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班前，窗外和煦的阳光被乌云遮去，眼看即将有一场大雨落下，静汶收拾着东西准备提早回家，却接到梁智桀的电话——

「你要下班了吗？」

「快了。」她锁着抽屉，收拾着公事包。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粱智桀的声音变温柔了？害她语调也不自觉地软了三分。

「快下雨了，你有带伞吗？」

「在车上。」

「等一下下班有准备去哪儿吗？」他又问。

「回家睡觉吧。有事吗？」她觉得他欲言又止的。

「不和杨伟柏出去？」

「你到底想干么，可不可以说重点？」这种绕着弯的说话方式，让急性子的她真的很想骂人。

「今天想不想去夜市吃馄饨面？」梁智桀问了，但心里却有种怕被拒绝的紧张。

「吃面就吃面，干么吞吞吐吐的！」静汶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六点？照旧？」

「我载你好了。」梁智桀也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言不及义，他只是想找她一起去夜市吃馄饨面，怎么会这么难开口，以前不会的呀！

以前他都是这么说的：喂，今天吃不吃馄饨面？要就走。

然後他们会各自开车去，吃完後又各自回家。可是现在却很怪，他会想和她一起去，一起吃饭然後一起回家。

「那我车子怎么办？」

「明天我们再一起上班就好了。」梁智桀说着，心里有股约会她的紧张。

「也好。你先下去，我在公司大门口等你。」下雨天，想到要挤在车阵中，静汶就觉得麻烦，有人载最好了。

等她收拾好东西下了楼，天果然下起雨了。

「静汶！」杨伟柏突然出现，拿着伞下车。

「你怎么会来？」静汶好惊讶，也很抱歉，因为她发现自己这两天竟然完全没有想起过他。

「我来接女友下班很正常呀！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吧？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杨伟柏自以为幽默，笑得很开心。

「可是我——」她看着停车场出口，还不见梁智桀。

「走，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再看电影。」见她犹豫着，他忍不住板起脸色道：

「静汶，你那天把我丢在百货公司还没跟我道歉，也没补偿我。」

为了这件事，他气了两天，以为她会打电话安抚他，结果也没有，於是他只好厚着脸皮来公司找她了。

「对不起，那天突然有急事——」那天，她根本是气到忘了有杨伟柏这个人。

「那现在给你补偿的机会。请我吃饭？」

「好吧。」她跟他上了车，然後想打电话告诉梁智桀一声，可是，可能因为他人还在停车场收不到讯号而始终无回应，而她的手机也快没电了，只好作罢。

几分钟後，梁智桀出了停车场，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裴静汶，打她手机始终都没回应，他有些着急，但又不敢离开，怕静汶会找不到他。

「梁先生，」大楼警卫低头唤着车内的他。「你在等裴小姐吗？」

「是的，你有看到她下楼吗？」

「她男朋友来接她，应该是去约会了吧。」

「可恶！」梁智桀青了脸，被放鸽子的怒火在胸口烧着，其中还有股不知名的情愫萦绕，令他情绪异常地激烈波动。

车子滑出，脑子始终挥不去裴静汶和杨伟柏说笑的影像，他觉得又烦又气。

他干么非要找裴静汶吃馄饨面？他自己一个人——不，他和李晓萍也可以去呀！

於是他打了电话给李晓萍，然後到她家楼下接她。

李晓萍看到梁智桀，又知道他要带她去吃他最爱的食物，她感动得都快哭了。她就知道他心里还有她，他们两个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柔情地望着他，霎时满足了梁智桀的大男人主义。

