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清晨起床准备早餐,然后洗衣,打水、劈柴……这些已经成了水见冬生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至于空闲下来的时间,他则是独自待在树林里练剑,为的是找寻内司志朗和他都不懂的本质。

内司志朗虽然不明白小家伙为何会突然开始对练剑如此热衷,却也没阻止他,对于水见冬生刻意磨练自己的行为,他认为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练习,那都是好事,而且也能让水见冬生从中体悟真正的武术和刀法,所以他依然像往常那样打造着自己的刀,只不过……

原本黏着他的小家伙现在减少了跟前跟后的时间,总教他感到那么一丁点儿的寂寞。

「内司大人!内司大人!」原本奉命偷偷跟着水见冬生的武士们,上气不接下气的从林子里跑了出来,而且神情还一脸慌张,「少主……少主他掉到山沟里去了!但我们不熟山路,没法子下去找人……」

「什么!」内司志朗听了,立刻搁下刀具,拔腿便往平时水见冬生练刀的林子里奔去。

那小家伙!怎么会掉进山沟里的!

心急如焚的内司志朗焦急地赶往侍从指引的地点,希望能够早一步将水见冬生救回来。

一想到水见冬生有可能摔断手脚或意外丧命……许久未曾品尝过的恐惧突然攀上他的思绪,甚至紧紧缚住他,令他益发慌张。

冬生,希望你没事!

「少主想做什么,我们向来是拦不住的,所以也没多问,哪知道少主会突然滑倒摔进山沟里。」

带着内司志朗来到出事的地点,侍从们看着陡峭的山壁,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下去将昏倒在下头的少主救上来。

「你们一个人在这边等着,一个人回屋里拿厚毯子来。」内司志朗惯了这山里的大小路径,所以他交代完毕后,便迳自脱去外袍,然后攀着一旁的老树树枝,沿着峭壁往山沟里爬。

好不容易在艰难的情况下踏上山沟底,湿冷又滑脚的石块和蔓生的草藤几乎绊住内司志朗的去路,费尽辛苦找着水见冬生后,他连忙上前去检视伤处。

「冬生?」内司志朗东看看、西摸摸,发现小家伙已经昏过去了,不过幸运的是脑袋没伤着,但是……

瞧那脚骨,八成是骨折了!

叹了口气,内司志朗抬头瞧瞧山壁顶,心想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没死还只是骨折,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冬生……」内司志朗按捺下慌乱的心情,努力忽视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毕竟前一刻,他还在担心自己会失去这个小家伙。

见到水见冬生除了骨折外,其他部位看起来并无大凝,他总算松了口气,并且伸手替水见冬生拂去身上的草叶。

那散落一身的翠绿说明他落下时受到的保护,想来应该是沿路勾着了树枝,才减轻跌落时受伤的程度,所以小家伙算是幸运了。

七手八脚地把他背上身,再度攀回壁上后,武士们急着以毯子裹住水见冬生,将他运回小屋去,一脸忧心地瞧着内司志朗为水见冬生做治疗。

「怎么办?这下子该怎么向大人交代?」看着躺在屋内的少主,侍从们心里急得要命,毕竟他们原就是受了城主之命,要留在山上保护小主人,可现在却让水见冬生受了伤。

内司志朗仔细瞧了瞧,虽说是骨折,倒也不算难治,而且还是他应付得来的伤势,所以心疼归心疼,却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伤不算严重,你们回城通知城主,说少主只消休养一阵子便会康复,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他,请城主不必操心。」

内司志朗摸摸水见冬生的脸颊,瞧上头刮出了大小伤痕,把一张白嫩的肌肤都要划成花布了,让他看了实在有些心痛,毕竟这小家伙年纪还小,等他清醒后,大概会疼得叫不出声音来吧!

