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白色长刀的刀身摸起来如玉石般冰冷滑腻,那触感不似金属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材质,和刀身一体成型的刀柄雕着简单却细致的纹,通体雪白的刀,在黑暗中却隐隐透着暗红色的美丽光泽,映得那纯白刀身如珍珠般温润闪耀。

那把不知遗失在世界哪个角落的黑色长刀,也是一模一样的触感和长相,一样透着暗红色光泽,这双刀子,到底舐了多少吸血鬼的鲜血呢?

据说,是一整个族的血……

鸳鸯那家伙说,所有他想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在这把白色长刀里头了。

「你不是雨的转世,更不是他的后代。」

「黑色刀子封印着生命,白色刀子封印着记忆。」

「自始至终,只有雪和雨而已,本来就没有萧雪森,也没有夏雨农。」

自始至终,只有那个被放在雪的心上恨着,被牢牢地惦着的雨。

而那个被雪森疼爱着、呵护着,板着一张脸却始终小心翼翼地珍惜着的夏雨农,那个因雪森而有了自己名字的夏雨农呢?

如果这个生命找回了自己原本的记忆,那属于夏雨农的一切,属于夏雨农的记忆,又该放到哪去?

像雪那样,忘了雪森的一切吗?

萧雪森不存在了,如果连夏雨农也不存在了,那谁来记忆曾经萧雪森和夏雨农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有什么差别呢?反正你就是雨,雪他也只在乎着雨。」当时,鸳鸯耸着肩摇着头,对夏雨农的烦恼不以为然。

不,差别可大了,我是夏雨农。

不管对方是雪还是雪森,夏雨农就是夏雨农,夏雨农只能有两条路,不是活着被那个人所爱所在乎,就是干脆玉石俱焚。

至于那个雨,关他鸟事?

掏出口袋黑色的油漆笔,在长刀那白色的优美刀身和刀鞘上,用极不优美的丑字歪歪扭扭写下了春秋师父的地址,虽然丑但若从此他没机会再回到金星见师父,至少这刀子还有机会回到师父身边。

对什么都没好脸色的师父,只有在他擦拭着这把刀子的时候,死板的表情会稍微松懈一些。任何事情说一就是一像颗石头般顽固的师父,只有在一个人凝望这把刀子的时候,会露出几近软弱的忧伤眼神。

这把长刀对师父而言,那意义也许就如同他口袋中那支破表,是绝对的唯一也是仅存的唯一了。

将长刀收回刀鞘,连刀带鞘随手一挥敲落砍至面前的巨斧,顺便连持斧的那条手臂也一并给卸了,返过身看也没看便弯下腰横向扫过想从他身后偷袭那几个家伙的小腿骨,清脆的碎骨声混着哀嚎,热闹滚滚。

妈的,他夏雨农真的是里外不是人!被吸血鬼们当作标靶也就算了,连人类同胞们都要找他麻烦!

据说政府当局为了杜绝像夏雨农这种能够壮大吸血鬼族的血液拥有者,特别拨了一笔不小的预算,以BOT的方式和向来就是负责吸血鬼业务的道长业界合作,成立一个专门单位负责消灭像夏雨农这样拥有提升吸血鬼能力的上等好血源,计划名称也是蠢得莫名其妙,叫「清血专案」。

尽管是人杀人的工作,但薪水高福利好,三节奖金加上年终,引得许许多多道长们趋之若鹜,想要进入这个单位谋得一职的道长们还得经过考试勒。

然而,虽然负责清血项目的道长们个个艺高胆大身手不凡,但是碰到夏雨农这样的案子,也只能说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明知不是对手还是得硬着头皮仗着人多壮着胆子试着运气。

「喂!你就在那风凉风凉看我被围攻也无所谓?」

众人不自觉地朝着夏雨农喊叫的方向望去,不望还好这一望毛都立起来了……什么时候来个吸血鬼就站在不远处钟塔上,这群专靠感应猎杀吸血鬼吃饭的道长竟没人发现!

月光照耀在他那瓷器般白皙的脸蛋上,配上那两丸像金色玻璃珠子的眼睛,漂亮得像尊古董店玻璃贵里昂贵的人形娃娃。只是那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冷冷的光线从那微瞇的眼眸射出来,哪个娃娃的表情有这么杀的……

「吸血鬼王!」

只有蠢蛋才会认不出那家伙招牌的金色眼睛……

「不能让他喝到夏雨农的血!」

唉,还是蠢蛋。他现在想喝的话你们这些小卒仔哪阻止得了?

