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何梦蝶和汪舜国一走进公司,见好几个模特儿面带愁云,整个屋子里笼罩着沈郁的气氛。看她们时而摇头轻叹,时而交头接耳低声谈论,她直觉地想一定有事发生,否则公司里不曾有这种闷人的气息。

汪舜国仍以一贯的冷肃走向摄影棚,她却纳闷地急忙跑进办公室内。

「谭姊,发生什麽事了?我看她们各个心情低落的样子。」

谭姊递给她一份早报,她接过一看,跌坐在沙发上,呆楞了片刻後才大叫:「为什麽是这样?昨天我还劝她呢!」谭姊叹气。「为了男朋友的移情别恋,竟然跳楼自杀,太不值得了!」「小毓……」何梦蝶哽咽。「小毓跟小章在一起,其实大家都不看好这段恋情。二人如胶似漆时,小毓就神采奕奕;闹意见时,她就愀然不乐。她对小章言听计从,到最後变得患得患失,尤其他们同居後,大家都为这颗不知何时要爆炸的炸弹忧心;没想到,不幸的事终於发生了。」谭姊为严小毓惋惜着。

红尘有如万花筒,变幻莫测。严小毓这件事,其实事先是可以预防避免的;但是她一头栽进爱情的漩涡里不能自拨,任谁也帮不上忙。

「自古多情空馀恨,我劝她别活在爱情的阴影下,她说等她想开了就不会痛苦了。没想到她所谓的想开,竟是自杀!」

「当局者迷吧!看不破时,痴迷不放;看透时,了却残生。有几个像你一样,恋爱到婚姻都很美满。」谭姊燃起一根菸抽着。

何梦蝶强颜欢笑,走到窗口眺望街道上来往的车辆。

「我曾向翁姊说过,美丽的背後所隐藏的真实是外人无法知悉的,没想到我是对这句话感受最深的人。」

谭姊讶异地间:「怎麽?汪舜国对你不好?」

「好,很好,但我觉得他有意躲避我。」「你是指?」

何梦蝶面无表情的说:「床上的事。」

「他性冷感?」

「我也不晓得,前半段热情如火,等到要真枪实弹上战场时就藉机退缩。」

谭姊噗哧笑出口:「瞧你,形容得┅┅」

她可是一本正经的。「我说的一点也不为过,谭姊,你碰过这样的男人吗?」

谭姊笑着摇头,正经地说:「找过医生没?」

「我提过,他拒绝了。」

谭姊沈思片刻,替她出点子,附在她耳边低诉:「或者你主动点┅┅」

步出办公室,何梦蝶的心情仍是闷闷沈沈的。

严小毓的多情却被无情所伤,最後竟走上绝路!真是应验了「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何梦蝶不想让小毓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紧随着自己,因此,夜里,她依照谭姊教的方法去迷惑丈夫。

在熄了灯的黑夜里,她挑起丈夫的热情,汪舜国也火热的回应她,二人在被单下搅动着,她企图主动摸索他的身体。汪舜国敏感地闪避道:「梦蝶,不可以……」

「为什麽不可以?」她轻声反抗,然後更热情地攀爬在他身上。

他情急大吼:「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他生气地用力推开她,起身坐起,拧开床头灯,抽出一根香菸点燃猛抽,但是他的手指却微微颤抖。

她看得出来,他是企图以抽菸来掩饰他的不安,但是突遭冷落的她,那堪这样被辱,不禁低泣起来。

汪舜国也发觉自己的举动过分激动了些,已然对她造成伤害,熄了菸,内疚地将她拉向怀里,她只能哀怨的紧偎着他。

但何梦蝶心中已开始怀疑丈夫的生理或心理有问题了。

翌日中午,她和谭姊共餐,谭姊追不及待的问她试验的结果。「怎麽样?」

「没有效。」

「他是不是生理或心理有障碍啊?」

「我也这麽想,但他始终不透露,也不去看医生。」

「那我就无法度了。」谭姊摊摊手,无奈的用台语说道。

「难道说,女人结了婚就享受不到婚姻的乐趣,还要被婆婆唠叨,并且背负生孩子的重任?」她失意地怨叹着。

「别哀声叹气了!要打破传统观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谭姊安慰她。

她不平地说:「为什麽女性生来就必须承受这种种不平的待遇?」

「所以啊!我到现在还不敢跨入婚姻之门。」

「既然他不需要我,为什麽要娶我?」

「你们真正交往也只不过五个月左右。当初我要你考虑清楚,你却说得那麽肯定,非他不嫁,我也没话说;不过,我看得出来汪舜国对你的确用情很深,他并不是跟你玩玩的,或许你要给他缓冲的时间来调适自己。」

