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今儿个是十月初五,一个由算命师精挑细选,宣称是近几个月来最适宜嫁娶的大好日子。

这么一个喜气洋洋的黄道吉日,该是晴空万里、普天同庆才对,可现在……

一抹窈窕的身影独自伫立在山头,抬头仰望天际,那晦暗阴霾的天色和她一身大红的凤冠霞帔相当不搭调。

真是讽刺啊!

明明昨儿个还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过了一晚却立刻变了天,倒还真是符合她的「宿命」呀!

一抹自嘲的光芒自她美丽的眼眸闪过,嫣红的唇儿也勾起一抹苦笑。

「唉……」霍水莲叹了口气,伸手摘下凤冠,随手扔到一旁去。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那顶凤冠在石子地上滚了几圈之后,上头的珠花缀饰是否会掉得七零八落,反正它也派不上用场了。

说来真是一大笑话,天底下有哪个新娘会倒霉到成亲的当天,遇到一群土匪来抢劫迎亲的队伍?

偏偏她这个人就是天生「带衰」,不管再怎么离奇、倒霉的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根本也不想嫁。

幸好她自幼就被爹送去习武,有着不错的身手,这才得以在刚才土匪抢劫迎娶队伍的混乱中,保护自己的安危,甚至还击退了几名意图抓住她的土匪。

眼看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为了保命而各自抱头鼠窜,她索性也假装逃命,乘机开溜了。

嫁去章家做什么呢?尤其她的「准夫婿」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病重得只剩下一口气的老人家。

邻镇的章家之所以急忙想要替章老爷子续弦,想也知道是希望能够藉由这桩婚事来冲冲喜,看能不能让老人家的病情有所起色。

由于章家愿意提供的聘金相当可观,只求有人愿意将家中的闺女嫁过去,而爹竟也完全不过问她的意愿就答应了!

她知道,家中根本不缺银子,爹之所以答应这桩婚事,只是想赶紧将她嫁出去罢了!

更夸张的是,从谈论婚事到她上花轿,竟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搞定了。

她知道章家急着办喜事的原因,而爹的心态更不难揣测了。

虽然好面子的爹出门在外总绝口不提她天生带煞的事情,但难免会有一些小道消息流传出去。华东城的人或多或少都曾耳闻这件事情,只是无从证实起。

邻镇的章家肯定是一心急着要替老爷子娶妻冲喜,为了求快,所有的细节都尽可能省略了,只求能快点办妥喜事,这才还没查出她天生带煞的事情。而爹肯定是怕夜长梦多,对方在听闻了她的「传说」之后会吓得悔婚吧!

关于这桩婚事,她不是不曾抗拒、反对过,可爹一句「拜托妳别继续留在霍家害人了」,像是狠狠打了她一耳光般,也打碎了她对亲情曾有过的期盼与渴望……

自有记忆起,她就被爹送去和一名师父习武,由于师父开设的武馆距离她所居住的华东城路途颇为遥远,来回一趟需耗费半个多月的时间,因此她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返家一趟,然而每回在家中住不到三、五天,就会被爹以「别耽误了习武」为由,催促着返回武馆。

活了十七年,她的心里不免萦绕着没有家人陪伴的寂寞,同时也时常感到疑惑──为什么爹舍得让她长年离家呢?

就算她娘出身并不高贵,仅是一名浣衣女,配不上身为当地富商的爹,就算娘只是爹的一名小妾,但是再怎么说,她也是爹的亲骨肉呀!

有一回返家时,她终于忍不住问了爹,而爹告诉她,因为她娘的身子骨太弱了,才会在生她的时候熬不过难产而死,因此爹希望她自幼习武,把身体练得健壮一些,以免将来碰上什么意外。

听了爹的这番话,她的心里好生感动,深信爹虽然和她不太亲近,但却是打从心底关爱她的。

霍水莲一直这么坚信着,直到几个月前……

由于师父决定收了武馆,返回江南老家去侍奉年迈的双亲,十多名徒弟们也只能包袱款款地各自返家,她自然也不例外。

当她才刚踏入华东城时,便在街上遇见了两名主动向她打招呼的男子,他们的态度相当亲切友善,望着她的眼神流转着爱慕的光芒。

他们主动表示想当护花使者送她回家,却在她开口说霍家仅只在对街,不需要护送而婉拒了他们时,那两人的脸色竟突然大变,匆匆找了借口离开。

由于他们的反应太不寻常了,因此霍水莲忍不住悄悄尾随他们,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

