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沈大富并没有这样就善罢罢休。

对于女儿的反抗，只是让他加深了对俞劭凡的坏印象，以及想掌控女儿的企图心。

这天下午时分，沈大富找了个机会把沈圆圆找到总公司开会，沈圆圆不疑有他，从餐厅直接前往总公司开会。

而沈大富却没有参加这个会议，反而趁此机会让司机载他到好美味意大利餐厅，直接点名要见俞劭凡。

餐厅员工对于他的到来十分惊讶，彷佛知道要发生什么大事，纷纷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此时餐厅里的客人并不多，两人坐在最角落的桌位喝着沁凉的冰咖啡，彼此各怀心事，却都不主动开口。

突然，沈大富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俞劭凡。

「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

俞劭凡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张金额为数不小的支票，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浓眉紧皱地看向沈大富。

「遣散费。」沈大富眼睛紧盯着他，语气冰冷，丝毫不带感情。

「为什么？」

俞劭凡薄唇紧抿，脸色明显不悦，手中紧握那张令人愤怒的支票，眼眸闪动着怒气，对于沈大富不客气的态度，心里已有了底。

他已经大略从沈圆圆那边知道，沈大富因为反对他们交往的事情而跟她有些口角。

只是他想从沈大富口里，再度确定他今天这么做的意图。

「我不希望你跟我女儿再有任何瓜葛了。」沈大富坦白说出自己今天前来的目的。

他根本等不及征信社调查俞劭凡家世背景的结果，决定用自己的方法，解决这个阻挡在他与女儿之间的大问题。

俞劭凡嘴边忍不住浮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看着沈大富问道：「所以，你想用钱打发我走？」

「是的，请你识相点，珍膳坊集团并不欢迎你。」

听到这句话，俞劭凡不怒反笑，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真是最笨的方法。

钱，根本无法收买他对圆圆付出的一片真情，更何况他根本不把钱放在眼底。

他不缺钱，他在南部经营建筑公司的家里也不缺钱。

当初他对沈大富还有一些尊敬，是因为看到他独自撑起珍膳坊集团所做的努力，令他佩服。

然而那些尊敬在沈大富拿出支票后，已全都破碎。

「我坦白告诉你，我的女婿已经有人选了，圆圆也见过那个人，我们准备今年就让圆圆嫁给那个人，而那个人绝不会是你。」沈大富见到他摇头叹息的样子，反倒更加生气，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话，希望他识相一点。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不能这样替圆圆擅自作主，这样对她是不公平的！」俞劭凡震惊地大喊。

「你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吧？」沈大富一脸得意的表情，看来沈圆圆没有告诉他王云汉的事，俞劭凡已渐渐走入他的陷阱里了。

「我……」俞劭凡一时说不出话来，心思起伏不定。

虽然他知道沈圆圆一定不是出于自愿，但是，为何她没有告诉他沈大富介绍其它人给她认识的事？要不是沈大富今天说出来，只怕他永远不会知道。

为什么沈圆圆不敢告诉他，难道真的有这件事，难道她真的会嫁给那个人？

「你是不是在想，为何她没有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叫她不要告诉你，我已经决定的事情，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沈大富嘴边露出胜利的笑容，这步棋下得又快又狠，直接击中俞劭凡的心坎。

俞劭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想着他说的话，脑筋飞快的运转，想找出方法反击回去。

沈大富佩服他处理事情的冷静态度，但是处在攸关自己女儿终身大事的当口，他不得不使出最狠的方法。

「如果你不收这笔钱，这笔钱就将成为『好美味』所有员工的遣散费。」沈大富的眼神丝毫不肯退让，为了女儿，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身为珍膳坊集团总裁的他，想开一家餐厅或结束一家餐厅，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可以让所有员工安心在这边工作，也可以逼得全餐厅的人都没有工作。