「谭姊倒帮他说话了?」她失笑道。

「不是!如果你们真的相爱的话,我想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梦蝶,你是个懂事的女孩,耐心慢慢改变他吧!有一天他或许愿意敞开心胸跟你说真话呢!」

耐心、等待,谭姊说的固然没错,但她不晓自己要等待到何年何月才会有结果?感情真是太折磨人了!

现在她有了婚姻上的困扰,却不敢向家人诉苦,只因为当初是她自己所选择的;而谭姊要她耐心等待,她究竟该怎麽办?

十月中旬,汪舜国的摄影展终於在新生南路的一家艺术中心展出了。

看他兴奋无比,何梦蝶不扫他的兴,特地订制了一盆别致的插花摆在来宾签名桌上,为他庆贺。

公司里的同事也都来捧场,尤其曾在他镜头下出现的模特儿更是热切地叁与,使得前来观展的观众能免费欣赏这些美女的姿容。

何梦蝶因叁展作品内有她,所以刻意避开前二天的热潮,到第三天才出现。她脂粉未施,再加上近些日子来一直睡得不好,一脸的苍白,於是特意仁了副墨镜,以避免让人认出她来。

她若无其事的随着观展的人群慢慢浏览每张摄影作品。这次展出的作品,在色彩、线条、光影、造形与陪衬的背景上,都有其独特风格与不错的创意表现。她无法否认舜国在专业领域上的非凡成就。

翩翩蝶影栩栩如生,令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又看到自己的花容倩姿,她於是伫足凝视。

「我说这幅作品是人比蝶娇,你认为呢?」

倏地,背後响起一个低沈陌生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惊愕地回头一看,一位瘦高挺拨的男人,脸上带着自信的表情,有着傲骨天生的样子;这点自信与傲骨的神情,和舜围在工作中颇为相似。

「这人是谁?素昧平生的,干嘛跟我搭讪?难道他看出照片中的人是我?」她心里暗忖。

因为不晓得他的来历,并且也为了不得罪人,她礼貌性的投以一抹微笑後正准备走开,却被他拦下。

「嗨,小姐,我好意就教於你,你未回答就走,似乎不尽人情哦!」

「对不起!先生,我又不认识你,请让路。如果你认为是人比蝶娇,就人比蝶娇好了!找不妨碍你欣赏,可不可以让我走了?」

「一个不敢评鉴自己的人是不是太胆小了?」

听他如此说,她知道他已看出来镜头下的人儿就是她了。

她摘下眼镜,佩服地说道:「好眼力!」

他见她脸上不再有戒备的神情,嘴角不禁漾起一丝浅笑道:「这就对了。在艺术的领域里,是不该分彼比有没有熟识,照样可以讨论问题的;你说是不是?」

「你很喜欢反问别人的感受?」

「你还没回答我。」

「对,艺术是不应该有距离的,否则会造成局限。」

她向他礼貌点个头,转身正欲离去,正好汪舜国迎面而来。

「梦蝶!」

汪舜国刚出口叫她,却一眼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鲁少晖,他惊喜的迎上前去,两人互拍着肩,看来极为熟识。何梦蝶没料到他们两个相识,只有在一旁冷观。

「好小子!什麽时候回来的?不是说好了要先通知我的吗?」

「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妈告诉我说你开展览,所以我就来了。对不起!匆匆赶来,人到,礼没到。」