「快,杀了他!」

如果你们能伤我分毫,如果我不是这么强,我还真希望能挨个几刀看看有没有王子来搭救我勒……

如果,真有那么一点点的在乎……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夏雨农,那找干脆把命送给这些小卒仔算了。」夏雨农话一说完,手一抬将那把白色长刀往钟塔方向掷去,长刀连着刀鞘直直插入了吸血鬼王面前不到十公分处的泥上地上,刀身连一点颤动也没有,而吸血鬼王一双金色的眼睛也是连眨也没眨,望着眼前那把白色长刀。

雪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这把刀如此熟悉,因为这掷刀的场景似曾相似,还是因为刀子上歪七扭八像是鬼画符的字体实在太丑……

我何必在乎你夏雨农的死活?

将目光从刀子移回夏雨农身上,看到那挑衅似的微笑,忆起那一个月的容忍和吃亏和蟑螂和老鼠和肮脏的公厕,记起了自己必杀的毒誓……这群小卒仔如果能发挥点功效把这只恶劣的人类给宰了,他还省事省力!

「更……」看到雪无动于衷的表情,夏雨农又想起了上回雪为了救阿不打比,重重甩在他身上那一鞭的疼痛。

如果,他那么一点点的在乎也没有……夏雨农索性闭上眼睛,不做任何防御就站在那刀刀剑剑中,一帮道长们当他在耍什么诈术,反倒没人敢继续攻击,场面就这样僵持在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却没有下文……像是看武打片时不小心按到暂停键……

「我不管了!」一个性子急耐性差的道长突然大吼一声打破僵局,持着刀冲上前往夏雨农背上砍去,只是包括出刀者在内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夏雨农竟然闪也没闪,刀起刀落,在他单薄的背上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从伤口涌出,顿时流了夏雨农满身满脚边都是。

痛……死了……

生来就特别怕疼的夏雨农只痛得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弯了腰蹲在地上抱着发抖的双臂,咬牙切齿在心中咒骂那连个人都砍不死的浑道长。

持着刀的道长愣在当场,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得手感到错愕不已。方才那刀如果是往脑袋砍去,那岂不真的让他立大功成英雄了?

其它道长在这一砍之后,哪个不是见猎心喜,立刻卯足全力使出绝招往紧闭着双眼蹲在那的夏雨农杀去。

下一幕真是好不精采,先是所有的武器都飞起来了,然后紧接着所有的道长也飞起来了,最后连蹲在那的夏雨农也飞起来了……

「你是蠢猪啊?!」

杀入重围摆平一帮道长又拎着夏雨农回到钟塔下,手中沾染着夏雨农温热的血让雪不爽到了极点,看着那张紧闭着双眼白惨惨的脸蛋更是让他怒气不打一处来,想都没想一巴掌甩过去。

「……」吃了一巴掌的夏雨农这才睁开眼睛,一语不发地望着雪。

其实,你是在乎我的,对吧。

缓缓地伸出双手,想要触碰眼前那发着怒的雪,虽然随即被那人用厌恶的表情挥开,夏雨农就是不死心,再一次伸出手,挥开,再一次……不知道试了多少次,终于没再被挥开。

轻轻地,非常缓慢地无摸着眼前的雪,他的头发,他的脸,他的颈子,他的胸膛……他是雪森却又不是,他的轮廓他的模样他的体温都是自己所爱的雪森,可却怎么也无法在那双金色的眼睛中看到那令他安心的宠溺。

尽管如此……

夏雨农突然欺身向前,勾住雪的颈子封吻住他的唇,发狂似地吸-吮着雪那凉凉的唇,舌尖固执地攻入了对方的口中缠搅着。

贪婪得仿佛从来就没尝过这样的滋味,专注得仿佛世界上就剩下这一件事情,深刻得仿佛用尽力气,最后的诀别。

雪并没有推开他,同样的贪婪,同样的专注而深刻,细长的手指埋没在夏雨农后脑凌乱的黑发中,反守为攻,狠狠地在那夏雨农的唇舌之间释放着那连他自己都不能明白的情欲。

可惜无论再怎么浓烈缠绵的深吻,终究还是无法将呼吸也一并索去,当交缠的唇舌分开之际,随之而来的寂寞浓到令人想哭。

夏雨农表情复杂地望着雪,没有哭,却笑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弯着腰抱着肚子窝在地上笑成一团,背上的伤口被这一牵一扯疼得要命,连五官都疼得皱了起来还是忍不住想笑。