这么温柔才像个女人嘛，不像裴静汶，粗鲁又不守信用！

「阿桀，你有心事吗？」吃完面，李晓萍终於开口问。因为他一个晚上都心事重重的，一句话都没说。

「有吗？」他脑子里全在猜想静汶此刻在做什么，所以无法分心品尝最爱的食物，更没空和李晓萍聊天。

她点头。「你的脸色不好，一整晚都没说什么话。工作不顺心吗？」

「没有。」梁智桀买了单，然後带着她离开。

「阿桀，虽然我帮不了你，但把心事说出来，心里会好过一点。」

「别担心，我没事，可能太累了吧。」他挤出一点笑容，谢谢她的关心。

「喔。」李晓萍忽然感到难过。看来，他还是没把她当成知心女友，她和他的关系始终无法更进一步。

她期待能与他亲密接吻，期待能与他手牵手逛街，可是他却始终以礼相待，顶多轻扶着她的腰际、顶多公司聚会带着她一起出席，除了这些，他连一个温柔的眼神都没有给过。

「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他发动车子。

「不，今天我不想那么早回家。」忽地，李晓萍凑身吻了他，梁智桀先是吓了一跳，但她柔软的唇，坚持却不失温柔地吻着他，小小的舌尖怯怯地试着与他交缠，於是他试着回吻，但感受不到任何激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那天，静汶只是用脸摩挲着他的胸膛，他就血脉喷张，但为什么此刻和这个美丽温柔的女人接吻，他却一点欲念也没有？

难道……

忽然，一个念头闪进他的脑海，他感到愕然。

他爱上裴静汶了？！不！不可能！

但如果不是，为什么他会为她担心受怕，为她情绪波动？只要她出现在他眼前，他的视线就从没离开过她。他以为自己喜欢看她活力十足的模样，但现在想想，好像不只这样。就算她只有小小的、无心的挑拨，都会使他全身发热，心脏狂跳。

如果是真的，那实在太可怕了！他想追根究柢，但始终没发现是从何时开始喜欢她的。

李晓萍仿佛也感受到他的不专心，她退开身子，幽怨地看着他。

「智桀……你没喜欢过我，对不对？」她的声音好难过。

「你是个好女孩，当初我也是真心想和你交往，可是——」他没再说下去。

「可是，你对我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她替他说完。

「对不起。」

「没关系。一她吸吸鼻子，摇摇头。「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只是我不懂懂，为什么你都已经二十九岁了还没有女朋友？你有喜欢的人吗？」

静汶的身影顿时跳入他的脑海，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所以他没承认。

「没有。」

女人的第六感是很敏感的，方才他的犹豫她全发现了。但他没承认，她也没拆穿他。

「或许缘分还没到吧。」

「也许吧。我……送你回家吧。」

他发动车子，两人没再开口。

在阳台等了一夜，不过雨的空气带了些凉意，只有穿着小背心的静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摩擦自己起了疙瘩的双臂，不明白梁智桀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

一整晚，她因为放梁智桀鸽子而坐立不安，吃完饭後，她藉口身体不舒服，要杨伟柏先载她回家，一回家，她立刻冲去隔壁，结果梁智桀竟然还没回家。

他应该自己跑去吃面了吧？於是她回家，打算洗澡睡觉，可是莫名的歉意令她翻来覆去无法合眼，她起身坐在阳台等着，以为他吃完面会很快回来，结果都已经快一点了，还没看到他人。

忽然远方车灯亮起，她精神一振，看见熟悉的车子开到隔壁门前停下。

「梁智桀！」她从楼上挥手叫他，但他只是瞥了她一眼，没再搭理就走进屋里。

「小气鬼，就知道你一定会生气！」裴静汶又好气又好笑。

没一会儿，隔壁的灯亮了，静汶爬了过去，敲他的落地窗，梁智桀一看见她，眼底闪过担心，但她的笑脸令他想起今晚不可思议的发现，他马上拉起窗帘，关上灯，隔绝那张美丽的脸。

在他还没分析清楚对她的情感前，他不想和她有所接触。

静汶愣住，她没料到他竟然会当着她的面拉上窗帘，还关上灯，这令她好受伤。

「喂！我又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我也有打电话给你，是你手机不通嘛！不要那么小心眼好不好？」她用力地敲落地窗，好生气。

