,你各方面的优势都明摆着嘛,论能力你是公认的最强,论工作态度敬业精神你更是没的说。杨科,您说呢?”

杨科不置可否地笑笑,“小赵啊,你这个心态很好,要有参与精神,同时也要引入竞争机制,咱们的工作才能更好地开展嘛。”

赵素雅笑了笑打饭去了。

杨科叮嘱:“小夏,别看就一个副科,惦记的人还真不少,该抓紧的得抓紧,该活动的得活动啊!”杨科看他一脸茫然继续深入:“这个岗位现在是五选一了,按程序要公开竞争、群众投票,这方面你问题不大,但是有些关键环节的关键人物,你也得疏通疏通。志刚凝神听着。杨科再指路,人事科科长老代是这次评委会的委员,坊间流传着一个说法,他这个委员比主任都好使,你要跟他接上头,事情就比较好办了。”志刚点头会意。

有几次志刚迎着代科不动声色地拍马屁都贴了冷屁股,一时间很是郁闷,恰巧碰见人事科的校友陈浩,赶紧打听代科的情况,老家哪的、住址、爱好等等。陈浩笑看着志刚,“可以啊,练出来啦!那人儿可是一油盐不进的主,你要是想送礼,我劝你免了,人事科长,平常侍候的人多了去了,缺你那点儿东西?送不到点子上反而成负数!”志刚开始动起了脑筋。

一天下班,志刚按响了代科家的门铃,即便志刚找了送材料的借口,代科长一见他就明白了来意,不情愿地把志刚让进家里。志刚对代科的不耐烦装没看见,开始铺垫:“听说代科您绍兴人,而且老家就在鲁迅先生写的那咸亨酒店旁边不远。”

代科微微点头:“是呀。”

志刚指指自己带来的东西:“给您带了罐太雕酒,正经是咸亨酒店独家生产,自产自销的!外边儿商场买不着,我在网上的绍兴酒坊定的。”

代科变脸:“小夏你这是干嘛?这酒我不会收的,你拿回去!”

志刚早料到会有这个反应:“代科您别这样,这酒没多少钱,不信我给个网址您自己上网查去……知道您什么都不缺,这就是我一点儿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代科压住火气说时间不早了,就不留你吃饭了。正下着逐客令,代科夫人一脸怒色拎着上初中的儿子推门进来。

代科起身问夫人:“课补得怎么样?”

夫人声色俱厉:“你自己跟你爸说!根本不好好听讲,老师讲题呢,他脑子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老师说了,明天别去了,去了也白搭!”

代科顾不得有外人在,呵斥儿子:“给你补数学的老师找了不下十个,个个都是上不了三天老师就不要你了,回回考三四十分,你说,你以后怎么办?”

代科夫人扫了一眼志刚,开始埋怨老公不管儿子学习,把工作老搬到家里。志刚见自己明显来得不是时候,赶紧起身告辞,代科一脸坚决地把酒塞回给他。志刚沮丧地出来,忽然灵光一闪,转身又敲开了代科的家门。

“你怎么又来了?”代科一愣。

“我上大学时当了几年的家教,对小孩子还有一套办法。要不,您让我试试,给您儿子补补数学?”

代科看着眼前的毛头小伙不信任地摇头:“多少有名气的老师我们都试过了,不灵!”

志刚恳切地推销自己:“这么跟您说吧,有个孩子数学考零分的,我给补了两个月,及格了。”

代壮壮显然没把志刚放在眼里,看着天花板。志刚也不理他的抵触情绪:“听说你经常逃数学课,去玩儿电子游戏?”

代壮壮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志刚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代壮壮人小火气大:“你IQ70啊?这么弱智的问题都问得出来?”

