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商末,三十代皇帝乙崩殂,三皇子寿受诏继位,帝号辛纣,是为“纣王”。

纣王登基之初尚有政绩,但随太师闻仲出征北海剿灭乱党,京师兵力锐减,四方诸侯频频躁动,纣王为稳固商朝基业,于是下令召四大诸侯上京。结果,东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被杀,西伯侯姬昌被囚,惟北伯侯崇侯虎畏于朝歌势力,趋炎附势而存活。

血腥屠杀一起,朝歌百年基业逐渐败坏,拥有权势的纣王初尝血腥暴力的甜美,开始刚愎自用,诛灭谏臣;加上独宠苏后妲己,重征赋税,强召民兵,挖地百亩造酒池肉林,建琼楼玉宇,号“摘星楼”。用罄民脂民膏,使整个商朝陷入一片生灵涂炭。

“我们有多久未见面了呢?”

“已数不清有多少年了。”伯邑考仅望了坐在上位的商朝天子一眼,便低下头去。今日在他眼前的已是集人间尊荣于一身的君王,而非当初他所认识的寿皇子了。

整座朝歌皇城弥漫着好似生肉腐败的异味,他一入此便闻见了。纵使在这座精雕玉砌的摘星楼顶,焚香处处,微风拂来,仍是吹不散这种令人反胃作呕的污秽之气。

他的王,如今拥抱着一名妖媚得诡异的女子,只会饮酒作乐、夜夜笙歌,完全不复当年俐落果断的模样。伯邑考摸了摸怀中暗藏的锐利之物。“此次前来,是希望陛下念在我父亲西伯侯为商朝尽忠多年的份上,宽恕他的罪行。他老人家已是风烛残年,不会再有任何叛国心念,恳请陛下遂了微臣这个心愿,让微臣偕老父回西岐颐养天年。”

“这可不行!”寿身旁,妲己以狐媚的嗓音粘腻地说道:“那个老头一定得死,陛下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话。他若不死,我们又怎能安枕无忧呢?至于你,伯邑考……”妲己离开纣王身侧走了下来。“自个儿由西岐大老远送上门来,真不知你到底是白痴还是傻子。”

“妲己,只有他不行。”寿揪住妲己的衣袖,反擒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接近伯邑考。

“斩草哪能不除根。”轻笑着,妲己一声令下,原本埋伏在摘星楼内的士兵们立即一拥而出,将伯邑考团团围住。“他不会的!”摘星楼内刀光剑影,伯邑考奋力抵抗的身影落在寿的眼里,但寿却始终深信着伯邑考当初立下的誓言。

白昙花下,亘古不变!

“怎么不会?性命攸关的时刻谁还会记得花前月下的誓言?你若留他一条生路,难保他回西岐不会带兵马挥军朝歌。”妲己嗤笑。

“他说过不会伤我。”不知为何,寿就是相信伯邑考会守住他的誓言。

“好!”妲己妖谲的眸子闪出银光,她对寿回眸一笑。“既然如此,我就让你自己对他死心。”

她水袖一挥,随即,负伤累累的伯邑考杀出了一条血路。

绝处逢生的伯邑考眼角余光瞥见了商朝尊贵的帝王——他的寿,正高傲冷冽地站在台阶之上,以无情的面孔漠然地注视着早已伤痕累累的他。

伯邑考原本以为,这次相见他还会记得多年前的情分,和他们裸身相拥至天明的那晚,但事实证明他料错了。当利害关系牵扯得太过广泛,当天子威严不容置疑时,寿惟有冷眼旁观,要他血溅当场。

天子,应天命所生之子也;君者,承天命之所降也。若天要寿为商朝君王,为何又要他身上弥漫血腥之气,让他残酷而冷血?

他想起朝歌忠臣们的惨死,想起残酷的炮烙之刑,想起蓄养毒蛇万千的盆,想起哀鸿遍野的朝歌人民,想起被囚于蛮荒野地的年迈老父,和他老人家历尽千辛万苦才捎至西岐的家书……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此患不除,祸害无穷!

原来,看来纯净无垢的寿,是个假借天人之姿投身帝王之家的妖孽;在他品行纯良的皮相下,是生性嗜血的魔道修罗。

利刃,在士兵慌乱惊呼声中没入了寿的胸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歌城帝王的衣襟为暗红得骇人的血所濡湿。因为一阵奇异的怪风刮来,将他们个个掠倒在地,无法起身。

“昏君!”

