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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上山路东有一真娘墓,真娘为唐时歌妓,卖艺不卖身。因鸨母硬逼其接客投缳自尽,葬于虎丘。往来与此的名士往往感怀于真娘的贞洁,留下笔墨。

“霜残桃李风折莲,真娘死时尤少年。”弄影吟道,眼中显出怜悯,“以生命来保贞洁,不知是值还是不值。世间的女子啊,为什么没有其它的路可走?”

“以一死来保清白,烈性女子,难怪会引人悼念和敬佩。”皓凡已经习惯了弄影的突发感慨,把自己的想法奉上。

“假仁假义,别有用心。”弄影冷冷的说,皓凡很少听到她的这种语调,愣了一下。

“若不是男子的风流,又怎会有鸨母的逼良为娼?永远的不知足,却又用另一种规范来要求女人,真娘的死,哪里是她一个人的悲哀?这些男人不懂她的悲剧来自哪里,只是大肆的褒奖,用来给天下女子做例子,让她们为男子保贞洁而已。”

皓凡脸上一红,弄影此言虽没有明着说他,话中之意却令他汗颜。他冲口而出:“那若是云姑娘,又会如何?”

话一出口,皓凡便暗责自己失言。弄影却不以为诩:“迎门卖笑,骗尽天下薄幸之人——不过以我的姿色,怕是没人会受骗呢!”

“薄幸啊……”皓凡心中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没想到自己在她眼中,也只是一个薄幸之徒。

“我不是在说明公子。”弄影连忙分辨,“这世间夫妻出自父母媒妁,不能彼此相爱,倒也不是一个人的错。但这世间只容许男人寻欢纳妾,却不容女人红杏出墙,未免不公平得很。若出自真心倒也罢了,逢场作戏,为一时之欢,徒然伤人,倒是何苦来的?”

此言又说到了皓凡心中,他苦笑道:“云姑娘不用分辨,我的确是为一时之欢,徒然伤人……”

“我不爱海月,也不爱湘绫。娶海月是奉旨,收湘绫却是母亲的意思,海月赞同,我也就没反对。”

“其实,既然对二人都无意,二人与一人又有什么差别?徒然伤了两人,误了两人……”皓凡俯首,轻轻摇了摇头。

“哪里有会赞成相公纳妾的女人啊!”弄影语气竟是讽刺,“若有,不是装出的贤良淑德,多半就是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相公。若是如此,公子又何必天涯海角去找,放两人自由,不也是很好吗?”

“可是,我至少要知道她无恙,也要知道她是不是负气离开。她若在意纳妾之事,我自是可以放弃,反正无所谓……”

“然后,继续着相敬如宾的平静幸福生活?这样有什么意义吗?只是虚伪而已。”弄影语气渐渐强烈,“我见过针神,她不是那种甘于表面上虚伪的幸福的人,明公子,你是看错了令夫人。她虽温和,眼中坚强却明显,是你从来不在意罢了。”

“我……”

“不要以为她就一定要以你的决定为依归。你决定不纳妾,她也未必会回到你身边。也许她已经找到自己真正喜爱的人,也许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即便这个世界里男人是天,女人也不一定非要顶着天过活。”弄影说到后来竟有些真的动气了,虽然她开始并没有想和他生气的意思。这个男人只是天下千千万万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可怜人之一罢了,他既然喜欢浑浑噩噩的一生,她又何必在哪里鸣不平?

极其不顺眼,这男子眼中隐藏的反叛和渴求已经明显,却仍是遵着道义和礼教。明明庄海月已经撕破表面的平和,毅然离开,他为什么还要拖着她跟他虚伪下去?他凭什么?

“我承认我不了解海月,但是,至少,她是我的责任。我必须为她负责。若她有着自己的幸福,那是再好不过。若她不幸,我仍要照料她一生。”皓凡心下吃惊,海月走后,有人说她是为了师妹而退让,有人说她是吃醋嫉妒,却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海月……那样温文平和的女子,怎会?