那样凄惨的笑在雪的眼中看起来,和哭也没什么两样。

「你和我,到底哪个才是蠢猪啊……」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夏雨农用手指抹着眼角边笑出来的眼泪。

「我不是你那个又恨又爱的雨,我们干嘛吻得那样卖力?」

「……」想对他说,他想吻他并不是因为他是雨而是因为他是夏雨农,是那个和雨一样让他感到又恨又爱的夏雨农。

他想吻的,是这个对感情执著到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夏雨农,而不是过去那个为了使命而可以放弃所有感情的雨。

他在意他,对他上了心,碰了他的身体,回应了他的吻,也许那都是受到萧雪森的影响吧,但从头到尾都因为他是夏雨农。

已经无法否认,自己不想杀他,在意着他,甚至想保护他。

但说了又如何?自己不是夏雨农所爱的那个萧雪森。

他的执著不是对他而来的,他的热情也不是给他的。

「你滚。」

「你不要我的血了吗?」

「你滚。」

「你在意我,对不对。」

「你找死吗?」

「你想要我死,就动手啊。」夏雨农指着一旁那把插在地上的长刀。

如果你真的对我夏雨农一点在乎也没有,那我就把命给你,顺便把雨还给你吧。

「我不想要你死,也不想再见到你。」

夏雨农那双深黑色的眸子望着雪转身离去的背影,连眨一下都舍不得,直到雪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再也看不到了,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脸埋入双臂中趴在那累得动也不想动。

「蠢猪应该是我……」

因为我爱他,不管他是雪还是雪森,我都那样无条件地喜欢着啊。

但他却否认爱我。

他选择将所有的感情都推给萧雪森,选择当个不爱夏雨农的旁观者。于是,在这一场感情的攻守战中,夏雨农被放弃了。

那是他的选择啊……

背上的鲜血流个没完没了,也许流血就像流眼泪一样可以宣泄哀伤吧,不然已经难过到快死了视线都模糊了怎么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师父,我还是当不成强者。」

缓缓抬起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穿着黑衣的高瘦男子,夏雨农笑得很苦。

哪个强者连自己的爱情都守不住?

哪个强者连生命都愿意付出却攻不下一个人的心防?

「你是蠢猪,不必当强者。」

***

亲爱的师父儿:

谢谢您这几天的照顾,小徒雨农不好意思再白吃白住您,就先掰了喔。

师父,其实我知道您面恶心善,口是心非,虽然嘴巴上说是关心刀子,其实是关心我才会跟着下山的,对吧?不用害羞,师父,我了解的,有可爱的徒弟如此,当师父的哪个不是疼爱有加?可是小徒不能再依赖师父了,师父,请不用再替我操心,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PS:师父,刀子的事情您就原谅我吧……

爱徒小农敬上

那背上缝了好几针的伤口还在化脓,烧得一塌糊涂的脑袋才刚冷却下来,又急着跑去送死?收了顽冥不灵的徒弟如此,当师父的哪个不是自认倒霉?

春秋寒着一张脸,将那张字迹丑陋还写在餐巾纸上的留言往桌上一扔,提了上面写满了同样丑陋字迹的长刀就出门。

事到如今,就算他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想要保住夏雨农那条小命,也只能去找那个人帮忙了。

***

萧雪森收留夏雨农的那天晚上,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夜晚却突然下起倾盆大雨。仔细回想起来,八百年前他收留了雨那个白痴人类时,好像也是下了场大雨。

雨离开的那天,也是下着大雨的。就如同今夜这样,窗外大雨大雨一直下着。

有一首歌的歌词是这样唱的:天空不要为我流眼泪。

雨是天空的眼泪,为了什么事情而悲伤?