寿耳闻此语出自伯邑考之口,他冷然的眸子直视伯邑考黯黑的眸内,却怎么也见不着那晚他的温柔;伯邑考的眼里,仅剩愤恨、狂乱、殊死一战,就连最初的誓言也都丢弃了!

“伯邑考,我一直都相信着你……”利刃,是确确实实地没入了自己的胸膛,寿感觉到的疼,是一种深刻得到死都无法忘记的痛。

时间,会让人忘记当初许下的诺言吗?往日情景,历历在目,寿闭上眼便清清楚楚地浮现脑海,为何只有他自己记得,伯邑考却舍弃了呢?

“为了天下苍生,你非死不可!”

“天下苍生……”突然间,寿仰头而笑。

他推开伯邑考,拔出刺进心窝的短刃,笑得凄厉,摘星楼里回荡的净是他的笑声;狂佞,却又万分痛楚。

“再说一次,伯邑考。”寿跌坐在龙椅之上,强烈的反弹力道令他受不住而呕出了一口鲜血。“再说一次,再说一次……那夜白昙花下……”寿咳了几声,接着血涌不止。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我伯邑考在此歃血为誓,从今而后我将以性命守护您,亘古……亘古无异……”寿指着伯邑考,眼波流转处,净是嫌恶之意。

伯邑考怔楞住了,那不过是一句戏言啊!

“什么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原来只是笑话。”寿凝视着深深刺伤他心的人,苍白的面容和身上的鲜血辉映着,竟有种异样诡谲的美。他的发狂乱地披于肩上,掩在脸上,受创的疼使他理智尽失,魔魅的眸子中现出了嗜血的本性。

妲己发着寒颤后退一步。

她利用了伯邑考,却错唤醒一头野兽。

自此,腥风血雨席卷朝歌,一场连天地都始料未及的动乱就此展开,仙界人界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无法脱离……

“这样你知道了吗?算了,见你楞了半天也不讲话,想必就是不明白吧!

唉,白白浪费了我那么多力气把以前的事重演给你看。喂,伯邑考,你这回可要听好哟……啊!搞错了,你已经不叫伯邑考了,今生的你,叫什么来着?啊,郯焰,对,你是叫郯焰没错,我想起来了!

喂,听好,我可是冒着泄漏天机之险来的,可别让我再做白工了。

商朝的纣王本是破军星下凡,肩负灭世的重责大任,他本来完成玉帝指派的任务之后就能回返天庭的;可是你的出现却让他魔性大发,致使生灵涂炭,后来他虽灭了商朝,却因杀孽太重而无法归列仙班,还被玉帝打落轮回受十世苦厄。

可是没关系,我家主子已经帮破军星改过命了,没出错的话,他接连的几辈子肯定都可以平平凡凡地安然度过;只是,惟一美中不足的就出在你身上,破军星的执念太强,老记着你捅他一刀的仇。我这就是来拜托你帮个忙的,请你帮个忙,也让破军星回捅你一刀吧!

他与你前世所结的情债若无法了结,下辈子、下下辈子就还得与你纠缠,到最后新仇旧恨全部加起来,他还回得了天庭吗?

喂,捅一刀会疼到哪里去?你别心不甘情不愿的好不好!欠人家的总是要还的不是吗?

啥?破军星是哪位?不会吧!我说了半天你一点也没听进去吗?好,那我问你,这些日子你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跟着的人是谁?”

“大夫!”

郯焰唤了檎几声,但见和衣而寐的檎双眉紧蹙,好似并未听见他的声音。

山洞里,枯柴燃起了温暖的火光,郯焰抱了堆干草铺在檎缩成一团的小小身躯上,南方来的他似乎捺不住北齐初秋的冷天气,嘴唇都冻得发白了。

山洞外早已是日落西山,天地一片幽暗寂静。郯焰凝视着檎丰姿清妍的脸庞,端详了一会儿,唇际忍不住泛起柔和笑意,轻抚檎纠结的眉间。这娃儿怎么连在梦中都是愁眉深锁的?