「算了!礼多人才怪。梦蝶,这是我大学时代的最佳拍档--鲁少晖;小我一岁,本来和我一起玩相机的,後来跑到法国跟人合夥开一家艺术中心;这是我太太--何梦蝶。」

汪舜国搂着她的肩,为他们互相介绍。鲁少晖挑高了眉毛,有点不敢置信的样子。

「哦,你会结婚?这倒是个意外;也不通知一声!」鲁少晖颇感意外;汪舜国竟然背着他秘密结婚!这可不是小事一桩。

汪舜国略显尴尬,继而摆出笑容说:「你不也一样令我意外?要回国也不通知一声!」

何梦蝶直觉感到鲁少晖的问话怪怪的,因此一脸疑惑的望着他们。

鲁少晖见她一副诧异样,赶紧岔开话题说:「这回又要在你家打游击了。」

当他说这话时,眼睛却死盯着她看。地含蓄她笑一笑,看着丈夫,汪舜国的脸上却闪过一道怪异的神情,然後笑道:「我们家哪一次侥幸逃过?」

何梦蝶心觉有异,自结婚後,她从来没看过舜国有这麽开朗的笑容,而那笑容似乎带着一些诡异,莫测高深。

晚餐时,她甚至见到舜国与鲁少晖畅饮、高谈阔论着。

「他呀!不在台湾为艺术贡献一己之力,情愿替外国人服务,而且每次回来都在我们家白吃白喝。」汪舜国笑着向梦蝶损着自己的好友。

「舜国,你怎麽这样说自己的好朋友?」倒是汪母看不过去。他笑道:「就是好朋友才说实话。」

鲁少晖急忙辩解:「哎,我又没说外国的月亮比较圆,你别拐弯抹角骂人,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台湾的艺术市场如何?更何况,虽然我人在国外,但都会买台湾的录音带来听,享受一下自己国家的本土音乐。」

何梦蝶讽剌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爱国的艺术工作者。」

「受之有愧。其实有些长年居住异乡的中国人,大部分都是心系祖国的,纵使台湾再乱、再不安定,他们仍旧爱自己的国家。」鲁少晖对她的讥讽不以为忤,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何梦蝶这才发觉,鲁少晖不仅自信满满,更是个豁达开朗的人。

「这麽说,你可能会回来定居喽!」

「有此打算。我开艺术中心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让一些有艺术天分的人能一展长才,实现他们的理想,所以我从不随意炒作作品的价格,只希望提供好作品给懂得欣赏的人士收藏;而且,这次我有意在台湾成立一个艺术中心,和法国连线,将优美的艺术品呈现给更多的人欣赏。」

「台湾现在的艺廊和艺术中心像雨後春笋般到处林立,竞争很厉害,小心血本无归。」汪舜国警告鲁少晖。

「我不怕,只要大胆投资、细心经营,我相信一定能有好成绩。」

汪母见他们一搭一唱的,插嘴道:「好了、好了!瞧你们两个左一句、右一句的,现在的人不敢、不狠、不快,怎能赚钱?」

「妈只有在牌桌上最狠、最快。」何梦蝶不忘消遣婆婆,使得餐桌上的气氛更轻松了。

「少晖,你的眼光一向很高,在法国那麽多年,到底交到女朋友了没?」汪母关心地询问。

「没有,所以想回台湾找女朋友;不过,我不想太早结婚,想等事业稳定再说。」

「或许不久後我会帮你介绍一个,但你先别问。」汪舜国故作神秘的眨眨眼。

鲁少晖也识趣地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大家笑着边吃、边喝、边聊,而喝了酒的何梦蝶,显得更妍丽了,令在场的两位男士都目不转睛地直望着她。

舜国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她不但很高兴,而且很希望他能有更热情的表现。

而初识的鲁少晖竟然也用那麽大胆的眼神紧盯着她,甚至把眼光停留在她的唇上!

她有点不悦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而用温柔深情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丈夫。

面对如此娇美的妻子,汪舜国怎能不动心?他再也顾不得母亲与鲁少晖都在场,牵起妻子就进了房间。对於汪舜国如此大胆而明显的举动,何梦蝶知道婆婆一定会很高兴的,表示抱孙子有望了;至於鲁少晖会怎麽想,她才不管呢!

