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他们前往徐梓晴的办公室,除了方叔以外,沈曜不认得其他人,徐梓晴谈公事的时候,她就研究这间办公室。这里有点小,不过活力十足,然后她发现一堆男人之中有个女孩子,穿着套装的她有着高超的闪躲技巧,无论任何障碍物,即使手拿文件也拦不了她的路,看得她钦佩不已,换做是她就青一块紫一块,被助理嘲笑好几天。

对方显然也发现她的存在,笔直朝她走来,笑容亲切,犹如发现什么宝物似的。

客气招呼后,女子开门见山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着梓晴过来。”梓晴……她有些害羞叫他的名字,这也是第一次。

“原来他过来了。对了,你是他什么人?”女子挑眉继续问。

“我是他女朋友,我叫沈曜。”

若换作是其他时候,沈曜肯定不回答,因为没义务,再者她也不是什么亲切的邻家女孩,历经过商场的磨练,是敌是友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难以分辨,不过这里是男朋友的办公室,身为他的女友应该敦亲睦邻,展现温和的一面。

女子眼底有几分怀疑。“你真的是他女朋友?”

沈曜点头,“没错。”

女子收起惊愕,伸出手再次介绍。“你好,我是孙安云,是梓晴的朋友,也是他公司的行销人员。刚刚原料出了点问题,梓晴正在处理,你第一次过来,需不需要我带你参观?”她殷勤地执行,宛若女主人。

“谢谢,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他就好。”

孙安云浅浅扬笑,“你是梓晴的女朋友,知道他在做什么是应该的,走,我带你四处晃晃,这儿是他们讨论事情的地方,很无趣。”也不管沈曜接不接受,她直接就把人拉走,顺便介绍这间公司。

沈曜发现自己原来也有抵抗不了的人。

“‘RUBY’是梓晴和我舅舅一起创立,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不过我有信心,未来必定能让‘RUBY’在国际时尚中点有一席之地。”孙安云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打量沈曜一会儿又笑笑地说:“沈小姐很有眼光,你的男友甚至还打算去IED念书,前途不可限量。”

如果她没记错,IED位于意大利,他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念书?

孙安云用了“打算”这两个字表示还没有确定,她也不必庸人自扰,如果他真的想去一定会跟她说。

“小曜。”徐梓晴笑着朝她们起来。

“解决了?”从他的表情,她感受到轻松。

“有点麻烦,不过总算顺利解决。安云,谢谢你陪小曜,她很乖又听话,我就怕她闷坏了,你们应该互相认识了吧?安云是方叔的外甥女,更是我的得力助手,这阵子多亏了她从中牵了些关系,要不然事情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有进展。”

“我们认识这么久,干嘛跟我客气,别忘了我也是小小股东之一,我帮你就等于是帮我自己赚取退休金。没想到你除了会设计鞋子,也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缘分。”徐梓晴牵起她的手,轻轻搓揉。

孙安云叹气又耸肩。“怎么我就没这缘分?好了,你们应该是在约会吧?别待在这里了,我也要去忙了。沈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她转身前又多看沈曜一眼。

“都快两点了,我带你去吃饭。”徐梓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职。

“其实……我也可以帮你。”甚至帮更多,她的人脉绝不可能输给孙安云。

“帮什么?”

“居中牵线,或者更多事情,我应该都帮得上忙,只除了美术这方面。”

“你忙自己的事情时间都不够用了,我怎么舍得给你添麻烦。”江嫂说少了他在家,沈曜又明目张胆晚归了,但他怕唠叨太多次反遭嫌恶。

“我肯定可以帮你节省更多时间。”打几通电话一点也不麻烦。

“我已经忙得差不多,谢谢你。”

徐梓晴淡淡一笑,沈曜发现他语中的轻微抗拒。他不肯让她帮忙除了怕麻烦,最重要的原因大概也不希望她涉入太多,他是尽力和她维持一个公平对等的关系,她明白男人都有自尊得顾及面子,可是如果能节省时间不是更好?时间就是金钱。

“可是你情愿让朋友帮你……”说到最后,她的口吻带有幽怨,“我是不是太计较?”

徐梓晴笑拥着她,她肯计较他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会讨厌。“我喜欢你这样,我是你男友,占有欲要强一点,要不然我被别人追走怎么办?”