他不了解她,他一直以为她甘心相敬如宾的关系,所以一直以来,他扮演她眼中的好丈夫,就如他扮演父母眼中的好儿子一样。

难道,她也是不满足的,就像他一样?

他摇摇头,摇去忽然生出的奇怪念头。海月不是那样的女子,云弄影一定是搞错了。

弄影耸耸肩,不再说什么。别人夫妻之间的事情,她管来做甚?话已说出,听不听就是对方的事了。再多说,就难免有挑拨之意,让人怀疑她的居心了。

走开数步,她还是回头看看真娘墓。

真傻啊,那贞洁只对男子有意义,又何必为此放弃生命呢?

她知道她其实做不到对着不同男子迎奉,放不下尊严,也放不下倔强。但这天下女子,为安居卖断一生者比比皆是,差的也只是面对的,是一个人,还是多个人而已。

——如果她是真娘,又会怎样?

其实回答不上来,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很看重她的生命,才不会轻易放弃呢!

过了真娘墓向上,很快到了虎丘中心。一片盘陀巨石由南向北倾斜,平坦如砥,中有两处突起如平台,高下如切,仿佛刀劈而成。石头隐隐泛出暗紫色,中间两块石头倒是平滑如镜。人们行至此处,纷纷对石参拜,表情极为虔诚。

“这千人石就是晋时高僧生公讲经说法之处,当时石上列坐而听者达千人,故名千人坐,又名千人石。”皓凡道,三人也不过去,只是远远看着。

“讲经啊……”弄影眼中又浮起了讽刺与嘲弄,“听说阖闾陵墓建成后,夫差唯恐秘密泄漏,诱千名工匠来此杀之,这斑驳紫影,便是当日血迹,纵风吹雨淋亦是不褪。”

苏州乃皓凡久游之地,自是知此一说。但对着两个弱质女子,他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血腥?

“视人命如草芥……”弄影摇摇头,眼光悠远,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但也只有这样,才能成就大业……学不来这一点的人,看不了死人的人,也只能失败……纵然,他曾经是一个可以毫不犹豫下令斩人首级的人,死亡面前,他也和别人一样呢!”

“云姑娘莫非是在说……”人多嘴杂,皓凡比出一个恭敬的手势。

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太宗弑兄篡位,真宗少年时亦极气盛,登基后却渐渐敛了雄图。景德元年亲征契丹,在初战告捷的情况下签下澶渊之盟。

“年轻时的不择手段气盛妄为随着年龄增加而消失,竟然成了过于稳重和胆怯……也许,越是富有四海,越是舍不下命呢!”弄影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明公子,你因澶渊之盟而辞官,但这城下之盟免去了一场血光之灾,也使大宋能不因兴兵而空耗国力。千秋之下,此事到底做何评价,倒也难说得紧。”

“云姑娘此言怕是妇人之见了,人生天地间为的是气节,国家亦有国家的气节。国耻当前不能雪,便是安居,亦是苟安。”皓凡此番话极少宣之于口,现下不知为何,竟然对弄影道来。

“苟安啊……也许……但是,对平民而言,也只要苟安就好了呢!”弄影眼神变了几变,亦在为皓凡此番话思考,“再多的霸业,再多的气节,背后还不是无数的尸体?而那劳什子的气节,到底有什么用处?”

“无愧于心。”皓凡一向温和的脸上竟然现出了坚毅执着,“俯仰之间无愧于心,如此而已。”

弄影对刺绣以外的事向来少有执着,幼时家贫更让她知道百姓心中所愿。她以前看皓凡,总觉得这人迂得很,虽偶有反叛之心却不敢实施,徒然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害人害己。但这番话却让她对他有了不同的看法,或许有时,他的拘谨胜过她的不拘世俗。

弄影凝思半晌,轻叹一声:“明公子有明公子的考量,弄影有弄影的立场,天下人亦有天下人的想法……这世间事本就是没有定是定非,我们又何必在这里夹缠不休?”

