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的女孩

夜奔的女孩

优希在深夜无人的街头飞奔。路灯雪亮,映得星星一点光也没有。夜色真惨淡,风象鸽哨一般地掠过耳旁,优希一路跑一路流泪,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终于在一家咖啡馆前停下。咖啡馆生意不错,大有通宵营业的气势。隔着透明的茶色玻璃。可以看到一对对的情侣正在喁喁私语。优希擦擦泪迈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非常熟练地对服务生一招手说:“cuppuccino!"

说完,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手机,再拨卢潜的手机,还是不通。电话里的小姐一遍一遍地不知疲倦地说着:“您拨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中文说了说英文,英文说了再说中文。优希心烦意乱地把手机往桌上重重地一拍,把端着咖啡上来的服务生吓了好大一跳。

“小姐没事吧?”

“有事!”优希恨恨地说。

“小姐很凶啊!”服务生笑了。

“知道我凶还惹我?”优希扁扁嘴,把腿放到桌上,问道:“有烟吗?”

“没有!”服务生怪怪地笑了:“妹妹有性格啊!咦,怎么我看着眼熟?”

优希白他一眼,不再答话,闷闷地端起那杯cuppuccino,看着漂浮在上面的浓浓的白色泡沫,优希的眼泪又要下来。因为她和卢潜的相识,就是从cuppuccino开始的。

只是,卢潜现在在哪里??

已有一个星期没见到他了。

优希快要疯掉!

卢潜是电视台的编导。优希和他的相识是因为电视台举办的一次模仿秀的比赛。那一次优希模仿的是台湾的歌手萧亚轩,唱的就是她的那首《cuppuccion》。优希从小学舞蹈,又有相当不错的歌喉,最主要的是她长得也很象萧亚轩,头发长长,特别是那双不大的眼和微厚的嘴唇,化了妆,简直可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亦歌亦舞的优希在那场比赛中出尽风头,无可争议地拿了第一名。

电视台要为获奖的选手录一档节目。录影的那晚刚好老师留堂,喋喋不休地说老半天也没放学的意思。等优希急匆匆地赶到电视台的时候已经真的很晚了。一个男人拿着节目单冲过来,冲着优希很凶地说:“有没有时间观念?你看看几点了!跟伴舞合作过几次?有问题没有!?”

那人就是卢潜,长得挺帅,有相当好听的声音,就是太凶。

优希来不及解释,就被化妆师一把拖过去说:“快快快,你还要做头发,最起码要半小时!”

卢潜盯了她一眼,对化妆师大声说道:“抓紧!”。

说完就走开了。

其实化好了妆也还是要等。那天一共是四个人录影。一个模仿刘德华的选手无端的紧张,NG了不止10次,卢潜的脸色难看极了。轮到优希的时候已经近九点,好在优希没让他失望,比比赛那天发挥得还要出色,一曲下来,一气呵成,可谓是酣畅淋漓!

……

自从他走了以後在我的心中留著不大不小伤口

在这个入秋街头所有感受我还沉溺在回忆漩涡

有人说爱是种烈酒会让人失去了左右OhYa~~

我却对爱有种不同感受我深深的觉得它像手中Cappuccino

爱情像Cappuccino浓浓的眷恋泡沫诱人的气息多爱不释手

爱是Cappuccino苦苦的美丽滋味藏在我心头久久

……

卢潜带头鼓掌,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欣赏。

从电视台出来时已经是星光满地。优希一个人慢慢地走着,思忖着该到哪里去吃晚饭,刚才电视台给的快餐她是一口也没咽得下,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呢。

一辆摩托车在她面前停下,竟是卢潜,对着她说:“送你?”

“不用了。”优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晚了你家人该担心了!怎么没人来接你?”卢潜这两句话说得亲切,和他在演播间里的霸道叛若两人。

优希看看他说:“我爸妈不在。我和我阿婆住一起。她早睡了,不会担心我。”

“难怪?”卢潜递一个头盔给优希,用半命令的口吻说道:“上车!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家!”

“我不饿!”

“盒饭一口没吃能不饿?”