志刚沉稳应答:“我IQ140。”

代壮壮惊讶:“没爱因斯坦和比尔·盖茨高,他俩都160。”

“你挺崇拜比尔·盖茨?你对他了解多少?你知道他从小数学有多优异吗?盖茨的数学功底是微软成功的关键之一。”志刚煞有介事。

“数学课太枯燥了。”

“看来你对数学根本就没入门儿,相当于电游的菜鸟级——比菜鸟还低一等,属于还没孵出来的菜鸟。”

志刚的话激起了代壮壮的兴趣。代壮壮觉得志刚这人有点儿意思,慢慢正眼看他了。

“数学是最有趣最有想象力的科学。给你说一道微软招聘员工的测试题:有一辆火车以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离开洛杉矶直奔纽约,另一辆火车以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从纽约开往洛杉矶。如果有一只鸟,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和两辆火车同时启动,从洛杉矶出发,碰到另一辆车后返回,依次在两辆火车间来回的飞行,直到两辆火车相遇,请问,这只小鸟飞行了多长距离?”

代壮壮一脸茫然。

“现在你要解这道题还有难度,不过我相信过一阵儿你就能解开它了。把数学书拿出来,明天你们讲什么?”志刚终于把他带上了道儿。

代壮壮拿出数学书,没精打采:“老师说明天讲乘方,要我们预习。”

志刚两眼放光:“这个最有意思了,那我们开始预习吧!”

志刚顺手从代壮壮的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白纸,递给他:“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这张毫米厚的纸,对折50次后有多高?”

代壮壮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这个……有半尺高吧。”

“答案是——比从地球到月亮的距离还要长。”

代壮壮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志刚也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觉得数学很枯燥呢?”

志刚回家轻手轻脚地开门,小曼躺在床上看《武林外传》。“你看看几点了?加班加这么晚,你们单位给你发三倍工资呀?”

志刚赔笑,“领导急着要份稿子,人在办公室等着呢。”

“你这么卖命,到底什么时候能提副科呀?”

志刚心虚,“快了,就快了。”

小曼冒出《武林外传》里的经典台词:“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吗?”

志刚一愣,“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文静暗下决心非得做出一顿像样的饭震震他们家太后,提前下了班,见屋里没人,飞快的换了鞋开始忙活,龇牙咧嘴地忍住恶心把鱼开膛破肚,照着菜谱照葫芦画瓢,笨得好几次差点没把自己手给割了。

天涯得意地给二老上菜:“松鼠桂鱼。”

文静端着一大碗汤走来:“不好意思,这鱼太费工夫了,怕你们饿了,只来得及做一个酸菜粉丝汤。”

蒋学成点头:“不错了,一菜一汤,挺清爽的。”

天涯做势挽了挽袖子:“那咱就开整喽?”

三个人吃了一口均表情凝固。

文静自己也尝:“怎么这么硬呀?”

林逸飞冷笑,讲课加批判:“这松鼠桂鱼第一要的就是刀工,这鱼肉要切成斜刀松子花,刀深达肉的五分之四,但不能切破鱼皮……你看看你这个,切得乱七八糟,哪像什么松子花儿呀?盐和料酒的比例也不对,腥味没压住!火候就更不说了,炸的时间太长,这道菜讲究外酥里嫩,你这是外焦里硬,都成鱼干儿了……这是正规厨师做的菜,我都不敢轻易做,你连青椒肉丝都不会就做这个,这是典型的好大喜功。”

三个人又尝汤,天涯连连点头:“老婆做了两个菜,吃第一个我震撼了,世上还有比这更难吃的菜吗?吃第二个我哭了,还真有啊!”

文静自尊心大伤,气得霍地站起身,放下筷子回卧室。天涯很无辜地看着她的背影:“抗压能力太差了嘛该同志!”

蒋学成责备儿子其实更在责备老伴:“话说得那么难听,谁受得了呀?还不去哄哄她”!

林逸飞却一把按住儿子:“一句话不对就抬脚走人?这个家里以后谁都不能说她一句了!你这找的是老婆还是公主啊?”文静听见婆婆数落,眼泪不听话地掉了下来。

尝过儿媳妇的手艺,林逸飞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太娇气,趁着现在住自己这儿得抓紧改造儿媳妇。蒋学成不忍心,文静工作挺辛苦了,现在没有几个女孩子还能主动帮着做家务,再说天涯也该分担点儿。林逸飞来了个“换位思考”,我让你干过多少家务?我能做到,她怎么就不能做到?