「霍家不是只有一位千金吗?难不成她就是﹃那个﹄霍水莲?」

「肯定就是她!在这华东城里,难道还有第二个﹃祸水﹄吗?」

「听说她一出生就立刻克死了两个人,不仅她娘难产而死,就连她那个同父异母的三岁哥哥,也在当晚跌入莲花池里溺死了!」

「是啊!这种天生的祸水,还真是可怕!」

「不过她爹不是为了怕遭殃,刻意将她送到很远的地方去习武吗?这会儿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她回来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总之咱们离她远一点就是了!反正她爹那么厌恶、忌惮她,一定过没几天就会想法子将她弄走的……」

听了他们的话,她顿时僵立在原地,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会是事实。

这太荒谬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真的呢?然而……一想到自己自幼就被迫离家去习武,她的心又不确定了起来。

怀着震惊的情绪回家后,爹见着了她,脸上没有惊喜,只有错愕,甚至还匆匆找了个借口出门去。

为了弄清楚事实的真相,她只好缠着家中待她最亲切和善的灶房李婶问。李婶原本什么都不肯说的,但是拗不过她的苦苦哀求,最后终于勉为其难地将当年的事情告诉她。

原来,那两个男人说的全都是事实!

仔细回想起来,在她拜师习武的十多年内,武馆也曾发生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意外。

据说,师父的武馆开设了好几年,一直相当平顺稳当,然而她被送到武馆的第一天,不仅武馆差点被火烧了,师父还被雷劈中,躺在床上休养了几个月才复原。而过去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祸事不断,去年底还曾发生大伙儿集体上吐下泻的事件,有几个人甚至病况严重到差点丢了性命。

看来,一切都是因为有她这个「祸水」的存在。

霍水莲的神情一黯,眼底再次浮现自嘲的光芒。

其实对章家来说,她的主动「逃婚」应该是值得连放三天三夜鞭炮大肆庆祝的喜事吧!毕竟她这个天生的祸水若真的嫁了进去,只怕不但没能如他们所愿地冲喜,说不定反而还会害得章老爷子提早一命呜呼。

望着阴霾的天色,想着这些年来发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大小祸事,原本生性乐观的霍水莲,也不禁要怨天尤人了起来。

噢!她真是恨透了她的命运!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捉弄她?

可恶!可恶!她真的受够了!

「啊──」

受不了心底积压已久的不平,霍水莲忍不住站在悬崖边放声大叫。

喊了一会儿后,她的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些,但这样还不太够,胸中那股抑郁的情绪还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啊啊啊──」

她忍不住又大叫,纤细的身子激动地颤抖着,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而眼底也开始浮现一层泪雾。

站在山崖边,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霍水莲整个人像是思绪被抽空了似的。此时此刻她的心太痛、思绪太乱,只想要暂时像一尊雕像般动也不动,那么或许她就不会继续沈浸在愤慨难受的情绪之中了吧……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一定会摔得血肉模糊,死状凄惨无比,妳要不要再多考虑一下?」

一个突然冒出的男人嗓音,吓了霍水莲一大跳。

她蓦地回头,又是一怔。

伫立在她眼前的,是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男子,他身材高大、体格精壮,还有着一张她所见过最俊美的脸孔。

此刻他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迎风而立的姿态潇洒而不羁。

当霍水莲怔怔地望着他的时候,沙尔拓也静静打量着她。

当她那张精致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时,他的俊颜立时浮现一抹惊讶的光芒,略显激动的黑眸也在她的脸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

他为了办事正巧经过此地,想不到竟会看到一个伫立在山崖边的新娘,更想不到……这女子有着一张跟他仍未忘记的那女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孔。

霍水莲察觉了他那像是在探究什么似的眼光,但她的心里并不觉得他的反应有什么奇怪之处。

毕竟,一个穿着新娘嫁裳的女子独自站在悬崖边大吼大叫,确实是一件极为古怪的事情,不论任何人经过肯定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说不定还以为自个儿碰上了一个女疯子呢!