一进卧室,汪舜国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爱怜地摩挲她姣好的脸蛋。

「你看你,喝了一点酒,就满脸红通通的。」

「人家不会喝酒嘛!」

他托起她的下巴,热情地望着她,她阖上眼,主动把唇献上,他再也克制不住了;最近忙着摄影展,都没有好好和她亲热,现在,在酒精的催化下,心情松懈,他只想拥抱属於他们二人的世界┅┅

倒在柔软的床上,她享受他的柔情之吻,他欢愉地沈溺在与她的肌肤相亲之中,当情欲之火愈燃愈旺时,他好想抚摸她的身体,但是,他不敢!也不能!如果,他今天是个完整的男人,他会疯狂的要她!虽然现在他的欲望好强、好强,但不能碰她,他怕万一一发不可收拾,他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他无力、颓丧地离开她的身体,她被他突然的转变弄得一头雾水。

他察觉自己的失态,只好掩饰地说:「梦蝶,对不起!我太累了。」

虽然这种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她早已习惯了,但是她想搞清楚他到底是怎麽回事,於是大胆的贴向他的身体。他仓皇退开说:「梦蝶,不可以!」

她停止了动作,哀怨地说:「为什麽每次总是这句话?」

「爱我,就不要问为什麽,我和你是精神上的结合,而不是肉体上。」他避开她的眼光。

「那你当初为什麽不把话说清楚?」梦蝶哽咽着。

汪舜国这一句话深深刺伤了何梦蝶的心。尔後数日,她一直把自己投入工作中,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甚至,晚上也尽量在外面待到很晚,有时只是漫无目的在街上四处徘徊,直到腿酸了、走累了,才回家。

她不想去打扰谭姊,因为不想让她也跟着自己一起难过,只有抱着一颗孤独的心独自徘徊街头。

难过的心情让她想起与美容师翁姊的那一次对话,如今自己也走入了婚姻中,想到这许许多多的委屈和伤心,此时真是感到无助极了!现在,她才体会到当初严小毓陷入绝境时,有人可诉、无人可助的心情。

这天,她照例拎着皮包走出房门,打算出去消磨这漫漫长夜,原本正在客厅看着电视的汪母盯着她说:「梦蝶,你最近很忙?」

「嗯。」她不愿正面回答,迳自开门走出去。

正好汪舜国和鲁少晖有说有笑的从外面回来,她看了看他们,冷冷地说:「我不出去就会疯掉。」

汪舜国与她擦身而过,心里十分不悦却又不好发作;鲁少晖则楞立在当场。

汪母着急的站了起来,对儿子叫道:「哎!你怎麽不问问她去那儿?」

汪舜国不发一语,脸色十分难看的往房里走去。

汪母气极败坏。「真不知道他们夫妻俩到底那里出问题了!少晖,你帮帮忙,去跟着她,看她到底去那儿?」

鲁少晖感到左右为难,他实在不愿去趟这个浑水。

在汪母的再三催促下,他才勉为其难的追出去,在街口追上了何梦蝶。

「你跟着我干什麽?」她没好气地说。

「看你心情不佳,陪你走一段,好吗?」

此时此刻的她的确需要有一个人陪伴在身旁,尤其当落寞的感觉袭上心头时,现在,她的婚姻生活落入谷底,工作过度又使得身体有些虚弱,精神有点恍惚。回想结婚前,日子过得多快活,无忧无虑的;现在却为情伤神,一点也不快乐,愈想愈觉得自己很笨,愈想愈有泫然欲泣的感觉,眼眶都红了。

他默默地陪着她,看她一直憋着闷气,强忍着泪水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疼真想搂住她,但她终究是朋友的妻子,他不能那样做。

他把她拉进一条暗巷,靠在墙边说:「如果真的难过,就哭出来好了,不要把自己憋出病来。」

「呜┅┅呜┅┅」她按捺不住了,泪水倾流而出。她趴在他肩上低泣起来,他承载着她伏在肩上的重量,轻拍她的背,藉以舒缓她内心的伤悲。

可是,她好像山洪爆发似的,一发不可收拾,他感觉她全身发烫,正要发问,突然见她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何梦蝶躺在病床上,仍在昏睡着。她的左手打了点滴,呼吸不太均匀,并发出混浊的声音。鲁少晖在一旁守着。汪舜国与汪母匆匆推门而入。