晚上文静啃审计学,天涯重温尼古拉斯·凯奇的片子。文静伸伸懒腰起身拿睡衣,她一开衣柜顿时怔住了——不知什么时候里面又增加了几个储物箱,天涯的衣服全都被重新摆过了。

文静反应激烈:“是你妈!那天我收拾衣柜,她嫌我放的不科学不整齐,非要我把衣服分门别类装进储物箱,我说那样不方便拒绝了……可你瞧瞧,她把你的东西都按照她老人家的习惯重新摆过了!”

天涯赶紧压火:“算了,她有洁癖,而且做事情特讲究制度化。这是我离开家时,她替我弄的,不是没动你的衣服吗?她还是顾及了你的感受的!我无所谓呀,有人帮忙整理就行了。”搂着文静哄她,“别生气了,老婆!”

文静闪开,声音稍有提高:“这不是怎么放衣服的问题!你妈她凭什么趁我们不在,跑我们房间来动我们的东西?还知识分子呢,尊重隐私都不懂啊?”天涯作嘘声状。文静沉默了一会儿:“你能不能去跟你妈说一声儿,让她以后不要随便进我们房间?”

天涯息事宁人,回过头又开始看电影:“不是我怕她不去说,我可以猜到说完了是什么后果,基本上大家都不会好过。我看这次就算了,啊!”

“你和你爸可以拿你妈当太后供着,我做不到!”文静柳眉倒竖。

天涯洗完澡,看见文静躺床上给他一后背就知道还在生闷气,钻进被窝笑嘻嘻地从后面搂住她,还在生气呀?挺大气的一姑娘,今儿怎么就抹不开呢?什么大不了的呀?你就拿我妈当咱俩的老妈子就完了,老妈子收拾衣柜,那不正对吗?文静推他,老妈子有她那样教训人的吗?这样的老妈子,我消受不起。

天涯将文静的身子扳过来,一脸诚挚:“对不起,老婆,我知道这些天你受了很大委屈,我替我妈向你赔罪了!再苦再难,熬过这三五个月咱俩就脱离苦海了!”

“那你不许反悔啊,三个月,我们搬家!”

“我比你更想早点搬呢!”天涯其实更受不了家里的气氛。

他用一个吻堵住文静的嘴,忽然他的吻“升温”,文静往后躲:“你想干嘛?”天涯低声抱怨:“老婆,自打咱们搬来,你老是推三阻四的!难不成在这儿住三个月,就得当三个月尼姑和尚,合着咱俩上这儿带发修行来啦?”

他说着又加快了动作,文静又害羞又紧张:“你妈还在客厅擦地吧?”

“擦完了!我洗完澡她正好完成‘干一遍’,这会儿她老人家在洗澡,绝对听不见。”说罢很麻利地关上了床头的灯。

高尔夫楼盘的售楼处像是给钻石王老五们聚会的Party,豪车多金男,楼姐化得妆都比平时精致百倍,铆足了劲儿推销房子连带着推销自己。唐姐开玩笑让文静钓一个没戴戒指的法拉利帅哥。文静笑笑说没兴趣。唐姐笑说不知道文静男朋友何方神圣,竟让她如此坚贞。俩人正说笑,一辆普桑停下,下来个三十多岁穿着普通的男人。所有楼姐估计了一下这个男人的身价都闪一边不伺候了,只有文静职业地迎了上去。来人叫范彬,简单的做了介绍之后,范彬要求去别墅现场转转。唐姐看着文静回来拿上自己的包和范彬出门,不禁为她叹息一声:“惨喽!陪他白耗一下午!”