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以此威胁俞劭凡。

所有的餐厅员工都与俞劭凡有着深厚的感情，如今他用这层关系要挟他，就看他在友情与爱情之间如何选择了。

「你－－」俞劭凡愤怒得握起拳头，气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看在他是沈圆圆父亲的分上，他老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你好好考虑考虑了，今晚之前给我答复。」沈大富看看手表，在这边耽误太多时间，应该回去处理公事了，起身前，还不忘向俞劭凡下最后通牒。「别忘了，你的选择，影响到餐厅所有员工的前途。」

临走前，沈大富又对领班严厉交代：「我今天来餐厅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告诉我女儿，知道了吗？」显然他决心要把俞劭凡赶走，连沈圆圆都瞒着不让她知道，深怕她会前来阻止。

「是。」领班迫于无奈，也只能点头答应。

看着沈大富乘坐黑色奔驰车离去的背影，餐厅里的员工忍不住围到俞劭凡身边，七嘴八舌的问刚才发生什么事情。

「老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为什么大老板会来？你们刚才讲了什么？」

俞劭凡脸色铁青，不发一语地推开那些好奇的人，从厨房后门走出去，直接上到顶楼阳台。

他心情不好时总习惯来这里透透气，但不知为何，今天这个方式显然失去了效用。

顶着烈日，心里依旧烦躁不已，对于沈大富的狠招，他根本无力反抗。

他该怎么做呢？

似乎无论怎么做，都会让另一方受到伤害。

俞劭凡不禁苦笑，沈大富这一招真是又狠又毒，知道他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让餐厅的所有员工失业。

想到这里，俞劭凡这才想到那张支票还紧握在手上，早已经被捏到快烂掉。

他忽然用力撕碎支票。

就算他的心再痛、再多么不舍，他也不能让餐厅员工因为他而失去工作。

他下了一个自私的决定，一个会让大家都满意的决定。

俞劭凡抬起头来看着蓝天，洒落全身的阳光依然炙热、温暖，但是他的心却突然感到好冷、好冷。

昨天回去开例行会议，不知道为什么开了好久，沈圆圆还不知道这是父亲故意支开她，好让他去餐厅找俞劭凡谈判的手段。

她好累，开完会后，连餐厅都没去就直接回家休息。

没想到第二天去上班，餐厅全都变了样！

「好奇怪。」

餐厅气氛变得好怪，员工都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见到她进来，好像个个都很惊讶。

员工这样也就算了，没想到当她走进厨房，却发现平时俞劭凡站着的地方换了另外一位厨师，是她从未见过的人。

「你是谁？」沈圆圆有股不祥的预感，直直走向那位陌生厨师问道。

「沈小姐，我是直接从珍膳坊集团派来接手厨房工作的人。」那人向她鞠躬，态度恭敬的说道。

「什么？」

厨房里传出沈圆圆失控的吶喊，将大家的眼光全都集中到厨房门口，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谁准许你过来的？俞劭凡呢？」

「他离职了。」

「离职？为什么我不知道，又是谁批准的？！」沈圆圆语气开始急躁不安起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

「快说！」

「是我批准他的辞呈的，我有这个权力吧！」此时，沈大富及时出现在厨房门口，化解了那名厨师的为难。

沈圆圆回头一见是父亲，心都凉了。

父亲都亲自出马来到餐厅了，可见事情有多严重。

「我给了那个男人一张支票，问他是要选择钱还是餐厅，最后他拿钱离开了，这个选择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沈大富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把他和俞劭凡谈论的交易告知女儿，与其瞒着她，倒不如将计就计，让她知道俞劭凡宁可选择钱，而不选择她。

