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星期后的中午，关佳颖哼着歌，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到“联鑫”的办公室里，开门进入——
“我的妈啊！”她惊呼一声，没想到父亲竟然坐在她的座位上，摆出一张臭脸瞪着她。
“我是你爸。”关嘉成的语气和脸一样臭，还冷飕飕的，简直像找上门的债主。
“我知道，妈才不会忽然出现在我的椅子上吓人呢！”她捂着胸口，顺了口了，走向办公桌。“爸找我有什么事？”
“你还敢问我什么事？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不好好坐在位子上办公，刚刚又跑到哪儿去了？”关嘉成厉声质问女儿的行踪。
前阵子得知她偷偷溜去找行政主厨，连续在厨房里试做了几天菜，就已经觉得她在“不务正业”了，岂料今天打电话来找人又逮到她逾时未归，于是他这个董事长只好亲自移驾过来整肃公司纪律了。
“我只是去吃午餐……顺便再绕到百货公司拿个东西。”她诚实地招供自己的去处，晓得自己是晚了半个小时才回来。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非要现在去拿不可？”听了她逾时未归的理由，关嘉成可真的冒火了。
居然利用上班时间去购物？就算是他的女儿也不能被允许！
“这人嘛……对不起啦，爸，因为我今天约了天云一起吃饭，还买了一份礼物要送给他，可是东西今早才从国外寄到，我怕下班再去拿会来不及，所以……真的对不起嘛……不过我保证一定会把全部的事情都做完再下班的，我发誓。”她自知理亏，马上向父亲低头认错，脸上堆着讨好又撒娇的笑容，希望父亲大人有大量，原谅她一次。
她因为之前偷偷怀疑丈夫的不忠，心里总觉得对他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今晚特地买了礼物、摆了酒席要请他吃顿饭。而且说不定夫妻俩在灯光美、气氛佳的环境下用餐，吃着吃着……今晚又会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呢！
呵——真是想到就有点害羞啊……
“你……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个笨女儿来！居然被一个男人迷得晕头转向，只顾着帮他买礼物，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才是你应该重视的东西。”见女儿把丈夫的礼物看得比工作还重要，关嘉成真担心她会成为一个为爱盲目的女人，凡事都对丈夫言听计从，却不懂得为自己多作设想。
“那我应该重视的是什么？”她笑笑地问，觉得父亲的说法好夸张哦，好像她背上其实背负了一个拯救地球的重责大任一样。
“就是你将来要接手的这家公司，要不是因为有‘联鑫’在，你的婚姻——”
他突然打住，惊觉自己差点就说溜了嘴，爆出不该让女儿知道的事！
如果女儿得知他当年是拿“联鑫”的股份和技术与杜天云作交换，才成功地促成这桩婚事，让她如愿地嫁进杜家，那么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总之，你以后要在工作上多用点心，努力把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青出于蓝……我还有事要忙，不跟你说了。”他及时改变训话内容，由皮椅上起身，决定速速离开——
“等一下，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吧，爸说“联鑫”的存在和我的婚姻有什么关系？”不料关佳颖却已听出事有蹊跷，觉得父亲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还会有什么关系，不就是要你别把自家公司给搞垮了，让外人看笑话，说堂堂龙腾集团的总裁娶了一个这么没本事的女人做老婆，到时侯可能就会影响到杜天云对你的看法，造成你们婚姻不睦。”关嘉成故作镇定地解释，不惜搬出女婿作掩护。
其实他要女儿好好守住“联鑫”，除了是希望事业后继有人，也因为“联鑫”的存在将会成为她经济与婚姻上有力的后盾。
或许是身为父亲的他杞人忧天，但女婿当初毕竟是因为“联鑫”的关系才娶她进门的，万一有一天公司经营有善，不再具任何影响力，他真怕女儿的婚姻不会因此产生负面的变化……
“所以，你现在要好好上班，知道吗？”他拍拍她的肩膀，连忙撤退。
“爸！”她喊住父亲，向前挡住他的去路。“爸以为我们第一天认识呀？快告诉我，“联鑫”和我的婚姻到底有什么关系？”任凭父亲再怎么圆话，她就是直觉地认为他对她有所隐瞒，铁了心非要问清楚这件事不可。
别看她平时好说话又有点小迷糊，一旦认真起来头脑可是精明得吓死人，才不会被父亲几句话就给唬瞬过去呢！
“这……这……其实是……”关嘉成有种自掘坟墓的感觉，明明是过来训人的，现在却反过来被人质问，被女儿逼得节节败退。
“爸！”她倏然抓住父亲的手。
“好，我说、我说就是了，你那么大声干么，嫌你爸活太久啊……”
根据二十多年来的相处经验，只要女儿的固执一发作，他这个爸爸很少不让步的……
这次也不例外……全招了……
下午，杜天云正在办公室里批公文，关佳颖突然像阵风似地板了进去，门也没敲一声——
杜天云愣了一下，止退紧跟在后的秘书小姐，走向妻子。
