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季节已经进入了九月,夏季的酷热还没有消退,刚开学的校园当中,游泳池当中还是挤满了人,旁边的绿树映着池水一片碧绿,漾出初秋当中的一抹清凉。

泡水消暑的学生挤满了游泳池,坐在池边发呆的人也不在少数,有一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一个修长的身影,踏上了三公尺高的跳水板,仅是那么轻松的一站,游泳池当中的眼光统统被他吸引过来,跳水板正下方的人纷纷闪避上岸,游泳池像清场般马上空出了三分之二,本来坐在四周的人聚集了过来,黑压压站了一地。

骆于心,正是吸引众人目光的焦点。

身高一百七十公分高的他,体重只有五十五公斤,因为长期练习跳水,练就了结实有力的肌肉,一张讨人喜欢的秀气脸庞,即使有着高挑的身材,仍然常被误会成女孩子。

但这些都不是他引人注目的原因,他优异的跳水技巧,使他在学校的地位与知名度节节高升,去年在全国高中运动大会上拿下优异成绩,令他成为学校的宠儿。

「于心。」一些女孩子很亲热的叫着他的名字,他对她们挥挥手,又引来一阵尖叫。

他深吸一口气,用脚尖弹了两下,纵身而上,转体两圈半垂直入水,他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完美之极,连于心自己也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当他冲破一片碧绿的水波,因为撞击力沈到水池深处时,突然撞到了一个物体,他翻身回到水面,一个人影跟着在他旁边钻了出来。

「喂!撞了人就想跑?」

于心回头,看见一个阴黑眼眸的男人,他黝黑的肤色与深黑的发色,整个人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眼神阴森森的勾着于心的脸,像是要看穿他似的。

他冷冷的开口:「你不道歉吗?」

他向于心靠近,一种闪避危险的本能,使于心无意识的退了几步。

于心楞了三秒钟才挤出话来:「你在这个位置,危害到我的安全,需要道歉的是你吧!」

「这个泳池是你的吗?」

「不是。」

那男人阴沈的笑了:「那凭什么你想要跳水,大家就得让开?」

于心居然被这句话逼的哑口无言,旁边的女孩子帮腔:「于心去年拿到全国跳水第三名耶!学校还特地空出室内游泳池给他专门练习。」

「对嘛!对嘛!是你不识相,连让开都不会。」

「仗着自己是学校的老大,连于心都敢欺负,你敢欺负于心我们是不会善罢罢休的。」

「上次把别校学生打成重伤,居然没被退学,真不知道学校在干什么。」

「有后台啊!他打死人都不会有事。」

从这些『骆于心后援会会员』谈话当中,于心渐渐了解自己面对的不是个简单人物,但他并没有见过他,进学校这一年多来,他除了上课就是跳水,这些事情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没有余力去关心多余的事物。

这男人的可怕背景并没有吓倒于心,他露出了倔强不屈的眼神。

那男人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七嘴八舌,他哼了一声:「既然有室内游泳池可以练习,为什么要跑到室外跟我们这些老百姓在一起?」他看了于心一眼「想出风头?」

于心沈下脸,瞪着那男人,漂亮的眼睛因为生气而闪着光芒,挺直的鼻梁架构出完美的脸型,抿紧的嘴唇鲜红如三月的红樱。

「这样好了,送我一个吻当作道歉。」那男人看了于心一眼,突然不由分说的把他拉过来,在他唇上一吻。

周遭的人发出惊呼的声音,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于心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张大着眼睛,看到他眼中当中闪出恶作剧的光芒,旁边的惊呼已经转为尖叫。

我的一世英名…..我的一世英名……今天被这个吻毁掉了,于心自己也在心中尖叫。

「你干什么?我为什么要道歉?」于心用力的推开他,对于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偷袭成功,感到无比的羞愧,他脸红过耳。