“是在下失礼。”皓凡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又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样子。

“明公子胸襟胜我十倍,明公子之言,实是让弄影汗颜。”虽然一向笑所谓侠士的呆板和虚伪,但这个男子让她真心说出赞扬的话。她见皓凡脸上发红,心中好笑,“好了,咱们是来赏景,又不是来争辩,趁人都在千人石,还不赶快到剑池看看?”

皓凡连忙带路向北走去,心中却希望能够再和她多说几句。她的话亦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若能继续说下去,该会有更多的惊人之语吧!

想在她身边游遍大江南北,也议尽天下事……奢求吧!他知道。只是,还是忍不下心中的激动。

他要的,在他已经失去资格以后,来到他身边。

剑池水暗而生寒气,皓凡有些担心弄影纤纤弱质无法抵挡这种寒冷,欲把外衣给她披上,又碍于礼教不敢有所行动。弄影眼光流转间已经看出他的挣扎,轻轻一笑:“今天天气炎热,这里倒是清凉得很。”心下有一点感动,这样的鸡婆,雪是不会做的,只有弄不清状况的他才会以为她是娇娇女。

剑池别有洞天,两壁陡峭,拔地而起,仿佛置身于绝崖纵壑之间。弄影望着一池碧水,眼如水般莫测而幽深。

“听说阖闾就葬在这里,并着珍宝及三千宝剑。这剑池就是勾践、秦始皇和孙权挖宝而形成,但他们谁也没有得到宝藏。”弄影注意到适才几人都跟了过来,暗中对冷雪使了个眼色,一面从皓凡手中抱过锦纹。

“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惹事呢?”冷雪叹了一口气,挽着弄影纵起,到西南处找了一个平缓所在,将她放下,自己方才跃下。

一直在跟着弄影他们的几人见冷雪露了这一手,脸色大变,但已没有退回的余地。当头一人上前,满面虬髯,长相甚为粗豪:“请问这位姑娘,你手中拿的是不是流光宝剑?”

冷雪缓缓抽出剑,剑身极窄,长度却与一般长剑相同。她剑尖轻颤,银光流动,不愧“流光”之名。

“姑娘,我们无意伤人,若你能交出宝剑,我们就放你们一马。”虬髯眼睛都直了,紧紧盯住宝剑。

“我的剑,为什么要给你?”冷雪冷道,“况且只有‘流光’是挖不到宝藏的,你们又何必……”

“干嘛跟她废话?直接上不就得了!”后面几人不耐领头的罗嗦,拔剑抽刀上前。

冷雪嘴角泛起冷笑,正要还手,却见身旁皓凡已抽剑相还。她退后几步,便想收剑。

“雪,去帮明公子。”弄影在上面看得清楚,轻轻皱了下眉。

冷雪不甘不愿的上前,从皓凡左面攻击对方。皓凡对付几人本有些吃力,冷雪加入后局面大变,几人节节败退。

皓凡剑法稳重扎实,看得出下了番苦功。对手虽然都是好手,在他剑下却也左绌右支,难以抵挡;冷雪则剑走轻灵,抽架相还间少有痕迹,让敌人无法捉摸。

两人武功都是极高,皓凡的剑法凝重,是大家风范,却不及冷雪剑法的灵诡。弄影看了一会儿,心中有数,皓凡武功虽高,却比不上冷雪。季勉之是皓凡的师兄,又是江湖上共推的盟主,论武功该是胜过皓凡,倒不知和冷雪孰高孰低。

在她闪神间,皓凡和冷雪已经击败几人。他们见势不妙,竟要逃跑。

“别让他们逃了!他们是镇天帮的人!”弄影连忙回神大叫。

皓凡闻言,出手如电,点住几人穴道。

“明公子果然好功夫。”弄影坐在石头上,抱着锦纹,态度悠闲。锦纹本睡得极熟,到了她怀里竟然慢慢睁眼,看是弄影,小嘴一扁,又要哭出来。

“雪!快上来,纹儿又要哭了!”弄影的悠闲马上不见,气急败坏的喊。冷雪飞上去扶住她跃下,弄影一着地忙把怀中孩子交给皓凡,像烫了手一样。

“都是你到处惹事……”冷雪数落弄影,见她带点委屈的表情,又不禁心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不是常常对我这么说的吗?为什么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呢?”