霍水莲轻叹口气,说道:「放心吧,我没打算跳下去,不过你最好别过来,免得遭殃。」

「遭殃?」沙尔拓挑起眉梢,她的说法挑起了他的兴趣。

「是啊!我是天生的祸水,不论谁跟我扯上关系,都会倒大楣的。」她的语气透着浓浓的自嘲。

「有那么严重吗?」

「就是那么严重,谁叫我天生带煞呢?」霍水莲想要装作不是很在意地笑笑,可勉强扬起的嘴角却是僵硬极了。

沙尔拓闻言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俊脸上满是桀骜不驯的神色。

「天生带煞?我才不信有这种事!」

「不信?等你碰上了之后,不信也得信。」霍水莲说着,美丽的眼眸掠过一抹深刻的伤痛。

她多希望自己不是会害惨旁人的祸水,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所有的祸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么至少……至少她不用去承担别人的厌恶、嫌弃,甚至是害怕之情了……

沙尔拓望着她那沈浸在悲伤往事之中的神情,挑起眉梢,俊脸露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神色。

「我从来就不相信鬼神,更不相信有什么命中注定这回事。」

霍水莲摇了摇头,轻叹道:「你不懂……总之,你离我愈远愈好,我可不想害了无辜的人。」

沙尔拓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天摇地动。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们诧异地愣了愣,很快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地震!

霍水莲的俏脸微微发白,虽然她在幼时也曾经历过地震,但那时只是轻微晃动几下就停了,跟这次完全不一样。

这次的晃动相当猛烈而且持续很久,彷佛老天爷被什么事情给触怒了,怒气腾腾地要毁灭一切似的。

在一阵阵剧烈的天摇地动中,霍水莲的重心不稳,身子一个倾斜,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深不见底的悬崖跌去──

「小心!」

沙尔拓见状低喝一声,想也不想地扑上前试图救她。

霍水莲瞪大了双眼,想开口告诉他别冒险救她,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整个人跌出了山崖,而他虽然及时抓住了她的手,却也同时被她坠落的力道往下拉,高大壮硕的身子跟着一块儿摔落。

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霍水莲的心里奇异地没有太深的恐惧。

倘若她真的命中带煞,那么她死了之后,世间少了一个祸水,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就连她爹都嫌弃、厌恶她的存在了……

只不过,这男人实在太倒霉了,竟得陪着她一块儿死。

「就说我会害了你的,你偏不信……」她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任由自己的身子不断不断地坠落。

沙尔拓一边搂着她,一边冷静地面对此刻危急的情况。

要他乖乖等死?那可不是他的个性!

所幸陡峭的山壁长满了许多的藤蔓,在迅速坠落中,他试着勾住那藤蔓,暂时缓住了他们的坠势,然而那细长的藤蔓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撑不了多久就断裂,而他们也再度往深不见底的山谷跌去。

但无妨,只要能让他们暂时停顿个一时片刻,对他们而言就多了一分生机。

于是,在坠落的过程中,沙尔拓顾不得身躯被山壁磨得伤痕累累,他把握任何能拉扯住藤蔓的机会。幸好一整面山壁都长满了藤蔓,要不然他恐怕也束手无策了。

最后,他往下瞥去,看见了底下的水光。

是一片湖泊。

呵!看来他们命不该绝啊!

沙尔拓扬起嘴角,搂住怀中的人儿,与她一同坠入湖中,溅起一阵水花,同时也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

由于从高处急速落水,让沙尔拓有短暂的晕眩。

照理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即使最后落入湖中,但一般血肉之躯只怕也难以承受落水剎那的猛烈冲击,恐怕依旧难逃一死。

可他们的情况不同。

在坠落的过程中,沙尔拓已竭尽所能地减缓坠势,而在落水之前,他不但将霍水莲小心地护在怀中,也已运功护住了心脉。

内力深厚的他,在经过短暂的晕眩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沙尔拓搂着怀中的人儿,迅速游上了岸。

他将霍水莲放在湖畔,轻拍着她苍白的面颊。

「喂!姑娘!醒醒啊!」

接连唤了几声,她都没有半点动静,这让沙尔拓不禁皱了皱眉,猜想她可能是在落水之后不小心喝了几口水,才会昏迷过去。

为了救人,沙尔拓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低头以口渡气给她。

她微凉的唇儿柔软得宛如娇嫩的花瓣,那美妙的触感让沙尔拓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现在救人要紧,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半晌后,霍水莲的眸子终于缓缓地睁开,意识仍迷迷糊糊之际,她看见一张俊脸朝自己俯近,而唇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他在做什么

