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相逢

1 相逢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初夏的那一天狂风卷起无数的枯叶与泥沙漫天尘土把太阳的光芒都掩盖起来。

天是黄的。

风沙打在手中的长戟上出沙沙的脆响。我伏在一丛荆棘的后面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前方不远处那灰蒙蒙的城郭。

那里便是巨野大野泽贼寇盘踞的老巢。连年的灾荒和混乱使得这座小城的城墙与角楼很久无人修缮里面居住的百姓似乎也早死得一干二净成了一座废城。

在我的眼里对面不远处的北城门早已腐朽破坏半扇厚重的木门横倒在地留出一人可以进出的缝隙;而这一个时辰以来城墙和角楼上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看来了望的贼兵也不知躲到哪里避风去了。

一时间天地间只有狂风肆意咆哮却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一面想着一面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借助荆棘和土坡的掩护来到城门前不远的地方。

我是真髓河南洛阳人。尽管今年已经过了十五岁但做为一名铲除贼寇和野兽的猎头武士这个岁数似乎还是稍嫌小了点。可是没有办法时间不等人董贼火烧我的家乡洛阳时将百姓们全都驱赶去长安结果数十万人因为疾病和疲劳而死在了半路那其中也包括我的双亲。于是年仅十一岁的我就这样成了一名流民被迫浪迹天涯独自一个人在这波谲云诡的大时代里挣扎求存。

之所以现在我会出现在这里是由于五天前在兖州州府逗留时得到了贼寇出没于大野泽的消息。

大野泽顾名思义这是一片方圆方圆二十余里的大沼泽地。它位于兖州东郡和山阳郡交界的地方人迹罕至、地形复杂即便是太平盛世也是属于“三不管”地带;而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大量逃离战场的乱兵纷纷沦为流寇土匪的时候大野泽就是最佳的藏匿之处。

他们四处洗劫周边的郡县城池一旦各镇方伯的征剿部队开来就进入沼泽隐蔽起来。没有五六个月的时间休想在大沼泽里找到他们的踪迹。而官军当兵吃粮四处又都在打仗谁也跟他们耗不起这工夫。

就是这样他们越来越大胆。去年青州黄巾西入兖州劫掠攻杀了兖州刺史刘岱大野泽的土匪们也群起响应周围五个县城都被洗劫一空除了粮食和财宝还虏走了六十多个女人。代理刺史曹操虽然击破黄巾但是土匪们依然猖獗之极在攻陷了沼泽南面的巨野县城后竟然驻扎下来不走了。

说实话尽管我的武艺还不错但要对付上百人的大股土匪实在是太困难了。所以我向来不太愿意去管这种事可是已经连续数日饿肚子的困境使我最后改变了主意。

自从开始流浪以来由于缺乏食物我几乎顿顿都是吃蚯蚓和蝗虫偶尔能找到一些野兽便是美味的大餐。但因为过去的两年内全国到处闹饥荒就连野兽和蝗虫也都找不到了这几个月里我赖以果腹的东西一直是战场上遗留的死尸和被我杀死的盗贼。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年代吃人已经成为普遍之极的事到处都有互相残杀或交换自己子女烹食的事生。

为了生存人变得愈来愈疯狂几乎变成了鬼全天下也变成了哀鸿遍野的鬼蜮。

如果以抢掠和残杀来维持生命的话以我的武艺活下去的自信肯定是有的。

在父母双亡的时候我就已经立下了誓言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直到亲眼看着这乱世的终结。

但那是要以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的身份绝不是鬼。

时间差不多了虽然搞不懂贼人为什么会如此疏于防备但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紧了紧长戟猛地跳起来风驰电掣一般冲入城门穿过瓮城就来到了校场上。

一股刺鼻的腥气扑鼻而来令我的肠胃一阵翻滚。

当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之后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双脚被粘住了似的。

我从未想过会看到如此惊魂动魄的一幕。

到处都是血和尸体。在我的面前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形成了一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血地向远处延伸开去消失在破旧不堪的民宅之间仿佛整座城池都是一片血海。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与折断的兵刃横七竖八地散落在上面犹如西域商人在大红地毯上点缀的刺绣。