「我不相信。」沈圆圆激动得不断摇头，她不相信俞劭凡会这么做。

没有他的餐厅，像什么餐厅？这一切都莫名其妙。

「事实可以证明一切，他选择钱，放弃了餐厅，更放弃了妳，这么烂的一个人，妳怎么可以再跟他继续下去？女儿，回头吧！爸爸永远站在妳这边。」沈大富使出苦肉计。

「是你逼他走的对吧！」沈圆圆咄咄逼人的语气已经显露出她的激动，根本不像对父亲讲话的态度。

「事实摆在眼前。」

「你在说谎！」

沈大富见她情绪有些失控，于是向厨房里的人使使眼色，要他们全部出去，他要好好的开导开导女儿。

待所有人离去后，他将手放在沈圆圆的肩膀，好言好语的说道：「圆圆，我是为妳好，他根本不值得妳付出感情啊，他和妳在一起只是为了我们家的财产……」

「然后呢？」沈圆圆红了眼眶看着他，眼神已不像过去的温柔和顺，反而充满了不信任。「你是不是要我回公司，离开『好美味』，与俞劭凡断绝所有关系，听你的话，嫁给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然后去做你的接班人？」

「圆圆，这是妳的责任。」

沈大富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何尝不心疼，但是为了他早已规划好的事业蓝图着想，他只能这么做。

「责任！」沈圆圆忍不住掉下眼泪。「你只在乎责任，你有没有在乎过我，真正倾听过我心里的声音？」藏在心里二十几年的话，此时忍不住滔滔不绝说了出来。「为什么我凡事都要听你的，没有自己作主的自由？现在甚至把我唯一爱的人逼走，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圆圆，我只想妳听我的话，接受王云汉，这样对妳对我都好。更何况，他的家世背景对我们公司有帮助……」

「爸！」沈圆圆打断他的话。「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你越是强迫我，我越是不想接受！」

「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妳，妳不能不接受。」沈大富见劝说无用，垮下了脸，想用父亲的权威逼她就范。

「爸，你错了。」沈圆圆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意见，她看着他，态度坚决、眼神坚定地说：「我的感情由我自己决定，没有人能帮我决定。」

语毕，她转头走出厨房，走出餐厅。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擦得闪亮的餐厅招牌，开店至今的种种回忆顿时涌上心头，与俞劭凡在店里的点点滴滴更令她感到一阵鼻酸。

没有他的餐厅，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失去了厨师的好手艺，就算食材再好，也成不了佳肴，只是平凡无奇的一堆材料罢了。

就像爱情，没有相爱的人陪伴在身边，就算别人说爱情再甜美，也尝不出它的美味了……

离家多年，俞劭凡还是第一次回到位于南部的家。

从事建筑业的俞家，在几年前动用最好的资源改建，将自有的透天厝建得十分雄伟气派、豪华无比。

但是，俞劭凡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再富丽堂皇的建筑，少了情人的陪伴，也只是一座监牢罢了。

回到家后，父母对于他坚持学习烹饪已经不再反对，反而愿意支持他，令他深受感动。

他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发誓绝对要功成名就，让沈圆圆的父亲刮目相看，然后他会风风光光的接走爱人。

就像他对料理的坚持，对于爱情，他也有相同固执的想法。

离开台北之后，他原本想先与沈圆圆联络，但是想到沈大富那一番话，决定还是让彼此先冷静一段时间。

他正好也可利用这段空档停下脚步，规划自己的事业，碰巧在此时，他的好友小陈与他联络，说是在垦丁开了一家餐厅，希望他有空去找他。

于是在家里住了几天后，俞劭凡便打包了简单的行李，告别父母，驱车前往垦丁找朋友，顺便转换一下心情。

一个人开车是段孤独又漫长的路程，但俞劭凡也只能强打起精神独自前往。

快到垦丁的路上，热辣辣的阳光已晒得人眼睛张下开来，看到右手边蓝澄澄的大海，令人忍不住想要一跃而下，享受海水的清凉。

艳夏的垦丁，正在展现它惊人的独特魅力。

俞劭凡深呼吸一口气，看到这片碧海蓝天，心中的难过此时才稍稍纡解了些。

好下容易照着地址，将车子停在小陈的新店前，小陈正在门口抽烟，俞劭凡摇下车窗向他打招呼。

「小陈！」

「劭凡！你怎么突然来了？」小陈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紧紧握住俞劭凡的手。热情有力却粗糙的手，带给俞劭凡无限的温暖。

