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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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大雪转为细雪,严冬在密实地笼罩住黑沃四个月之后,终于缓慢的在撤离当中。住在深宫中的人们,不知宫墙外又死了多少个百姓,有的是饿死的,有的是冻死的,活下来的都庆幸着、都带着泪盼望春天的来临,他们是这么艰苦地活着。

马蹄踏过白雪,踩出一个个的印子;但过不了多久,足迹又被新雪掩没了,就这样周而复始下去。大军凯旋归来的路上在每一个关口就解散原本家住此关口周边的士兵,让他们回家去。战君要他们先回家报平安,不需跟着他到凌霄殿,论功行赏并不是当务之急,因此当军队来到觐关山山脚下,就只剩战君和少数将领。

觐关山的关口驻守兵在高筑的岗哨上远眺,视力过人的驻守兵从白茫茫的飞雪和浓雾中看见一列漆黑的队伍,精壮的马匹和随风飘扬的披风让他一眼就认出战君的英姿,赶忙朝下大喊:

「战君凯旋归来啦!战君回来啦!」

关口的闸门随即缓缓开启,黑色的军队从容不迫地通过了归途的最后一关,驻扎在关口的侍卫们夹道恭迎战君回宫,他们压抑不住心中的欢喜,不断呼喊着战君二字。

骑在黑马上的战君是那么的高大,虽然近在眼前,感觉却还是遥不可及。他面不改色地驭马前进,一身的威严教人不折服也难。他不曾转头理会那些呼喊,但光是看见战君的圣面,对其他人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远看的王是那么的光采夺目,但事实上在战旅中已经瘦了一圈的无垠此刻脸上满是倦容,凭着意志力,他一天一夜未合眼的回到了觐关山。如此操劳不休、马不停蹄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想尽快回到凌霄殿,刻不容缓。

另一头,四极台上,收到回报的凌霄殿已经做好了所有恭迎王回宫的准备,两相和十位大臣一字排开站在四极台上等待战君的归来。在队伍中央,一个撑着红伞的人影特别醒目,此人一身的黑,保暖用的兔毛大氅罩着,里头是五件式的传统正装,衣、裙、挂、披、衫,缎面上头绣着凤凰与祥云,在这个国家,只有一人有资格穿这套衣服。头上的青丝间用镶着珍珠的金钗盘起,穿插着翠玉簪子,极尽华贵之能事。

细白的肌肤从黑衣下露了出来,剔透晶莹的两颊抹上蔷薇色的脂粉,饱满的双唇以鲜红的色彩包裹,两道不需修饰的弯眉经过画笔的勾勒更显贵气,纤密的眠睫下是一双难得一见的水蓝眼珠,这颜色代表她的身世,也是她的过去与未来。

那雪是停了又下,下了又停,红色的纸伞上头积了不少白雪,柔软的大氅也因风势沾染上了些许雪花。她站在原地已经有段时间,但视线锁定的大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打着黑伞的右相黔柱在自己冻得有些发抖的时分,决定开口劝:「启禀王后殿下,这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但战君依然尚未回宫,也许是消息回报有所误,说不定还要等上更长的时间,不如由臣等在此恭候战君,殿下先入大殿歇息可好?」

永昼动也不动的看着远方,双手紧握伞柄。「我要在这等他。」语气坚定。

此时左相暗璐也加入说服的行列。「殿下,这气候严寒,风雪纷飞,就算身子精壮的男人也无法久站,若是您凤体受了风寒,吾等无法向战君交代,还望殿下体谅做臣子的苦衷。」

就连平时只对战君低声的暗璐也开口好言相劝了,只见蓝眸瞬也不瞬,轻吐白气说道:「我说我要在这等他。」

此话一出,黔柱和暗璐便不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多说无益。只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让两个一国之相皆摸摸鼻子认栽。谁叫她是王后,而且还是个不好惹的王后。

她的外表虽然柔弱,但内心却有着鲜为人知的果断,一旦真正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后,她便立誓要做到最好。每日接受左右二相的教导,从头学起关于这个国家的一切,制度,章典、礼法、律令、文化、地理、水文、山脉……两位老师教的,她孜孜不倦的学习,其它在坤簌宫的时间除了用膳,就是看书、看典籍,阅读史书;就连夜里,她也点着灯用功,几次被默芸发现了,从那之后,每到三更天,也陪着永昼一起熬夜的默芸便会进来替她换一盆炉火;早晨,天未亮,她就更衣上沐晨峰敲响晨钟,看着黑沃的苏醒。

