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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还想分辨,刘处长的语气一变,似乎推心置腹极为体谅她般,说:“秦老师,我也知道你第一次当班主任,想要把班级带好,做出成绩,给学校的领导看。作为一名年轻老师,你有这份心情,我很能理解,毕竟,我也是从你这种年龄过来的。但是,我们工作,不仅仅只能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大局,考虑整体利益嘛。这样吧,我代表后勤处向秦老师你保证,一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帮你搞好后勤工作。在工作中需要什么尽管向我们开口,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都是想把南江医学院这块牌子做好,对吧。”

说到这,刘处长停了一下,眼光转向方媛,态度和蔼地对她说:“方媛同学吧,我问你,你胆子大不大?”

方媛望了一眼秦月,犹豫了一下,说:“老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从小在老屋独居,没什么害怕的。”

刘处长继续问:“那你信不信鬼狐神怪的事?”

方媛摇了摇头。

刘处长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嘛,学医的目的就是为了济世救民,怎么能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呢。我实话告诉你,441寝室里曾经有个女生自杀了,所以,一直没有人住,如果安排你住在那里,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

刘处长笑了:“秦老师,你看,多懂事的孩子。我看这件事也只能这样安排了,你就不要想太多,我叫校工帮你们把441寝室好好整理一下,打扫打扫,重新粉刷,水电卫生间该修的就修该换的就换,这下你总满意了吧。”

秦月无法,虽然心中恨死了这个官腔十足的刘处长,但不得不承认,他做思想工作的确有一套,软硬兼施,从大道理到小恩惠,讲得头头是道,让你无法反驳。

“那你先叫两名校工把441寝室整理下吧,这么久没住人了,里面肯定脏的很,她一个女孩子,怕是忙不过来。”

“这就对了,我就说,秦老师毕竟是明事理的知识份子嘛,怎么也能体谅我们后勤处的难处的。叫两名校工,没问题,你等等。”

当着秦月的面,刘处长叫来两名校工,特意叮嘱他们两人要听从秦月老师的吩咐,把441寝室整理好,保证水电卫生间畅通无阻,寝室内全部重新粉刷。

几人走出后勤处,秦月对方媛说:“我还要去足球场等待报到的同学,你就随他们去441寝室好了,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吩咐他们帮你做,有事就来足球场找我。”

方媛应了一声,随两名校工来到新生宿舍楼。此时,在第四幢女生楼下,正站着七八名新生,围在那里嘀嘀咕咕。

“你们知道吗?第四幢女生楼,邪门的很,听说这里经常死人!”

“你说的是441寝室吧,听学姐们说,这里曾经有个女孩跳楼自杀,当晚同她一起住的女生疯了,其余女生谁也不敢住在那幢寝室里了,听她们说,她们晚上能听到死去的女生的冤魂在哭泣……”

“我打听过了,441寝室里其余的女生也是噩运难逃,有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有的疑神疑鬼精神恍惚,有的情绪失控性情大变,还有的曾试图自杀呢,据说还是抢救及时才没有另外闹出人命。总之,441寝室里的八位女生,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退学的退学,失恋的失恋,留级的留级,谁也不肯再住在那里。”

“这可怎么办?我可是被分在451寝室啊,就住在441寝室上面啊。”一个娇滴滴的女生被吓得差点哭了起来。

“你叫什么,我还想哭呢,我被分在442寝室,和441寝室门对门呢,真不知应该怎么办?”

这时不知是谁现了方媛与两名校工走了过来,好奇地问:“这位校友,你带着两名校工来做什么?不会是帮你开小灶做小别墅吧。”

其中年轻一点的校工笑了:“你们这些小女孩,在城市长大,独生子女,娇生惯养,胆子就是小,和这位农村出来的女孩没得比。告诉你们,她被安排在441寝室!”

“……”

时间仿佛凝固,几个女孩似乎被施了定身法般目瞪口呆。

几秒钟以后,不知是哪个女孩出声尖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尖叫过后,所有的女孩都叽叽喳喳煽动起不满的情绪。

“不行,这怎么行,如果这样,我宁可退学!”一个女孩忿忿不平地叫了起来。

“走,去找学校领导说清楚,这摆明了是不管我们的死活!”