俞劭凡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勉强牵动嘴角一笑，说道：「最近正好有时间，我就来找你了。」

「太棒了，快点进来，我请你喝啤酒。」

「好。」

两人一进去，俞劭凡讶异地见到了另一个人－－薇拉。

他知道薇拉和小陈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认识的，只是没想到她会跟着小陈来到垦丁。

「她说她在家无聊，想来垦丁玩，所以才会在这里。」小陈突然腼腆地不断傻笑，结结巴巴的解释，黝黑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红晕。

「劭凡，你怎么来了？」薇拉没注意到两人的表情，只是突然在这里见到熟识的人，忍不住兴奋得冲上前。

当初被俞劭凡拒绝后，她打电话给小陈诉苦，刚好小陈在垦丁开店，她便到南部找小陈散心，冲淡情伤。现在的她早已对俞劭凡的拒绝释怀，也不再执着于得到他的爱了，毕竟感情本来就不能勉强。

「我才想问妳为何在这里。」俞劭凡摸摸她的头，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没有打扰到小陈吧！」

「才没有！只是他好无聊，只会带我去逛海滩、看夜景，叫他带我去骑水上摩托车或沙滩车，他都不肯。」薇拉扯扯嘴角数落着小陈，向俞劭凡告状。

「冤枉啊！」小陈苦着一张脸叫道。「是妳自己说怕晒太阳又怕热的，妳来这儿的几个礼拜，哪天不是待在我店里吹冷气，怎么拖也拖不出去！」

「那你不会找一个不会晒到太阳，还可以边吹冷气边骑沙滩车的地方啊？」薇拉双手插腰瞪着他，一副母老虎架式。

「哪有这种地方？」小陈苦着一张脸，看得出来被薇拉吃得死死的，却又甘之如饴。

俞劭凡忍不住笑了，才站在他们身边没多久，马上嗅出他们之间微妙的情意。

感情啊，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他衷心希望薇拉能够找到一个好归宿，只是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起了沈圆圆。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

「劭凡，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薇拉眼尖地问道，顺手抓住他的手臂。

小陈见到这幕，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但他没有表达出来，只是转头向店里走去，边道：「他开了那么久的车一定累了，快点让他进来坐下，喝杯啤酒吧！」

俞劭凡不禁哑然失笑，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小陈正在吃醋，他拨开薇拉的手说道：「我自己走就可以下。」

三人坐下来，俞劭凡特别坐在小陈身边，帮小陈制造机会。

舒服的冷气、冰凉的啤酒，让俞劭凡原本的坏心情好了不少，几杯啤酒下肚，他终于放下心防，叹了长长一口气。

小陈见时机成熟，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直接从台北杀下来，连通知都没有？」

「很难解释。」他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说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八卦的薇拉不断追问，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长期的相处，让她清楚他任何细微的反应。

俞劭凡对她咄咄逼人的追问招架不住，加上心情真的很差，不吐不快，于是把他跟沈圆圆之间的事全说了出来。

听完后，薇拉竟然比他还生气，用力拍了桌子一下，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真是太过分了，这个沈大富真不长眼睛，不知道你们俞家是赫赫有名的建筑世家吗？而且你俞劭凡在料理界也得过大大小小无数个美食奖，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小厨师，你快点把你的背景告诉那个欺人大甚的沈老头，告诉他你的来头也不小啊！」

俞劭凡却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感情的基础不是建立在家世背景上面的，如果两个人相爱，那就什么也阻止不了彼此在一起。」

他的话里还带着对沈圆圆深深的情意，浓得化不开。

薇拉哑口无言，俞劭凡又开始喝起闷酒，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