原来他什么都看到,优希没有再拒绝,跨上了卢潜的车。

夜色很美风很凉,卢潜的车开得并不快,优希趴在他的身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爸爸的背影,那是离她很久也很远的一个背影了,很多本该很亲切的东西被岁月折腾得荡然无存。尽管,十六岁的优希一直提醒自己并早已学会不再眷念着那些感觉。

卢潜还是让她有点想流泪。

那晚卢潜带她到的是肯德基。他很专业地为优希点了辣鸡翅,汉堡和薯条。自己只要了一杯红茶,坐在优希的对面看她吃。反正也没客气,加上本来就饿,优希索性埋下头放开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吮吮手指头。

卢潜笑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优希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你觉得我很老?”

“不是老,是成熟!”卢潜说:“像你这样成熟的中学生不多啊。”

“那是你没见识!“优希说:“比比皆是!”

“至少没见过你这么牙尖嘴利的。”卢潜笑呵呵地说:“说真的,你真的很有潜质,有没有想过往歌坛发展?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帮我?你有企图?”优希单刀直入地问。

“看你!”卢潜说:“真不是个好对付的丫头,说得我脸红!”

咽下一大块汉堡,优希很认真地看了看卢潜,然后说:“你撒谎,你根本就没有脸红!”不过这一看让优希倒真是有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她发现卢潜真的长得很好看,像电视剧里的那些男主角,很容易让人心动。

这就是优希和卢潜的初识。很久以后优希回想起来,也遗憾这场相识的背景不应是在灯光闪烁的演播厅和人声喧闹的幼稚的肯德基。至少应该在眼前这家幽幽暗暗的咖啡馆才适合,因为她和卢潜的故事,注定了不能在阳光下延伸和继续。

想着这个,优希开始在心里恨卢潜,越恨思念却也越浓,无可救药。一切都像是那首歌所唱到的:

爱情像Cappuccino浓浓的眷恋泡沫诱人的气息多爱不释手

爱是Cappuccino苦苦的美丽滋味藏在我心头久久

……

爱情?优希陷在咖啡馆软软的布艺沙发里,想着这个字眼,有种近乎于虚脱的累和无助。关于卢潜的一切,优希从来也没有多问过,他的家,他的事业,甚至于他的年龄。优希小心翼翼地逃避着这些,也逃避着“爱情”这个字眼。十六岁?不知有多少人会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十六岁?很多时候优希都想拼命地忘了自己只有十六岁,虽然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卢潜的手机还是不通,优希想起他曾经说过的:“我手机不通就别找我了,说明我不方便,方便的时候,我会和你联系的!”

真想摔了手机,虽然那是卢潜送她的十六岁的生日礼物。优希还记得卢潜是怎样轻轻地附在她耳边说:“丫头,这样我才可以随时找到你!”卢潜总是叫她丫头,每次一叫优希的心深处就会微微的一颤,很美好的那种颤动,让人不忍舍弃!卢潜把她带进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处处是陷井和诱惑,优希想离开,却又身不由已地停留。她想自己真是是变坏了,堕落了,或者说——不知羞耻。

那天回到家是半夜两点。

和往常一样,阿婆早就睡了。桌上没留饭菜,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总是不管优希,优希曾想自己就是死在外面她也不会在乎的。阿婆在优希面前总是一幅糊里糊涂的样子,仿佛对她照顾不周也是糊涂所致。其实优希知道她不知有多精明,打麻将的时候你占她丁点儿便宜试试?

所以很简单,阿婆不爱优希,正如阿婆从来没有接受过优希的母亲一样。她认为优希的母亲太漂亮,是注定要败家的。没想到后来家真的就败了,受不了阿婆终日的唠叨和哭泣,父亲只好带了母亲去南方去打拼。那一年优希只有十三岁,从十三岁优希起就深谙了人生的不公平,母亲可以躲得远远的,而优希却必须留下,代母亲来受过。

不谈爱情。优希也执意相信并感谢卢潜让她拥有和懂得“爱”。因为她可以趴在卢潜的肩头,一边唱歌一边任意地拨弄他的头发。可以在寒冷的午后缩在卢潜的怀里自由自在地看一本言情小说或背几个英语单词,可以冲着卢潜大喊大叫大哭和大笑。大多数的时候,卢潜看着优希的眼光都是怜爱和纵容的。早熟的优希常常在去会他的半路上想方设法地换上另一套衣服,再淡淡地化上一个妆,她还尽量想让卢潜也她忘掉只有16岁,虽然这也同样是不可能的事。