有个女孩好心地劝方媛:“我说这位校友,你也太不懂事了,知道441寝室是什么地方?听说过没有,那里是个凶宅,去年都有女生跳楼自杀,其余没死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疯的疯,傻的傻,没一个有好下场。”

方媛对着那女孩笑了:“没事的,那些只是传说,再说,哪家屋子不死人?我们农村,祖辈几代住在一幢老宅,死几个人平常的很。”

“哎,你怎么这么笨,这和你们农村的老宅不同,我要怎么解释你才懂?”

“好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看,我还要和他们去打寝室整理好,我先上去了,谢谢你了。”

在一片惊魂未定的目光中,方媛平静地和两位校工走进第四幢女生寝室,一直走到441寝室门口。

441寝室就这样呈现在方媛面前,当时的方媛还不知道,自己将在这寝室度过那么多失魂惊心的日子,会眼睁睁地看着新结交的好友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

此时,她所诧异的是,441寝室不但铁门被锁着,门上与窗户上还钉满了木板,将441寝室钉得严严实实的,如一具封闭的棺材,感觉就像——就像怕什么东西从里面溜出来。

在这一刻,她有种奇异的错觉,仿佛自己早就来过441寝室,在里面生活居住过,此时的情景不过是时间倒流自己再度重复这一片断而已。她被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惊呆了。

这些人啊……”年老的校工摇着头笑笑,吩咐年轻的校工从随身携带的工具袋里拿出老虎钳,两人慢慢地把木板拆了下来。

木板钉上去有些时日了,不少铁钉生锈得粘在木板上,这让两名校工拆起来比较费力,把木板击打得“咚咚”直响,声音回响在第四幢女生楼里,异常刺耳。

没过多久,附近几个寝室里的女生被这声音惊动吸引围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

“不会吧,你们竟然要打开441寝室的门?”

“住手!不准打开这道铁门。”

“对,不经过我们同意,谁也不能打开这道铁门!”

“大家团结起来,抗议学校这种惨无人道的作法。”

说着说着,女生们情绪激动,胆子大点的女生竟然拉住了两名校工的手,抢压他们手中的工具。

年轻点的校工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脸皮薄显得窘迫,涨红了脸没敢用力,手上的工具轻易地被女生们抢了过去。年老点的校工呵呵一笑,把工具收起来,掏出一支烟来,自得其乐地吞云吐雾起来。

“你们别这样,有什么事,去找后勤处的领导反映啊。我们也是没办法,拿人钱财听人使唤,不做不行啊,你们不要砸了我们饭碗。”年轻的校工苦着一张脸劝说。

没有人听他的劝,他还太年轻,不知道去说服女孩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何况是说服这么多意见统一的女孩。

年老的校工根本就不着急,朝年轻的校工摆了摆手,意思叫他不要争辩,眯着眼呵呵直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方媛站在人群中没有言,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如果不抓紧时间在天黑前没有把寝室搞好,自己的住宿就成了问题。

女生们越说越气,群情激愤,相互煽动,441寝室的问题被上纲上线,把南江医学院使用441寝室的行为列为残害学生身心健康、只要经济利益不顾学生人身安全的可耻罪行,大有一起上校长室去游行示威的味道。

这时,一个尖锐刺耳的女高音如晴天霹雳般在女生中炸了起来:“吵什么啊!胆子小就不要来南江医学院读书!不服气就退学,在这里叽叽喳喳叫什么!都给我滚开!”

话音刚落,一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妇女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一脸煞气,脸上尽是些深深浅浅的皱纹,如一个被风干的桃核。阴森森的眼神如吐着舌信的毒蛇般,冷酷狠毒,对着在场的女生一个个地扫了过去,凡是接触到她目光的女生心里虚冷气四溢,其中一个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年老的校工似乎老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生,熄灭烟头,对着妇女打哈哈:“张大姐,你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不来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可要被这群小丫头吵死。”

张大姐是女生楼的管理员,一个不苟言笑的孤僻老女人,而且,只能叫张大姐,不能叫张大妈——因为她从来没有结过婚。

由于张大姐的到来,女生们停止了议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多说了,谁也不想去和张大姐这种阴冷的眼神交锋——据说张大姐是不能得罪的,不然,在你以后的四年寄读生涯中,她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

两名校工继续拆木板,一阵劈哩啪啦声后,木板被拆除掉了,露出浅绿色的铁门。

张大姐翻出441寝室的钥匙,反复扭了半天,都没有把门扭开。

“这门,邪了……我就不信的打不开……”张大姐的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是不是,钥匙弄错了?”