这是永昼的改变。就因为她这么巨大的转变,宫中人对她的态度也渐渐有了不同。从暗璐的立场改为偏向相信她为首,上至臣,下至仆,皆开始慢慢的接纳她,虽然还不是全盘接受,但和当初她刚进宫时相比,已不能同日而语。

永昼的手在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紧张,这三个月来,她念了许多书,日子就像回到在白露国时,每天都要上课,一刻不得闲,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她很习惯这样的作息与生活方式,即使对别人来说这些密集的授业可能会吃不消,但她却反而因此得到救赎。然而时时刻刻将书本拿在手上,一头栽进书里的原因,却是旁人所不了解的。

她太想他,想念那个会用全世界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话的男人;想念那个用尽耐心和细心去守护她的男人,想念那个在离开前还千叮万嘱要她别着凉的男人……若不让自己忙碌,她绝无法熬过这三个月。不愿入睡,是因为一闭上眼,无垠的脸就清晰得彷佛在眼前。辗转难眠,即使睡着了,却又梦见他;最痛苦的,就是醒来之后,还要面对床铺空荡荡的另一边。

如今站在这儿等待他,是在梦里上演过无数次的场景,不知为何,竟有不太真实的感觉,若非打在面颊上的冰雪,她真会以为这是一场梦──还好,是这刺骨的冬雪提醒了她,无垠真的要回来了。

望穿秋水之际,黑色的大门动了,缓慢地往内开启,低沉的摩擦声和着铁链转动的声音在告知整个凌霄殿──王,回来了。

黑色的骏马飞快的从宫门奔入,为首的战马疾风似的踏上四极台,来到圆心中央,在风雪中停了下来。

无垠下马,接着其他将军将领也纷纷到达四极台,他动也不动的看着前方红伞下的人儿,一身的黑,和那复杂的表情。

黔柱低声地再次重复他们演练过的仪式给永昼听。「殿下,待战君走来,便行跪礼,接着喊恭迎战……殿下?殿……殿下!」

待他抬起头时,只看见飘然跌落的红伞,以及从行列之中飞奔而出的永昼,墨色的衣袖在白雪吹拂下翻飞,她的泪在风中飞扬。

无垠张开双臂,紧紧地拥住朝他奔来的永昼,那撞击的力道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终于又在她身边,心中的空虚,终于得以填满。

连永昼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身体会不受控制地行动?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就是想把这三个月来的孤寂全部倾吐出来,不能再忍耐。

「我……好想你。」闭着眼字字用力地说着,泪水滑落脸颊,掉入他的心里。

这阵子所受的煎熬不亚于她的无垠在鼻息中嗅到那思念的香味后,同样深刻地说:「我又何尝不是。」

等了三个月,盼了三个月,冰冷的身子终于又回到温暖的怀抱,此刻除了彼此,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看见这景象而致哑口的黔柱除了张大了嘴,也忘了该做些什么;反观另一边的暗璐就识相多了,他先合起黔柱的嘴,接着说:「这儿没我们的事了,有什么仪式,或是什么要和战君商讨的,明儿个再说吧。」今天就把时间让给他们小两口。

多亏了左相的体贴和聪颖,把所有大小事都交给暗璐去处理的无垠和永昼回到了坤簌宫,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地方,也是三个月前他们道别的地方。

永昼替他卸下沉重的战袍,解开将黑发束于颈后的金绳,青葱般十指捞来水盆中的白绫,绞去水后细心地将绫巾折成四方形,抬高了手替无垠拭面,一面脏了,她换一面,继绩替他洗去一路上的风霜。

为了不让永昼太累,无垠坐到床畔,减少两人间的身高差,他看着全神贯注为他擦脸的永昼,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在相隔两地的时候,相思的情绪总在夜里来叨扰,让他无法成眠,因此回宫的渴望日渐高涨,但此时此刻他就在这儿,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眼前,但一颗心却异常的平静,没有了不安,只剩下无声胜有声的平和。

就在永昼拿起他的手擦拭之时,无垠默默地凝视着她。平时不爱上胭脂水粉的永昼,今天画了眉、点了唇、上了粉,但这些都比不上一身黑沃的后服来得不同。无垠知道,这三个月,她改变了不少,而她这一身的打扮,就是在对他宣布正式成为黑沃王后的讯息,这其中过程的凄楚断肠,除了她自己,就属无垠最能体会,因此他替她心疼,也担心她对自己过分强迫了些。