但无论如何,这伤口还是得治。所以内司志朗在送走两名武士后,干脆趁着小家伙还没醒来,本人没什么知觉的时候,开始动手替他治疗骨折的伤处。

取来清水洗过伤口之后,内司志朗将伤部拉直,令骨头回到原位,然后以竹板替伤处固定,再用麻绳绑起。

原本一气呵成的动作应该在水见冬生醒来前就处理好的,但也不知道伤口是否真的太疼,当内司志朗替水见冬生绑竹板时,轻声嘤咛传来,令他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痛……」这是水见冬生恢复意识之后唯一的感觉,不只是来自骨折的伤处,而是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甚至连脑袋也又痛又晕的。

「冬生,你醒了?」内司志朗边问,边将绳子拉紧,免得将来骨头长歪了,可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水见冬生犯疼,只得开口安抚道:「再忍一下,我正在替你固定伤口,或许会有点痛。」

刚才水见冬生那一声呻吟,听得他心口微酸,想着若非自己没看住他,水见冬生应该不会掉入山沟才是。

「我的脚……断了吗?」水见冬生皱起眉头,忍着疼痛问道。

他记得自己摔下山沟,却不晓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看看四周,再闻闻空气里的药味,加上右脚传来的疼痛感,想来是侍从们找了内司志朗救他吧。

「我又给师父添麻烦了……」带着歉疚的语调,混着呻吟从水见冬生口中吐出。

「伤已经伤着了,用不着再去介意,倒是你怎么会掉下去的?」内司志朗比较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倘若那附近有什么太过危险的地方,那以后水见冬生还是待在他瞧得见的地方练刀比较妥当。

「因为……」水见冬生松开了自始至终紧握的右手,手掌里抓的是这山里难得见到的药草,专门用来治疗筋骨酸痛,这就是他冒险爬下山壁的原因。

由于前天晚上,听见内司志朗说了肩膀酸,所以在看见这药草时,他才起了摘回去让师父揉揉肩膀的念头。

「你……」内司志朗一见到那药草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他万万没料到,小家伙竟是为了他的一句话……

「傻瓜!」虽是感动于水见冬生的心意,但对内司志朗来说,水见冬生的性命还是最要紧的啊!

「师父……」水见冬生瞧着内司志朗,原本他是打算给师父一个惊喜,却没料到反而造成困扰,师父一定发火了吧!

「你或许不知道,刚才看见你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会失去你啊!」摸摸水见冬生凌乱的长发,内司志朗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孩子……唉!不只是贴心,还窝心到骨子里去了。

可是体贴也要有个底限啊!像水见冬生这样为他拼命,哪天万一送了命可怎么办?他不愿、也不想看见那样的景像!

光是想到水见冬生日后要下山回城、与他分离,他就已经感到失落了,倘若水见冬生丢了小命的话……

不!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师父,您是担心我,不是生我气?」水见冬生的心情在瞬间自歉疚与失落变为欣喜,虽然腿伤仍痛,但他的心底却感到一丝愉悦。

因为师父没责备他,却是在意他,而且还关心着他。

「就算你想尽点心力,也要量力而为!」内司志朗叹了口气算是回应,然后才动手揉了揉水见冬生脸颊上的小小瘀痕,饱含关怀地沉声道:「你将来会是城内的领导者,太过贸然行事,有时候会给很多人带来危险的,而且……失去了你的话,你要身边这些关怀你的人、等你领导的人们何去何从?」

这回答听来冠冕堂皇,可事实上,有句话却硬是哽在喉间没出口,因为,他真正想问的是——

没了水见冬生这个明显影响到他生活和情绪的小家伙,他又该何去何从?

「我不想当城主!」许久未见的任性,又重新回到水见冬生身上。

在听了内司志朗的提醒,要他为北野注意自己的安危时,水见冬生心里忍不住起了怒意。虽然这些原本就是他该做的,也是身为少主的本分,但知道内司志朗对自己的关心原来是系在北野的未来上时,心里还是免不了泛起没来由的失落。

「反正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只会摆架子的无用少主,既然如此,不如把北野交给更有能力的人继承。」

伸手把豁出性命摘回的药草递到内司志朗面前,像是在讨主人欢心的幼犬,水见冬生恳求道:「师父,我不回城了,让我跟着您好不好?」

「什么?」内司志朗微微一愣。

虽然日后会失去水见冬生的陪伴让他感到有些寂寞、也有那么点落寞,所以水见冬生这句话无疑是勾起了他心底深处的一点自私,但是那不过是他私人的情绪,怎么水见冬生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你要留下?」内司志朗先是一喜、而后一忧,因为他明白,无论是就现实而言,还是就理想而论,水见冬生都是不该留下的。

即使……他私心里是希望他能多陪伴着自己。

「想!我想留下来陪着师父,因为……我喜欢师父啊!」

不知是掉到山沟里把头撞昏了,还是跌得太重把人摔傻了,水见冬生根本弄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反正脑袋里跑出什么词,有什么感觉想法,就一字不漏的全说出口,而情绪也就在没法子压抑的状况下,随着他原先的任性统统发泄出来。

「冬生!你……」

一句告白和示爱,像根针似地穿透了内司志朗的心,而后牢牢地钉在他的心口上。

内司志朗万万没想到,水见冬生竟然会喜欢上他!