「谁说一定是眼泪?也有可能是天空有什么爽事,爽得笑到流口水吧。」

夏雨农非常坚持,宁可拿恶心的唾液来比喻也不认同雨是悲伤的产物。不过雨季的时候,他却常常抱怨阳台漏水、衣服发霉、内裤晒不干等家庭琐事。

话说回来,夏雨农算是个称职的家庭主妇,至少在和他同居之前,萧雪森几乎没在餐桌上用过餐,衣服也是从来就没在家里洗过,他住的地方除了电视,和几样基本衣被,其它家具除了房东有提供外,其它可以说是付之阙如。

夏雨农住进来以后,这个家逐渐开始像个人类的居所,先是有了沙发,桌子,厨具,柜子,接着床也有床单了,窗子也有窗帘了。

虽然杂物越堆越多,本来就有限的空间越来越小,虽然花的总是萧雪森的抠抠,夏雨农买东西甚少拔自己的毛……但这样的家,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伴侣,萧雪森虽然不说,但心中倒是满意得紧。

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应该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未来若有机会和夏雨农搬到小岛去,应该也是按照这样的模式过生活吧,若有什么人来破坏了他的幸福,他发誓绝对会让那个人蒸发。

只是萧雪森怎么样也没想到,破坏掉这一切的,竟是他自己的本尊。

更没想到的是,萧雪森自己的存在,被自己给人间蒸发了。

独自坐在无灯黑暗的客厅沙发上,就这样睁着眼发着呆,已经三四天了。

到底,自己是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间小公寓里?因为到头来,他发现他自己根本就不就属于这个时空。没有属于他的住所,没有属于他的记忆,也没有属于他的情感归属。

当初为何要将自己封印住,而既然封印了,今日为何又得醒来?

萧雪森的记忆一点一点争着涌入他的脑袋,越来越鲜明,越来越强烈,夏雨农小时候可爱又可怜的模样,夏雨农每天在那小厨房中穿着围裙忙禄的模样,夏雨农窝在沙发上挨着他身旁认真研究食谱的模样,甚至是在两人温存之际亲吻着夏雨农那敏感的颈子时,他那难受又舒服的模样……雪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偷窥者,窥视着萧雪森和夏雨农的生活片段。

他想起来自己身为萧雪森的一切,也想起来自己是如何喜欢着夏雨农的,但就算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却怎么也无法当回萧雪森了。

因为他是雪啊……他是那个八百年前被自己所爱的人背叛欺骗的雪。

因为记忆可以捡现成的,但情感和幸福却不能捡现成的。

他的情感已经无法再毫无芥蒂地投注在他人身上了,他的幸福也早就已经烟消云散。如果他一直都是那个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萧雪森,那该多好。

可惜最后,萧雪森终于还是知道自己是谁了。

***

「更!」

手中的钥匙都给他插到变形了还插不进钥匙孔,死房东,才几天欠缴房租,又把门锁给换掉了!夏雨农火大扔掉手中的钥匙,抽出挂在手上塑料袋中刚去五金行买的榔头,往后退三步,用力敲掉门锁,然后踢开大门走进去。

「喂!起来!」

方才那样巨大的破门声都没能吵醒这只机警的大蝙蝠,想必一定又是为了压制未完全化的疼痛耗尽力气,才会这样像死了般昏睡得没天没地的。

宁可这样折磨自己,就是不要他夏雨农,连他夏雨农的血也不要了?

「雪!雪!萧雪森!起来!」

索性爬上沙发骑到雪身上,啪啪啪地甩了大蝙蝠几巴掌,把那张美美白白的脸蛋打得粉红粉红的。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睁开眼睛望着骑在自己身上笑得灿烂的夏雨农,雪一脚就往他身上踹去。

「唉哟哟,你醒啦?醒了好!人家可不想趁人不备干那种事情。」

「哪种事情?」

「就是……」夏雨农一脸暧昧,吞吞吐吐,半天才娇羞地笑着说道:

「就是要你的命啊。」

举起手中铁榔头,迅速地往雪的脑袋槌去,背后堵着沙发的雪根本无处可闪,只好空着手迎向那沉重的榔头。过去几次失败的攻击让夏雨农清楚了解,这唯一的武器一旦沾上了吸血鬼王的手掌,恐旧是有去无回,于是榔头一碰着雪的手,另一手又挥出了方才顺道到厨房拿的备用菜刀,刀锋一转往雪的手臂砍下去。