指尖滑过他的眉,掠过他的鼻,勾勒着他柔软丰盈的唇瓣,郯焰趁他熟睡得不省人事之刻,对着垂涎已久的人儿烙下一吻。

檎略嫌冰冷的唇上有着淡淡的苦味和草药香气,在温柔乡翻滚十数载的郯焰可谓已尝尽万点朱唇,但不羁如他,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仅此云淡风轻的一吻,却足以撩起他潜藏于心底的欲望,使之翻腾不已。

莫名的饥渴,让郯焰的欲念僭越了理智,他低头再度占据檎苦涩的唇,撷取檎身上独有的气味,一股让他陷入疯狂痴迷、无法思考的恼人气味。

身躯和身躯贴合处,干枯的稻草因为激烈摩擦而发出细碎声响。睡梦中,意识飘远的檎不安稳地挪动翻移着,原本冷得发颤的身体内处,宛若被燃起一把火般滚烫了起来。

胸口的疼痛与体内的焦躁让檎忍不住逸出一声呻吟,至此,仍在檎唇上贪恋流连的郯焰,虽明知怀中人儿已然转醒,却已完全抛却自持而无意离去。

他深深探入檎的口中,纠缠住檎怯生生的舌,在他毫无节制的吸吮逗弄下,意识不清的檎再度逸出无助呻吟。

“嗯……”

规律而又急促的喘息声中,郯焰缓缓褪下檎的衣裳,虽想爱怜地疼惜他,却发觉檎的白皙肌肤在他的啮吻下已然潮红一片,而檎原本冰凉的肌肤也逐渐温热起来。

接着,就在郯焰准备趁人之危、攻城掠地之刻,忽而,耳际有短暂的柔钢鸣音嗡嗡传来。郯焰心中一凛,还来不及反应,便有软刃松解旋绕而出,不偏不倚地架在他的颈项上。

“、大夫。”

郯焰惊觉自己又陷入与上次相同的危难窘境中,他赶忙将紧贴在檎裸露胸膛上的手掌移开。同时,却也因这小小的动作致使软刃位移,紧接着脖子便感到一阵痛麻,鲜血顺着锐利的剑缘滑落。

檎因尚未完全清醒,视线仍有些迷蒙,甫转醒的他正因体内的灼热而感到烦躁,随即又见到个模糊的影像近得几乎要靠倒在他身上,习武多年的直接反应加上混沌无法思考的脑袋,以致他不分敌我,出剑再说!

“大夫。”

声音有些熟悉,但檎仍分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叫他。

软刃有被轻轻移开的迹象,檎纳闷着剑为何会自己移动的同时,又再施了些力道。直至温热湿粘的鲜红沿着剑缘流入他微冷的手掌心,他睁大的双眸才得以看清楚眼前之人。

“郯爷?”

“对,就是我!”看着自己又再次失血,郯焰只能长叹。

“你在这儿干嘛?”

郯焰指指檎依旧架在他颈项上的软刃,带着笑的面孔僵硬如石。“这危险的玩意儿先收起来再说。”找哪天,他定会将檎这危及他项上人头的利器给夺下,否则两人怎么“培养”感情呢?他可不想每回亲近他,都得让性命饱受威胁。

闻言,檎点头,蝉翼般薄柔的百炼钢便咻的一声攀卷回他的手腕之上,只是平时绕于手掌心收藏的剑刃因沾了湿血,粘腻的感觉令他有些难受。

檎嫌恶地甩了甩手。

郯焰干咳两声,试图恢复应有的潇洒气度。“是这样的,我们跌到了山崖下后你便昏迷不醒,加上天色已晚,山路崎岖,不易寻得原路回到城里,于是我才决定找个山洞暂时栖身。”

“我睡了多久?”

“足足一天一夜!”那不是睡,那叫晕!

一天一夜?檎双眉微蹙,不解自己为何会睡了这么久的时间。

洞外秋夜稍寒的晚风吹拂入内,燃着干枯树枝的柴火堆哔哔剥剥地作响,觉得有点冷的檎拉好不知为何门户大敞的冬衣,紧紧遮盖住几近赤裸的上半身,顺道挡去郯焰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不放的锐利视线。

接着,檎用力撑起身要站起来,却意外地发觉左脚传来一阵剧痛。

“怎么?”瞧他小脸又皱成一团,郯焰问道。

檎将散落在下半身的干草挥开,伸手碰了下脚踝。“没事,脱臼罢了。”语毕,他擒住脚骨猛地左右挪整,咬着牙硬是徒手接上。

脱臼二字才入耳里,郯焰便闻骨头喀喀作响声。

“原来是断骨作祟,所以我才睡了这么久。”檎站起身走了几步,虽然步伐有些跛,但已无碍。

“这么弄,妥当吗?”才几下功夫,就接回了断骨?“回撷欢坊后,我替你请个大夫看看。”