“不可能的,我对这些钥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会弄错的。”

“要不,锁孔里面生锈了?”

年轻点的校工找出一些机油,倒了进去,总算把门打开。

铁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了,一股浓浓的腐朽味道扑面而来,众人散开。

校工与方媛走进441寝室,里面和其他的女生寝室也没什么两样。大厅里并排齐放一列书桌,卧室里上下两层八个床铺,每个床铺边上有个床头柜。阳台上架着一条枯黄的竹竿,一些空的衣架悬挂在上面悠悠晃动。然后就是安装了一排四个水龙头的水房与双卫生间了。

一切都显得平淡无奇,现在的441寝室里面只是灰尘多了些,沉沉的,似乎压在人心上,让人抑郁难受。方媛在441寝室转了一圈再回到大厅,没现异常的地方。

但当她再次站在大厅里时,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她。她愣住了,女生们都在寝室门外没有进来,张大姐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两名校工正在她前方打扫卫生,441寝室里应该没有人,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是如此分明,以至于她后背开始痒了起来。

她能肯定,背后肯定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女人的直觉通常比较敏锐,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方媛转过身来,什么也没现。

又是错觉?

不知为什么,方媛的心突然沉重了起来。短短十几分钟,她就产生了两次错觉,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她叹了口气,有些累了,垫了张报纸坐了下来。她从火车上下来还一直没有休息过。

被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就在附近!

方媛抬起头,看到一双奇异的瞳孔——那是猫的瞳孔。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卷着尾巴蹲在441寝室墙壁的夹层里,幽幽地盯着方媛。

一阵颤栗袭上方媛,她打了个哆嗦,怔怔地望着这双猫眼。在所有的动物中,猫眼是最神秘的。你可以从其他动物的眼中看到它们的内心,如恐惧、兴奋、愤怒,但在猫眼中,却看不出这些情绪,有的只是一种神秘而奇怪的色彩,清澈透明,幽幽地闪着迷人的光芒,令人心醉。

门窗分明关着的,黑猫是从哪里进来的?难道,它被关在441寝室一年了?

“喵”,黑猫似乎感到某种不安,突然间跃了起来,倏忽不见了。

随着黑猫的怪叫,不知从哪里飘来一股冷风,寒意彻骨,方媛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与此同时,她听到“扑通”一声,然后是年轻的校工紧张的声音:“师傅,你怎么了?”

转过脸去,方媛看到,年老的校工晕倒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不停,嘴巴直哆嗦,已经说不出话来,怎么会这样?

老校工怎么会突然晕倒?

方媛用手摸了一下老校工的额头,十分烫手,这样的温度,最少也有48度。

年轻的校工扶着老校工,似乎在想什么,愣在那里呆。

“好像高烧了,赶快送医院!”方媛大声地提醒年轻的校工。

“哦,是的,烧了?”年轻的校工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摸了一下师傅的额头,然后把他背在肩上。

临出门时,他忽然转过身来,迟疑了一下,问方媛:“刚才,你有没有感觉一股特别阴冷的风吹过来?”