“我又不是在惹事……”弄影微微低头,一副极为委屈的样子,“我是看出他们是镇天帮的人,才引他们动手的嘛……前几天鲁绣大家解夫人又被害,连同几位江湖人士,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啊……”

“什么叫不能再拖下去了?咱俩再加上一个锦纹,你以为能做得了什么?”冷雪道。绣女被杀之事发生在近两三个月间,正是她们两个被锦纹闹得手忙脚乱的时候,再加上偶尔来找茬的镇天帮喽罗,真是一点都缓不出手来。否则,小小的一个镇天帮,她们又怎会看在眼里?

“雪,你想得太简单了。”弄影似乎看清她心中所想,轻轻摇头,“这件事其实比你想象中要难办的多,否则我怎么会一直放着不管,还任他们欺到我们头上。”

“两位能不能为在下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些人要对你们动手,云姑娘又是怎么看出他们是镇天帮的?”皓凡越听越惊,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只挑了两个最基本的问题来问。

弄影看看四周,行人见此处有人打斗,早就跑得远远的,再不敢过来。她轻轻一笑:“刚才我坐的地方好像有口泉,旁边还有亭子,咱们去那里说吧!”

“好水,甘甜清冷,水喝了这里的水一定会很高兴。”弄影掬了口泉水喝下。

“陆羽作《茶经》评定天下之水,苏州虎丘石井水居第三,便是此处了。”皓凡见着弄影品水的神情,嘴边露出一点宠溺的笑,“此泉名为陆羽井,又名第三泉,泉水冷冽尤胜剑池。”

“水现在应该还在家里吧,不知道她现在怎样……”弄影道。

“她这个茶狂还能怎样?肯定是每天泡茶喝茶,潇洒自在。”冷雪语气中带着一点纵容与想念,弄影发现了:“想她了?那天捎个信过去好了。”

“谁想她啊?”冷雪板着脸,“她那家伙,这么久也没有消息,多半是忙着品茶,把我们都忘了。”

“她又不知道我们来了苏州,怎么找来啊?”弄影笑道。

“咱们定居苏州一事几乎传遍天下,连这家伙都找得来,水又不是白痴。”冷雪指指皓凡。

皓凡一时啼笑皆非,冷雪言语中将他瞧得极低。转念之间却又不禁暗叹,他本以文才丹青见长,江湖事确是他所不熟。弄影看来运筹帷幄,他却连她一举一动的含意都不知。

“雪!”弄影永远是这样淡淡的轻斥,皓凡现在知道,她并不是斥责冷雪的失礼,只是希望冷雪能掩饰一下她的鄙夷。

弄影转头对着皓凡洞然的眼,竟有点不自在:“明公子莫怪雪口无遮拦……”

“冷姑娘说得极是,我又怎会见怪?”皓凡嘴角勾起,竟然浮上自嘲,“师兄走后,江湖中事本应由我帮他照看着,出了这么大乱子,我却一点头绪都没有,不是白痴,又是什么?”

“明公子不像我,对此事前后知之甚详……这镇天帮帮主秋震天,和我有一点关系。他虽狂介,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弄影想了半天,还是决定隐瞒一些话,“镇天帮现在的主子,怕是换了人的……那个人我倒也认识,他野心极大,要让镇天帮成为江湖第一大帮。而他最缺的,便是金钱。”

“绣女被杀一事,我有一些顾忌,没有办法现在告知公子。”弄影眼中掠过一丝阴暗,“但此事确是镇天帮所为,若要阻止,也只有找到那个人才行。幸好现在已经抓到了他们帮中比较重要的人物。”她指指地上被点穴的几人,他们武功甚高,显然不是找她茬的喽罗可比的。

“右手虎口上有颗红痔,即使互不相识,也不怕会认错呢!可惜这个方法不止方便了他们自己,也方便了我。”弄影拾起地上一人软搭搭的手,虎口上果然殷红一点,应是纹上的吧,“而且,知道流光的,大概也只有镇天帮。被我一试便试出来,也真笨呢……”