檎半句疼也没喊,这样的伤他竟似习以为常了。郯焰凝视着他苍白的脸庞,只觉心痛。檎这娃儿才没几岁吧?但他偶露纯真无邪的眼内,却有着超脱同龄稚子的历练。

“替我请大夫?”檎笑了声便坐回枯草堆上,言语之中绝非嘲讽。“或许你忘了,我就是个大夫啊!”而且,还是撷欢坊花妓千里迢迢由南荒请来的。他自幼潜心医术,这等小病小疾难不倒他。

“是啊,瞧我急得都给忘了!花啼曾提过你医术之高,北齐境内尚无人能及,就连她多年宿疾都让你医好了,是我瞎操心。”

郯焰作势捂着自己被划出血口的颈子,用力一扯,令原本该是止住的鲜血又开始直流。

“哎呀,流血了!”

“真糟糕,我怎么又伤了你?”没见着郯焰的小动作,檎以为自己伤他颇深,直让血流不止。

“小伤罢了,大夫你千万别在意。”既然白白地被划了一剑,郯焰自是不可能放任良机错失而不加以利用。

“我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次次都这样伤你。”他翻出药箱内仅存的金创药倒了点在由自己衣衫上撕下的碎布条上,俐落地为郯焰包扎好伤口。

“记得昨天那个铁板神算说过的话吗?他说你本是天上仙人,却因触犯天条而被贬凡间。”

“是啊、是啊,他不是还说我上辈子欠了许多人,这辈子是来还债的吗?我觉得他说得倒也有三分准,不然我真想不出为何我医术既不出众,却有一堆人跑来求医。”檎认真地说着,天真的眸子闪着熠熠光芒。“也难怪我总有种感觉,莫非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才会变成大夫,患者老多得让我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接着,他像想到什么似的侧着头沉吟了一会儿,接着又望向郯焰。“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也欠了你什么,这辈子才又遇上你?”

“果不其然,前世我们就有些渊源,这生才会纠缠不清。”郯焰顺着檎的话,就是要让他做如是想。“只不过,你若再对我这么一剑一剑地刺下去,欠我的债,可是会日积月累、越积越多。”

“那该怎么办才好,我也不想伤你啊!”医者父母心,只怪他无法控制那股超脱他所能掌控的憎恶感。每回在他惊觉不对时,手中利刃便已出鞘。

“你为何不试着先将防身软刃除下,撷欢坊又无恶人,若有人欺你,也有我护你。”郯焰扬起唇,虚应地笑,漆黑的眸子闪烁着不易为人察觉的黠狡。

“不可能!”檎直摇头。

“怎么这些天相处下来,大夫还信不过我?”

“你不懂,这软刃有个名堂叫‘封手’,意思就是烙死在腕上,除非断腕截骨,否则无法卸下。”他摸着冰凉的剑刃,自懂事以来,这剑便已随着自己。

与他肌肤密合的百炼钢有着极强的延展性,致使十多年来筋骨生长,紧扣手腕的薄刃却完全无伤皮肉,而且柔韧有余,丝毫不觉负担。

拿不下来?这不就代表他今后还是性命堪虑!郯焰不动声色地探道:“封手这东西倒是前所未闻,是谁替你烙上的?果真无法卸下?”

“这软刃出自师父的鬼斧神工,让我做护身之用,由于出自他的一番好意,我也不想随意取下。只是郯爷,你似乎对这东西挺有兴趣?”

“凡与你有关之事,我都有兴趣。”趁着闲话家常之余,郯焰渐渐瓦解檎的防备。他噙了抹迷人微笑,挪身靠近檎身侧。

“郯爷?”

山间露寒,冷风灌入洞内。檎打了个寒颤,望了望四周岩壁觉得奇怪。柴火燃响,澄红的温暖光芒映得他双颊发热。

立秋将至,平时的此刻就算升起再炽的柴堆也无法驱散他体内扩散的寒气,怎么如今只是郯焰偎在身侧,他便感到一股暖意由心底骤生?