风?是的,在黑猫跃起的一刹那,方媛的确感觉到有股冷风拂过。九月的南江并不冷,相反,阳光明媚暖风习习,怎么会起那么冷的风?而且,来的是那样怪异,似乎是从441寝室的某个角落里吹过来的。

显然,年轻的校工也感觉到了那股冷风,年老的校工是否就是因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冷风侵入而烧晕倒呢?毕竟,他的身体比不得年轻人,本身的抵抗力就要弱些。

但此时,方媛不愿意和年轻校工解释这件事情,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送老校工去医治。

方媛说:“别问那么多了,快去老师傅去治病,如果去晚了小心病情加重。”

年轻的校工这才没有多问,背着老校工一步步地走下楼梯。医院离女生寝室并不远,几百米外就是南江医学院主办的附属医院。在两名校工后面,一些女生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语。

“我就说441寝室邪气冲天,现在看吧,才进去就遭殃了。”

“依我看呢,女生寝室里面全是女生,本来就阴气重,再加上441寝室里面有冤魂不散,男人进去当然受不了。那年轻人算是跑得快,不然,他也一样要倒霉。”

“哈哈,我看学校怎么安排人进去住441寝室,现在里面乱七八糟,住不了人。”

“咦,那个胆大的女生怎么还没出来,难道她也出事了?”

“才没呢,她现在居然一个人在里面打扫卫生,看来是铁了心要住在里面了。”

“切,这种人,害人害己,看她能坚持多久!”

虽说是窃窃私语,但音量却不小,方媛在里面听了个一清二楚。她知道那些女生的想法——她们巴不得她因恐惧而离开441寝室。但她们又怎能知道,自己进入南江医学院付出的代价有多大,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轻易放弃呢。

为了这三千多元的学费,她跑遍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亲戚,流过多少泪受过多少白眼跪过多少人才凑到这些,而这些,仅仅能维持她第一年的学费和第一个月的生活费而已,其他的,现在根本没有着落。她一直牢记着父亲的叮嘱:“无论前方的路如何曲折艰辛,一定要走下去,永不放弃!”

校工虽然走了,但她自己有手有脚,自己动手整理441寝室是一样的。寝室的墙壁只是有些脏,不必粉刷打扫干净也可以将就。至于其他的事,没有水,可以去其他寝室先提些使用。没有电,可以点蜡烛。卫生间倒是个问题,目前只能等人来修理,好在她从小就在农村生活惯了,这问题也变得不是问题了。

方媛可不想去住招待所,一个晚上五六十元,她舍不得。何况,自己迟早是要住进441寝室的,寝室迟早是要打扫维修好的。她从小就在家做家务农活,这些小事对她来说并不在话下,做起来得心应手,不一会就做得热火朝天起来。

半个小时后,方媛遇到了她在南江医学院的第一位好友——徐招娣。

徐招娣走进441寝室里,方媛戴着个纸帽拿着根绑了扫把的竹竿正一蹦一蹦地跳着打扫天花板,用徐招娣的话来说,她当时的样子,简单就是个马戏团的小丑。

不过徐招娣的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当时穿着旧花布衣服,身材魁梧,粗手大脚,说话中气十足,活脱脱一副农村妇女的样子,再加上“招娣”这个有农村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字,连同样出自农村的方媛觉得她一身土气。

徐招娣是秦月派遣来的。她怕方媛一个人居住在441寝室害怕,而徐招娣是新生中年龄比较大、处世经验比较多的农村学生,特意让她来陪方媛。没想到,到这一看,才知道校工因为突然生病而没来帮她们整理寝室。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爽朗的徐招娣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整理寝室。两个人一起做事情就轻松多了,一边做一边聊天,很快就将441寝室的形象大为改观。

“我说方媛,看不出你一副柔弱无力的样子,做起事来可不含糊。”

“自己做习惯了。”

“是吗?你经常做家务啊。”

“嗯。”

“我也是,我在家是老大,下面三个妹妹两个弟弟,不做不行啊。你呢?”

方媛默不做声,只是使劲地擦拭桌椅。

徐招娣一脸雾水:“方媛,你怎么了?”

“没什么。”方媛坐了下来,转移话题,大叫一声:“耶!总算做完了,好累啊。”

徐招娣没有再问,笑:“还没有做完呢,阳台的窗户还没有擦。”

“啊……”

“呵呵,你休息一会,我来。”

说完,徐招娣把椅子搬到阳台上,站在椅子上擦窗户。

方媛也确实累了,靠在阳台一侧观赏风景。

九月的南江依然热浪滔天,篮球场上一群男生在赤膊打球,似乎在卖弄肌肉,旁边围了一些观看的少男少女。人工湖里微波荡漾,在日光的反射下熠熠亮,不时有鱼儿翻跃过水面。旁边的小树林里,各种清脆的鸟鸣交织在一起,似乎在议论林中双双对对的学生情侣。医学院里一片明艳平和的气象,方媛看得有些痴了。

然而,一阵寒意把她惊醒,她竟然全身起抖来。徐招娣也注意到了,关心地问她:“方媛,你怎么了,怎么在打摆子?”