弄影走到冷雪身旁,手握流光宝剑剑柄:“江湖传言不可尽信,却也不能完全不信。镇天帮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一句话,从此为阖闾宝藏奔波。那句话却是真的。”

她抽出宝剑,流光溢彩,银色光中隐然有字:“流光溢彩,阖闾墓现。”

弄影看向皓凡,叹息一声:“你说,我既然有了这把剑,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是绣女,又有流光剑,这件事谁脱得了关系,我也脱不了。”

她话虽如此说,面上可没有半分担忧,眼中显出算计的神色。

皓凡为她的神采所摄,一时间只是呆呆看着她。心中隐隐有份不安,这个女子太过聪慧,他怕这份聪慧反而会害了她。

她卷入的事情太过危险,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秋震天就在苏州?”皓凡皱起眉,看着励之。一旁的弄影心下亦有些不解,明眸中难得有着疑惑,随即又似想起什么,消了迷惘之色。

励之点头:“抓到的那几个人是这么说的,在我们的手段下,他们想必不敢隐瞒。”江湖中逼供方法多种多样,季庄武林霸主的位子绝非幸至。只是女眷当前,励之不敢说得太血腥。弄影和冷雪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抱着孩子的皓凡倒是有点担心锦纹会受到熏陶,走远了点。

“既然他在苏州,那一切就好办得多了。”弄影瞬间理清了思绪,“以季庄的势力,想找他应该还不成问题吧!”

“如果能找到他的话,事情也不会拖到这种地步。”皓凡为难,“我们用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镇天帮帮众,要找他们的帮主又谈何容易?”

“那几个人虽然地位比较高,也见过秋震天,但他们不知道他的落脚之处。”励之道。

“那他们怎么联系?”弄影问道。

“石池西北有一座小庙,欢喜佛张口而笑,口中可以放纸条。”励之答道。

“石池……”弄影沉吟片刻。石池位于石湖湖畔,离云庄、季庄皆近。

“让那个带头人写纸条,‘发现流光剑,请示下’。告诉他,如果敢捣鬼的话,他绝对撑不到获救的时候。”弄影眼神冷冽。以宝藏为饵,她不信会引不来镇天帮主。

皓凡眼光略有一点惊讶:“在下也是这么打算的,那我现在就去地牢……”

“我陪明公子去吧!”弄影道。

“那地方不是云姑娘该去的,还是在下一个人处理吧!”皓凡阻止她,“在下相信自己还处理得来,请云姑娘放心。”

再说下去就是不信任皓凡了,弄影也只有笑道:“不是不放心,是不想再听纹儿哭……她哭起来可比什么刑罚都厉害,我宁可去地牢呆着,也不想受她的魔音穿脑。”

皓凡笑出来,把锦纹送到弄影怀中,锦纹果然睁开眼,两眼泪汪汪的看着皓凡。

“乖,我去办一点事情,一会儿就回来,不要哭哦。”皓凡摸摸锦纹的头,安抚了她哭的冲动。

一物克一物果然不假,弄影天资聪颖,对世事洞察机先,却对自己的女儿无可奈何。而皓凡在她面前虽缚手缚脚,略显无用,却可以救她于水火中。

命运吧,这孩子出生就是她的克星。若不是她,她又怎么会在这里?

弄影叹息一声,抱着锦纹,乖乖的看皓凡和励之出门。

得到回复:翌日酉时,城西树林。

弄影与皓凡励之二人商议对策,冷雪在一边听。他们的计划是励之带领季庄好手埋伏在树林里,皓凡则带着虬髯人静候镇天帮帮主,弄影和冷雪守季庄。

此事做得甚为隐秘,留守的人自是再安全不过了。弄影坚持事情与她干系重大,一定要亲自去看看,皓凡却怎么也不同意,甚至用锦纹来要挟,才打消了她的主意。几人心下明白,此一去必是一场大战。传说秋震天武功极高,皓凡能否打得过他还是问题,实是有点冒险。皓凡受勉之之托,自当忠人之事,至多拼了一条命。但让弄影身涉险境,是他怎么也不可能同意的。

“无论如何,此事一定要保密。”弄影表情极为严肃,“一旦泄漏出去,你们两个人的性命都难保,所以,对谁都不可以说!”