「OK,我原谅你了。」那人很自得其乐的笑着,转身想要走。

「你发什么神经,我是男的。」于心生气的喊,骂出口才发现这句话有多蠢,像一个女孩子无助的撒娇。

「我也是啊!」他跳上岸,一个女孩子拿着毛巾走过来帮他擦干身体,他昂然的站着让女孩服侍他,像是理所当然似的。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居然这样羞辱我?」于心也跟着跳上岸,很努力的忽视周遭的窃窃私语,他知道这件事很快的就会流传出去,成为学校的笑话之一,想到这里,于心就气的全身发抖,他举起拳头有揍人的冲动。

「我知道,你是骆于心,你真的被宠坏了。」那人懒懒的说,似乎对于心的愤怒不在乎也不想过问,他的身体擦干后,女孩像是一块毛巾般的挂在他的胸口,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细细的白色手臂跟那个黑色高大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对比。

于心站在那男人的身前,才发现他高的惊人,大约比他高了将近二十公分,于心举起的拳头犹如螳臂,在巨大的车轮前摇晃着,只惹来男人的一阵轻笑。

在他的视若无睹下,于心的挑衅宛若透明,他笑着跟女孩一起转身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于心在他背后恨恨的问,有朝一日他定然会报复回来。

「叶镇宇。」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一字一句的敲进于心的心中,于心一直盯着那个高大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走道的尽头,即使看不到他的脸,于心发誓,他的脸上一定有着一个得意的笑容。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于心在好友吴致远前面暴跳如雷,嘴里不断的唠叨着。

两个人在国中的时候就已经同班,上了高中之后,又有缘的分在同一班,交情很自然的比一般的同学要好,致远抬起头来看了于心一眼,耸耸肩,无奈的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本来两个人是好哥儿们,没有什么事情说不得的,可是于心想到中午的那一吻,恶心得鸡皮疙瘩统统涌出皮肤表面,要他说出这件事,可能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吐出来了。

「我告诉你,我这个仇是报定了。」

于心手指指着天,像是宣示一般。

「你跟谁结了这个深仇大怨?」致远拿出笔来,一丝不苟的在书上画出重点,才刚开学几天,书上就已满满的抄写着重点,他不是很关心的问,口气相当敷衍。

「喂~你这是什么口气啊!这就是同班四年的交情吗?」于心一屁股坐在致远的座位前面,致远的位子在窗户旁边,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学校大门,许多学生三三两两的背着书包回家。

「别看了,不看书就可以考前几名的人,没有看书的必要。」

他把书抽走,笑嘻嘻的看着致远,于心柔软的头发,在暮色沉沉的晚风中飘动,大大的眼睛也笑着,也许因为大多数时间在室内游泳池练习,他的皮肤并不黑,唇红齿白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个运动员。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别说,你说了我未必帮的了你,你不说我就根本帮不了你。」致远看了于心一眼,无奈的微笑,把书从于心的手中拿回来,于心一直很小孩子脾气,从国中开始就是这样,喜怒哀乐统统都放在脸上,蹦蹦跳跳的没有一点形象。

「就是……」于心打了个哈哈,这种事要他怎么开口

「你就不要问了,下次我要去找一个叫叶镇宇的人寻仇,你去不去?」。

「你去,我自然会去。」致远理所当然的说,很识相的不问发生了什么事。

「对嘛!这才像好兄弟。」于心才说着,突然很兴奋的跳起来,身子探出窗口「你看,那是我们学校的校花黄芹蕙。」

顺着于心的指尖延伸出去,果然是一个短发俏丽、神态活泼的女孩,致远睨着于心:「她就是黄芹蕙?我只听过而已,今天第一次看到。」

「美吧?」

「还好。」

「骆于心后援会可不能少这一号会员。」

看到于心又得意又骄傲的表情,致远的表情有些失笑:「我不知道学校当中有这个组织的存在。」

「当然有。」于心嘿嘿一笑,「下次他们聚会的时候,我带着你一起去,让你多认识几个女孩子,不要真的变成书呆子了。」

「不用了,她们喜欢的是你。」致远很自然的拒绝。

「我保证,只要你肯出现,一定可以抢走我的……一半光彩。」于心很有义气的拍拍致远的肩膀,不过这句话并不是假话,致远只有在于心身旁才会相形失色,单独看他,致远不论哪个方面,都出色的叫人眼红,功课一流,家境富裕,身为校刊编辑,文采更是出众,唯有那稍稍严肃的个性,不苟言笑的表情,才让女生却步。