卢潜总是说:“丫头你真小啊,我总是做错事啊!”当他夺走优希的初吻后他就是这么说的,还有一声长长的叹息。那也是个夜晚,深秋的夜晚,很冷。卢潜带她到一家卡拉OK去唱歌,会一家唱片公司的老板。老板才听优希唱了两首歌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临走的时候对优希说:“唱得不错,有机会你一定会红!”卢潜狠狠地说:“红不了我找你!”老板打着哈哈走了,包厢里就剩下他们两个,灯光昏暗,红色的果汁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血一样的光,一切好像都注定了要发生,卢潜的脸渐渐逼近的时候,优希只觉得天塌了下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晚回到家优希拼命地刷牙,刷得快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那并不是优希想像中的初吻,一点也不美好,甚至有些丑陋。刷牙当然不能解决问题,那以后优希的舌尖就总留着卢潜淡淡的香烟味,吃东西的时候会有,说话的时候会有,静静坐着的时候会有,拼命的活动也会有!就像是一个下了魔咒的苹果,优希来不及考虑就将它吃了下去,吃下去,就着了魔,着了魔,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只是没想到卢潜会失踪。整整七天,没有他一丁点儿消息!

优希去过电视台,得到的只是三个冷冰冰的字——出差了。至于去了哪里要去多久,优希一概不知也没敢多问。打不通卢潜的手机,优希就只好跌入茫茫的等待之中了。

对早已依赖惯了卢潜的优希来说,这样的等待简直和酷刑无异。上课的时候也无精打采,弄得同桌老是去摸她的额头,疑心她在发烧。同桌是个白净的小姑娘,她的手柔软极了,优希感激之余又有些嫉妒她,她有一个多么干净明朗的十六岁啊!

第二天是周六。优希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阿婆晃过来,递给她十块钱说:“我要出去打一天牌,你自己买点东西吃。”优希懒洋洋地把钱接过来,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冷地想:“区区十块钱,能做什么?”优希并不缺钱花,她的绿卡上总是源源不断地有钱汇入。那是母亲表达爱的唯一的方式,当然这一切是瞒着阿婆的。母亲按月还是给阿婆生活费,给的并不少,只是阿婆并不轻易给优希零花钱,今天可真属特例了。

所以优希装模作样地对她笑了笑。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优希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以飞快的速度扯过书包,在阿婆满是弧疑的眼光里拿出了电话,慌乱地接。

是卢潜。在那边问道:“丫头在哪里?”

多么熟悉亲切却久违了的声音,要不是阿婆在,优希一定会大哭起来。但是阿婆就站在边上,优希只好平静地说:“在家哩。”

聪明的卢潜很快就明白了优希的处境,匆匆地说了一句:“老地方等你!”就挂断了电话。

“好的。”优希说。也挂了电话。

阿婆看着优希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妈给你买的?”

“我自己买的!”优希装作满不在乎地把手机扔回书包里。心里却巴不得阿婆早点走,不要再问东问西的,自己也好早点出门。

“跟你妈一个样,把钱不当钱哦!”阿婆咕咕嚷嚷地走远了,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钱,她一般不会多说。放任优希对阿婆来说,是报复她那不肖儿子和儿媳的最好的方式。

看着阿婆走远,优希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就直住卢潜那里奔去。卢潜所说的“老地方”实际上就是他以前的旧房子。在城郊,不大,两室一厅,但是很温馨。优希常常和他在那里逗留到深夜。不过卢潜并不给她钥匙,优希打车去的,很快就到了,把门铃按得叮咚作响,卢潜门一开,优希就一头冲了进去,把书包往沙发上重重地一扔,然后转过身来,什么也不说,对着卢潜直喘粗气,脸憋得通红。

“想发火?”卢潜倒是很平静,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说:“想发火你就发吧,发完了我们再聊?”