“知道,你当我们白痴啊。”励之满不在乎的说。

“你可不就是嘛!”冷雪抛过一个白眼,非常不满弄影对他二人的关心。

“雪,此事关系重大,不要任性!”弄影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有点担心起来。因为身边只得雪一人吧……虽说雪的武功江湖上少有人能敌,毕竟还是人单势孤。季庄虽是武林第一庄,庄中好手也是不少,却非收徒或招帮众的门派。匆忙之间,不知能不能对付得了镇天帮。

“那我们先去安排,云姑娘也早一点休息,明日季庄安全就交给二位了。”皓凡的笑很祥和,莫名的平复了弄影焦躁的心。

弄影出了文渊阁,却没有回皓月轩,而是抱着孩子带着冷雪到了锦兰轩。

住进季庄这一段时间里,她和江湘绫走动还算勤,两人切磋技艺,倒也谈得投机。湘绫那只鹦鹉馨儿照样讨厌她,但每每被她的杀气吓得不敢表示出来。

所以说,动物也是有灵性的。知道谁得罪不得,也就不敢造次。这样的聪明,远远胜过某些人。

“每次看到云姐姐的刺绣,都让湘绫自愧不如呢!”湘绫表情很是天真。羡慕之情只有在这样的天真之下,才不会让人看成嫉妒。

“你这话可就是在损我了,你年纪轻轻在刺绣上就有如此成就,将来才是真的不可限量呢!”弄影话说得很真心。

“我哪里还年轻啊!”湘绫蹙起眉,娇弱的样子我见尤怜,“我今年十八了,早已经不小了。”

话中幽怨,弄影有点好笑,还不得不装得很严肃:“那你没有许人家吗?”

“我十四的时候爹娘去世,还没来得及考虑此事。后来我去投奔师姐,因为不舍得太早离开师姐,及笄之后一直没有忙着找。去年师姐说让姐夫收房,我们姐妹就不用分开了,我本很高兴,谁想到师姐不忍委屈了我,竟然离家出走……”湘绫露出痛苦之色,“都是我不好……害师姐独身一人离开……她从小没吃过苦,怎么可能一人在外面生活?”

弄影和冷雪对视一眼,均感好笑。弄影清了清喉咙:“可是针神已经出走近一年了,明公子就一直这么任你蹉跎?”这个庄海月,走了还留一堆烂摊子,分明就没存什么好心。

“姐夫说他对不起师姐,不能再对不起我,想要替我找人家。可是……”湘绫珠泪盈眶,咬住樱唇。

“明公子这也太过分了,既然你师姐已经把你许给他,他又同意,此事就等于已经定下,哪里有更改之理?”弄影义愤填膺,“你叫我一声云姐姐,我也不能让你白叫。明天我就找他说理去!”

“云姐姐,你不要为难姐夫,他也很难过……师姐一走十个月没有音讯,他自责的不得了……”湘绫低下头,似乎是在为皓凡难过。

“你不用替他分辨,我明天一定要劝服他!”弄影难得如此激愤,说完又安抚湘绫几句,告辞回皓月轩。

她没看到湘绫的得意,湘绫却也没见到她眼中的算计。

“小姐,你不会真的要替她鸣不平吧!”冷雪不屑的神情。

“为什么不呢?”弄影反问,笑得有些古怪,“明天,是个好日子呢!”