「梦蝶怎麽啦?」汪母劈头就问。

「医生说她身子太虚了,又有点感冒发烧,幸好没转成肺炎。」鲁少晖转述道。

「昨天下雨,她还出外景拍MTV,可能因此而着凉了,再加上最近睡得不好┅┅」汪舜国解释道。

他摸了摸妻子发烫的额头,端详她苍白的脸孔,心疼的握着她的手、凝望着她的病容,想到自己一直无法给她一个「完整」的婚姻生活,心中就涌起一股疼怜之情,他不知道自己的心结何时能解开,不过,那又似乎是永远解不开的结,他又没有勇气向她说清楚,以致害她如此痛苦,他实在感到歉疚极了!

但,假若她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她还愿意与他长相厮守吗?这是他近日一直在思忖的问题。

「梦蝶,在精神上,我们可以相互扶持,但是如果没有性生活,这段婚姻仍会很美满吗?它是婚姻中重要的一环,可是,当你了解真相时,你能接受吗?」他在心中痛苦地想着。

「咳、咳┅┅」

何梦蝶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沈思,他抬起头来,赶紧抽一张面纸压在她的嘴边。

「梦蝶、梦蝶,醒醒!先把痰吐出来,才不会梗到。」

何梦蝶睁开沈重的眼皮,见是他,两行热泪就潸然流下。从那天之後,两人就没有再讲话,现在见到他正焦急的守候在自己身边,一时百感交集,不禁流下泪来;几时自己也变成爱哭的人儿了?

鲁少晖和汪母看她清醒了,都识相地走出病房,让他们夫妻俩独处。

他吻去她的泪水,紧握住她的手,道:「生病期间哭了会变丑哦!」

听他这样一说,她不禁破涕为笑;其实,只要他的态度先软化,她就可以立刻投入他的怀里,不计前嫌!

她伸手想搂他,他阻止了。「小心点滴的针管!等你好了,再让你搂。」他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到时候我就不让你抱了!」她用着沙哑的嗓音故意说道。

「瞧你!一生病,马上就变了声,听了让我真心疼啊!」他这句肺腑之言,让何梦蝶把前些时日的不快,又暂时抛诸於九霄云外了。

翌日,汪舜国替她请了病假,谭姊得知,立即赶来探望。

「谭姊,你那麽忙还跑来看我,会叫我不安的。」

「说什麽客套话!你是公司的台柱,又是我私下的好友,怎麽可以不来?」

谭姊了解她的郁闷,警告并劝慰她说:「别把自己的工作时间排得太紧凑,留点时间给自己,偶尔去度个小假,才能纾解压力、调剂身心,男人不能给你快乐,你要懂得自己去找快乐。」

她不懂。「一个女人结了婚,还能去找什麽快乐?」

「哎!死脑筋。快乐有很多种,譬如出国去旅游啊!听我的话,不要只顾着工作,偶尔也该放松一下。」

舜国会让她一个人出国去玩吗?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诚如谭姊所说的,也许她该改变一下了,她的生活空间太狭窄了,除了工作就是在家里,单调极了,以前她只是一味赚钱、寄钱回家,现在结婚了,却又因为与舜国的关系陷入低潮而拼命工作,从没想过要有自己的休闲生活。她才二十五岁,结婚不过半年光景,她已感觉到自己的心境苍老了。

「人不是铁打的,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的运转,也会有损坏的时候,何况是人!梦蝶,我希望看到你像结婚前一样快乐!」

谭姊的话固然没错,但她已经无法恢复结婚前的快乐了;夫妻是一体的,她要快乐,就要拥有丈夫全部的真心。

谭姊走後,她闭目养神,房门又被推开了,睁眼一瞧,原来是舜国。

「你……刚才我们不是才通过电话了吗?」

「不放心你啊!」

「医生给我打了一针,感觉好了大半。」

「其实我是想你,才过来的。」他深情款款的坐在床沿。

她噗哧笑了出来。「真的这麽想我吗?」事实上,她不也是一样吗?两人之间虽没有性生活,但他们仍很相爱是毋庸置疑的。

他低下头亲她,她顺势勾住他的脖子,笑眯眯望着他,像在等待他有所进一步的行动,他情不自禁的吻了下去,她却闪开了。「不怕我传染给你?」

「你不是说已经好了大半?」

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他吻住了她的唇,轻轻舔吮着,她觉得软酥酥的,慢慢的,他愈吻愈重,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她温柔地配合他。两人正忘情地卿卿我我之际,倏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汪舜国接起电话,对方自称是毕哲宇,想问候梦蝶的病情。