“你这么早就来了？我记得我们是约好一起吃晚餐的。”他笑着说，没忘了跟她约好的事，也已经请特助取消既有的应酬饭局。
她望着他，还没开口便已经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好难受。
“我有事要问你。”即使机率微乎其微，她还是想亲自跟他求证，也许这其中有误会，也许不是父亲说的那样……
“什么事？”他发现她的表情不太对劲，从进门到现在一点笑容也没有，而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真的是因为‘联鑫’……因为我爸开出的那些交换条件，才答应跟我结婚的吗？”她像缺氧似地大口吸气，才有力量重复这些残酷的话。
那些话像锋利的刀刃般刺在她心上，划破了她对婚姻勾勒的美丽蓝图……
“佳颖！”他脸色一变，神情震惊地看着她，尽管曾经想象过这一幕的发生，却没料到它会来得如此突然，令他措手不及。
望着她悲伤的面容，他的心紧揪着，喉咙也像被人掐住，突然不知该从何启齿来回答她的问题。
她问得如此直接，也等于没留给自己半点缓冲的余地，倘若他据实以答，肯定会伤她很重……
“不是吧？一定是我爸误会你了，对不对？”见他有些犹豫，她便急着替他澄清、找理由，希望他能告诉她这其实只是个误会而已，他娶她并非为了利益，他不是这种人……
只要他说，她就相信，真的！
“对不起，我和岳父之间的确作过一些约定。”最终，杜天云选择了诚实，不为自己的罪行狡辩，即使他知道这个真相对她而言很残忍，但他实在不想多骗她一次，增加这个谎言的重量，害她日后承受更大的伤害。
“所以，你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的？”她双唇颤抖，面色苍白，不惜将心上的利刃刺得更深，也要听他亲口说出答案。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他对她的感觉虽然不像她喜欢他那样强烈，但最起码也是因为有着一定程度的好感才会向她求婚的，怎料——
他沉重地点点头，向她坦白自己当初决定结婚纯粹是以公司作为考量，并没有存在特别的感情因素。
“那么，从我们结婚到现在，你也……从来没有爱过我吗？”抱着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她噙着眼泪，强忍悲伤地问他。
或许三年前他并不爱她，可是经过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那么疼她、宠她，难道其中也不存在任何一点情愫，全都只是一场虚伪的骗局吗？
“我……”被她这么一问，他突然语塞，一时间倒是难以界定自己对她到底是处于什么样的感觉……
明明想把她当成亲人照顾，却又莫名其妙地对她失控，做出逾越的举动；明明是想让她快乐的过日子，偶尔看她笑得一脸幸福，却又感到些许愧疚……
对她，他似乎总有些摸不透的情绪和感觉，只能确定生活里多了一个她其实还不错，但……那是爱吗？
他无法确定，怕说出任何偏差的答案都会让她受伤，所以不知怎么回答她才好……
“好了，你不必为难，我知道了。”这次他的犹豫摧毁了她的希望。她不必听他亲口说出来，便已经从他无言的反应中看出答案——
他没有爱过她，一直以来都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在这桩没有爱情的婚姻里以为自己过得幸福……
“呵，每一次……每次当你听到我说我爱你的时侯，一定都觉得我这个人很傻，很可笑吧？”她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
回想这几个月的婚姻生活，关佳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表演杂耍的小丑，在他面前笑、在他面前哭、努力当个贤慧的妻子想讨他开心，为了一个吻而开心得不得了……
她是笨蛋，可笑的大笨蛋！
“……”面对她的自嘲，杜天云沉默无言，心里确实是觉得她很傻，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她总是傻得令他惭愧又心疼。
如果她别这么爱他，别表现得这么难过，他现在的心情肯定会好过多了，而不是，心如刀割……
他想靠近安慰她，却被她反手挥开，再抹去几滴不小心滚出眼眶的泪珠。
“我的问题都问完了，不打扰你上班。”她倏然转身，无力再留下来承受更多的伤痛，从他口中得到的打击已让她痛彻心肺。
“佳颖。”他担心她会出事，想向前扣住她——
“不要！别跟过来……拜托……我……不想在你面前哭。”她背对着他，哽咽难言地哀求，请他别让她从可笑变可怜，那会使她觉得自己更悲惨。
她现在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忍住泪水，勉强保住最后一点自尊的。
“对不起，我真的对你感到很抱歉。”望着她抖动的双肩，纤弱的背影，更让他痛心自责，感到深深歉疚，觉得自己是个无情的刽子手……
头一次，他对自己所做的决定萌生了一丝悔意……他不该将纯白的她牵扯进这个黑色漩涡里，害她这么伤心难过……他真是个混蛋！
她深吸口气，摇摇头。