「咳……咳咳……」

她想开口,却只能难受地咳个不停,甚至就连泪水都给逼出了眼眶。

「妳总算醒了!刚才我们掉入湖中,妳喝了好几口水,所以昏了过去。」沙尔拓怕她有所误会,便开口解释。

一听他这么说,霍水莲立刻明白他刚才是为了救她才碰了她的唇,并不是趁她昏迷之际轻薄她。

只不过,想到刚才两人唇片过分亲昵的接触,她的心依旧难以控制地加速跳动,一张俏脸也不禁羞得微微发热,苍白的双颊因此而恢复了些许血色。

「我们……竟然没死?」她的嗓音有些干哑。

「是啊!所以情况没妳说的那么严重嘛!」沙尔拓笑了笑,说道:「什么命中带煞?倘若真是那样,咱们早就直接摔进阴曹地府去了。」

看着他那俊美迷人的笑脸,霍水莲不禁惊讶地怔了怔。

他们才刚从悬崖摔下来,差一点就丢了性命,他竟还能笑得如此洒脱,而他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更像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般。

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彷佛天大的事情也为难不了他似的!

霍水莲感染了他的情绪,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

「对嘛!就是要笑!愁眉苦脸的做什么?不论碰上再怎么棘手的事情,也总有解决的办法,就算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猛发愁,就能改变现况的,妳说是吗?」

霍水莲又是一怔,他的话深深触动了她的心。

自从知道自己是天生的「祸水」之后,她的心情没一天愉悦轻松的,整日抑郁难受。可眼前这男人,却一副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没什么好怕似的,那份自在洒脱让她羡慕极了。

「对了,妳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沙尔拓关心地问。

虽然刚才落水之前,他已将她小心地护在怀中,没让她受到落水的强大冲击,照理说应该是没有大碍,不过他还是关心地问一下。

霍水莲闻言,试着暗暗运气。

由于长年习武,她的身子比那些娇弱的千金小姐要健壮得多,此刻她感觉有一些虚弱,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适。

「我没事。」她说道。

沙尔拓点点头。「太好了,既然如此,那么咱们现在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该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们左右张望,就见这儿是一处深谷,看起来并不像附近会有村落的模样,他们还得设法找路出去才行。

就在他们还在考虑该从哪个方向走的时候,天际忽然传来几声闷雷,随即下起了倾盆大雨。

「看来,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

在滂沱大雨中寻觅一会儿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山洞。

霍水莲正要跟着他一块儿走进山洞时,却被他给阻止了。

「等等。」

「怎么了?」霍水莲不解地问。

「我先进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豺狼虎豹也在里头躲雨,如果有的话,我得先请牠好心地把山洞让给我们才行呀!」

沙尔拓笑了笑,径自走进山洞中。

看着他的背影,霍水莲的心蓦地怦跳不止。

他……是怕她危险吗?一种被悉心保护的感觉,让她感动极了,心底也不禁荡漾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

从小到大,她从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即使是她的亲生爹爹,也从来就不关心她的情绪、不在乎她的安危,而他……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竟对她如此的体贴照顾,怎不教她打从心底感到温暖?

沙尔拓的身影很快地再度出现,朝她招了招手。

「里头什么也没有,来,进来吧!」

霍水莲点点头,跟他一块儿进入山洞。

环顾四周,这山洞不算太大,但容纳两个人还绰绰有余。

霍水莲随意选了个角落坐下,浑身湿透让她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看来,咱们虽然没摔死,但也要冻死了。」她自嘲地说着。

听了她的话,沙尔拓的回应是朗声大笑。

他的笑声浑厚,一声声像是撞击在霍水莲的心上,她望着他俊美的笑脸,发现自己根本移不开目光。

「你还笑得出来?」她惊异地问。

「为什么笑不出来?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经历咱们今儿个的遭遇,想想不是也挺有趣的吗?再说,倘若我们真的要被冻死了,那死前还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当然得尽可能地开开心心呀!」

霍水莲望着他,心中除了惊讶之外,更多了分赞叹与佩服。

这男人彷佛从来不知道烦恼、忧伤为何物,看着他那潇洒自若的神色,她真的好羡慕他,能活得这般轻松愉快。

「这世上有什么能让你感到痛苦、烦心的吗?」她不禁好奇。

听见她的问题,再看着她美丽的容颜,沙尔拓的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光芒,彷佛想起了一件不愿回忆的往事,但那压抑的光芒也只是一闪而过。