“打摆子”是农村的俗称,学名称之为“疟疾”,作时浑身冷,即使在酷热无比的仲夏也仿佛如坠入冰河中颤栗不止。

“不是……”方媛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打摆子”是会传染人的,她不想让徐招娣误会。

“那你……”

“没事的,过几分钟就会没事。”

果然,几分钟后,方媛颤栗的身子渐渐平息下来,似乎什么也没有生过。

方媛清楚,要生的终究要生,冥冥中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操纵她一生际遇。她颤栗,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对未来生的可怕事件的恐惧。这种情形,在她的过去出现过多次,每次都灵验了,每次恐惧的颤栗过后接踵而来的是令她心悸的悲伤事件。现在,这种诡异的颤栗再度重现,那些死灰色的往事一幕幕涌了出来,如深不可测的黑洞般吸引她进去。但她抗拒,竭力想摆脱这种可怕的心绪——她不想生活在过去中。

她想到了一年前的441寝室阳台,据说那个女孩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女生楼下的水泥道路现在看过去洁净无比,谁也不曾在意,曾经有一个鲜艳朝气的生命在这里消失。她仿佛看到一个青春朝气的女孩身体撞击水泥道路的情景,鲜血四溅、骨断头破,从美丽变成恶心只是短短的一瞬。

女孩临死时在想什么?

方媛感到自己有些好笑,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们都不过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只不过机缘巧合先后住在同一间寝室而已。虽然这样安慰自己,方媛还是有一些莫名的悲伤,或许,她从那名自杀女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徐招娣还在擦拭窗户,闷着头,不言不语。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她也不例外,只是无人倾述而已。

方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结束自己的胡思乱想,回到现实中来,转身想去叫徐招娣休息。

此时大约上午十一点,徐招娣站在椅子上,辛辣的阳光映射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拖进阳台的角落里。在这个角落里,阳光遮住了,留下一片半圆形的阴影。

那个女人就出现在徐招娣身后的阴影里,全身笼罩在一袭黑色的风衣中,风衣悠悠晃动,她随着晃动的风衣移动,没有一点声息,如同一个幽灵般。方媛看不清女人的脸,她的脸前飘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从黑色的衣袖中伸出两只枯瘦的爪子。所以说是爪子而不是手,是因为那上面除了骨干只有一层苍老干瘪皮。方媛知道女人在笑,仿佛猎人现猎物般的阴冷笑意。

女人的目标不是她,是徐招娣。

徐招娣站在椅子上,如果将椅子掀翻,她重心不稳的话很容易摔倒,如果摔向阳台的外侧,等待她的将是坚硬的水泥道路,一年前女孩跳楼的悲惨情景就会重现。

方媛的心悬了起来。

女人靠近了徐招娣,脸上的薄雾忽然间散开。她的头颅也如一个骷髅头,所不同的是有一张可以覆盖的老皮、一些杂草般的乱、一双恶毒的眼。方媛害怕那双恶毒的眼,女人的身躯虽然飘向徐招娣,眼睛却一直在望着她,凸了出来,洞穿了方媛的心脏,吞噬着她脆弱的心灵。

方媛想要叫,但叫不出来。她想冲过去扶住徐招娣,却动不了。她的大脑中枢的神经已经指挥不了她的身体。在这一刻,她仿佛中了定身法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气森森的怪女人靠近徐招娣。

怪女人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她飘得虽然慢,但两者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她的手指已经接触到椅子,她的黑气已经渗进徐招娣身体内。方媛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徐招娣停止了擦拭窗户的动作,全身僵硬伫立在椅子上呆。

然后——然后徐招娣在脸上明显出现了害怕的神情,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般,手指有些颤抖,咬了咬嘴唇,忽然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身躯重合在怪女人身上,紧接着全身一哆嗦,脚有些站立不稳,但她伸出手扶住了阳台。

一切都消失了。

怪女人消失了。

方媛不能动弹的感觉也消失了。

似乎什么都没有生,唯一不同的是徐招娣现在站在了方媛对面。她的眼神,与方媛一样疑惑不解。

两人静静地对望了几分钟,各自从对方的眼中察觉到了恐惧。

仿佛有风,轻轻拂过。

两人手心中全是汗,冷汗。

徐招娣终于开口:“你看到了?”