屋里还是没回应。

「只是一顿饭有什么了不起的！有必要气成这样吗？小气鬼！小气鬼！梁智桀是小气鬼！」

一顿饭是没什么了不起，重点是她是为了谁放他鸽子，他知道自己没立场说她，在她眼里当然是男友重要，可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还是不理她？裴静汶不愿再自讨没趣，想翻阳台回去，但黑暗似乎隐藏了危险，对他家阳台栏杆的不熟悉加深了她的恐惧，她无法像之前那样，无所顾虑地翻回去，但又拉不下脸要他开灯，於是她赌气，打算坐在阳台上，等到天亮。天亮了，梁智桀起床准备上班，他拉开窗帘让阳光进入房间，顿时，阳台上一个发抖的身影跳进他眼底。

「裴静汶！」他连忙打开落地窗，焦急地看着脸色发白的她。

他拍着她冰凉的脸，吓得心脏狂跳。

「我……我好冷喔……」虽然现在阳光很强，温度却还没上升，她觉得自己好像进了冰库。

她牙齿打颤，窝进他怀里。

他连忙将她抱进房内，拿出橱柜里的被子帮她盖上，然後搓揉着她的手。「还冷不冷？」

静汶困难地点头。

「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回去？」

「太暗……回不去……」现在她终於明白，为什么小老鼠上得了灯台却不下来了。

「笨女人，你不会叫我开窗吗？」她怎么会这么笨？

「可是你在生气……不理我……」

「对不起……」他好自责。

「好冷喔……」

他忽然紧搂住她。「这样呢？」

「梁智桀，我会不会冷死？」她好担心。

「别说儍话，等一下我载你上医院。」

「如果我死了，别说我是冷冷……冷死的。」现在是炎炎夏日，如果有人冷死不但会成为社会头条，还会被人笑很久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胡乱想什么！」

「不想我会睡着，我怕睡了就再也起不来……」她忽然觉得好眷恋眼前这张俊脸喔。和他争了一辈子，有赢有输，日子刺激快乐，以为总有超越他的一天，结果还是抵不过死神的召唤，即将提早结束……

「别闹了！你只是着凉而已，顶多发烧，死不了！」他抱紧她，心里因为害怕而狂跳。

「真的吗？」在他怀里，她的身体似乎渐渐变得温暖。

「真的！」他向她保证。

「那就好……」她窝在他怀里，信任地闭上眼，让他送她上医院。

幸好静汶只是单纯的感冒发烧，并没有其他并发症，所以在医院躺了一天，就能回家了。

出院後，黄辛凤坚持静汶一定要住在梁家，好让她就近照顾。

知道静汶着凉的原因，梁家二老全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儿子，因此梁智桀遭了两天的白眼，但他自知有错，不敢抗议，还主动把床让出来，对静汶的照料更是无微不至，不但接受使唤，还让她予取予求。

生病中的静汶每天过着犹如女皇的生活，有人疼、有人宠，还有人可供使唤，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快乐得真想一直病下去。

「不要露出那种笑容，否则我会以为你是故意生病的。」梁智桀绷着脸，一口一口地喂她吃粥。

不是他坏心眼，而是裴静汶的笑容太幸福、太享受了，有哪个病人能笑得这么幸福的。

「下要气我喔，如果我气得病好不了，梁妈妈和梁伯伯不会放过你的。」

想到这几天，梁家二老对梁智桀猛丢白眼，她就觉得好有趣。他们在乎她的程度，好像她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喔。

「根据我敏锐的观察，你早就没事了。」他任着她装病，一来是自责，一来则是享受照顾她、心疼她的感觉，所以他也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好处。