黄天反衬着血地耳边烈风呼啸刮面如刀。

在这副无比奇异的图案当中最最夺目的还是“他”。

“他”背对着城门正矗立在距离我大约六丈左右的地方位于血沼的中央尸体最密集的地方。“他”的上半身散着银白色光芒仿佛天地之间的光辉全部集中在了身上;下半身竟然是一团奇异的熊熊烈火火蛇流动翻滚比鲜血还红艳、比阳光还明亮。

地面上血雾蒸腾人影若隐若现眼前如梦似幻。“他”仿佛是从血海中降生的地狱杀神。

这一刻我的全部精神都被“他”所震慑浑然忘却了一切。

“战神”转过身向我走来。

耳际传来一声长嘶我全身一震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他是人。

下半身的熊熊火焰原来是一匹巨大的红色战马。它的四肢修长劲健上面一条条的肌肉好似钢筋铸就一般;皮毛光滑而富有活力明亮鲜艳宛如炽烈的地狱之火;赤色鬃毛在狂风中随风摆动犹如万道火蛇飞舞在阳光下骄傲地燃烧。

上半身的银色光芒来自于此人手中的奇异兵刃。那是一支硕大无朋的银色重戟柄比一般的戟长出将近一半碗口粗细。戟头锋刃足有四尺余看上去异常沉重最古怪的地方是和普通长戟锋刃侧面的小支相比这支大戟的一侧是一枚月牙形旳支刃。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从自己用戟的经验推断这支单月刃重戟不仅难以挥舞而且锋刃的重量不平均使用起来一定困难之极。

更加古怪的是此人没有披甲身上罩着一件白锦袍上面竟然连一丝血迹也没有留下洁白无瑕的锦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可就是这个人单人匹马地冲进了流寇的老巢之后把他们杀了个一干二净!

他古铜色的英俊脸庞棱角分明有如刀削斧砍一般。两条横眉下是高耸的鼻梁与深深陷下的眼眶黄褐色的瞳孔里射出锐利的光。刀锋一般的高傲眼神里仿佛有一种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冷漠又有一种看透世事的苍桑。

我觉得心脏猛地一跳:这双眼睛正在冷冷地注视着我似乎有一股疯狂的杀气正在眼睛里打转。

我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恐怖的经历:这个人明明纹丝未动但随着他的注视四周的空气竟然仿佛有了生命紧紧地包裹着我开始逐渐凝固似乎变成了无形的绞索竟然令我无法呼吸几乎要窒息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冷汗一滴滴从我的额头上冒出来而内心惊恐更是难以言喻这到底是怎样强大的气势啊天底下怎么还有人能将武功练到这种惊世骇俗的程度?

不这根本就已经不是人力所及难道面前的他会是武神吗?

“卑贱的贼寇能死在我吕布之手也是一种荣耀了。”他冷冷地道嗓音很奇特沙哑中有种金属颤动的声音似乎永远夹杂着一丝嘲讽的语气。

吕布?难怪他具备这种气势原来他竟是纵横驰骋天下无双的温侯吕布!

想不到在这个偏僻的废城见到了威震天下的大人物震惊之中我又颇为不解:自己这些年来几乎转遍了大汉北方大半个国土消息颇为灵通。自从李傕打破了长安后吕布持董贼级东出函谷在中原东奔西走今日投奔这个明日又投奔那个。眼下的他应当在河内依附了张杨才是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呢?

没等我多想大戟已化做一条美妙的银弧没有带起丝毫气流无声无息地割向我的左颈。

“叮”地一声兵刃交错我被震飞出一丈远就势滚出三丈后跳将起来。滚在血的泥沼里全身上下都沾染了一层粘稠的红。

我高举长戟亮出门户左肩鲜血长流舌尖剧痛难当。

在刚才千钧一之际我用力咬破舌尖以疼痛破解了被敌人的杀气所麻痹的身体。但温侯吕布的一击岂是等闲他那一戟来势之快我前所未见看似轻灵飘逸但实质有如雷轰电闪。当时根本就来不及躲闪格挡只能在无可奈何之下一命换一命右手催动长戟用力向前刺他的胸口。

吕布果然放弃了斩我级的打算而是将戟锋转动下沉先以月牙刃在我左肩划开一条伤口之后再从容回戟一挡将我攻势封死把我一戟震飞!