「不,女孩子大部分喜欢的是肌肉结实,在运动当中散发力与美的美男子。」致远很实际的说,知道自己并不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于心才是学校当中的白马王子,学姐们喜欢他的清秀,把他当弟弟疼,刚进学校的学妹们,看到于心在跳水台上的英姿,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的绕着他打转,本来只有八分的英俊,也扩大成十分。

「来啦!下个星期就有一次聚会,都这把年纪了,不想交女友吗?」于心磨拳擦掌的说:「连我弟都有女友了耶!」

「十七岁还太小。」

「你讲话的口气好像我妈。」

「我只是提醒你,功课都快要当光了,交女友有害无益。」

于心总算知道女孩子为什么对致远避之唯恐不及,这种喜欢说教的个性不改,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女人垂青。

「好啦!好啦!」于心点点头,但致远知道刚才的一番话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他看看窗外的天色,校园当中的学生都已经走了差不多,致远开口:「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两个人住的地方很近,刚好都在以前国中的旁边,所以放学后,很自然的一起回家,途中要坐一段大约四十分钟的公车,于心每每因为运动过度,上车不久就陷入长长的昏睡当中,不到目的地绝对不会清醒过来。

于心的头很自然的靠在致远的肩膀上,柔软的头发在致远歪头看他时,轻轻的抚在致远的脸颊上,让他的心湖一片拨动。

他已经喜欢于心很久了,从他们国中开始同班,他就开始注意于心。

当时的于心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模样,他的眼神叛逆,对任何事情都是爱理不理的,身为班长的他,起初是基于教育感化的心态接近他,每次都被他似是而非的理论弄得啼笑皆非。

「骆于心,你不要每天都迟到,破坏我们班的秩序。」

「你不要把我算在这个班级里面就好了。」

「还有,早上的值日生你没做。」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把我排上去,这是民主的社会吧!你有没有问过我?」

那个时候的于心没有朋友,他老是一个人默默的,跟人说话也大多用挑衅的口气,渐渐的大家也放任他独来独往,致远身为班长,只好担负起「管教」于心的工作。

「喂!你把扫除工作做完了再走。」致远在一天下课后拦住于心。

于心没说话,眼睛不驯的望着致远。

「哼!」他从鼻子当中挤出一个声音,绕过致远走过去。

「过来。」致远紧紧抓着于心的手臂,把他拖到窗户前。

「你把这片玻璃擦干净才准走。」

「烦死了。」于心一转身又被致远拉住。

「回来。」

「你怎么跟个女人一样,不要管我就好了。」

话才刚说完,于心就被致远打了一巴掌,不很重但依然让于心愣住了。

「你准备这个样子过一辈子吗?不跟任何人往来?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这个样子就会有人来关心你吗?」致远正气凛然的说,可能是从小当惯了班长,他教训起人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于心没有说话,他向来泛着冷光的眼睛,直直看着致远。

「说话啊!」致远平静的外表下,其实被他看的很不好意思,但他也不认输的回视他。

于心没有说话,眼睛突然红了,含着眼泪。

「好了,你今天先回去吧!」致远不惯这种场面,很尴尬的抛下这句话,自己反而先走开了,很纳闷一个男孩子会因为这么几句话就哭。

这是于心第一次在致远面前掉泪,之后,致远再也没有见过这种表情。

因为于心强烈的不合群表现,在午休时间于心被请到辅导室去,让辅导老师苦口婆心的说了一顿,但于心又发挥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功夫,忍受了十分钟,终于一溜烟的跑掉了。

辅导老师追不上他,就紧张的跑到班上来问:「骆于心有没有回来?」

致远身为班长,马上站起来回答:「没有。」

「他跑掉了,能不能找几个人把他找回来?」辅导老师这样要求,致远就找了班上几个男生分头去找,自己也在学校当中搜寻他的身影,小小的国中校园,很快的致远已经搜寻过一遍。