他无心的笑闹之语,沈曜倒是认真思索回答:“如果你另有喜欢的人尽管跟我说,我不会绊住你。”

“一点也不争取?”他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为什么要勉强住一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工作以外的事情,沈曜向来抱持随缘的态度,不强求,因为她也只有工作才能牢牢抓住,其他,她不敢也没勇气抓。

徐梓晴握紧了她的手,像是深怕她会放开一样。“看来,我只好自己抓紧一点,免得被你放生了。”

沈曜就是维持这种似近似远的距离,教他忐忑,深怕一个转身就失去她的身影。

这种不安感在他更为愈熟悉沈曜之后,更加明显。

“小曜……”他捧着她的脸,低声轻喃:“说你爱我。”他需要一点证明好抹去心中的忧虑。

“我很爱你。”她主动吻了他。

忙了一整天,深夜,徐梓晴抱着沈曜回家,送她上床,在她额上印了一吻,准备离开。他刚走下楼梯,听见转动门把的声音,他自然回头,看见沈萌从沈凉的房间走出来,穿着整齐,看不出什么异状,但他就是知道出事了。

沈萌发现徐梓晴也在,吓了一大跳,幸好及时捂住嘴巴。

徐梓晴一脸铁青,直接走入沈凉的房间。沈萌吓傻了,只好跟着进门并且锁上,在窗前阳台抽烟的沈凉转头看见徐梓晴,连忙熄了烟。

“这是怎么回事?你对沈萌做了什么?”

“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做,你不要乱说!”沈萌尴尬地连忙灭火。

房内弥漫淡淡的情欲气息,徐梓晴怎可能察觉不到,他怒火中烧但努力压制,神色冷冽地质问:“沈凉,她是你姐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沈凉瞥了缩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沈萌,笑了。“她不是我姐姐,是我女人,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管的着吗?”

沈萌一听,呆住了。

徐梓晴怒不可遏,上前给他一记结实的拳头,沈凉没有闪躲,硬生生接下这一拳,整个人倒在地上。

沈萌慌了,连忙上前护住沈凉。“不要打他!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为了保护沈凉,她只好说出实话。

这句话果然挡住徐梓晴的拳头。“你们不是姐弟?”

沈凉抹了唇角的血,笑道:“我们三个的确没有血缘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家其实是为了沈曜而存在,因为这里有她的梦。

徐伯、江嫂是之前沈曜举家移民美国前雇佣的员工;沈萌、沈凉则是她父母离开台湾前领养的小孩。

沈曜的确有个妹妹,叫做沈华,十四岁的时候出车祸过世了。

失去妹妹是他们全家人的痛,他们离开台湾这个伤心地想重新来过,没想到意外再次降临,带走她最后的亲人;为此,沈曜看了好几年的心理医生,因为她认为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她的家人就不会死,她将所有的错全揽在身上。

爸妈的死,姐姐揽在身上,就连沈华的死也是。

这是妈跟我说的,她说沈华躺在医院急救的时候,姐姐跪在地上哭着说后悔没有拦住沈华,要不然她也不会发生车祸,因此相当自责。

每晚,我都会看见姐姐一个人站在阳台望着月亮,她总是问我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她没有跟爸妈一块走?每次听她这么问,我都好难过,因为我不是她的亲妹妹,根本走不进她的心底,也不能分担她的伤痛,只能抱住她想保护她……最后她还是不让我了解她。直到你来了……我看得出姐姐对你很好,所以讨厌看见姐姐对你笑,那就好像你是特别的人,明明我是她妹妹,为什么她却对你这么好?可是我知道你在姐姐心目中是特别的,她甚至保有一张你的照片……

外头的月色柔和地洒了一地晕黄。

徐梓晴躺在沈曜的身旁,注视这张不曾让人见过她脆弱的脸庞。

他们都有过失去亲人的遭遇,可沈曜的情况不同,她的父母以及妹妹的死都和她有关,因此她万分自责,不能说的痛全埋在心底,这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将所有的悲伤化为行动,并且不让人发觉她的苦?

只见拂过她的发,发香停留指尖。

即便身旁包围着关心的人,她的心依旧寂寞,毕竟堆砌出来的家中就少了些什么。

“唔……”沈曜像是被什么弄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徐梓晴立刻笑靥如花。“我刚刚梦见你陪着我。”美梦太甜,她好像躺在棉花糖上,发软舒适。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徐梓晴承诺。

“一辈子吗?”