经过这一番死里逃生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一股寒气滑过后背:无论是力量、度还是技巧自己与面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看我自救成功吕布眼里微有愕然之色。

“放眼天下能够接吕某一戟而不死者武艺已算是不俗”这几句话从他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竟然像是理所当然的事“贼寇报上名来。”

我喘息道:“在下姓真名髓字明达并不是……”

还未说完只听一声马嘶余音未消火焰般的红光急膨胀瞬间就填满了整个视野!

面前的血泊正向两旁分波溅起数尺高但吕布连人带马竟然已经不见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股锋利无匹的杀气从身后左侧扑天盖地飚来那种刺骨的寒气激得我全身毛直耸!

我赶紧用戟柄用力向地面一顿借力向前急窜身体腾空之后回转半周双手将长戟舞成一片铁幕以便封死他的后着变化。

直到此刻马蹄踏在血泊上出的水声才刚刚传入我的耳朵这红马的度竟然过了声音!

红影一闪吕布以人马合一之态杀至他似乎身体纹丝未动但大戟的巨锋竟然魔术一般穿越了层层防御直抵在我的胸前!

这一击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此时我身在半空根本无从躲闪。况且以吕布的武功既然决意杀一个人又如何能让他躲得了?

我放弃一切打算咬牙运戟反刺他的咽喉指望能拼个同归于尽!

大戟神奇地消失。

“叮”双戟二次相交一股大力从手中兵器上传来双臂顿时没了知觉伴我无数次出生入死的长戟一下子脱手飞出!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冷笑。

大戟的锋刃在眼前闪现:它顺时针地旋转在我眼里无限扩大。

狂澜巨浪似的杀气迅凝聚形成一束旋转放射的涡流电射而至。戟锋虽还未到但在这股气流的冲击下脸上皮肤剧痛难当劲风扑面根本无法睁眼。这下死定了即便我能够扭转身体避开戟尖高旋转的巨大半月刃也可以轻易将我的身体撕扯成碎片。

大戟临头!

我紧闭双眼忽然张开嘴用尽力气一口向戟尖咬过去。

是戟尖刺穿了我的咽喉还是会被牙齿咬住?自己究竟是生还是死?在那一瞬间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

狂风渐渐地停下来。

一些湿湿粘粘的东西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那是血我满嘴都是血的气味。

时才感到牙齿之间多了个东西的时候我拼命地咬合直到现在那股巨大的力量仍然震得口齿生疼。

我喜欢这疼痛因为死人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它就象是在告诉我你仍然在世。

我还活着。

我睁开眼只见高旋转的戟尖早已停止了运转被我安安稳稳地咬在上下门牙之间。对面高踞马上的吕布默默地看着我眼中闪现着我从所未见的光芒是赞许是兴奋?或者还有着一丝丝的……敬佩?

嘴里猛地一松大戟已被他抽了回去。我不由吸了一口凉气:既然他能够从我牙齿间轻易抽回兵刃自然也可一搠到底在我脖子后面上开个大洞。

我吐掉嘴里的血全身的血和汗早就浸湿了衣服此时被风一吹凉浸浸地难受。

“将军为什么不杀我?”刚才这死里逃生令我心情激荡嗓音沙哑。

“不杀你因为你已是我的部下。”望着闻言后一脸惊诧的我吕布微微一笑。

“如此豪胆之士就这样轻易死去未免太可惜了”他那褐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中那种奇异的光芒更加闪亮“你是壮士是天生的军人应当在千军万马征战的沙场上获得自我的价值寻找自我的荣耀!”由于兴奋那金属颤动的嗓音吐字愈加急促。

“就象我一样。”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那种轻松与自然的态度中却散着一种无可抵御的披靡霸气。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的初夏我结束了流浪生活成为了奉先公帐前一名真正的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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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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