范彬观察着别墅周围的环境说:“我最中意窗外那条河了,可惜在卧室看不见河。”

文静很有感染力地微笑:“范先生,我猜您肯定有很多朋友,家里常常高朋满座吧?您想想,平时朋友来了待在哪儿?总不能让朋友在卧室待着吧?待在客厅,聊聊天喝喝咖啡,听听音乐,再看看窗外近在咫尺的清澈的小河,是不是挺赏心悦目啊?”

“河水好像没你说的那么清澈啊。”

“上游的疏通整治工程正在进行,等您装修完了,这河绝对清澈见底。不会有问题,我们几位老总也在这里买了房呢。”文静信心十足。

换了另一处别墅,范彬摇头又说:“这一幢户型不错,可刚好相反,客厅看不见河。”

“看您怎么想了,其实房子买给谁住?还不是自己嘛!我不知道您是单身还是已婚,不过人的一生好像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卧室待着,您不可能每天都高朋满座吧?在主卧能看见潺潺流水,不是更美吗?”文静笑若桃花,分析得得体又暗在推销。

范彬被她感染,心下品了文静的性格,微微颔首:“今天很愉快,我还会再来的。”

文静回家见没人,“呼”的一下把自己扔在床上,有些疲倦地蜷着身子躺了会儿,忽然她发现床罩不对劲儿,霍地一下又坐起来,查看绣花床罩上的花朵,片刻,她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目光定格在床头柜旁边的小垃圾桶上,她冲上前抓起垃圾桶,打开盖子,里面空空如也。文静呆了一会儿,抓起手机给天涯打过去。天涯边开车边接手机,“马上回家?什么事儿这么急呀?行行!”

天涯一推门见文静脸上挂着冰。

“出什么事儿了?”

“昨晚你用过的那东西你放哪儿啦?”

天涯一时没回过神:“我用过的什么东西?”

文静没好气:“就是你拒绝当和尚之后用过的那东西!”

天涯一拍脑袋,明白了:“脸红了?太淑女了吧?‘安全套’三个字都说不出口啊?人家歌星影星还满大街去发放呢!哎,我跟你说啊,网上有消息,反艾滋病联盟近日宣布改称安全套为‘爱必’,意思是做爱必需品!该组织很早就开始公开征集对安全套的别称。网友贡献的名字有‘辣椒手套’、‘高帽子’等等,不过我还是觉得老外的叫法生动可爱,‘rainycoat’——小雨衣!”

文静没工夫听他嚼舌根:“蒋天涯,我没心情跟你贫!你马上回答我——东西放哪儿啦?”

天涯指了指床头的垃圾筒:“扔那儿了!哟,早上走得急,忘处理了!”

他揭开垃圾桶盖子一看,空的,再看看文静的表情,打马虎眼:“兴许你收拾了,然后给忘了。”

“是你妈!我出门前铺好的床,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些花是倒着的,现在改顺着了,她趁我们不在又长驱直入了!床罩重铺了,连我们床头的垃圾都清理了,她就不想想,这里面很可能会有她不该看的东西?”

文静真的发飙了,听见林逸飞进门的声音大踏步出去谈判,天涯拦都拦不住。

“妈,您以后能不能别再随便进我们的房间?您这么做,让我和天涯很不舒服,我们觉得自个的隐私受到了侵犯。”

林逸飞没想到儿媳这么直截了当,愣了愣,马上思路清晰:“第一,我没有‘随便’进你们房间,我进去是为了帮你们收拾和整理,如果你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责任,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就不用进去了;第二,我没有侵犯谁的隐私,除了我儿子的东西,我从没动过你的任何东西。”

“不,您侵犯了!您要求这个家里的每个人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得按您的生活方式来生活!连我的床罩都要用您喜欢的方式来铺,衣柜里的衣服都要按您的方式来摆放!这样的事儿有太多太多!”