「谁没有不愉快的回忆?不过我不会让那些事情留在心上太久的。」他耸了耸肩,刻意换了个话题。「我叫沙尔拓,妳呢?」

「霍水莲。」

「嗄?﹃祸水﹄莲?」

「你没听错。」霍水莲自嘲地笑了笑。「咱们霍家是按照族谱来命名的,我这一辈正好排到﹃水﹄字,所以我想不当﹃祸水﹄也不行。」

一思及自己的「宿命」,她忍不住说道:「等雨稍微小一些之后,你快走吧!」

沙尔拓挑眉望着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妳要我快走?要我把妳扔在这里?」

「我不想害你。」她幽幽地说。

刚才没从山崖摔死,不代表她的霉运不会害了他。

见她又蹙起了眉心,一脸忧郁消沈的模样,沙尔拓自然明白这妮子又想到了她的「宿命」。

「不是说了,我根本不相信有命中带煞这回事吗?况且我们这会儿不是活得好好的?从山崖摔下都能不死了,妳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次虽然侥幸没事,但是下次呢?你若是不赶快离我远一点,只怕真要惹上可怕的祸事了!」霍水莲语气有些激动地说。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她早就摔死了,她不希望害惨了他。

看着她那一脸坚信自己是倒霉鬼的神情,沙尔拓索性两手一摊,说道:「好吧!就算妳真的天生带煞好了,那我倒想看看我会因此倒霉到什么程度?」

「什么?」

霍水莲瞠目结舌,原本以为他只是在说笑罢了,却见他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你真是个怪人。」她下了结论。

沙尔拓对她的评语不以为忤,反而还深表同感地点头大笑。

「现在,为了不让妳﹃害死﹄我们,我得设法让咱们活下去了。」沙尔拓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在山洞内忙碌了起来。

他将山洞中所有的干柴枯枝全部聚集起来,努力了好一会儿后,顺利生起了一小堆火。

霍水莲惊叹地看着这一切,看来他们至少不会被冻死了。

「你还真有本事。」

「还好喽!」沙尔拓笑了笑,说道:「妳刚才说我是怪人,没错,我就是出身﹃怪人堡﹄。」

「什么?」霍水莲惊讶地瞪大了眼。「你说的……是传说中的﹃怪人堡﹄?」

相传,「怪人堡」是由江湖上一群特立独行的怪人创立的,他们有男有女,性情一个比一个刁钻古怪,却都身怀惊人的本事。

据说那些「怪人」当中,有连御医都要甘拜下风的神医;有连使毒世家都要敬畏三分的毒王;有能进出守备最森严的皇宫还不会被察觉的神偷;更有着曾打败号称武林第一高手的绝世高人……

世人对他们的评价有褒有贬,有人说他们是性情中人,有人却说他们成天只会嬉笑闹事。

想不到他竟然出身「怪人堡」,难怪性情与一般人很不相同。

「妳也有听过?看来﹃怪人堡﹄的名声还挺响亮的嘛!哈哈哈!」沙尔拓一边大笑,一边动手褪下衣衫。

他自幼就被干爹、干娘给捡回了「怪人堡」,或许是平静的日子太过无聊了,他们一个个抢着将一身的本事传授给他,于是乎,看病、使毒……这些都难不倒他,也让他出门在外时,有各种法子替自己赚取盘缠──例如替人看诊治病,或是凭借轻功到峭壁山崖等险峻的地方摘取珍贵的药材来贩卖。

「呀!你……做什么?」霍水莲低嚷一声,俏脸瞬间泛红。

「脱衣服啊!刚才不但掉进湖中,还淋了雨,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不把衣服褪下来烤干怎么行?」

「可……」

见他没有停手的打算,霍水莲心慌意乱地别开脸,视线再也不敢朝他瞄去。沙尔拓早料准了她会回避,便也大大方方地继续脱衣。

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让霍水莲的心跳莫名地加速跳动,突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好了,换妳脱吧!」

「什么?我……」

「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霍水莲瞬间满脸通红,整个人像被点穴了似的,根本无法动弹。

孤男寡女的,要她在这儿褪下衣裳?这……这未免太于礼不合了吧!