致远想到,依于心孤僻的个性,他想要跑掉就不会留在学校当中,怀着忐忑的心,致远走出校门,惊讶的发现,居然没有人阻止他,他很顺利的在离学校大约几百公尺的泡沫红茶店当中,看到于心一个人落寞的坐着,他走进去,坐在于心的对面。

「喂!」致远喊。

于心用手摀着脸,纤细的手腕,瘦弱的身影,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姿势使他看起来十分脆弱。

「我在叫你。」致远不耐烦的说:「午休时间要过了」。

于心还是不动,他该不会又哭了吧!

这个人怎么哭哭啼啼的像个女孩子一样,致远心里对这种娘娘腔的模样十分厌恶,女孩子是一种很难理解的动物,好像以为哭一哭就能解决问题一样,从小他就讨厌女孩子,能离多远离多远。

致远脱口而出:「是男人就抬头挺胸的站起来,不准哭。」

于心抬起头来看他,他并没有哭,他的眼神充满冷漠,像是对一切都死心般的冰冷。

两个人四目交会,致远心中一阵电流通过,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居然无法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移开,他盯着于心的眼睛,一种又酸又疼的感觉涌在心头,似乎跋涉千里,找到了一件他寻觅已久的东西一般,夹杂着喜悦与悲伤。

致远终于找回理智移开眼睛,他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于心也没有说话,他依然看着致远,对他态度忽然转变有点不解,他拿起饮料喝了一口,两个人就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当中。

「我爸妈终于离婚了。」在沉默了将近十分钟之后,于心说了这句话。

因为家中发生变故,所以才会这么冷漠吗?

致远:「那…..那…..」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心挥挥手:「你讨厌我吧!我不需要你的安慰,我跑出来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我不喜欢听不认识的人说教。」

「我不讨厌你。」致远很认真的反驳。

于心因为这句话,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笑容灿烂的让致远睁不开眼睛,一颗心因为这个笑容温暖起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于心搔搔头,平常冷漠异常的他,现在居然像个调皮的小男孩模样。

「可是…..班上就只有你对我最凶。」

「也只有我理你啊!」

「对哦!」

于心看着致远笑,致远不由自主的,也呆呆的对着于心笑。

致远发现自己异常的模样,他很不自然的收起笑容,率先起身:「我们回去吧!」于心呆了三秒钟才追上他。

看着身旁纤细瘦弱的于心,致远突然很不好意思的说:「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有一个哥哥叫做了然?」

于心做出了一个怪异表情,然后忍受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致远第一次听到于心大笑。

「笑什么啊!」

「你真是个怪人…..」

「你以后怎么办?你爸妈离婚之后你要跟谁?」

「再说吧,没差,事情总算结束了。」于心摇摇头,无所谓的样子。

「你以后会笑了吧?」

「谁不会笑?」于心莫名其妙的看致远,完全忘记自己进学校这半年来,几乎没有人看过他的笑容。

从那一次开始,于心整个人都变了,他开始跟班上同学打成一片,为人爽朗又热心,风趣爱开玩笑的他,跟致远形成强烈的对比,但两人却没有因为个性不同而疏离,反而结成莫逆之交。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致远就发现自己的眼睛离不开于心,于心的一举一动,在他的眼中都相当可爱,尤其是他孩子气的行径,很坦率的情绪,都叫人着迷。

「于心……」想到这里,致远看着于心沈睡中的脸,他毫无防备的一转身,摊在好友的肩上。

致远稍稍压低了身子,于心温热的鼻息可以吹上他的颈间。

致远抬起手来摸摸于心的脸,他已经睡死了。

一个男孩子怎么会长的这么漂亮?

致远小心翼翼的调整于心的姿势,让他靠在椅子上,因为离校的时间晚了一些,所以窗外已经是黑夜,街上温柔的街灯已亮起,台北璀璨而美丽的夜。

但致远的眼睛没有从于心的身上离开,他默默的看着。

车厢中的广播传来箫邦的夜曲,冷冽、哀伤如致远沉默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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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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