“我那是在给你演示给你做榜样!你需要这个。”

“你想要求我按照您的标准去做?我会很累的你知道吗?我也不想按别人的生活方式来生活。”

“我累死累活替你收拾摊子,无微不至地照顾你跟天涯,你倒对我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林逸飞不再咬文嚼字。

“我宁可您别那么无微不至,也希望您能给我们一点儿自由空间,如果连卧室的隐私都没有,那我们恐怕在这个家也待不住了。您要是觉得要改变您自己为难,我和天涯可以搬走。”

林逸飞凝神盯了儿媳一阵:“我知道什么让你难堪了。其实那没什么,我是长辈,过来人嘛,你们80后这方面不是挺开放的吗?对了,我和天涯父亲都希望你们早点生个孩子,以后别采取措施了,生孩子是女人的职责,趁年轻早点完成,以后也好全力打拼事业呀!”

文静没想到把婆婆引导到这个问题上来,彻底无语了。

林逸飞以退为进:“行了,我以后不会再进你们卧室了,特别是你们不在的时候。不过生孩子的事情希望你们提上日程,这事儿天涯很被动,你该掌握主动啊。”文静根本不想讨论这个问题,礼貌性地说了声“谢谢。”

蒋学成看老伴又一脸严峻地靠在床头琢磨着什么。

林逸飞说,“当初我怎么说来着,这个女孩儿不简单!她很有主意呀!别看咱们天涯表面上咋咋呼呼地,以后他俩的家,肯定是她说了算!你想想,天涯那么个人,她居然有本事让他跟她结婚!还瞒着我们!我早猜到了,整件事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哼,她才进这个家门几天呀?居然公开跟我叫板了!”蒋学成觉得她太危言耸听,“是你在跟自己叫板吧?文静挺懂事儿一孩子。”

“跟我叫板没关系,我又不跟她住一辈子,关键是不能让她把天涯给压一头。”

蒋学成不得不尖锐一下:“你儿子是被人压的主吗?再说了,夫妻不是敌人,即便不那么恩爱的夫妻,至少也算是盟友关系吧?非要争一个谁压谁不可吗?”

林逸飞听出话里有话:“你这是在说谁呢?”

蒋学成掩饰尴尬:“泛泛而谈,泛泛而谈。”

天涯不明就里,很佩服文静:“你在这个家里发起的第一场革命,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啊!我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咱妈迅速就鸣锣收兵啦!可以啊老婆,我老妈这一辈子没向谁服过软的。哎,你俩怎么谈的?我也取点儿经!”

文静一摆手让他自己一边玩游戏去。

志刚为了讨好代科煞费苦心,隔天就去给壮壮补课,跟小曼就只说是单位最近要加班,只是一回家吃饭就狼吞虎咽的,小曼咒骂,你们什么狗屁领导啊,干活吃饭时间都不给。

一天快下班代科敲敲志刚的门,面带笑意,小夏,下班就过来吧,我老婆请你上家吃顿便饭。“这个……太打搅了吧?”代科见走廊里有人经过,忙叮嘱,“一定来呀,不然我没法跟老婆交代。”志刚暗喜。

代壮壮这次考试得了70分,代科夫妇感到儿子前途多少有了指望,全家视志刚为救星。代科又是称兄道弟,又是让代壮壮敬酒,志刚表示一定为壮壮的成绩尽心尽力。

代科夸志刚文章写得好,话锋一转,你们科的副科,这回可是五选一哪!竞聘演讲和答辩的时间定在周五你知道吧?志刚谦恭地说自己接到了通知。

代科长沉吟:“评委会将按照演讲和答辩情况进行量化评议,同时进行群众的民主推荐,按照评委会评议成绩和民主推荐量化成绩,公布竞聘者的分数,确定两名候选人,最后就两名候选人进行差额考察。群众关系这一块儿你不会有大问题。竞聘演讲和答辩你要充分准备呀!”

“我会的。”志刚连连点头。

代科终于暗示关键之处:“至于评委会这一块儿,我会帮你做些必要的铺垫,主要是让他们了解你,不管从哪方面讲,你都该是不二人选嘛!”