可……一阵寒风吹来,冷得她直打哆嗦。她知道自己若是继续穿着这一身湿衣裳,怕要染上严重的风寒。

心里天人交战了许久,她悄悄转过头,就见沙尔拓正背对着她坐在山洞口,看起来像是在欣赏眼前这场滂沱大雨。

他那赤裸的背影,让她脸红心跳,匆匆地又移开了视线。

「不把衣裳褪下来烤干,会染上风寒的。放心,我会一直待在这里,不会再靠近妳半步的。」沙尔拓说道。

听了他的保证,霍水莲仍旧心慌意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犹豫挣扎了许久,在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之后,她终于妥协了。

她用着微颤的小手,一一褪去身上湿透的衣物,只留下贴身的兜儿和亵裤。

将褪下的衣物放在火堆旁边烘烤,安置好之后,她又回到了原先坐着的角落,一颗心乱纷纷的,脸上的热度更是久久无法消退。

「看妳身上穿着嫁裳,妳本来今天要嫁人的吗?」沙尔拓的声音,拉回了霍水莲的思绪。

「本来是,但是我趁乱跑了。」

她将迎亲队伍在半路遇到土匪的事情说了后,顺便也将她本来要嫁的对象和原因大致述说了一遍。

「什么?妳本来要嫁的对象,是一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老头儿?」沙尔拓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未免太糟蹋人了吧?再怎么说,她也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美人儿呀!

「我爹只是希望尽早将我这个祸水送走罢了……」霍水莲幽幽一叹。

不知道对于她的失踪,章、霍两家会有什么反应?

说不定他们以为她已死在土匪手中,也说不定在发现被她扔在山顶的凤冠后,会以为她跳崖自尽了吧!

无妨,就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吧!

反正,这世上也没人会在乎她的死活,说不定还会为了这世上少了个会害人的祸水而松了口气……

「啐!真要说命中注定,那么若注定是长命百岁之人,岂会因为妳的缘故而变得短命呢?」

「这……」霍水莲被他说得一阵哑口,找不到话来反驳。

他说的,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算了,不提这件事了。那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霍水莲忽然一阵茫然。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她不可能回霍家去,更不可能嫁入章家。她悲哀地发现,天地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沙尔拓从她的沉默知道了她的处境和心情,想也不想地便说道:「我看,不如跟我回﹃怪人堡﹄吧!」

去「怪人堡」霍水莲被他的提议吓了一跳。

「但他们……那些……」她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些传说中个个不太正常的怪人。

就算他愿意带她去,那些「怪人们」能够接纳她吗?

「他们全都是我的干爹、干娘,我从小无父无母,是被他们养大的。放心吧!他们老是嫌日子闷得发慌,若是妳能制造些﹃灾难﹄让他们有事可忙,说不定他们还会拍手叫好呢!」沙尔拓笑道。

他那些干爹、干娘个个身怀绝技,只消他那位医术比御医还高明的干娘随便帮几个达官贵人看看病,那诊金就足够让他们吃喝不尽好几个月,更别提其它干爹及干娘都各自拥有令人叹服的本事了。

唔,听起来,「怪人堡」还真是住了一堆怪人哪!不过,或许是因为这群人够古怪,他才会拥有这样特别的个性吧!

「你真的不怕我害死他们?」

沙尔拓不以为忤地朗声笑道:「放心吧!我干爹、干娘跟我一样,根本不信鬼神,绝不会把妳那什么﹃宿命﹄之说放在心上的。况且,我还有个医术卓绝的干娘,再怎么样也闹不出人命来的。」

听他这么说,霍水莲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但是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相逢自是有缘,况且妳也没其它地方去了,不是吗?我总不能扔着妳不管吧!」沙尔拓说着。「怎么样?愿不愿意呀?」

「我……我愿意,当然愿意!」霍水莲点头答应。

自幼她就没了娘,爹又认为她是祸水,一心想将她推得愈远愈好,她几乎从来就没有感受过亲情的温暖,这会儿有人愿意接纳、收留她,甚至给她一个栖身之所,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不过,跟着我也是有危险的。我那些干爹、干娘在创立﹃怪人堡﹄之前也不乏仇家,说不定那些人恨不得宰了我这兔崽子来泄恨呢!妳会怕吗?」

「我才不怕!」

她那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沙尔拓不禁扬起嘴角。

「好,那就这样吧!我带妳回﹃怪人堡﹄,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嫌弃或厌恶妳的﹃宿命﹄了。」

听了他的话,霍水莲的心底涌上一阵感动。

「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她忽然期待起未来的日子。

「也许一个时辰后,也许两个时辰后,不过那并不重要,反正雨总是会停的,不是吗?」

「你说得对,不论如何,总是会天晴的。」

霍水莲扬起嘴角,绽放一抹灿烂的笑颜,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抑郁与难受,奇异地一扫而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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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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