不过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用这把刀子剁猪大骨后没有磨,刀子有些钝,刀势又被雪手中的榔头档了一档,没能将手臂砍落,却深深地嵌在吸血鬼王的肩胛骨上。

「啊……烂刀!」夏雨农立刻放开刀柄向后一跃闪开雪甩往他脸上的榔头。

「你到底要砍我几条手臂?」

八百年前砍过一条,前一阵子在废图书馆也砍过一条,现在又想砍!雪火大地握住肩膀上的刀柄,也不管鲜血像温泉那样涌,直接把刀子拔出来,往夏雨农的脑袋扔去。

不敢直接用手接住那劲道十足的飞菜刀,只好闪到电视后头,可怜电视啪的一声被菜刀劈出一个大窟窿。

「妈的,那你到底想搞坏几台电视?!」

「上回……上上回那台是你搞坏的吧?」

「呦,萧雪森,你终于想起来了哟。」

「很遗憾,就算想起来了,我也不是萧雪森。」

「呸,我鸟你是雪还是萧雪森!你到底要不要爱我?」

「不爱。」

「屁啦,你明明就说过你爱我。」

「从来就没说过。」

「……」的确,仔细回想起来,不管是萧雪森还是雪,都没说过。

「你明明就表现得很爱我。」夏雨农不服气地吼着,口吻像极了泼妇。

「那是萧雪森,不是我。」

「你这懦夫!爱我有什么害羞的,干嘛全部推给萧雪森?」

「害羞个屁!」

两人的对话简直就像夫妻吵架的内容,贫乏而没营养……

「你如果不爱我,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拔出插在电视上的菜刀,继续往雪攻击去。

「蠢,想杀我?你是来讨死的吧?」雪也不客气,随手抄起了榔头回击,顿时温馨小客厅变成战场。

「如果我杀不死你,让你杀死也很爽。」几招下来,除了原本背上的伤口裂了开了,身上又多了几个不浅的窟窿,只是夏雨农的表情却很愉快。

「你怎么不去自杀?」

「我干嘛要自杀?」

爱情不是口号,不是游戏,是决一死战。

就算攻到弹尽,守到援绝了,但还没到呼吸停上的那一刻,他绝对不会放弃。

「你疯了吧?」

「早在你放弃我的时候,我就疯了。」

沙发被砍得露了馅,锅碗瓢盆全都在地上躺着,夜风从破窗吹进来,将只剩下几条须须的烂窗帘吹得飘来飘去。他们一同去选购的马克杯碎在流理台,而流理台早就成了一块看起来不像流理台的废铁。

从客厅打到房间,衣橱、书柜、镜子……一个个壮烈地牺牲了……夏雨农简直像是杀红了眼,杀出了兴头,只见他笑得开心,出手却是狠辣,招招都是要致对方于死地。雪一点也不敢大意,几乎也是全力以赴才和夏雨农打成平手。他太明白这个夏雨农就像是当年的雨一样有着深不可测的战斗力,只要他想……应该说,只要他疯掉了,他要多强就有多强。

只是夏雨农那副三宝身体禁不起久战,人类的失血也是有极限的,在几乎所有的家具都阵亡了以后,他开始感到体力不支,逐渐落了下风。雪趁势一拳重重挥向夏雨农肚子,趁他疼痛弯腰时,扯住他颈子将他按向那张勉强还看得出来是床的床上,扣住夏雨农踢向他腹部的腿,格开夏雨农戳向他太阳穴的左手和抓往他天灵盖的右手,抓起散落在床边那落地窗的玻璃片,将夏雨农的双手掌狠狠钉在床上。

「干嘛一定要牵手?不肉麻吗你?」

「你不懂啦!手连着心脏,心脏连着手。所以牵手,是最能感受到心跳的感觉。」

「那只是静电吧……」

「萧雪森,你真的很没情调耶。」

手连着心脏,心脏连着手,手上的疼痛传到了心脏,痛不欲生。

萧雪森,你明明知道我是你的夏雨农,却这样对待我。

「你知道永恒的孤独,是什么样的感觉吗?你知道想爱却无法去爱,是什么样的感觉吗?你知道被自己喜欢的人一刀插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方才,你不就碎了我的心?望着情绪失控的雪,望着他那白森森的利牙,夏雨农摇摇头苦笑道:「你说过,你不会把我变成吸血鬼的,你要食言了。」

「你也说过,你会好好守着自己的命,如今却一心求死。」

「我不要活在不被你在乎的世界。」

「你以为,什么都要依着你的选择来进行?」

雪靠上了夏雨农的颈子,轻轻地吻着舔着,像是他们之前温存时那样温柔,温柔到让夏雨农以为他又在作梦了……直到那锐利的牙插入了他的血管。

雪爱雨。

如果一开始就将雨变成吸血鬼,那有没有可能结局是两个人一起在他们的山中小窝生活至今而不是雨将刀子送进他的心脏?