「永昼……」磁性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和他对望。

无垠拿走她手中的绫巾。「这些都是下人做的工作,妳不必做。」

但永昼只是拿回绫巾,转身走向石桌,将绫巾浸入水中,轻轻揉搓。她背对着他,说:「你让我为你做些事,这些比起你为我做的,根本不算什么,就让我做吧。」

无垠来到她身后,双臂绕到她身前,握住两只浸在冷水里的手掌,他紧贴着她,就连说话时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共振。「我不需要妳做任何事来回报我,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报恩,比如说爱。我爱妳,并不求妳也要爱我,妳大可不予理会,但是这和我对妳的爱是没有关联的。」

他是怎么办到的?随口说出一句话,就能让她感动得无法言语。也许是她对爱情的认知太少,但永昼宁可相信,无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世上最动听的。

「已经来不及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如今我已无法回头了。虽然人嫁到这个国家来,但我没有准备把心也一起嫁过来,是你让我无法控制自己。」

含蓄的告白让无垠笑开了嘴,虽没有听见什么强烈的字眼,也没有感受到她高低起伏的语气,但是那份情感,已经足够让他心满意足,这就是永昼,看似冰冷的面容下,隐藏了最纯净最柔软的心。

「你的手,还疼吗?」她看着当初被自己所刺出的伤口,眼中又浮现了内疚,一只手悬在半空中,想碰触,却又害怕。

无垠握住那只犹疑不前的柔英,将它放在伤口的位置上。「早就痊愈了,有妳的担心和挂念,任何伤口都会好的。」

他的话让永昼由哀转喜,朦胧泪眼中却有着微微的笑意,这美得令人屏息的一幕,无垠会好好珍藏在心里;她的一颦一笑对他而言,都是最珍贵的。

「何况,我在战场上受过比这严重好几倍的伤,背上,肩上,胳臂,到处都有,妳那一刀,算不了什么的。」不说还好,这下,永昼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了。

她摀住他的嘴。「不要再说了!这些,我怎么听得进去?每一个伤口,我都想和你感同身受,不!我希望一切的苦难我都能替你受。」美目轻轻一眨,晶莹的泪珠翻滚而下。「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至少,至少你的未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他看着眼前的她,那双湛蓝的瞳仁是如此的坚定。这不是梦,从她眼里的倒影看见自己,这再也不是遥远的梦,而是真真正正的现实。

永昼不晓得,在他冰冷的面孔下,隐藏的,是多少年来的期盼,还有渴望被爱的心灵。当他第一次见着她,那个既脆弱又坚强的模样,简直就和他心中幻想的永昼一模一样。他是害怕的,在对待她这上头,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爱过一个人的无垠,不知道该如何拿捏分寸,若是太心急,怕会弄巧成拙,若是太冷酷,他又怕永昼不了解他的心,第一次,他感到如此的无助。

永昼的一番话,代表着她已经踏入了他心中的堡垒,而不是在外围徘徊;她终于肯接受他,两人,也不必再隔着一道墙互相思念,互相折磨。

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情绪,无垠只手拧干了绫巾,先是将那些泪痕拭去,接着换他替永昼卸下涂抹在姣好面庞上的脂粉,擦去黛眉的深色,还原自然的弯弯柳眉,洗去饱满唇上的鲜红,露出粉嫩欲滴的唇色。他好像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褪去了人工加饰的华丽色彩,终于才能看见珍品的可贵之处。永昼不需世俗的色彩去妆点,原始的她就是上苍最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也是他最爱的模样。

「这是我特地要默芸帮我画的。」看着他一下一下将默芸的心血擦去,永昼有些可惜的提醒他。

「那妳记住,下次再也不要对默芸做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在终于看见永昼干净的一张小脸后,无垠露出了深深的微笑。

她不解地歪着头,「无理的要求?为何?」

他将染了色的绫巾丢入水盆中。「因为妳要一个人在一篇无可挑剔的文章上作修饰,除了破坏它原有的美感之外,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虽然很想要他以后说话别再拐弯抹角,但是当下的永昼除了羞红了一张脸,其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牵着她的手来到床边,无垠躺上了三个月不曾沾过的大床,永昼看着他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再看看外头还没到夕日的天色,她迟疑地问:「你这是准备要睡了吗?」