卢潜的漫不经心彻底激怒了优希,数天来的等待猜疑和委屈让优希在瞬间失去了理智。她开始摔东西,摔完了客厅的摔卧室的,摔完了卧室的摔厨房的。卢潜丝毫也不阻拦,反倒象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一般,嘴角甚至有淡淡的微笑。直到优希累得一点劲也没有,跌坐到一片狼藉中,哇哇大哭起来。他才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优希身旁,轻轻地抱起了优希。

房间里的灯白花花地亮着,厚厚的窗帘重重地垂下来,把阳光彻底地拒绝在外。卢潜轻轻地抱着优希,优希感觉自己像游进了大海,海水深蓝深蓝的,一波波的潮来潮去象是永不停息。优希听到自己夹着哭泣的喘息声,她拼命地想抓住点什么,却又无力地放手,任自己就这样载沉载浮下去。

很快就是冬天。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偶尔下一场雪,薄薄地压在枝头,抬眼一望,让人惊觉冬的冷静和凝然。和冬天一起来的是期末考,优希的功课拉下得太多了,卢潜停止了和优希的见面,让她专心对付功课。“考不好别来见我啦,”卢潜摸摸她的头发说:“害你耽误学业,我这老脸也搁不住啊!”优希听从了卢潜的话,勉为其难地复习着。夜里累了就听听萧亚轩,只是没有了唱歌的心情。

妈妈从南方打来电话,语气兴奋地对优希说:“你爸爸今年生意不错,我们已替你申请了这边的贵族学校,很快我们一家就可以团圆了!”

“我不要去!”优希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政治书一边回答妈妈。

“你这孩子,我不在电话里和你瞎说了!好好考试啊,春节我回来接你!”妈妈说完就嗒地一声挂了电话。她一定是很忙,她一点儿也不了解优希,优希没有瞎说,她是不会离开这个城市的,死也不会走!

优希看了看话筒,也挂了。心里想,母亲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要是有一天自己有了一个小女儿,一定会天天陪着她,和她一起唱歌,一起做游戏一起长大,了解她就如同了解自己,绝不会在她最青春和最需要爱的时候把她扔给一个古里古怪的老太婆。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十六岁的少女都会想这些,优希把手中的苹果核用力地往窗外一扔,听到“咚”的惬意的一声响。舔了舔手指,优希跑到穿衣镜前细细地审视自己。她很满意自己的模样,用卢潜的话来说,一看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挺挺胸脯,优希指着镜子对自己说:“优希,你是个坏女孩!”然后又说:“优希,你在想卢潜哦!”

就完优希把政治书往脸上一盖,哈哈地笑了。

是啊,想卢潜!卢潜在干什么呢?吃饭?睡觉?抽烟还是拍片?但愿这该死的期末考快一点过去,可以早一点见到他。

母亲回来的很突然。

那是优希考完试的那天。放学了,优希正躲教学楼的角落里给卢潜打电话。

“考完了!你请我吃饭好吗?”

“不是答应我不再到外面吃饭?”卢潜说:“你点个礼物吧,我买了送给你!”

“我什么也不要!”优希不快地说:“你真扫兴!”

“乖!”卢潜哄她说:“我买好你爱吃的肯德基等你。”

“还要两杯cuppuccino!不然我不依!”优希撒娇说。

“好好好!你的要求能不满足?”卢潜说。优希得意地笑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妈妈,从操场的那一头朝着教学楼这边匆匆地走来。优希疑心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真的是妈妈。一阵说不清的情愫从心底哗地一下升了上来。优希都忘了和卢潜说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优希妈妈也一眼看到了优希,她快步地迎上来,朝着优希直挥手。优希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这样看着妈妈,一个差不多有两年不见的熟悉但陌生的女人。她好象一点也没老,反而显得更加地年轻和漂亮了。在优希面前站定,她好像很想伸手拥抱优希,也许想到是在学校,有些不妥,她最终没有,只是盯着她问:“你有了手机?”

“不可以吗?”优希说。

“为什么没听你说起过?”