萧雪森爱夏雨农。

如果现在选择将夏雨农变成吸血鬼,是不是再也不用面对失去?不用再看到夏雨农那近乎自我毁灭的举动?

「我没选择……这一切,都是你的选择……」用虚弱的声音,在雪的耳边轻轻说道。

选择当有感情障碍的雪,选择不当爱我的萧雪森。

忍着痛挣开钉在手上的玻璃片,血淋淋的手从床头缝隙中掏出金黄色的玻璃管,在雪还没来得及出手阻止,反手就将尖锐的管针往自己的心脏插入。

「不——」

心碎的感觉。

剧烈的疼痛蔓延全身,心脏四分五裂,碎了。

雪,其实我……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要杀你,可是你选择了把我推向这条路。」

雨轻轻地在他耳边说着,然后将手中的长刀举起,依然笑得那样温柔,在雪还没理解那句话的意义,也尚未察觉雨身上那原本是剧毒腐蚀的血滴洒在他身上时却一点一点愈着他身上的伤……在雪什么都来不及反应时,雨便将长刀猛然刺入自己的胸口。

「雨!」

疼痛蔓延全身,心碎了——

在见到长刀子穿透雨的左胸口那一刻,在雨倒向他断气的那一刻。

在见到致命的毒药插往夏雨农的心脏那一刻,在夏雨农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

黑色刀子封印着生命,白色刀子封印着记忆。

在过去,有个奇怪的传说。

有一把非常特殊的黑色长刀,长刀的历史很久远很久远,甚至久远到,长刀有了自己的生命。

有了自己的灵魂。

可是长刀不像人类,没有能够自由活动的rou体,所以长刀一直也只能是长刀。

又不知道是后来哪个年代,那是个战乱的年代,是个盗匪横行的年代,长刀子被当作杀人的武器,

它饮过无数男人的血,女人的血,老人的血,小孩子的血……但它从来就没饮过初生婴儿的血,直到某天,一个残忍的山匪把它插入一个初生婴儿的胸膛。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婴儿没死,竟然好端端地活了下来。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孩子的长相虽然可爱,怎么瞧也不像他父母,也不像他那群简直像是一个模印出来的兄姊们。而且这孩子天生就是个战斗天才,他的杀伤力就像那把长刀……十岁以前,他就将那帮山匪全都宰光,那把黑色的长刀子,也顺理成章落入了他的手中。

人们都说,那孩子根本就是被寄生了。

被那把长刀的灵魂寄生了,用那孩子的rou体,长刀子开始他的「人生」,直到rou体死亡,生命又回到了刀身内。

然后等待着下一个人生的开始。

当雨的生命回到了黑色的刀子里时,皇帝费尽苦心,将他的记忆放入了另一把刀子里。

也许有一天,它的生命重新开始时,它还想要当雨,它还想要拥有对雪的记忆,它会想要有机会重新开始,去追求自己这一生得不到的幸福,去追求身为雨时不得不放弃的爱情。

「我的愿望,没有人能够实现。」雨微笑地对皇帝说。

只要我身为雨,就没办法实现。

***

「其实小农农早就知道了,只有你不知道。」

「你干嘛不直接告诉我?」

「你有让我接近你的机会吗?」

「他干嘛不直接告诉我?」

「因为他觉得雨很可怜。」

「……」

不愿意完成杀掉吸血鬼王的使命,虽然一切都是计划,但雨真的爱上雪了。

宁可将刀子插入自己的心脏,即使恨着他为何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埋怨着他为何要将他推到这一步,但他还是舍不得杀掉他好喜欢好喜欢的雪。

至少,至少雪在未来漫长的生命中,都会记得有那么一个人类这样喜欢过他。

可是他却被雪遗忘了八百年,被雪当作背叛者憎着,被雪当作凶手恨着。

这样的雨,实在太可怜了。

和被萧雪森所丢掉的自己,又有什么差别呢?