方媛点了点头,她不想欺骗徐招娣,至少,在方媛心中,已经将徐招娣当作了值得依赖的好友。

徐招娣的脸色更加沉重了:“我也看到了,窗户上的玻璃反光。”

方媛这才明白,徐招娣为什么会及时从椅子上跃下来。

“那个人……消失了?”徐招娣的语气不太肯定,原来她并不知道,自己跃下来时身体覆盖在那怪女人身上。

“嗯,那女人消失了。”方媛怕她恐慌,没有具体解释。

“你说什么?女人?”徐招娣似乎被蛇咬了一口般几乎跳了起来。

“是的,女人,怎么了?”方媛不明白她的反应怎么会那么大。

“你能肯定?”

“肯定。”

“但是……但是我看到的,是一个男人啊!”徐招娣痛苦地呻吟一声。

“啊……”

方媛能肯定那个怪人是女人,不仅是因为她的长、她的衣着,还有她的眼神,那种恶毒幽怨的眼神只有女人对女人才有。

方媛定了定神,问:“你能形容下你所看到的男人模样吗?”

徐招娣的脸色惊疑不定:“一个很英俊的男人,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他的脸上似乎笼上了一层薄雾,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笑,他的笑很邪,令我心惊肉跳,本能性的想逃避。”

徐招娣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思维有些错乱,根本不符合逻辑。如果她没看清男人的脸,又怎么能说他很英俊,感觉到他的笑?

方媛相信。刚才,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徐招娣说的,是直觉。女人的直觉通常比男人要敏锐得多,可靠得多。

十一点二十分,秦月走进441寝室,两个女孩还在面对着面默默无语。虽然不清楚生了什么事,但之前她也听说派来维修的校工突然急病住院了,现在两人的脸色又这么难看,隐隐猜到肯定有什么诡异的事件生。当然,她不会主动开口去问,也不想对此查根究底,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神秘的事情是现在的科学所不能解释的,何况她只是一个普通医学教师。现在,她只想冲淡这种阴郁的气氛。

“哟,两位美女,怎么傻站在那里啊,是不是现了帅哥?”秦月的笑容还真可爱,她就是这种人,清爽活泼,很容易和女学生打成一片。其实,她的年龄比这些女大学生大不了多少,看这些女大学生如同看待自己的妹妹般。

“秦老师……”徐招娣看了一眼方媛,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了?生了什么事?”

“没有,没事。”方媛抢先回答。这种事情,就算和秦老师说也说不清楚,徐招娣看到了一个男人,她看到了一个女人,究竟让秦老师相信谁的话?而这里除了她们两人外明明没有其他的人在场,难道要对秦老师解释说刚才都是幻觉?还是看到了鬼魂?两种解释都难以令人信服。

“没事就好,肚子饿了吧,走,累了一上午,我请你们吃饭!”

“那怎么好意思?秦老师,我们自己去食堂吃饭,你不用担心我们。”徐招娣急忙反对。

“是啊,秦老师,你去忙吧,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能自己照顾自己。”方媛也不想让秦月破费。

“忙什么啊,没想到你们还难为情啊。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住在学校教师宿舍,冷冷清清,懒得去买菜做饭。今天算你们倒霉,我抓差抓到你们两个,走吧,不然我可生气了。”秦月一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态度。

两人无法,不好再多说什么,陪秦月下楼去吃饭。

这年头,什么都讲究市场经济,南江医学院也不例外,几个食堂都被学校后勤处对外承包给个人经营去了,好处是明显的,学校每年都有一份不错的额外收入。当然,也有一点点坏处,学校里的大学生们对此怨声载道。