“小姐,我觉得你最近有一点烦躁。”冷雪对弄影的了解几乎到了及至。

弄影叹了口气:“雪,从十岁开始,不管什么事我都可以安排得完美无缺。只在十四那年有一件事不遂我的意,但我也立即找到了解决方法。可是现在,我总有种控制不住的感觉……”

“小姐,是你对自己要求太多,像是绣女的事情,其实根本就和你无关的。”

“怎么会无关?最有关系的人就是我。”弄影黯然,“为了那么多无辜枉死的绣女,怎么说我也该做点什么,但……”

“你做的还不够多吗?连自身安全都用来做饵!”冷雪对此事非常的不满,“这件事处处和你有关,所以才更加的不好处理。你最好是站在一边,把事情交给那两个傻子,怎么处理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一个头脑简单,一个书生气过重江湖经验极少,你让我怎么放心?”弄影又叹息,“其实最没有资格责怪明皓凡的人就是我了,我自以为对什么都放得开,却参不透情字……”

一个“情”字惊了冷雪,她勉强笑道:“那是因为小姐心软,和那个呆子不一样的!”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说是对他的情,这件事两方,谁又是与我无情的?”弄影嘲笑冷雪的紧张,心中却也有些慌张。

反驳的同时,似乎有声音在告诉她,她是骗不了自己的。

若不是关心,又怎么会如此慌乱,如此烦躁?

若只是旁观者,若只是想解决这件事,那么其实还是不关己的。但是,这样的心情,已经是局中人了。

局中人……希望不要关心则乱才好。

弄影放好锦纹,更衣睡下。眉间竟然有了一点轻愁。

翌日清晨,弄影在屋中用过早膳,因为锦纹哭声震天,还是跑到文渊阁。

皓凡居处极为洁净和简单,也是因为他原本住在皓月轩,东西都没有搬过来,这间屋子只是暂住。他于身外之物并不十分看重,皓月轩还是季勉之特地为他这个师弟布置的。

弄影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作画。他老远便听到锦纹的哭声,忙把东西收拾一下。

“咦?这不是千人石吗?”弄影进了门一下子就看到桌上的画,把锦纹丢给皓凡,凑了过去,“哇!真的是好画啊!简直是神来之笔嘛!”

皓凡第一次看到弄影的崇拜眼光,他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弄影却无暇理会他的心情,拿起画仔细揣摩起来。她用手描着线条,极为用心的,似乎要把每一笔都刻下来。

“不愧是笑凡居士……这一笔皴笔,将山石嶙峋之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设色精妙,这暗紫色的斑驳影迹,还有……这淡黄的阳光……竟是大慈大悲的情怀……”弄影痴痴的钻研着画,几乎恨不得把画拆解入腹,“我也画了啊……为什么就无法画出来呢?我果然是不行的哦……差得太远了……”

“云姑娘不要这么说,弄影针大名响彻天下,又岂是我可以相比的?云姑娘善绣,如果画工再天下无双,却教我等如何见人?”皓凡安慰她。

“明公子,今晚把镇天帮解决之后,你教我作画好不好?”弄影一双眸子对准皓凡,清澈的眸子,清清楚楚映出他的影。

“今晚……”皓凡心中苦笑,今晚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一回事,“若云姑娘不嫌在下鄙薄,当然是欢迎之至。”

“我收藏了几幅你的画,自以为将你的画风研究得很透,却没想到……”皓凡此画意境和画工已臻完美之境,证明他在画技上又进了一步。弄影摹着笔划,不忍放手。

“云姑娘若喜欢就留下吧。”皓凡浅笑着,笑中透着一点满足。

“那谢过明公子。”弄影倒也不客气,将画小心卷好,心满意足的笑了。

美丽的笑……皓凡闪了下神,几乎回不过来。

要是……一生都能这样看着她的笑就好了……

皓凡发呆的时候,弄影眼尖看到桌上绢纸之间露出一角,似乎是画。

“还有一幅是吗?不许藏私哦!”

她阳光般的笑震醒了皓凡:“不要拿……”

他话说晚了,弄影已经将画抽了出来。

画上是真娘墓,一女子立于墓前,眉宇间坚毅无比。女子长相算不上绝美,但娴静而高雅,那一种气质几乎可以傲视天下。女子眉目刻画得极为细致,看得出画者的心。而这一幅画竟然是以仰视来画的,加上周围景色的渲染,让这名女子显得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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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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