莫非是他名中带火之故?四把火,烧得他心里暖烘烘的。

“何不再多谈些你的事?”

郯焰放软的声音有种奇特的魅力,略微沙哑,却低沉而富磁性。

檎顿时感到些微迷惑,像这样一个因他坠崖而不顾一切舍身救他的男子,自己对他为何会有舍不去的敌意?然而他这几番误伤郯焰,郯焰却毫不计较,光是这点便教他觉得愧疚。

“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超群的医术,真是了不得!”

“我懂的东西全是师父教的,论医术,师父他有着我遥不可及的精湛之处,我不过只学得他一点皮毛罢了。”檎谈到养育自己多年之人,神情不禁和缓下来。

“你师父把你教得很好。”好单纯。

“师父他待我极好。”檎露齿而笑。“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家乡发生了瘟疫,所有人都难以幸免,幸而那时师父采药路过,救了甫出世的我,更视我如己出。”

故意示好与他闲聊,片刻间,郯焰便自檎心房敞开处长驱直入,瓦解檎紧闭的心扉。

同他聊天,不知不觉夜已深沉。檎打了个呵欠,有些睡眼惺忪。

“你若困了便先睡吧,这里由我守着。”郯焰见他苍白的双颊被火光映得泛红,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你的脸有些烫,可怎么手又冰又冷?”

“脚伤引起的,并无大碍。”

“躺下吧!”郯焰先替他铺好保暖的松软干草,再让他枕卧其上。

檎至此并不多做反抗,洞内温暖的火光使他觉得有些虚软无力。原来他觉得热是因为断骨引起,为何他会将这股暖流和郯焰联想在一起呢?

“怎么,还不闭上眼?”

檎的视线有些飘移,真是累了。“其实你也不是坏人,可花啼就说你心眼坏,要我别只身一人与你相处,要我小心你……”

“小心我什么?”

“小心你把我卖了!你看着我的时候,像在打着什么主意似的。”撷欢坊坊主常买卖贫童图利,檎虽知他是个人口贩子,对他的反感却无法再增。一个肯舍命救他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我是在打你主意,可打的却不是那种主意。”郯焰喃道,失笑起身。“你是我到嘴的珍馐,留着自己用都来不及了,哪有可能会送给别人吃!”

俯视的黯眸之下,是檎合眼入睡的无防备姿态。想来他的娃儿并没有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否则这情势不明的当头,他哪还有能耐睡得着?

回到余烬边再添些干柴旺火,郯焰不自觉地泛起笑意。这回还跌得真好,长藤适时的断裂,不偏不倚,恰好让檎落入了他的手掌心。

郯焰暗笑,喃喃念着:“摔得真值、摔得真值!”

忆起昨夜梦回处,绿衫仙人托梦,再瞥见檎天真稚颜,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既已明白悸动是为前世未了的情缘,郯焰当然不会傻到松手放他离去。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郯焰无暇理会因果宿怨。

只因他这生,不再是守着国仇家恨、深明世间大义、为救苍生于水火而忘情却爱的伯邑考。他只晓得自己深爱着这个人,将会倾尽一生所有去守护他。

檎对他莫名的记恨起因于他背誓的一刀,说什么还他一刀两人就此便永不相欠。

两不相欠?

他这世既寻着除却天命的他,怎可能轻易便放下与他双宿双栖的机会?

“你来,是为了与我了断痴狂情缘,好重返天界。你是仙,而我为人,十世之后,我便再也寻不着你。”

轻抚檎微蹙的眉间,郯焰倾身落下一吻。

“仅仅十世怎么足够?欠你的一刀,我不会还你,我要你生生世世,永远与我痴缠下去,你到哪儿,我便去哪儿寻你。”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仙又如何,神又如何?我爱定了你,任谁都无法阻拦!若遇阻碍,毁天灭地,亦在所不惜。今生再违此誓,我郯焰愿五雷轰顶、灰飞烟灭!”

万世悠悠,从今而后,他的心魂,都将只为他而存在。

寂静无声的洞外,漆黑夜幕闪过一道耀眼白光,银蛇划过天际,远处传来轰然巨响。

天之上,神人们听见他立下的永世诺言而躁动不已。

众生无欲、无妄,而无灾。

是天人,又怎可存有私念爱欲,沉沦冉冉浮生,只为厮守白头,弃天道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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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续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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