其实,夏雨农完全能够理解雨的感觉。

他就是雨啊……不需要那些记忆,光是靠着本能,他也能了解雨是怎么样地喜欢着雪,怎样地伤心,又是怎样地坚决。

「所以他要用这样极端的手段,让我想起来吗?」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能惩罚到薄情的你?」

「一切都是计划中的事?包括引春秋去把你找来?」

「小农农心中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能说,如果这一切都只是计划,那风险跟牺牲,也未免太大了。」

让自己的心脏转位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让自己的血管停止流动对身体的极大伤害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承受,特别是像夏雨农这样虚弱的人。更别说是暂时瘫痪自己的呼吸系统这么可怕的事,谁知道这一口气没了,还能不能有下一口气回来?

夏雨农从来也没敢把握他师父春秋会为了他去找最最痛恨的鸳鸯,他也不可能算准着在要命的一刻鸳鸯会带着全世界最高明的医疗团队和设备及时赶到。

就算他把所有的风险都考虑进去了,最后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一身功夫几乎都废了,卧床至今半年了才勉强能下床……如果一切只为了让雪想起雨,只为了惩罚雪,这代价真的太大了。

也许,夏雨农真的曾经有想要放弃的念头也说不定。

但也有可能,夏雨农计算了一切,而鸳鸯却把夏雨农也一起计算进去了。

「你来干嘛?」雪冷冷地瞪着那个极有可能是幕后大黑手的鸳鸯。

「没什么,就来探望你啊!」鸳鸯笑得妩媚,艳丽的脸蛋装出一副无辜善良的表情。

「放屁。」一只老狐狸跑来探望你却没有其它企图,会相信的人不是太纯就是太蠢。

「只是想请小农农帮我一点小忙,很小的忙啦,比芝麻跟绿豆还小……」

「滚!少来动夏雨农的主意。」

「拜托啦,真的很小很小,而且事关我的终生幸福,你就帮我这个忙吧!啊对了,最近我在白令海有个小岛想要送人,附送接驳直升机,气候温暖宜人,渡假养老两相宜,你和小农农有兴趣可以找时间来参观参观……」

「……我会跟你再连络。」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就这么一言为定!呵呵呵呵~~」

鸳鸯眉开眼笑,华丽优雅地从阳台跃回他那画有一对鸳鸯背景是一个桃红色爱心的愚蠢图案的直升机扬长而去,在深夜里留下一串诡异的笑声——

轻轻跃下小小阳台细细的铁围栏,回到室内时不忘将落地窗关紧。夏雨农那个阿破青年,是禁不起夜里凉冷的风吹的。

窝回卧室里新买的那张双人床上,雪特别选购的超暖羽绒被里卷着熟睡的夏雨农。连方才那样吵杂的直升机声和那个死三八的鬼笑声都没能吵醒他,一整天这样熟睡的时间大约占了二分之一,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阿破。不过最近真的好多了,开始能下床打打计算机,陪他看看电视,偶尔还能下厨作些简单的恶心料理,偶尔能在床上和他做做简单的爱做的事情……

至少,他还好好地活着在他身边,缓缓沉沉地呼吸着,心脏规规律律地跳动着。

从背后搂住夏雨农的腰,轻舔着他滑细的侧颈,上头的齿痕已经愈成两个淡淡粉红色的疤痕,和颈子上其它红红紫紫的大草莓小草莓比起来,反而没那么明显。

「别吵我……我想睡觉,你自己撸啦……」夏雨农半梦半醒地咕哝着。

「喂,我们的小岛这次真的有着落了。」

「有山有小河流……」

「应该有。」

「晒太阳……」

「可以吧。」

「荔枝、龙眼……」

「可以种。」

「山猪……」

「可以养。」

「老大,老实说,那是你和雨……你们一起住过的地方吧?」

「是『我们』一起住过的地方。」

「……小岛在哪?」

「在白令海。」

「啊?」

「……干。」

雪这才意识到,白令海上的小岛,只有海豹跟石油吧?!哪来的荔枝跟龙眼?!

温暖?宜人?渡假养老两相宜?

下一次见到鸳鸯时,他绝对会让他笑不出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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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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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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