「你……我……冬生,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虽然不是头一回遇上旁人的示好,但是过去他遇上的可都是女人,水见冬生却是个男人啊!就算他年纪尚轻,可还是个道道地地的男人,将来甚至会当上城主,统领大军,所以他不可能、也不应该喜欢他的!

「你只是受了伤,想要人安慰,所以惦起父母来,希望父母陪你,是吧?」

怎么说水见冬生都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若说他将自己当成了替身,倒也说得过去。

又或者……该说他如此希望。

「我不是孩子,不用父母陪着!」水见冬生不高兴的嚷了起来。

「这阵子我想过了,我喜欢师父。」不只是单纯对剑豪的景仰,或是对恩师的仰慕。

「刚开始我以为自己是尊敬师父,才想留在您身边,但我认真想过了,还想了很多天,而且越想师父的事,我就发现自己越喜欢师父……」

知道内司志朗想追寻刀的本质,所以他一心替恩师找答案,怎知在练剑的时候,该是探求武术之源的心,却清清楚楚的浮出内司志朗的脸,因此他明白了内心的真正向往。

「师父是唯一对我说真话的人,您不会明着对我笑,背后却想反对我;您是唯一肯和我相处的人,所以我不会让师父走的,您是我水见冬生一个人的师父……」水见冬生躺在垫被上,一边吐着异于平时的热气,一边道出真心,「不能跟着师父,冬生会一辈子遗憾,因为我喜欢师父啊……」抓住了内司志朗的衣袖,水见冬生的表情是过去从未有过的认真。

「冬生……」内司志朗没料到,结果竟是他最不愿去猜想的那一个。

瞧着抓住衣袖的水见冬生,内司志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狠心甩开他,还是好言安慰?

可是,不论他选择哪一个,他都很清楚,自己心里最惦着的,居然是开口叫水见冬生留下来。

就像他之前所思考的问题,他想与水见冬生相伴,是否真的只是寂寞而已?又或者其实他也喜欢这孩子,却被诸多理由压抑,因此浑然不觉?

没理会内司志朗心里的犹豫和顾忌,水见冬生见他没反应,干脆忍痛坐了起来,一把勾住内司志朗的颈子,下一瞬间就贴上自己的恩师,吻上了内司志朗的唇瓣。

过度亲密的接触让内司志朗有着短暂的迷惘,在他来得及为自己被水见冬生亲吻的事做出反应前,那股源源不绝透出的热气,却更叫他吃惊。

「你发烧了!」内司志朗顾不得水见冬生正在对自己示爱,慌忙将他压回床上躺好,然后伸手探上他的前额。

火烫的感觉浸入他的掌心,令内司志朗浑身一颤。

是了,小家伙原本就不是山野孩子,在山上待这好些日子,体力早没了,再加上这伤口,要想不生病也难。

怪不得小家伙说话颠三倒四的,也没去分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该说,把心情一股脑儿的全倒出来,想来应该是伤口引起的吧!

「我去弄点热水给你擦擦身子,你给我躺着好好休息!」

担忧水见冬生一病不起的心情,远远超过了水见冬生的告白带来的震憾,现下内司志朗只想早些令他恢复健康。

至于方才的吻……

内司志朗狠下心、别过了脸,径自往厨房走去,想烧点热水为水见冬生祛寒。

反正,无论他的心情为何,水见冬生对他又有多认真,他们俩都不该在一起的!所以与其给小家伙期待,不如在一开始就拒绝他还来得妥当些!

可是……他心口的痛又是怎么回事?那股即使被敌人砍伤,也未曾如此严重的揪心疼痛,到底是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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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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