何梦蝶见丈夫怀疑而不悦的看着她,於是轻描淡写的解释着:「他是一个画家,我曾当过他的模特儿。瞧你这副样子,怎麽这麽没肚量?」

她想起以前他曾糗过她的话,如今也回糗他。

虽然毕哲宇曾经有意追求她,但已被她拒绝了,因此也没必要告诉舜国这件事。

两天後,已出院在家静养的她,身穿睡袍慵懒地斜躺在床上,眼光专注在前方的电视上。

汪舜国捧着一束花进来,送给她,并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她闻了闻花香,把花搁在床头。「今天这麽早就拍完了?」

「嗯,专程回来陪你。」

电话铃响,汪舜国接起,何梦蝶把眼光转回电视上。

「喂,那一位?」

他一边接听一边往电视萤幕瞧,正好看见何梦蝶在萤幕里和一个男演员相拥的镜头。他的表情怪异,很不自然的望向妻子,却见她坦荡荡她笑着,他升起了一股醋意,第一次见她和别的男人拍那麽亲热的MTV,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知是妻子故意放给他看的,还是他正巧看到?

何梦蝶关掉录影机,退了带,他还在讲着电话。

「哦,她睡了┅┅谢谢你的关心。」

他寒着脸把电话挂了。「又是一个爱慕者。」

「你确定自己不会被他吸引?」

他突兀地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何梦蝶一头雾水。「跟你拍MTV的那个男的。」

她恍然大悟道:「哦,刚才那通电话是他打的!」汪舜国抿嘴不答。

她略微怒道:「你疑神疑鬼的!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嘛!怎麽最近?」

「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十分恼怒於他这种兴师问罪的态度,随手拿起花丢向他。

「我不必确定什麽!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麽。」

原本两个人的感情好不容易又拨云见日了,怎知汪舜国突然横生飞醋、无端找碴,把关系又弄僵了。

夜里,她愁怨满腹,守着冷冷的床无法入睡。她不是个会委曲求全的人,也不喜欢丈夫那种咄咄逼人的口气,她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没想到她的病才刚好,汪舜国又跟她生这种气,真是令她感到万分灰心。

她并不想让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也许自己不要那麽硬梆梆的回话,或许还不至於把事情弄得这麽僵,可是他们两人好像吃错药似地,谁也不让步,才会变成这种局面。

争执往往是因为双方固执己见而引起的,只要有一方不愿低头,那冷战势必持续,在精神或心理士都会产生极大的沈重负荷。何梦蝶深深明了这一点,可是她不知道明天以後是否会再旧事重演?

至於仍在呕气的汪舜国,深夜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强迫自己连夜修底片。

汪母推门进来,呵欠连连。「舜国呀!我看你快成了工作狂了。老是这样冷落梦蝶,当心被亲家知道了,会说我们汪家亏待她!」

布帘後,睡在吊床里的鲁少晖被话声吵醒,竖耳听到後半句话,便好奇的继续听下去。

「我知道啦!妈,您快去睡吧。」汪舜国停下手上的工作,推母亲回房。

汪母爱怜地轻拍儿子的肩说:「儿子,多加点油!老是这样是生不出孩子来的。」汪舜国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痛了一下。

布帘後的鲁少晖已听出端倪,不禁叹口气、摇摇头,接着他听到汪舜国离去的声音。

自从他住进汪家後,就曾亲眼目睹汪舜国多次与何梦蝶起争执,他大概可以猜出他们夫妻所发生的问题。当初汪舜国介绍何梦蝶时,他就十分纳闷,汪舜国会娶妻?继而一想,或许何梦蝶早已了解,并且也不计较汪舜国不能生育这件事;不过,经刚才那麽一听,他已确定何梦蝶到现在仍被蒙在鼓里,而汪母也一定不知汪舜国的不幸遭遇,他是能够体会与同情的,当年自己比汪舜国幸运,不但逃离鬼门关,还保住了全身,唯一不幸的地方就是,他有严重的脑震荡,在医生大力挽救与护士的细心照顾下,他才慢慢复原,不过仍然有些後遗症留下来--就是偶尔会有头痛的现象。但因为是偶发性,又可以勉强忍受,所以他并不在意,而任头痛长年伴着他。