“别一回来就板着一张脸!”优希把手机放进书包里,把书包往背上一背说:“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不回家了!”优希妈妈说:“我在酒店订了房间,晚上我们在外面吃,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哟!财大气粗了啊!看来你们在外面混得不错啊!”优希故意尖着嗓子说:“你是不想看阿婆的脸色才不回家的吧?”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妈妈有些生气地瞪着她。

“我一向这么说话!你太不了解你女儿了!”优希大步大步地走在前面:“我晚上还有事呢,你自己忙自己的吧!”

“小希!”妈妈从后面追上来说:“你别这样好不好?我这次是特意回来接你的!”

“我哪里也不去!”优希说完就开始跑,她知道一向仪态万方的母亲是绝对不会跟着她跑步的。就算要跑,她也绝对跑不过自己。于是优希头也不回地拼命地跑啊跑,很快就跑出了学校,跑到了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不知道母亲在身后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气得脸都发紫,这种想像让优希觉得非常的有快意,她甚至在出租车上轻轻地笑了起来。

到了卢潜那里优希仍然在笑。卢潜问道:“丫头,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妈回来了!”优希说。

“哦,那是该高兴,你快去陪她啊!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把她甩了!”优希咯咯地笑着说:“我甩掉了她,她一定气得不轻!”

“你呀!”卢潜责备她说:“不可以这么任性!”

“他们何曾管过我死活!”优希不满地说。

“瞎说!”卢潜打她的头一下:“做父母的哪里有容易的!”

“你也不容易吗?”优希脱口而出。这是优希第一次和卢潜谈到他的个人生活。卢潜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好半天才说:“是啊,是不容易!”说完他拿起优希的书包塞到她怀里说:“走吧,去会会你妈妈,母女有什么事谈不开的,她大老远回来还不是为了你?你别让她伤心了!”

优希扁扁嘴:“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次,你真的要赶我走?”

“是的!”卢潜说:“赶你走!”

“真的?”优希扬起头问。

“真的!”卢潜看着她的眼睛回答。语气里不容商量。

优希抿了抿嘴唇,和卢潜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她背上书包,走了出去。她用力地带门,听见门在身后很响地关了起来。如优希所预料的一模一样,卢潜没有追出来。

冬天的幕色降得迅速。天很快就黑得遥远起来。优希独步在黑暗的大街上,又不知该往哪里去。夜真冷啊,优希想了想,又撒开腿飞奔起来,风声再次掠过耳畔的时候优希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欲飞的鸟,只有奔跑才能找到飞的感觉,自由自在飞,自由自在地流泪,自由自在地活在夜里。

这要命的冬之夜晚!

等优希停下来的时候,她惊异地发现竟又是在那家咖啡馆的门前。她想起卢潜为她买的那杯cuppuccino,一定早已冷却,寂寞地躺在茶几上或是早已被不吃甜食的卢潜扔进了垃圾箱。优希开始为自己的任性后悔了,如果不走,她有多少的话要对卢潜说啊,那些深藏于心的只属于青春的寂寞的忧伤,一直以来都只有卢潜明白不是?怎么可以跟他任性呢!

想到这里优希开始拼命地拨卢潜的手机。不通!优希知道,他是在刻意地躲避自己。如果是刻意的,她就别想找到他!闷闷地坐进咖啡屋,服务生很快就迎上前来说:“cuppuccino?”

“记性还真是不错啊!”优希坐下,懒懒地说。

“那天你一走我就想起来了,你叫优希,对不对?模仿萧亚轩的那个,第一名!”

优希惊讶地看着服务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名。

“电视台放过好几次了,你唱歌真的很不错,比萧亚轩还好!”

“是吗?”优希免强地牵了牵嘴唇。终于明白卢潜为什么不肯再带她到公共场合露面。优希忽然觉得有些滑稽,并第一次切肤地体会到隔开她和卢潜之间的那些世俗却真实的东西。她什么也没要地就飞快地走出了咖啡屋,留下一脸疑惑的服务生呆呆地站在那里。

还没到家就看到妈妈远远地立在楼下等。她穿着质地很好的大衣,手放在兜里,领子竖起来,像个雕塑。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见了优希,也没迎上来,只是忧郁地看着她。

优希有点看不得那种眼光,心软了,声音却硬硬地说:“别担心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说得轻巧!我能不担心?”

“外面冷,”优希说:“要骂回家再骂好了!”