市场经济,付出了就要求回报,因此,食堂的承包者特别吝啬,一般的素菜里面根本找不到油花,就几个好点的菜还限量供应,去晚了就没了,只能等着吃别人剩下的青虫炒青菜、土块炖牛丁、西红柿苍蝇汤、八仙过海炒杂烩这些特色菜了,把食堂搞得像个菜市场,乱七八糟,每次到了吃饭时间大学生就争先恐后地往里面冲。当然,食堂也不全无是处,至少还免费供应萝卜排骨汤,虽然那汤里面几乎看不到萝卜,而几块大的排骨据说也是服役几年的老员工。所以,在南江医学院BBs调查你离校后最想做的事什么,排名第一的是炸了这破食堂,排名第二才是到一所有名的医院作一名杰出的医生。由此可见,南江医学院的食堂在这些大学生的心目中地位何等重要。

秦月对于南江医学院食堂的水平早就有所领教,她是从这所医学院毕业的,所以,也没打算带两人去食堂吃饭,而是另开小灶领她们到学校里面的小餐馆,这里虽然贵了点,却也值得,饭菜口味与食堂相比可是天壤之别。

小餐馆的老板老远就和秦月打招呼:“秦老师,你又来了,又请自己的学生吃饭?”

“是啊,今天有什么拿手菜?”

“茶树菇烧猪手、瓦罐墨鱼汤、莲花血鸭、庐山石鱼炒蛋、鄱阳湖狮子头……”

“得,你老别吹了,我还不清楚你?莲花血鸭是上过国宴的菜肴,就你那鸭子,也敢冒名顶替?还有庐山石鱼,你那石鱼是庐山进的吗?我怎么瞅都不像。至于鄱阳湖狮子头,你就更别提了,我在南江市吃过几回,哪回都比你正宗。”

餐馆老板是个福的中年男子,特能侃,脸皮也厚:“我说秦老师,就你认真,现在这年头,谁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我这好歹还是挂羊头卖羊肉呢,至于这羊肉火候差点,你也得原谅啊,如果我有那水平,怎么能屈就在这做这种小买卖呢?”

秦月投降:“得,我没那功夫和你瞎侃,来个茶树菇烧猪手,再来个瓦罐墨鱼汤,哎,你们两位美女喜欢吃什么?”

徐招娣连连摆手:“不要那么多菜,我们随便就可以了。”

方媛也在劝:“是啊,秦老师,我们不挑剔的,家常便饭就可以了。”

“什么破费啊,你们不来,我自己一个人也要吃的,我才不轻易下厨房呢。进多了厨房的女人,老起来特别快。”

三人正聊着,小餐馆门外走进来一个女生,瓜子脸,细长眉,嘴唇紧抿,长飘飘,婷婷玉立,穿着一身果绿色的连衣裙,配上她白玉般的肌肤,让人有种惊艳的感觉。

女生走到秦月面前,问:“你是2oo4临床医学(1)班的秦月老师吗?”

“是的。”

女生的脸上很平静:“我是来报到的,我叫苏雅,来晚了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吃了饭吗?过来一起吃吧。”

“不了,我习惯单独吃饭,你慢吃,我另外叫过。”

三人都没想到,苏雅会拒绝秦月,她可是她的班主任。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位穿着牛仔裤的男生,眼眸黑亮,短爽的型显然是经过精心呵护的,浑身透着一股子机灵劲。男生一手提一个大旅行箱,满头大汗,累得直喘气,靠近苏雅坐了下来,望着她笑。

男生对苏雅说:“你这两个旅行箱好重啊,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里面放了些什么?”

秦月认识这个男生,他是医学院有名的花花公子,仗着自己是南江人,有几分长相,家里环境不错,能说会道,在医学院谈过n次恋爱。说谈恋爱,其实不过是这名义来玩弄女性感情,只是这年代,谁也管不了这种事情,学校拿他也没办法。难道苏雅一进来就被他瞄上了?

果然,苏雅对着男生宛尔一笑,如满天的樱花盛开,灿烂无比,把男生看呆了。

然后,苏雅对男生一字一字地说:“现、在、你、可、以、给、我、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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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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