无垠打了呵欠,拉起锦被。「当然,睡觉是要把握时间的。妳也上来,睡觉。」拍拍身旁的位置,邀她加入早睡的行列。

「可是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她还没有想入睡的念头,反倒有一肚子的话要对无垠说。

无垠思考了一会儿。「这样吧,妳说完我们再睡……但是在床上说。」不久前还骑在战马上威风凛让的黑冑战君,此刻摇身一变成了贪睡的狡辩家,两者之间的差距,永昼依然在努力适应当中。

最后还是拿他没辙的脱下鞋,她坐上了床,此时无垠又说话了。「穿这样怎么睡?」

永昼指着自己的衣服。「这只有内衫和外衫而已。」早在进房后,她就卸去了一身过于繁复的后服,现在的装扮和平时无异。

「可是我们是要睡觉,这样太厚了,妳不脱,我帮妳脱。」这份差事他非常乐意接下。

「不……我脱……」她赶忙阻止,让他脱还得了!永昼自己解开扣子,脱下外衫,只留下薄薄的一件短衣。

接着无垠又拍拍自己的手臂,示意要让她枕着。永昼听话的躺了上去,也许是过度思念所致,那只属于她的位置此刻又比以往更温暖。

用被子裹住两人的无垠,开始替她拿下头上沉重的簪钗步摇,一头曳地青丝垂泻在床畔,他将那单薄的身子紧紧包覆在自己身躯之中,像是要补足这三个月来未能给她的温暖。

「无垠……这样……这样我无法说话了。」她整个人贴在那灼热的胸口,虽然很舒服,但嘴巴要动是有些困难的。

躺平了身子,只用一只手搂着她,他想世上大概没有第二个人会答应她这个请求,除了他。「顶多只能这样。」

在他怀中的永昼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种事他也可以斤斤计较,又不是小孩子,但她不懂,那就叫做占有欲。

「黔柱告诉了我关于晨钟的事。」在他的臂弯中,永昼将身子侧向他,正好看见那有棱有角的侧脸。

「嗯。」将双眼闭上的无垠只是平静的应了一声。

「所以这些你不在宫里的日子,都是我上沐晨峰敲的晨钟。」

「嗯。」和刚刚的声调完全一样,没有惊喜,也没有讶异,这下永昼无法忍受了,她支起上半身看着他。

「你不惊讶?」她问。

无垠慵懒地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永昼的语气和躺在床上的无垠正好相反。

他微微点了点头。「黔柱有写信给我。」

「可以写信给你?」她眼中满是疑问。

「当然,虽然不在宫中,但有些决策需要请示我,所以还是有管道可以将书信送到我身边。」在军旅的途中,将军们常笑说战君是一手拿刀一手批奏折。不是他愿意将自己弄得如此忙碌,是情势所需,他也已经习惯充当三头六臂的神人。

永昼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他不告诉我?至少我可以写封信给你。」

无垠的笑容更深了,他揉揉永昼的发。「我真该庆幸他没告诉妳。如果我在南方接到妳的书信,读字似妳在身边,但合信后却徒留空虚,那比什么都还要痛苦。」

这层道理永昼竟然没有想到,只是一味的误解黔柱。为了儿女私情却忘了国家大义,这让她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听闻那自责的语气,无垠这么说了:「自私?妳会自私?这真是难得的进步。」

永昼笑了,浅浅的笑纹镶在唇边,心中是满满的感激,趴在他的胸口,倾听他规律的心跳,但愿此刻就是永恒。

忽然间,张开双眼的无垠翻了个身,他说:「我给妳讲个故事好不好?」

看着那魅惑的银瞳,永昼眨了眨眼,不晓得他为何突然有讲故事的兴致。

「好。」她听过默芸讲的故事,也听过黔柱在课中所讲的民间传说,现在换无垠要说故事,这个国家的人似乎特别喜欢说故事给人听。

将她拥在怀里的无垠吸了口气,眼底浮现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大陆被分成两边,一半是荒野落后的黑暗大陆,一半是文明发达的活跃世界;有一个古老且历史悠久的国度叫做青藏,也就是当时唯一拥有文明制度的国家,青藏人的双眼和大海一样蓝,皮肤像白沙一样洁白……」