“你阿婆把门反锁了!”妈妈耸耸肩说:“进不去!”

“她怎么可以这样!”优希提高了嗓门。

“为你的事我们刚吵完架,这不,她把我赶了出来。”

优希听完,咚咚咚地就往楼上跑去,钥匙打不开门,门果然是被反锁了。“阿婆!阿婆!阿婆你开门!”优希一面喊一面拼命地按着门铃,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压抑了一个晚上的优希被拒之门外的感觉折腾得来了火,她一眼看见了门边上的铁皮垃圾桶,于是一把抓起它来,朝着防盗门上轮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一阵阵砰砰的巨响,在深夜的楼道里骇人的回荡!妈妈冲上来,一把抱住优希说:“别敲了,别敲了啊!”

“我就敲!”优希挣脱妈妈说:“是我的家,凭什么不让我进!我就不信她不开门,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妈妈求求你还不行吗?妈妈求求你!”优希妈妈抱住优希不放,眼泪流到优希的脖子里。那眼泪冰凉冰凉的,把优希凉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那晚,优希和妈妈睡在宾馆里。

妈妈陪优希吃了晚饭,还替她买了一套精致的睡衣。母女俩一直都很沉默,直到洗漱好躺到床上的时候,妈妈才问道:“听说你参加电视台的比赛,拿了第一?”

“嗯。”优希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这孩子,这样的喜事也不跟妈妈说一声!”

优希支着下巴颌坐在床上,被子拉得高高的,不答话。她突然地想起小时候学舞蹈和音乐,从五岁开始,妈妈每次总是把她送到少年宫的门口,刮风下雨也从不间断。优希每拿一个奖,她都会喜滋滋地乐上半天。和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她也曾一直希望女儿能成为她的骄傲。但是那些日子早已过去,象闹钟一样一按就停了。在优希很骄傲的时候,她却不在她的身边。

这能怪谁呢?

妈妈叹口气说:“小希,我知道你怪我和你爸爸,但是你要知道,前两年我们真的是没法子。爸爸妈妈真的是对不起你,不过我们一定会尽量的补偿你的。跟妈妈走,好不好?”

补偿?优希在心里哼了一声,那些没有亲情的空空洞洞的十四,十五,十六岁,是永远也无法再被填满了。如果,如果不是遇到卢潜,优希想不出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是更好呢,还是会更坏呢?

“小希你要相信爸爸妈妈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妈妈说。幽幽的台灯下看不清妈妈的脸。但她的语气让优希心动。优希不忍再拂她的意,说道:“你再让我考虑几天,怎么也要让我拿到成绩单啊!”

“好吧。”也许知道再逼女儿也没什么用,妈妈多少有点无奈地说。

第二天黄昏,事先没打卢潜的电话。优希径自去了电视台。

卢潜在他的办公室,他显得很疲惫,头发也有些许的乱。见了优希,显然是有点吃惊,但毕竟是老江湖,很快就不露声色地镇定下来。直招呼优希坐。

“卢导,”优希说:“我想来问问唱片公司那边有没有回音!”

卢潜说:“哦,上次你去录音棚试过音后他们都觉得很不错。可就是觉得你年龄小了些,声音还不算太稳定,要是等到十八岁后再出道,可能会更有把握一些!”

“那样啊!”优希看着卢潜,试探性地说:“我妈妈要带我去南方念书了。”

“是吗?”卢潜很高兴地说:“南方好啊,机会也更多!你放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么!再说,我认为你现在还是应以学业为主才对啊!”

卢潜的话听起来真是公式化。冠冕堂皇地要紧。不管是真是假,优希对他的高兴非常的不满,于是近乎有点恶作剧地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舍不舍得我走?”

卢潜勉强地笑了笑,说:“对了,我们台里春节要录一档晚会,我正想找你谈谈,想请你唱首歌。我也该下班了,这样,请你到下面喝杯咖啡吧,我们边喝边谈?”

优希点了点头。起身的时候优希无意中看到了卢潜办公桌上玻璃板下一张少女的大照片,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和优希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纪,只是优希没来得及去细想究竟是谁。

那是离电视台不远的一家咖啡屋,中午时分,人不多。刚一人坐下,卢潜就面露愠色地说:“你怎么能到台里去找我?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优希说:“不是急着让你给我拿主意吗!”