志刚放心地舒了一大口气,付出总算有了回报,革命至少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竞聘演讲结束,志刚到食堂打饭,同事们一起鼓掌:“精彩!这是我听过的最精彩的科长竞聘演说!这哪儿是在竞聘科长啊,可以直接去竞聘局长了。”

志刚低调微笑地说自己没有那个野心。

“哎,小夏那排比句怎么说来着?‘科长必须是一架桥,积极架通上下级的心灵之路;必须是一颗钉,工作作风扎扎实实,工作态度勤勤恳恳。’”

志刚忙打断:“你们就别拿我开涮啦!其实别的人都讲得不错。”

一年轻同事嘲讽:“咱们科那位赵姐姐,那稿子是她妈给写的吧?词儿都老掉牙啦!什么‘必须具备很高的政治素质,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局党组决定,坚决做到下级服从上级,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组织。’这是什么呀?作报告呀?”

“人家肚子里本来就没货,你就别勉强人家了嘛!”

有人“嘘……”了一声,只见赵素雅打了饭经过,假装没听见别人的议论,泰然地走出了饭堂。

这天志刚又给壮壮补课,壮壮突然说肚子痛,接着脸色蜡黄,满脸虚汗,志刚赶紧背起壮壮就往医院跑。医生诊断是疝气,还好送来得及时不然会留下后遗症。代科夫妇千恩万谢让志刚回去休息,壮壮和志刚处出了感情就喜欢他陪护。代夫人责备儿子,志刚见状只好奉陪到底:“代哥前一阵儿不是胃出血吗?得注意多调养,这看护病人也挺费神的。嫂子,您不是给单位请了假吗?晚上我在这儿盯着,我年轻,熬两夜没关系!白天您值班,医生交代了,等壮壮通气后,要先进流食,然后再给做一些合口味易消化的食物,白天的事儿也不轻松啊。”

夫妇俩感动不已,代科过意不去:“你爱人不是怀着孕吗?你能离得开?”

志刚一脸轻松:“不碍事儿,我丈母娘退休了,能照顾她。你们再跟我客气,就是见外了!”

代科长暗示最后一轮差额考察的人选这两天就会产生。志刚知道自己非得在医院努力不可,当即表态:“您放一百个心,我会照料好壮壮的。”

偶尔林逸飞不在家的时候,文静和蒋学成相处得很融洽,蒋学成吃着文静端来的草莓称赞,甜,水也多,现在这品种培育得越来越好了。又让文静周末出去放松放松,出去逛逛街什么的。文静微笑说自己要考会计师证,得抓紧时间看看书。蒋学成很是赞赏儿媳妇的上进,鼓励她多带动带动天涯,还得注意自己的身体。

文静回房间里问天涯:“我觉得你爸挺好相处的,怎么你俩就说不到一块儿呢?”

天涯一边打游戏一边侃侃而谈:“父子本来就是一对尴尬的角色。这不是我们家专利,我的哥们儿和同事里,父子别扭的比比皆是。你问问猴子、老鬼他们,都说他们小时候,老爸充当着导师与统治者的双重身份,等到他们身体壮大肌肉膨胀知识突飞猛进后,就开始不买老爸的账了。我呢,比他们超前,打生下来就不买我老爸的账,‘爸爸’是我学会的最后一个称呼,排在爷爷奶奶姑姑之后!”

“你会不会有弗洛伊德说的那种恋母仇父情结?”

天涯停下游戏:“不会。我跟我爸压根儿没建立起父子关系,我们就像两个岁数不同的男人,既不像上下级那样恭敬,也不像陌生人那样淡漠,更不像朋友那般亲密,所以待在一起才不冷不热,整个一找不着北!”

文静撒娇地拽着天涯胳膊:“就没有办法、没有希望改变一下吗?你妈不在,这会儿你爸一人儿在客厅,你去,和他拉拉家常嘛!”

天涯犯怵:“不去。”

“去嘛!”

