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尾声

江风徐徐,一叶轻舟在斜风细雨中若隐若现。

伴着几声江波响动,在苍翠的芦苇帐中,转出扁舟一角。风雨如晦,但见舟上船家青衣笠帽,身形修长,双手微一划浆之间,就点出数丈之远,倒是颇为罕见。

就在这时,天空中乌云纠结,雨势渐密,哗啦啦在小船上溅起一朵朵的小水花。那道士抬头望了望天空,眉心微皱,索性就让小船停在芦苇丛中,自己避入船舱。

天际云气阴沉,就如一叠叠巨大的山峰要从空中坠入一般,天色竟忽然间变得暗沉如夜,却又隐隐泛着一丝血红颜色,看上去极是诡异。

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天幕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远方不知何处游过一丝飘渺悠远的叹息,空蒙而惘怅。

伴着这丝在风中迅速消逝的声音,一个焦雷陡然炸响,绵延不绝的江水也似乎在雷声中震颤起来,泼天风雨陡然大作,天地万物似乎都在颤栗。

芦苇丛中的小船也被震得有些抖动,船上青年道士看着这奇怪的天色,不禁摇了摇头。

电光过处,依稀可辨他俊美如刀刻的轮廓,泛过一道玉器般的光,带着隐隐的风霜忧患之色。

狂风暴雨之中、远方隐隐传来船只破水之声,风声凌乱,带着暴雨飞入船舱,道士眯起双目,想看清船上情形。

就在这时,血红的电光陡然照亮整个天际,道士忽然看清远方那小船,不觉一愣,却见漫天风雨之中,那船头静静坐了两人,居然一个在举杆垂钓,另一人静静观看。

奇怪的是,风雨虽狂,那人的钓杆却纹丝不动,就连杆上纤细的鱼线也是垂得笔直,这一舟二人浑如不在这混沌咆哮的江面上,而是静处于山明水秀的江南,竟有几分闲潭独照落花的悠然自得。

道士看得纳闷,双眉一扬,凝神细察,注意到那艘船虽无人划浆,却在缓慢而笔直地前进,就如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后面推动一般。

忽然间,天雷响震,就见一道灼目的雷光迅速滚向那艘小船,不知如何,到得离船丈余之处,竟无论如何也不得接近,就在附近的芦苇丛中炸开,陡然燃起熊熊大火。

那船头二人却也奇怪,居然并未挪动一下,还是那么漫不在乎地凝神垂钓。

道士一看之下,眉头一皱,喃喃道:“这两人怕是活腻了。”

他明知那两个垂钓者大是古怪,却也不能眼看着二人就这么活活被烧死,当下轻轻在船头点了一下脚尖,飞身直纵而起,如大鹰般掠向那艘小船,迅捷无伦地抓向二人衣领,打算把他们救出火海。

道士如出弦之箭般离二人越来越近,烈烈火光中,忽然看清了二人的脸,不禁一惊。

垂钓者看到道士急飞而来,居然也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一笑之下,漫天风雨似乎也失去了颜色,大地万物陡然晴明开阔。

这闲对风雨的高人异士竟是绝美的青年书生,可普天下的书生又怎有这等气势。

书生身边那男子,居然是个苍白病弱的和尚,却又英俊异常,神情风范温和懦雅,正对着他微笑。

书生一掌挥出,击起青虹般磅礴的水气,小舟附近的大火陡然熄灭,微笑道:“多谢阁下好意,风急雨大,兄台何不留此一叙?”

道士微一迟疑,一笑道:“好啊。萍水相逢,也是有缘。”说着也不客气,盘身坐入船舱。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瑚夜语十年灯。

三人虽是初见,都是豪气凛冽之辈,倒也投机。

谈谈说说一阵,道士闲闹道:“贫道风雪,俗家姓赵,请问两位名讳?”

书生笑道:“在下姓杜,道长叫我杜七好了。这位姓白,是我的方外至交,新近还俗的。”

和尚闻言,便对着杜七微微一笑,带点促狭之意,似乎对这句“方外至交”颇有意见,却没有说什么。

风雪道人听着“姓白”,便微微一愣,沉吟不语,眼中泛过一丝惘然。

杜七见他神情惆怅,微笑道:“道长莫非有什么心事?”

风雪道人沉默一会,淡淡道:“实不相瞒,我也有位姓白的朋友,是我生死至交。可惜……唉,如今下落不明。”

杜七见他神情悲苦,似乎有着极重的心事,温言道:“原来如此,若是有缘,道长自然能与尊友再见”

风雪道人摇头道:“唉,我和我那朋友……有极大的误会,纵然那人还在人世,只怕不肯见我了。”

和尚闻言微微一笑道:“不瞒你说,有段时日,我和小杜差不多恩断义绝,本来连朋友也做不成的。唉,那时,我真以为这辈子小杜都不肯理会我。不料,人生缘法,无可言说。”

他看着杜七,眼中泛过一丝温柔,轻声道:“纵不能再见,一时是朋友,一生是朋友,千里万里,心意可知,那也是好的。若能重聚,那便是上天恩赐,越发欢喜。”

杜七凝视着和尚,淡淡一笑,眼中万千波澜,化为淡淡温柔。

风雪道人闻言,看着两人和谐微笑的样子,隐约想到了什么,茫然若有所思。

谈到兴处,杜七亲手叉鱼,和尚在舟中做菜温酒,两人一动一静,都是和谐之极,似乎早就相知于心。和尚手艺居然颇为不错,宾主尽兴,笑语盈盈,意兴风发。

不知什么时候,风雪道人朦胧醉去。

梦中还听到两人在低声私语。

杜白阿人交谈之际,声气柔和,竟是带着隐约的柔情蜜意。

风雪道人早已看出二人之间大是不同寻常,这时也不吃惊,只是一笑置之。

真情所至,何论形骸?不管杜七是什么人,不管和尚是什么人,他们眼中的平安喜乐之意,却是半点不假。

他微笑着,醉意越来越深,终于沉入梦中。

舱外,两人还在对着一地灯影、满江风露,肩并肩低声夜话。

和尚道:“听说那人为你大病了三年,至今不曾死心,密令手下到处寻找你,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知风雪道人会不会是那人派出来的?”

杜七沉吟道:“这道人声气慷慨,态度磊落,应不是朝廷中人。”说着低笑一声:“你成日笑吟吟的,我还以为你不计较,想不到……”

和尚笑道:“你早就和我拜过天地,就是我的人了,我怎么不计较?”随即啊哟一声,似乎吃了什么苦头。

杜七笑道:“记得那日你扮作新娘和我拜的天地,要说,也该是……你是我的人……唉,你老羞成怒也就罢了,为什么作怪……”还没说完,两人又是一阵笑。

不知过了多久,杜七低声道:“也罢,你既然不放心,我便想个法儿混入宫中,施展七星忘魂之术,让那人从此忘记我。”

和尚愣了愣,沉默良久道:“你舍得?”声音微微带着颤抖,似乎百感交集。

杜七淡淡一笑:“你放心。”

两人再不说话,夜色深静,水意淡淡,灯影晃动,摇落漫天星辰。

风雪道人似醉非醉,梦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也泛起微微的笑容。

他次日醒来,已是一天阳光灿烂,水色流金,烟霞灼人。

小几上残酒尚在,舟中空空荡荡,杜白二人已不知去向。昨日偶遇,恍如一梦。

然而,人生际遇,不过白云苍狗,又有什么可惆怅呢?

风雪道人沉思一阵,忽然微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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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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