“你不是一直想和父母在一起?”卢潜说:“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真的舍得我走?”优希低声问道,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卢潜神色不安地说:“丫头,对不起啊,我不能给你未来,总有一天,你会恨我的!”

优希从来没有见过卢潜那样的表情,在她的心中,卢潜一直是镇定成熟自信的。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到他。

这样灰败的卢潜让优希失望。他所说的“未来”像一个茫茫的宇宙黑洞,让优希不敢去想也无法去想。只是?真的能不要未来吗?

优希不能回答自己。

“自己做决定吧,”卢潜说:“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优希不记得那天是如何和卢潜说再见的。心乱如麻,又是黑沉沉的夜。夜色像纱巾一样地在眼着飘浮,拨不开也让不开,优希又想跑,因为只有奔跑让她觉得释放。

路人都惊讶地看着一个在夜里狂奔的少女,他们都很想知道她怎么了,但没有人伸出手去拉她一把,没有人愿意拽住她问个究竟。

优希的决定是在放假的最后一天做出的。

这是一个很突然的决定,优希也没想到它会来得那么快。

那天一开始是各班放假前的例会。会开完后,广播响了,说是校长要在广播里宣布一个处分决定,校长的声音严肃极了:经查实,我校高二(六)班卢萌同学最近以来,参与了赌博、吸毒等一些社会不良活动,部分行为已涉嫌触犯我国法律,在同学中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为严肃校纪,教育本人,经学校研究,勒令卢萌同学退学。

希望广大同学引以为戒,认真从这起事件中汲取教训,严格要求自己,认真学习,不辜负家长与学校的期望,不辜负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

决定一念完,全班哗然一片。有消息灵通人士马上汇报起关于卢萌的情况来。

“卢萌其实很有才的,初中时就主持过校艺术节了!“

听说她爸爸是电视台的导演!”

“好像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跟她爸爸,不过好像她爸爸忙,很少管她!”

……

同桌也凑过来对优希说:“真可惜,好好的一个女孩,怎么会吸毒?”

优希的脑子里哄的一声巨响。她迅速地想起了卢潜办公桌下的那张照片,卢萌!是的,难怪自己会觉得眼熟!她怎么也没想到卢潜会有那么大一个女儿,而且居然就和自己在同一所学校!

一阵恶心控制不住地从心底犯起,优希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同桌慌乱地来拍她的背:“怎么了,怎么了,你不要紧吧!”

一大帮同学也围了上来,老师说:“可能是受凉了,赶快送医务室!”

优希躺在医务室的硬硬的病床上一语不发,窗外是灰蒙蒙的冬天的天空。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拼命地想像卢萌的样子,她还依稀记得她主持艺术节时的声音,很好听很甜美,就象她人一模一样。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赌博,吸毒,被开除,走上不归的歧途。如果她有一个好的母亲,好的父亲,她的故事一定会是另外的一个结局,可是,很多时候,当她需要父亲的时候,她的父亲却在优希的身旁。

内疚和不安象虫子一样啃咬着优希的心。

医生说:“同学你的脸色很难看,我看你要到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啊!”

“好的。”优希从病床上爬起来说:“我这就去!”

离开了学校。优希并没有去医院,也没有打电话给妈妈。她去了电视台,买了一个很大的牛皮信封,把卢潜送她的手机放在里面。托门卫将它转交给卢潜。

优希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字。

不过,优希并没有跟妈妈走。她决定留下。

曾有的一切,荒唐也罢,好笑也罢,都已成为过去。青春的残局,只有靠自己收拾。

妈妈离开时坐的是清晨五点半的火车,优希送她到车站,在站台抱了抱她,流了泪。然后对妈妈说:“我保证考上你们那里的大学!到那时,我们一家就会在一起了。”

火车呼啸而去。

优希朝妈妈挥手,抬眼一看,东方已隐约出现了鱼肚白。轰隆隆的铁轨声中,优希想念一个叫卢萌的女生,希望她和自己一样,可以有全新的心情去迎接每一个朝阳再起的明天。

祝福卢萌,还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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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跳舞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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