“除非你陪我去。”天涯一脸可怜相。

文静苦笑着点了点头陪他到客厅。“有场NBA,火箭对湖人。”天涯尴尬开腔,蒋学成恍若未闻,继续看报。

天涯继续没话找话:“还有八分钟才开始。”

文静使劲给天涯递眼色,天涯被逼无奈:“哎,老爸,你觉得《菊花台》怎么样?”

蒋学成郑重地思索:“菊花台?我还真没喝过!”

文静喷饭,天涯顺手塞了个草莓堵住她的嘴,耳语:“死心了吧?”文静一吐舌头:“整个一驴唇不对马嘴。”

林逸飞提着大包小包地进来,文静赶紧门口接应。

林逸飞“如临大敌”:“你黎叔叔和朱阿姨要来吃饭!我得烧几个好菜。”

天涯立马尖叫:“我和文静撤了吧?我不太想见那两尊神。”

林逸飞拉下脸:“你黎叔叔一家可是咱家的至交!你就这么没礼貌?做人要大气,你不喜欢黎媛媛拒绝了人家,他们家跟咱们计较了吗?上回圣诞节媛媛回国,还专门买了礼物来看我,还问你的情况呢。”

文静听明白了,天涯原来还有一青梅竹马。

天涯毫不介意:“她特得意是吧?人家多牛呀,英国伦敦政经学院博士!仅次于牛津和剑桥在英国排名第三的学府呀!貌似毕业后不是英格兰中央银行的董事,就是内阁部长,最不济也是国会议员?来咱们家是想显摆吧?反衬得俺特平庸特不学无术!”

“你也知道嫉妒?人家一个女孩子,比你有出息多了!”

“我嫉妒她?我躲她还来不及呢。女人读书不能太多,读多了一身毛病儿!女大专生是小龙女,本科生是黄蓉,博士生是李莫愁,硕博连读是东方不败!博士后更可怕——是传说中的灭绝师太!不信你问我爸就知道……”天涯一套一套地。

林逸飞没空跟他瞎扯,拽过文静帮厨:“做红烧牛肉,先把牛肉切成块儿,放开水里捞一下,然后再加桂皮、葱段、姜片和料酒……你剥几棵葱吧……再放上炒锅,加少许油,大蒜、辣豆瓣酱、花椒、酱油炒两分钟……你再剥点蒜……最后把炒好的调味酱加入牛肉锅中,加冰糖再煮一小时……蒜太少了,这不是过家家!”

文静忙得猫咬尾巴似的团团转。门铃一响,林逸飞又指挥她沏龙井。

来的两口子果然穿着讲究洋气,看起来不像五十多岁的样子,只是一照面把文静从头看到脚多少有点儿盛气凌人的架势,朱阿姨似笑非笑跟林逸飞夸文静,不错嘛,长得蛮小家碧玉的。天涯别扭,找借口帮厨。林逸飞一把把他拉住,“坐下,你黎叔叔朱阿姨难得来咱们家一回,你陪人好好说说话。”又指挥文静洗点儿水晶红富士,要削好切成片的。

黎叔叔埋怨:“天涯,结婚都不通知叔叔阿姨一声儿啊?”

林逸飞说:“没办!人家赶时尚,去马尔代夫的天堂岛旅行结婚。这不,照片!”

朱阿姨细看:“挺漂亮啊!我和你黎叔叔去年春节也去了马尔代夫,媛媛拿了一等奖学金,说春节不能回家陪我们,用她的奖学金招待我们去的。我们去的是瓦宾法鲁岛,别墅都是超五星级的,露台就面对大海,躺在床上,侧身就能看到海……比天堂岛档次高一些,他们那边儿有很多岛,分等级的……媛媛说要去就去最好的,瓦宾法鲁岛景色最美,有世界上最棒的沙滩。”天涯向来受不了朱阿姨的做作,起身拿水果躲开。

客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儿媳妇挺不错的嘛,现在年轻女孩子肯进厨房的不多了。媛媛到现在还什么都不会干。每天中午在学校吃个三明治,晚上上中国城吃份炒饭什么的,还好中国城离他们学校只走十多分钟就到,不然还不得饿死?”