“一辈子。”

沈曜偎近她,鼻尖在他的脖子上轻轻蹭着,满意地拥着他继续入睡。

莫怪乎她会空出一块公共区域让两人亲近,因为她不想让人烦恼她的痛。

无妨,他会陪着她,等她愿意主动说。

不是梦。

餐桌上不是一如往常的稀饭,而是一小碗乌龙面,沈曜才知道的确不是梦。

昨夜徐梓晴陪着她入睡,只是他依然起得很早。

“早。我第一次煮乌龙面,不知道味道好不好,你尝尝看。”他亲昵地靠在沈曜的耳边说,没有过分的举动,却令她红了脸蛋。

他起得早,准备所有人的早餐,也替沈曜煮了一碗她最爱的面食,虽说一大早就汤汤水水不好,但碗里的汤很少,味道也很清淡,不会造成身体太多负担。

“小徐,你对大小姐可真用心,一大早就过来煮早餐。”江嫂一面笑一面吃稀饭,果然别人煮的比较好吃。

徐梓晴但笑不语,这些话刚刚江嫂在厨房盘问过了,现在又说,肯定说给某个人听。

某个人做贼心虚低头猛吃生菜,不敢吭半个字。

“慢慢吃,待会我送你上班。”他殷勤对待沈曜,眼底只有她。

沈曜咬着Q弹的乌龙面,一脸甜蜜蜜。

沈萌瞥了姐姐一眼,眼眸暗了暗,继续啃着生菜,即使嫉妒徐梓晴,还是很感谢他,因为有他,姐姐笑的次数变多了。

“我有个朋友在花莲开民宿,刚开幕,想邀请人过去热闹热闹,想说下个礼拜六日,我们去一趟花莲。”他想多陪陪女友。

“我、我有事,不能去。”沈萌第一个拒绝。

江嫂呵呵笑着,也婉拒了。“小徐真有心,不过我只想呆在家里看电视。三少爷也不可能去,他那人最懒了。至于徐伯……”她着徐伯。

大家全看着徐伯,徐伯则看着徐梓晴,问:“那个……你是谁啊?”

……跳过徐伯。

徐梓晴笑睇着沈曜,“不会连你也不能去吧?”

一条乌龙面吸了进去,她点点头。

吃完早餐,沈曜上楼去换衣服,因为她吃面技巧太差,汤汁沾上白色上衣。

沈萌趁这个机会,鼓起勇气开口:“徐大哥。”这次她可是诚心诚意了。“对不起,有关之前……我很幼稚,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我这个小妹妹做的蠢事。”

经过昨夜的沟通,徐梓晴这才明白沈萌究竟在想什么——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亲人,她才会特别在乎沈曜的一切,想以妹妹的身份尽力保护沈曜。

“你总是把沈曜当恩人,但她要的只是一个真正的妹妹,即使感情再好,姐妹也会吵架,你说对吗?”

沈萌垂了眼,轻声道谢。

因为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格外在乎姐姐的感受,毕竟如果没有姐姐,也不会有现在的沈萌,她欠姐姐的情,一辈子也还不了。

她总算明白为何姐姐会喜欢徐梓晴,他们都经历过伤痛,而这份痛造就出他豁达却又能包容一切的个性,也只有他才适合姐姐。

当时爸妈要帮她取名字的时候,她主动说要改成沈华,就是想藉此成为他们的家人,即使是代替品也无所谓。然而姐却笑着摸她的头说沈华已经死了,不需要任何人成为她的代替品。

沈华是姐姐的爷爷坚持取的名,沈萌才是当初姐姐想要的名字,所以她就是沈萌。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姐姐获得幸福。

花莲一行,旁人讨论的比比他们还热烈,不仅帮他们查那里有什么美丽景点,还替他们准备必需品;无奈事实总不能尽如人意,出发前一晚,沈曜夜里醒来,看见徐梓晴躺在身边,注视自己。

她问怎么了。

徐梓晴笑容满是苦涩,回到:“他们……走了。”即使他努力压抑也无法阻止胸口快要爆炸的难受。

“谁?”

“张奶奶和……张爷爷。”

沈曜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昨天巧巧打电话来,说张奶奶午睡的时候再也没有醒过来,我赶过去,途中巧巧又来一通电话说张爷爷也往生了……”压抑不了的泪水终于在沈曜怀中释放。“我一直以为是张奶奶陪着张爷爷,没想到居然是张爷爷舍不得张奶奶,情愿困在躯壳里也要陪着最爱的妻子,他们结婚五十年了……张奶奶前脚一走,他后脚也跟着上,果真不离不弃,陪着一块去了……”