话到此,永昼的心头一紧,她不确定无垠正在讲的故事是什么,但是她的一颗心却愈跳愈快。

「因为长相美丽,所以他们骄傲,他们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是天神创造的主要族群,对北方那些野人不屑一顾,甚至鄙弃。」无垠不带个人意志的声音像是冷静的旁白,一句一句敲进永昼心里。「自大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的先进制度和壮丽文化是北方那些部落所望尘莫及的。但是这些自恃甚高的青藏人却也很残暴,他们对于北方想进入青藏国的外族人,是采取不留活口的处理方式,因此种下了南北两方互相仇视的祸根。」

永昼彷佛看见了和自己同样拥有蓝色眸子的人们拿着刀,对手无寸铁的他族人进行残酷的杀害。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

「也许是上天要给青藏惩罚,也许是他们的高傲激怒了大地,那日天摇地动,坚固的建筑物倒塌了,大地也裂开了,死伤无数。原以为惨剧到此为止的青藏人,在太阳被遮去光芒的当下,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而忘了逃命。大浪像怪物一样高高站起,遮去了光明,铺天盖地而来,无法形容的灾变淹没了整个青藏国,所有的文明全付之一炬,整个大陆就这样失去了一半,彷佛不曾存在过……」

永昼张大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她无法控制地颤抖,心就像被敲碎了一般疼痛难当。

然而无垠只管继续说下去,故事还没有结束。「仅存的青藏人全都逃往北方。北方分成三个族群,有黑瞳的白族人,有灰瞳的黑族人,还有红瞳的红族人。由于过往青藏人的残酷和虐待,北方的人无法原谅他们。就好像历史重演一般,这次换北方的族群屠杀南方来的人。除了白族人,他们天生没有防备心,更富同情心,因此少数的青藏人就在白族里定居下来,他们报恩般地把捕鱼的技术和对大海的知识都传授给白族人,渐渐的,几百年后,那些仅存的青藏血统就被同化了,像是消失在风中的歌谣,不再被人想起。」

他说完了,这个藏在心中十几年的故事,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他一直在等待这天的来临。

永昼掩着面,泪水像决堤似的,不断涌出。她知道这不只是一个故事,这是一段被遗忘或是被故意忽略的历史,而她的出现,就是在见证那已经烟消云散的过往。

「别哭。」他用指腹轻轻替她抹去泪痕,虽然早预想到永昼会落泪,但真正看到她的眼泪,却更令他心疼。

抽噎的声音从手掌下传出。「你为什么知道这个故事?连我都没听过……」

「这是我母后告诉我的故事。每当我要就寝时,她就会像我现在这样,看着她的儿子,说起那个谁也不知道的国度的故事。」

她放下双手,一双水一剔看着不知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的无垠。「你的母后?」

「是,在记忆里,母后的眼睛是淡淡的灰色,或者该说有些偏紫色,可是每晚当她说故事给我听,我就觉得在烛火倒映之下,那双瞳仁却散发出微微的蓝光,可是总在我想看得更清楚之际,就忍不住睡去。」

怜爱地抚着永昼的粉颊,无垠道出幼年时候的记忆。还记得有一日,还是稚儿的他和宫女提起这个发现时,被所有人嘲笑了一番,从此他再也不敢把这「谬论」说给别人听,但小小的心灵却从来没有忘记那神奇的画面,也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只是他还来不及向母后追问,上天就将母后永远地带离他身边了。

「这么说……你的母后也是……」话未竟,他以食指抵住谜底。

「几千年过去,该遗忘的被遗忘了,但该保留的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每个人都和这故事有关系,只是关系的大小之分。被遗忘的是仇恨,被保留下来的是传说;时间终结了仇恨,但不许曾经存在的事实消逝;不需要去追究每个人的角色分配,因为我们的血液都不纯正,重要的是自己。」他指着永昼的心。「妳知道妳生来这世上是背负着什么样的责任吗?妳是过去辉煌盛世的证人。」

他要她别再去追究谁灭了谁,抑或是青藏的故事为何几乎消失在世界上,只要永昼还活着的一天,就代表过去无法被抹灭,这个故事还会继续传承下去。

「无垠,你还有什么事是还没告诉我的?」永昼觉得这男人好像一本书,一本很厚很艰深的书,虽然外表看起来会让人却步,但事实上,愈读才会愈感到这本书的趣味和无穷知识。

无垠皱着眉,故作沉思样。「也许还有一些,但我现在想不起来。」

吸吸鼻子,怀抱着满胸的澎湃,永昼认真的对他说:「那等你想起来一定要告诉我。」

他轻点她的鼻尖,低首在那微启的唇边呼气。

「我答应妳,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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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昼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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