最让他不能苟同的是:汪舜国既然知道自己的状况,又何必娶妻?况且还刻意瞒着何梦蝶!这样无异是害了何梦蝶,不仅白白耽误了她的青春再加上汪母抱孙心切,可想而知何梦蝶的压力有多大了!一想到何梦蝶一直无辜又不知情的爱着汪舜国,并任其摆布,鲁少晖不禁涌起阵阵怜惜,突然有种心动的感觉。

若非她是汪舜国的妻子,他早就拥她入怀、好好安慰疼惜她了!当他从照片中看到她的倩影时,就觉得她是适合自己的女人,只可惜,她是朋友的妻子,他唯有将那份爱慕之情按捺下来;但是,他实在不愿见她愁眉苦脸的活在汪舜国的阴影下,他希望能帮助她,让她过得快乐一点。

明天,明天他必须和舜国谈一谈,要舜国不可以那样冷淡对待梦蝶,那是不公平的!

次日,汪母又去打牌,汪舜国也上班去了,而鲁少晖也和人约好见面商讨艺术中心的事,唯独何梦蝶一人独守空闺。

她是一个不善於掩饰自己的人,昨天和舜国的不愉快,到他早上出门时仍未消散。这一次,他好像坚持不向她道歉,而她觉得自己没错,但也低声下气向他求和,却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而且根本不甩她,让她很生气;委曲求全的结果居然仍换来一副冷漠的脸孔,令她的心情又沮丧的跌落谷底。

郁郁寡欢的她拿起那瓶上次晚餐时所喝剩的酒,咕噜咕噜的就往嘴里灌,不胜酒力的她,立即有了醉态。

她把空酒瓶往桌上一摆,扭开音乐,独自跳起舞来,以发泄心中的不满,可是跳着、跳着,她的眼泪就不听话约又流了满脸。

她那凄怨的模样正好被刚进门的鲁少晖看到。他心疼极了!赶紧放下手提包,冲上前去,一把搂住她。「为什麽如此折磨自己?」

「他都能折磨我了,为什麽我不能折磨自己?」她的眼泪又夺眶而出;自从上次在他肩上痛哭过後,她已无须在他面前强颜欢笑了。

明知自己哭丧的脸必定很难看,但她也不在乎,因为他不会嘲笑她,他会一如上次一样,默默忍受她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

「不要哭、不要哭!只要我还在台湾,我就不再让舜国惹你生气、惹你伤心,晚上等他回来後,我会好好和他算帐;我不准他再这样对你!你应该是那种让男人抱在怀里疼爱的。」

她听了之後,立即愕然的推开他,他是真心在安慰她,抑或在暗示什麽?

她有点怕,如果他对自己有意思,那麽,不是会更增加舜国的猜忌?说不定他们两人的友谊也会荡然无存。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要不然,舜国他……」

「不要怕,我没有别的意思。」他看穿她的心思。

纵使他眼中的她,是那麽的楚楚动人、惹人怜惜,但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他不能背叛好友,不能让她感到痛苦、为难,他只要她快活起来,天天看到她迷人的笑颜。

「我相信你一定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空肚子喝酒,身体怎麽受得了?难道你想让大家再为你担心?」

被他这麽一说,何梦蝶想起那次哭得昏厥过去,不省人事的糗事,也不好意思地绽出了笑容。

「如果你是我的丈夫,我大概也不会老是哭得这麽丑吧?」

他的眼睛一亮,说:「真的?」

她避开他大胆的注视。「下辈子吧!我故意这麽说,无非是想使自己的心情好过些。」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说:「会的!我会使你的心情愈来愈好、让你愈来愈快乐!我保证。」

她颇为感动,他只是丈夫的好朋友,回国作客而已,却对她如此关心,夫却只会带给她痛苦--一种解脱不出来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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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搁浅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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