“我曾答应要让她看着我结婚生孩子,我希望她活到一百岁,想永远照顾她……以前每回不愉快都是她开导我,衣服破了舍不得丢,她就帮我缝补,我欠她愈欠愈多,想弥补她失去儿子的痛,可是、可是好像失败了……她明明身体很健康,怎么会这么早就离开……”

“奶奶有很痛苦吗?”她问。

“没有,巧巧说她睡得很安详,以为她只是在睡觉。”

“那么,还是奶奶的幸福,能寿终正寝,安详中死去是一种幸福,奶奶走得很安详,不要伤心,因为爷爷陪着她,有爷爷在身边,奶奶会很幸福。”

“真的吗?”他像个孩子,满脸泪痕。

“真的,我不会骗你。寿终正寝是好事,张爷爷去陪张奶奶也是好事……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分开。”沈曜抱紧他,犹如拍打婴儿入睡般,缓慢的拍着他的背。

徐梓晴不喜欢分开这个字,尤其是出自沈曜的口中。

他一个翻身压住她,她还来不及反应,嘴巴已经被他堵住,他吻得用力、吻得缠绵,慢慢地,彼此的衣服脱光,沈曜抚摸他健硕的身体,徐梓晴的吻慢慢顺着脖子往下来到她浑圆的胸部。

情,点燃了欲望。

徐梓晴下身一挺,缓缓进入沈曜体内,她吃痛咬牙忍住,他心疼得连忙放慢速度,不停落下亲吻,直到她终于放松才又开始律动。

滚烫的身体满是两人的汗水,她在他背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激情结束后,他缓缓退了出来,躺在她身旁,柔柔的目光不舍得离开。

“你可以请几天假陪我吗?”

“好。”

沈曜请假陪徐梓晴在张奶奶家守灵。

除了邻居以外,张奶奶其他亲人早已失去联络,邻居、朋友来来去去,泰半时间都是他们两个人而已,张奶奶笃信佛教,没拿过经书的徐梓晴为她念佛,犹如张奶奶真正的亲人。

张奶奶生前有立遗嘱,这间房子要送给徐梓晴,头七过后,立刻火花,不必挑良辰吉日,骨灰就洒在海里,让她能够眺望对岸的亲人。

徐梓晴决定连张爷爷的骨灰也一拼洒在大海上。

沈曜全程陪伴。

一阵海风吹来,带着咸味以及淡淡的哀愁,下了船,他牵着她的手赤脚在海边散步。

这时间刚好退潮,潮浪很小,冲上了岸又退后,一遍一遍重复,脚印刚踩上,没多久就被浪花给抹平,好似不曾存在。

七天的时间虽短暂,却足够他细想这十年岁月的点滴,曾以为是最坏的结果,却慢慢走出一条他已经习惯的路,以为这条路可以走得很顺,倏忽一个大浪打来,路不剩半点痕迹,他顿时茫然无所从,规划好的未来蓝图有一部分消失了,只剩回忆,无论如何,事已成定局,只能接受。

他握着沈曜得手,她默默跟随,过了很久很久,他停下脚步,目光与它平视,开口:“嫁给我。”

沈曜先是一呆,继而才不自然地牵动唇角,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其实很自私,所以想绑住你……因为……我或许会去意大利念书。”

这件事是孙安云私底下帮他安排,他事前完全不知情,收到通知他压根也没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直到张奶奶去世,他突然不想再徒增遗憾——有关他的前途以及和沈曜的未来,都不愿再犹豫,人生没有那么多个十年可蹉跎。

沈曜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因为她早就知道了,短短几秒,徐梓晴看出她的迟疑。

“你知道这件事?”

“孙小姐曾提过。”

“你却没问我?”

“你如果有决定自然会告诉我,不是吗?”

徐梓晴轻轻叹口气,抚摸她的脸。“你总是让我觉得很难抓住你,即使抓住了也会有下一秒或许就会失去的不安……”

“我一直在你面前。”

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胸口问:“这里呢?也属于我吗?”

沈曜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在乎我,可当我想接近你时,你就会在我们之间画一条禁止跨越的线,阻止我靠近。我一直以为是你不了解我,才会对我产生抗拒,后来才明白无论你了不了解我,你永远都不会让我靠近。告诉我,你究竟在怕什么?”他仍牵着她的手,却明显感受到她退缩的意图,于是更牢牢扣紧。

海浪一波一波而来,沈曜的眼神从惶恐害怕到最后的淡然,这些变化全落入他的眼底。

“梓晴……对不起,无论你去意大利几年,我都会等你,我也真的爱你,但……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

“因为……我病了。”

一直以为已经好了的病,根本未见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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