「噢！我头好晕喔／／」静汶装晕躺回床上。「你还不去上班？」

她的自由时间，还得从他踏出家门算起。

早就识穿她的小把戏的他笑道：「今天我不去公司了，我会在家好好陪你这个『病人』。」

「什么？！」静汶大惊。难道要她在床上装一天病，那会要了她的命！天！她难得自由啊——

「病人要多休息，快睡吧。」他帮她拉上被子，眼底有捉弄的笑意。他今天一定要整天盯着她，让她受不了，投降认错。

「病人不是要多走动吗？」她的一双大眼巴巴地望着他。

「不行，你是感冒，不能吹风。」

「我觉得我已经好多了，我可以的……」

「不行！」

「静汶，有位杨先生说要找你。」黄辛凤上楼来。

「杨伟柏？我马上下去。」终於有机会脱离这张床，静汶跑得跟飞的一样。

见她一听到杨伟柏就立刻生龙活虎，梁智桀心里真不是滋味。

「静汶！」杨伟柏焦急地在客厅等着，一见到静汶下楼，立刻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一副着急得不得了的模样。「听说你病了，你还好吧？」

「我没事了。」

「你这个人也真是的，病了也不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你突然从世界消失了呢！急死我了！」

静汶不好意思地笑笑。糟糕！她最近怎么一直忘记杨伟柏这个人的存在呢？

「梁伯父、梁伯母，静汶这几天打扰你们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这就把地带回去。」不知道静汶和他们关系的杨伟柏，非常客气地道谢着。

「没关系的……」黄辛凤说道。她常见到这个男人来接静汶出门，应该是静汶的男朋友吧。既然静汶有男朋友，那让男朋友照顾也是应该的。

「好，我要回家了。梁伯伯、梁妈妈，我回去了。再见。」趁着梁智桀没下楼，她赶紧拉着杨伟柏往外走，甚至没有打包。

这几天女皇也当够了，要懂得满足，否则如果因为贪心而失去了自由，那多划不来呀！

出了梁家，杨伟柏立刻绷起脸。「静汶，我觉得你好像从没把我放在心上。」

「怎么会呢？」她心虚地笑着。

「你看你生病也不和我连络，有什么事都不跟我讲，还常常把我一个人丢下。」他抱怨着。

「对不起啦，以後不会了。」

「虽然常听你骂梁智桀，但我看你对梁智桀都没这么无情，梁智桀简单的一封简讯，就随时能从我身边把你叫走，到底谁才是你的男朋友呀！」他语气好酸。

「喂！别把我跟他扯在一起。他是我的主管，用简讯叫我一定是有急事，能不回去吗？」她辩驳着，但口气不够肯定，因为杨伟柏说的，正是她不解之处。

「那为什么你生病不让我照顾，而住在他家呢？」

「喂！你是来看我，还是来找我吵架的？」静汶瞪他。什么「他家」！梁家虽然有个常惹毛她的坏蛋，但梁家二老待她如亲生女儿，她早就把那儿当家了，生了病不去那儿还能上哪儿去？但她不想跟杨伟柏说这些。

「对不起……」遇上她，杨伟柏就气弱，只好忍下心中不满。

「算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她自己也有疏忽的地方。「早餐吃了吗？我们出去吃，我请你？」

杨伟柏点头，心中的不满却还没散去。

阳台上，梁智桀看到他们相偕离去，心中有股浓浓地、化不去的醋意。

从来，他都没认真想过，会有喜欢上裴静汶的一天，他以为会这样吵闹过一辈子，她视他为永远的竞争对象，他则视她为调剂生活乐趣的乐子。

两人因一路的吵吵闹闹而对彼此了解透彻，就是因为太透彻，也习惯彼此的存在了，所以觉得有她在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当她差点失身，他又是那么地焦急在意；当她病了，他又是那么害怕；她笑了，他就开心，她哭了，他也皱眉，他从来没发现，原来她的情绪是这样左右着他。

他终於知道自己对女人为何总会意兴阑珊了，因为他的心早就被裴静汶给占满。但是……静汶似乎在意杨伟柏比在意他多更多。

不过，他不会就此放手的，既然知道自己喜欢她，他就一定要让那个爱逞强的女人，一辈子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