“我想要的……不是你的道歉。”留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寂静的办公室里，杜天云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到一股椎心蚀骨的痛苦逐渐蔓延全身，啃蚀着他……
是，他非常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但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给得起，所以只有抱歉……他只能向她忏悔自己做过的事……
隔没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杜天海走了进来。
“你干么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外星人来攻打地球啦？”杜天海把文件放到桌上，才发现大哥神情黯然，脸色凝重，整张脸都变成黑白的。
“她都知道了。”杜天云难得拿起文件却无心翻阅，一想到刚才她逞强试泪的画面，心又扭绞地泛疼。
“谁知道了什么？”没头没脑的，杜天海完全听不懂。
“佳颖刚刚来过，问我当初是不是因为‘联鑫’才答应娶她。”杜天云简单地说明刚刚发生的事。
当年的事除了他和岳父两个当事人，也就只有杜天海知情了。
“那又怎样？难道她能叫她爸毁约不成。”杜天海往沙发上一坐，还有心情开玩笑。
镜片后射出两道狠厉的目光，杜天云脸上冰雪交加，寒风刺骨。
“怎么？我又没说错，”杜天海背一靠、腿一跷，很把握机会地欣赏大哥冷到结霜的表情。“既然不怕他毁约……大哥，你现在是在担心那个小妹妹啊？”
杜天海不怕死地追问，看大哥居然会为了私事发火，还把情绪写在脸上，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啊！
“难道看她难过我会开心吗？”杜天云拧眉大吼，现在的心情可是差到承受不起半点风凉话，偏偏杜天海还在那里煽风点火！
所以才说，这种白目的弟弟跟可爱的关佳颖怎么能比……
“哇！火气真大。”他缩起脖子，掏掏耳朵，却怎么好像从这股火药味中嗅到一丝爱情的味道啊……
哈，有趣，真有趣，原来大哥现在不是冷冰冰，而是正燃起熊熊烈火呢！
当天傍晚，杜天云收到了来自关佳颖的简讯，说她会回娘家住几天，要他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他回拔过去，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于是他只能在语音信箱里留话要她好好照顾自己？
下了班，他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首次察觉到“冷清”的存在，觉得空荡荡的屋子大得有点寂寞，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奇怪的是他以前一个人住了几年都不觉得，现在少了她，房子仿佛突然间变大了好几倍。
叮咚——
外头传来一阵门铃声，杜天云由书房走出去应门，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佟映晨。
“大哥。”看到来应门的人是他，佟映晨也感到有些讶异。“佳颖在吗？”
“不在。你有事找她？”这时候要找她，时间点真是有点尴尬。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前几天出差时顺便带了份礼物要送她，谢谢她请我吃饭。既然她不在，就麻烦大哥帮我转交给她，可以吗？”她把手中的纸袋交给他。
前后让关佳颖请吃过几顿晚餐，于是在国外看到漂亮的丝巾就多买了一条回来送她当谢礼。
“没问题。不过，你们是什么时侯一起吃饭的？”杜天云好奇地问，之前都没听关佳颖提过，也不知道她们何时变得这么要好。
佟映晨嫁进杜家这么久，除了家庭聚餐，也没和他聊过几次话，他一直觉得她给人的感觉总是带点冷淡，话不多。关于她的事情，他大都是从弟弟口得知的。
“就是上个月的时侯，我记得是……”她回忆起几个日期，还特别夸奖关佳颖的手艺很好，请杜天云代她转达谢意。
回到卧房，杜天云将纸袋放在妻子的梳妆台上，脑袋里还绕着佟映晨刚刚说过的话。甚至特地去翻了行事表。确定那几天都是他们本来约好吃饭，他却因公事太忙而临时取消的日子。
原来她不但没有自己去吃大餐，还特地为他下厨做饭，等他回来。
一想到她一个人准备一桌饭菜却被他放鸽子的心情会有多么失望，他沉闷的心又涌上一阵愧疚。
看吧，她真的很傻，怎么不告诉他她在等他，也从不怪他总是突然爽约，还笑嘻嘻地跟他开玩笑，一副无所谓的口气……
他拿起电话，再拨给她。
电话开机了，但却迟迟没人接。他重试了几次，每次都无人接听，转入语音信箱。
也对，换作是他也不想接自己的电话，他这么可恶，她为何还要理他这种人。
“连你也觉得我很可恶吧？”他躺在床上，拿着那只她每晚抱着入睡的绵羊布偶，看着它有点滑稽的脸，呆呆地与它对望。
许久后，他抱住它，从绵羊身上闻到她留下的味道，一种水果糖般的香甜……却也泛着心疼的苦涩……
寂寞在熄灯后显得更加张狂，伴随黑暗占据半张空置的床铺，将他团团围住……
她不在，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只剩他和这只羊……
果然，抱着羊和抱着她，感觉是很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