林逸飞不愿意别人知道文静不会做家务:“还算勉勉强强吧,她不能跟媛媛比呀,媛媛多能读书呀!人不可能十项全能嘛!”黎叔叔恭维她就可以算一个。林逸飞非常受用,连连摆手,不行,有局限,人都有局限。

天涯逃到厨房陪文静切水果,火上还烧着牛肉。“最烦那个女人了!”天涯打心眼儿里不待见朱阿姨。

“我看她和你妈倒是一对,绝对投缘!没听你说过啊?原来还有个洋博士暗恋你呀?”文静明显吃醋。

“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儿了,就冲着这样的丈母娘,你说我敢接招吗?”

“心里不服气,来看看你找了个什么样的老婆吧?我长得小家碧玉,那洋博士长得很大家闺秀喽?”

“跟你交个底吧,你比那黎媛媛顺眼多了。”天涯看文静酸溜溜的小样心里倒挺美。

林逸飞进厨房瞪了天涯一眼,嘱咐文静,看着点牛肉啊,收了水就可以起锅了。对了,把西芹的筋撕了,待会儿我来炒鱿鱼,会撕筋吗?文静也怀疑自己,也许会吧。

“哟,家里红酒开瓶器坏了。”林逸飞突然想起来。

“我去买!”天涯马上高举双手自告奋勇。

林逸飞太了解儿子:“快点回来陪客人,别又一晃没影儿了!”

“老婆,你跟这儿顶会儿啊,我去去就回。”文静气不打一处来,拿起西芹较劲。兜里电话响了,是范彬要她算一下别墅的总价,说着她回自己房间拿出纸笔计算:“总价是九百六十三万八千四百块,您按揭还是一次付款,一次付公司有百分之六的优惠……房交会期间有效,过了就只有百分之二了……三百七十平米那套?价差不大,要不我替您再算算?您稍等啊!”

这边陪客人聊天的林逸飞突然闻到厨房烧糊的味道,等文静挂了电话冲出来,林逸飞已经从锅里铲出一团焦状物,文静窘得连声道歉。林逸飞声音冰冷:“连这点事儿都做不了?你究竟懂不懂怎么做人家的儿媳妇?”

文静满腹委屈,强压怨气但是没忍住:“我是不懂怎么做您老人家的儿媳妇!”

“你说什么?你父亲那个样子也就罢了,你母亲好歹也是个中学教师,她没教过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吗?要不她就是这样为你示范的?”

提到母亲文静一下子泪如泉涌:“你可以不尊重我,但请你不要不尊重我母亲!”

林逸飞顾及面子假装在客人面前要掩饰。文静不买她的账,看了一眼朱阿姨和她身后的天涯,一字一顿:“我不会切什么鱿鱼花,我连西芹怎么去筋都不会!你别老想着改造我,我当不了你要的那种贤妻良母,我也压根儿没打算当,我不认同你的‘家务是女人的专利’的看法,不会心甘情愿接受你的单向主妇培训!”

天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愣了两秒钟,忽然鼓掌大叫:“好!”

天涯跟准备看笑话的朱阿姨吹牛:“瞧见了,她俩在吵架!这是老外的范儿!争吵本身就是婆媳关系的一大突破!因为争吵能加深了解!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刚巧天涯手机及时响起来,天涯一惊一乍:“那必须的!必须的!我和文静马上到!你们娘儿俩好好待着别乱动,等着我们啊!”

他啪地挂断电话,不带标点符号一口气说完:“小曼肚子有异动,志刚出差了,小曼爸妈不在,我们得立马送她去医院!对不住啊朱阿姨,下回等媛媛学成归来,咱们两家再聚?救人如救火,老妈,拜拜!”然后拉起还在愣神的文静脚踩风火轮般跑了。林逸飞看着他俩的背影气得发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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